第29章
清晨,陣陣寒氣迎面撲來,草地上能見到碎銀似的一粒一粒、一片一片的霜花,在晨光下一閃一閃地耀眼,樹枝上都挂滿了白霜,像披挂着的銀須,遠看青山,也是白茫茫一片,真是應了那句突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而這時候的祁香貝,跟在父親祁山身後,向着牛棚走去。
“爸,我這幾天織毛衣,就上半天工吧,盡快把毛衣織好,我心裏也踏實。”祁香貝昨天晚上已經開始織毛衣,為了效果好還一次成型,她織得很小心,再看剛剛有個雛形的線衣,她決定不去地頭撿石塊。
祁山心裏早有準備,他堅持讓閨女上工,就是希望讓大家看看香貝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人,也是勤快的姑娘,板板原來不好的印象,“行,這也是正經事,我跟你表大爺說一聲,等你織完再去吧。”
祁香貝嗯了一聲,跟着又走了幾步,眼睛盯着樹上的銀光,不經意間提起話頭,“爸,昨天我見着三哥了。”
祁山後背一僵,頓時停下腳步,腦袋迅速扭向祁香貝,語氣很急切,“你三哥回來了?咋不來家?”
“他正執行任務呢,只是路過縣城。”祁香貝多方面想過,不告訴老兩口不好,可說了祁向西要是真回不來也是讓他們牽挂難過,最後,她選擇告訴父親,潛意識裏她還是偏向母親,有負擔還是讓父親抗吧。
“是呀,他是兵,執行任務肯定不能私自回家。”祁山找了個說服自己、讓人難以辯駁的強大理由。
祁香貝看父親愁苦的臉,心裏疑惑更重,一個不說回來,一個找理由幫着開脫,這裏面到底有什麽不為家裏人知道的事情,“爸,三哥為什麽不樂意回家?”
“別瞎說,哪有人不想回家的?”祁山下意識反駁,當看到祁香貝探索欲強烈的雙眼時,他一下子洩了氣,“這件事藏在爸心裏好幾年,誰也沒說,憋得也挺難受,你現在懂事多了,心裏也能藏住事,爸就跟你說說吧。”
“是三哥發生過什麽事嗎?”祁香貝直覺跟祁向西有關,還不是什麽好事情。
祁山連嘆好幾聲,腰都不像平時那麽挺直了,還擡手抹過額頭上深深的皺紋,充滿無奈,“你三哥心裏苦呀,有四年多了吧,那時候部隊給我來電話,說你三哥執行任務的時候為了救戰友受傷,讓我趕緊去部隊看他,我以為你三哥重傷,一路上擔驚受怕,到了才知道其實他外傷不重,壞就壞在傷的地方太不好,醫生說,你三哥他,他不能生孩子了。”
“這事我還有印象,當時您就留了兩三天就回來了,說三哥沒啥事,就是受傷想家的厲害,加上他從當兵就沒回來探過親,誰也沒懷疑,這,怎麽會是這樣的結果,會不會是醫生誤診呀?就沒有再檢查一下嗎?難道就不能治療嗎?”祁香貝有點語無倫次,任她想破腦袋,也不會往這方面想,當兵訓練執行任務受傷是常有的,哪會那麽寸就傷在這麽重要的部位。
“我跟你想的一樣,都給人家醫生跪下了,傷了胳膊傷了腿都能忍,不能生孩子,讓你三哥這輩子怎麽活?醫生說已經盡力救治,專家都出方案了,可最後還是沒有太大起色,你三哥接受不了,調整不過來,部隊才給我打的電話呀。”話裏的傷痛太多,壓抑得太沉重,祁山整個身體都有點哆嗦,“他不回家,恐怕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更沒辦法面對你媽,她每次給信不是讓你三哥回來相親,就是趕緊找個對象,希望他能盡早成個家,我明知道真相又不敢告訴你媽,你三哥這狀态,怎麽可能去禍害人家姑娘呢。”
祁香貝不敢想,當時這位三哥是怎麽熬過來的,如今看着,除了深沉不少,仿佛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她就是不知道只是不能生孩子還是連夜生活都過不了,“那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呀,有的女孩不能生孩子,可以跟我哥湊一對,彼此有個照應。”
“曾經你姥那邊有個不能生的,我去打聽,人家寧願去當後娘,之後我就沒再往這方面想過。”祁山大大的腳踩在草地上,在這白茫茫下,一個個黑暗的印記連串出現,他的壞心情也如這黑印一般,是那麽明顯。
“那要是找個二婚的呢?”祁香貝覺得要是不影響夜生活,找個二婚帶孩子的也不錯,跟那不能生孩子的女孩找二婚帶孩子的男人是一樣的道理,只要感情培養得好,也會是幸福一家人。
“哪有那麽合适的,人家願不願意還兩說。我本來想把保國過繼給你三哥,他不同意,說大不了保國幾歲,處着就尴尬,也影響跟你大哥的兄弟情分,我就想讓你三哥幫着養家,志國他們能盛點情,你三哥要是老了有啥事能多搭把手,可最近的事呀,爸是看透了,他們沒有那個心呀,到時候別說幫了,要是知道你三哥的情況,會不會變本加厲搜刮他呀。”
祁山很激動,這個秘密他壓在心底四年多了,不敢跟老妻說怕她傷心難過,也不敢跟老大老二說,不然老三在兄弟面前能擡得起頭來嗎?這事已經壓得他有點不堪重負,這段時間老大老二家孩子的态度讓他實在憂心,尤其是面對牛瘸子的時候,他仿佛看見老三的未來,如今就想跟人訴訴心腸,也顧不得閨女還是個沒嫁人的女孩,能不能聽這些話了。
“那您趕緊分家,分家之後就不用操心了,只管讓我三哥自己攢着錢,要是不想讨媳婦,可以領養個孩子,以後老了也有個依靠。”要不是祁香貝怕變化太多被懷疑,早就想勸父親主持分家了,一大家子攪和在一起,矛盾就多,整天面對那麽多探究的眼睛,想幹什麽還得藏着掖着,過日子都不踏實。
“這咋行,領養一個,終究是外人,他要是找自己爹媽,你三哥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嘛。”祁山可從來沒有想過領養別人的孩子,自己侄子都靠不住,更何況這沒有血緣的呢。
祁香貝沒想到老頭還停留在血緣親情上拔不出來,當即勸說,“小孩子,誰養跟誰親,就算找父母,也當多個親戚走動,實在不放心,就盡量找個遠的,以後不來往,總可以吧。”
祁山背着手在原地轉圈,充滿了心裏活動,他這些天也在想分家的事,就是這家怎麽分他一直拿不定主意,歸根結底就落在老三以後的事情上,部隊不能管他一輩子呀。
這要能領養個孩子,是有可能解決老三的養老問題,可老三的錢花到自家人身上是正當不過的,花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怎麽想都不是滋味,憑啥呀,就老三每個月的津貼,養個孩子那生活條件可比前面仨孫子高多了。
“爸,您別轉圈了,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問問三哥的意見,他要樂意領養個孩子,您就別糾結了,畢竟錢是他賣命掙下的,最有支配權。”不用深想,祁香貝就能琢磨出來老頭的心思,那就讓當事人來決定。
聽了這話,祁山停頓下,悶頭往前走,一直到牛棚,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着一上午,都沒有幾句話,連牛瘸子都察覺出不對勁,偷偷問祁香貝,是不是她惹老頭生氣了。
祁香貝才冤枉呢,自她來到這個家,做的哪樣事不顧及老兩口的情緒,今天老頭不高興,歸根結底還是他私心作祟,總想肥水不流外人田,雖然原身受惠不少,如今的她,也不能昧着良心就說這種想法是對的。
連着兩三天,祁山的情緒都不好,祁香貝明白原因,其他人不明白,就連表大爺劉長順都專門找了祁向南了解情況,可惜祁家老二也是一頭霧水。
倒是田水妮想得多,她覺得公公是在小姑子只上半天工開始不高興的,那就要在小姑子身上找原因,那雙不大的細條眼睛總是瞪得老大,想尋出祁香貝的錯處,好報上次被頂撞的仇。
祁香貝哪能給她機會,房門一關,隔絕一切探視,她倚靠在被子上,不是打毛衣,就是勾線衣,毛衣還要在原設計的基礎上來個調整啥的,線衣就不用,一種勾法到底,很快一件開衫線衣就完成了,還特意勾出同色系的疙瘩扣子,黑藍紅白四色交錯,既不單調也不張揚。
這天,晚飯過後,祁香貝拉着母親姚常玉進自己屋,“媽,您快進來,我有個好東西送給您。”
“喲,閨女有啥好東西,快拿來給媽看看。”姚常玉也挺好奇,閨女這幾天一直在織毛衣,她以為是要織好了,正想看看閨女的水平有多高。
在祁香貝拿出來線衣的時候她還沒看清心裏就一咯噔,看那細溜樣,不像太好看,好好的毛衣織成那樣人家能樂意嗎?
等知道是閨女專門給自己勾的線衣,老太太哎呦一聲,嘴都合不攏了,牙床也明晃晃露出來了,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接過來套在身上,一句誇樣式好看,兩句誇勾得平整,三句就說閨女有本事,祁香貝被說的,頭不自覺地揚了起來,那心裏可是美滋滋的。
姚常玉第一次收到閨女的東西,還是她親自勾的,哪會放過這個顯擺的好機會,沒一會兒,家裏所有人都知道,閨女/小妹/小姑子/小姑給老太太勾了件特別精神的線衣。
有那想伸手摸摸的,都讓老太太打了手,說啥,“新勾的,要想摸,先洗洗手去”,那勁頭,別提了。
這時候,被忽略的老頭祁山臉色又黑了一層,都是一樣寵閨女,咋老婆子有線衣我就沒有,這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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