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何日了結?自己的冤仇,又何必牽涉到下一代?老怪長嘆一聲,“孩子,你為人心地太善良了!太過善良,不但易上別人的當,弄得不好,更是害人害已,你千萬記住。”
墨明智有些茫然。怎麽?心地善良不好麽?太善良了,怎會害人害己的?他正要動問,慕容小燕卻說:“是呀!我奶奶就經常埋怨我爺爺心地太善良了!有好幾次幾乎丢了性命哩!奶奶說,對惡人發善心,就會害了好人。”
墨明智默默無語,老怪望了他一眼,暗想:要是這小傻瓜有這丫頭一半的機靈就好了!看來他一時也不會明白,多說也無益,這事只有等他到江湖上磨練磨練,就會慢慢明白過來。便說:“孩子,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爺爺一死,沒有什麽遺憾,只恨不能殺了那上靈賊道。”
墨明智一怔:“爺爺,你為什麽要殺上靈什麽道的?”
慕容小燕也問:“爺爺,上靈是峨嵋派的掌門,你跟他有冤仇麽?”
老怪一聽,幾乎怒發皆張,良久,才慢慢平息下來,長嘆一聲:“孩子,我與他是什麽仇怨,不去說也罷,我想給你們講一個故事。”
慕容小燕揚了揚眉,怎麽這爺爺說說又不說的?卻要說起故事了?她疑惑地問:“爺爺,仿給我們講什麽故事?”
老怪說:“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個游俠叫劉常卿。他武功一般,卻為人行俠仗義,好打不平……”
慕容小燕突然說:“劉常卿?對了!我記得我爺爺奶奶曾說過這個人的。”
老怪苦笑一下:“多謝你爺爺和奶奶,還記得世上有這麽一個劉常卿。”
“爺爺,我爺爺說,劉常卿為人頂夠義氣的,奶奶也說他為人極好,不同一般武林人士,一身傲骨,不趨炎附勢去巴結那些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和有名望的人物,獨自在江湖上行俠,所以人稱為游俠。可惜後來他全家遭了不幸,以後,就沒人知道他的蹤跡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老怪問:“你爺爺和奶奶知不知道他遭了什麽不幸?”
慕容小燕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爺爺和奶奶沒有告訴我。”
“因為他好心地救了一個人,後來這個人不但忘恩負義,竟然恩将仇報,奸污了他的妻子,并且還殺害了他全家十六口,将他所住的大院一把火燒為平地。”
墨明智聽了大為憤慨,睜大眼睛問:“爺爺,這個狼心狗肺的人是誰?”
“就是峨嵋派目前的掌門人上靈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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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小燕訝然:“是他?!”
“初時,劉常卿并不知道是他,以為是黑道上的人幹的。後來經過多方面的調查打聽,方知是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幹的。當時,劉常卿還不敢相信哩!後來,竟讓一位小偷證實了上靈這賊道的罪行。”
慕容小燕大為好奇:“爺爺,這個小偷怎麽知道是上靈幹的?”
“因為這小偷在那一夜爬進院裏想偷東西,在暗地裏瞧見了上靈逼奸劉常卿年青貌美的妻子。他怕上靈殺人滅口,吓得連忙悄悄地逃走了。”
墨明智問:“爺爺,劉常卿有沒有求你老人家為他報仇?”
“孩子,劉常卿一身傲骨,怎會求人的?要報仇,他要自己動手,不願求助他人。再說,上靈這賊道當時雖然不是峨嵋派掌門,卻也是峨嵋派的一位高手,在武林中頗有名氣,說出來,別人也不會相信是他幹的。劉常卿不願求人相助,自問武功也不敵上靈賊道。他只有将仇恨壓在心中,四處投拜名師,苦練武功。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得到了一本武功秘笈,自以為可以鬥得過上靈賊道。但他仍不放心,又收了一位天資極佳的青年人為自己的弟子,幾乎将自己一生的武功都傳授給了這位青年,希望師徒倆聯手,殺了上靈賊道,可是……”
慕容小燕急問:“爺爺,可是什麽了?他的弟子不願助他麽?”
老怪這時,又是一陣憤怒激動不已,咬着牙說:“可是他收的這位天資極好的弟子,又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這人為了竊取他的內功秘笈,竟然勾結外人,要取劉常卿的性命,劉常卿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弟子竟會殺害自己,—時沒防備,身負重傷,只好倉惶逃走,到—處沒人知的深山大野中運氣調息,足足養了一年的時間才算恢複過來。”
慕容小燕說:“爺爺,游俠劉常卿怎麽這般的不幸,碰上的盡是忘恩負義之人。”
墨明智說:“爺爺,你這般有本事,怎麽不幫助劉常卿的?”
“孩子,那時爺爺的武功還沒有練成哩!”
慕容小燕又問:“爺爺,現在劉常卿在哪裏?不會死了吧?”
半晌,老怪才說:“可以說,過去的游俠劉常卿已經死了!他經歷了這兩次的慘變,性情大變,不再是過去行俠仗義的游俠,變成了一個性情怪異,喜怒無常的怪人。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對別人的生與死、福與禍,一概漠然視之。傷好後,他一舉而殺了那欺師滅祖的弟子,将他暴屍荒野,同時專與一些名門正派的武林人士過不去,對峨嵋派的人,更是出手無情。因此,武林人士稱他為殺人魔王。”
墨明智問:“爺爺,他怎麽不去殺上靈的?”
“孩子,上靈這賊道不但武功極好,為人更是狡猾,極善僞裝。他表面上是一個正人君子,滿口俠義,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其實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正因為這樣,他不但欺騙了劉常卿,更欺騙了所有的武林人士。何況他還是一大門派的掌門人哩!在武林中甚有地位。本來劉常卿有兩次可以将他殺了。但一想,這樣殺了他,太便宜了這個人面獸心的家夥,到真正忍不住要殺他時,又往往叫人救了去。”
墨明智和慕容小燕聽了都糊塗起來,問:“爺爺,他怎麽不殺上靈的?”
“因為劉常卿想叫武林人士清楚這賊道的真面目,讓這賊道身敗名裂,無顏立足于武林,這比殺了他更感到快意。只是苦于無證據,同時又無法逼這賊道說山來。”
慕容小燕着急起來:“爺爺,劉常卿怎麽這樣的傻?這樣一個壞人,他怎會自己說出來的?”
墨明智也說:“爺爺,劉常卿怎麽不向衆人說出上靈的惡行呢?”
老怪苦笑了一下:“孩子,上靈是中原武林名門正派的掌門,又是所謂俠義的人。而劉常卿已成了一個殺人的魔頭,他說了,有人相信嗎了何況唯一的一個見證人又是一個小偷,人們更不會相信了。就是這個小偷,以後也給上靈悄悄地幹掉了。”
墨明智半晌不能出聲,以他純潔的心靈,怎麽也想不到世上竟會有這麽一個壞人。他異常憎恨上靈,也異常地同情劉常卿,說:“爺爺,你現在這麽有本事,怎麽不去幫助劉常卿的?”
老怪嘆了一聲:“孩子,你沒看見爺爺今日與人拼殺麽?”
墨明智愕然:“爺爺,那幾個人……”
“其中一個就是上靈賊道。”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爺爺,你怎麽不早說?怪不得那幾個人那麽兇惡,要殺爺爺和我的。”
“孩子,爺爺不想你誤會了好人,除了上靈賊道外,那幾個都是好人,是俠義中的人士,只不過受了上靈的欺騙和利用,稀裏糊塗與爺爺作對罷了!”
“爺爺,那你怎麽不對他們說出劉常卿的事的?”
老怪又是苦笑了一下:“孩子,你太天真了!他們受了上靈賊道的欺騙,我說了,他們會相信?就是我想說,上靈賊道也不會容我說下去。何況爺爺在他們的心目中,也是—個殺人魔頭。別說我,就是你出來幫助我,他們也要殺你哩!”
墨明智一下子不作聲了。
慕容小燕年紀雖是十三四歲,但心思極敏,她前前後後聽了老怪的話,已隐隐感到眼前這位老人,便是當年的游俠劉常卿了!她揚了揚眉問:“爺爺,你怎知道劉常卿這麽清楚的?”
“這——,因為劉常卿是爺爺的朋友嘛!”
慕容小燕叫起來:“爺爺,你別騙我了!我知道,你就是當年的游俠劉常卿爺爺。”
老怪有些愕然:“哦?你怎麽知道了?”
“劉爺爺,你要不是當年的游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你說劉爺爺不相信任何人,他怎麽相信你了?将一切都告訴你的?還有,劉爺爺稱為殺人魔頭,你也自稱為殺人魔頭。武林人士要追殺劉爺爺,而你也說不容于武林人士中,你要不是劉爺爺,誰又是劉爺爺了?”
老怪嘆了一聲:“好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不錯,爺爺就是當年人稱的游俠劉常卿。”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爺爺,你就是那個游俠麽?”
慕容小燕說:“傻哥哥,你怎麽到現在還不明白?爺爺就是當年的游俠呵!”
“爺爺,你怎麽不早說呵!”
老怪說:“孩子,我已不是當年人稱的游俠了,已成了一個行為怪僻的殺人老魔。”
“爺爺,你怎麽會是殺人的老魔?你頂好呵!兩年前,你怕我給人殺了,将我帶來了這裏;在路上,你叫我出面救人,還不願別人知道;我來了這裏病了,你又給我服藥,醫好了我的怪病,怎麽是殺人的老魔了?”
要是在以前,老怪聽了他這段話,不是罵墨明智是個糊塗的小傻瓜,便是以為墨明智在說反話譏諷自己,說不定一怒而殺了墨明智。現在的他,只感到一陣內疚,實實在在地感到十分對不起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他想,即使把真相告知,墨明智如此天真無邪,說了他也不會相信。既然這樣,何必給這孩子的心靈抹上陰影?看來,我只有用三天的時間,教會他識字,将我的絕學要訣教給他,以補我的過失了。
慕容小燕這時說:“叫老魔有什麽的?我奶奶在過去,別人還罵她是女妖哩!我希望我長大了,也像奶奶一樣,成為一個專殺壞人的女妖。” 老怪一笑,心想:這個伶俐的小丫頭,雖然機靈,但說話也會不自覺地露出自己的本相,便說:“孩子,你怎麽說是女妖了?你應該說是小妖才對!”
慕容小燕一下面紅起來,心想:難道劉爺爺已看出我了?她不由看了墨明智一眼,見墨明智不起疑心,便放下心來,掩飾地說:“對,我是應該說小妖才是。我是一個男孩子嘛,就是像奶奶一樣,也不會是女妖呵!”
墨明智聽了感到莫明其妙,心想:我這小兄弟怎麽了?怎麽喜歡魔呀妖呀的,難道這好聽麽?他對老怪說:“爺爺,我今後有本事了,将上靈這壞人捉來見你好不好?”
老怪長嘆一聲:“孩子,恐怕爺爺看不到這一天了!再說,我也不想你為了我,招來武林人士的憤怒,而無法在江湖走動。”
慕容小燕問:“劉爺爺,你不願我們為你報仇麽?就是你老人家不願意,今後我碰上了這賊道,也絕不會放過他的。”
“孩子,你最好別殺了他。”
慕容小燕愕然:“劉爺爺,你不想他死?”
“我怎麽不想他死的?我只想你們一劍殺了他,不但便宜了這賊道,而且也成全了他。我只希望你們能想出辦法來,弄得他身敗名裂,無顏立足于人世,這比殺了他更好。”
“好!爺爺,我今後與傻哥哥想辦法弄得他身敗名裂,叫他難容于人世。”
老怪突然心頭一動,問:“孩子,你們真打算這樣做麽?”
“劉爺爺,你不相信我嗎?”
“好,好,孩子,你真能這樣,爺爺倒是有件事要拜托你們去做。”
“哦?!爺爺有什麽事的?”
“就是峨嵋派的原掌門人羅傑人,本來是我的好朋友,不知怎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上靈賊道才成為了峨嵋派的掌門。我疑心是上靈這賊道暗暗做了手腳,害死了羅傑人。你們暗地裏打探一下,要是他真的做了手腳,将這事揭出來,不但為羅傑人伸冤,這賊道不想身敗名裂也不可能了!”
慕容小燕眼睛一亮:“劉爺爺,你怎麽疑心是這賊道做了手腳的?”
“要是羅傑人不死,他就做不成掌門人了。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為了自己,他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
“好,劉爺爺,我和傻哥哥,今後就去暗地裏查訪這件事。”
“孩子,你們能這樣做,爺爺就是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孩子,我們現在到書房去罷,我将我的武學傳授給你們。”
墨明智說:“爺爺,你的傷……”
“噢!我這傷醫不醫都是一樣,先辦正事要緊,不然,我就沒有時間了!”
一連幾天,老怪用藥物使自己強行活下來。他在這幾天內,不但教會墨明智認識武學中一般常用的字,更教會墨明智識別人體上各處的要穴,同時也傳授了墨明智參天六合掌法。墨明智學會了這一套掌法,配上靈猴百變身法,更是如虎添翼了。
對慕容小燕,老怪說:“小燕,我知道你慕容一家的武學淵博無比,單是慕容家的內功和西門劍法,練成後便天下無敵。但劉爺爺這一套靈猴百變身法,卻希望你學學。它似乎比你家的迎風柳步還勝一籌。它不但可以閃避任何對手的突然進攻,更可以在避閃中進攻對手,不像迎風柳步只是伺機還手而已。”
慕容小燕大喜:“劉爺爺,我多謝你啦!”因為她看到墨明智那怪異的身法,早已羨慕不已了。慕容小燕聰明伶俐,更是一點就明。她在自家“踏雪無痕”輕功的基礎上練靈猴百變身法,更是占了優勢,在輕靈上,尤勝一籌。
八天之後,老怪終于功散人亡,與世長辭了。他能多活五天,完全靠藥力的支撐而已。老怪一死,墨明智悲痛不已,慕容小燕也是淚水盈眶。他們遵照老怪生前的遺囑,用石棺裝好屍體,并将老怪的武學秘笈,并放入石棺中,安置在老怪的房中,然後封閉石門,就是有外人闖進石洞裏來,也不會發覺岩洞裏有這麽一個房間,因為石門與岩石一模一樣,不知情的人,根本發覺不出來。
一代游俠,便這樣長眠于荒山大野之中岩洞裏。他在二十多歲時,以他的熱情、豪爽和義氣,幾乎是交朋滿天下。當他身遭慘變後,性情大異,自絕親友,遠避荒山,孑然一身,只有顧影自憐。想不到他臨死時,竟得到了兩個天真孩子的垂淚,使他并不寂寞地離開人世,而他自創的武學,也有了傳人。雖然大仇未報,卻也含笑而逝,并無遺憾。
慕容小燕見墨明智終日悶悶不樂,連練掌法也不感興趣了,便說:“傻哥哥,我們下山走走吧。”
“兄弟,我們下山去哪裏呢?”
“傻哥哥,不如我們到峨嵋山去,一來查訪上靈賊道的事;二來也不負爺爺對我們的期望,完成他老人家的心事,不好嗎?”
墨明智一想也是,老爺爺對自己這麽好,應早日為他老人家報仇才是,便說:“好,兄弟,我們到峨嵋山去。”
于是他們打點行裝,帶上一些銀兩、金葉子和珠寶,拜別游俠劉常卿的靈位,關閉好山洞大門,便下山了。
小燕這時的靈猴百變身法,盡管不及墨明智,也不及老怪,由于她有家傳的輕功,再加上她的聰明機靈,舉一而反三,所以進展極為迅速。雖然只練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幾乎學會靈猴百變身法三、四十個動作。這三、四十個動作,應付上乘高手的進攻已綽綽有餘了,因此,她在攀下九幽峰時,再也不用墨明智背着或攜着,自己跟在墨明智的身後,輕靈地便攀了下來。一到峰下,墨明智問小燕:“兄弟,你知不知道去峨嵋山的方向?”
“不知道。”
墨明智一時停住了:“兄弟,你不知道,我們怎麽去呵!”
“傻哥哥,你擔心什麽?不知道,我們不會問人嗎?”
這一對不知天高地厚的把兄弟,說起來,他們完全還是個孩子。小燕只有十四歲,墨明智雖然有十六歲了,幾乎沒有見過什麽世面,江湖上的經歷完全沒有,對武林中的事和一些規矩,更是一竅不通。小燕呢,也只是從爺爺和奶奶的口中,知道一些武林中的人和事,但江湖上的經歷,幾乎和墨明智一樣,是一張沒染過的白紙。她這次悄悄地從家裏跑出來,只不過是小孩子的貪玩、好奇,大膽、任性胡鬧而已,全然不知世道的艱難,人心的奸詐險惡和江湖上的風險。
墨明智說:“兄弟,我們去哪裏問人?”
“哎!我的傻哥哥,只要我們到了個大地方,還愁沒人向的?就怕你問不完哩!”
墨明智一想也是,不由笑道:“對,兄弟,我們到市集上去問人吧。”
小燕搖搖頭:“附近的市集都是小地方,恐怕沒有人知道蛾嵋山在哪裏。要問人,最好去大地方問。”
“什麽叫大地方?”
“縣城和州府,那才是大地方,在那裏,人可多了,三街六巷,什麽東西都有賣的。”
墨明智從小就在山裏長大,只是偶然跟随爺爺上市集賣獵物,根本就沒有去過任何縣城。他睜大眼睛問:“那縣城州府在什麽地方?”
“哎!你跟着我去好了。”
其實小燕也沒有去過什麽縣城,只不過聽大人說過罷了。她從家裏跑出來,也只是在一些小市集上轉轉,沒多久,便碰上了墨明智,随後便去了九幽峰……
墨明智見小燕這麽說,以為她知道,只好跟着她走。本來從九幽峰去峨嵋山,往西北方向走才對,可是小燕卻帶着他往東南方向跑,這更是南轅北轍,越走便離峨嵋山越遠。幸而他們的輕功極好,翻山越嶺,飛澗越谷,加上墨明智懂得在山野中生活,一路沒出什麽意外。不久,他們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融安縣城了。
融安縣,是廣西柳州府屆下的一個縣,往北可去湖廣的通縣,往南可去馬平,往西嗎,便要穿越崇山峻嶺,方可達桂林,是廣西北部一個交通要道的縣城,人口雖然不多,卻也頗為熱鬧。墨明智第一次看到縣城,感到事事新鮮。小燕問:“傻哥哥,你肚子餓不餓?你不餓,我可餓了。我們上飯館吃飯吧。”
一路上,墨明智只是在路邊的粥粉攤吃東西,從來也沒有上過飯館。他見飯館鋪面那麽大,人出人入的,感到有點害怕,問:“兄弟,他們讓我們進去嗎?”
在這方面,小燕可比他有經驗了,說:“傻哥哥,我們身上有的是銀兩,他敢不讓我們進去嗎?”
“兄弟,我們還是到街邊買些東西吃好了,別進去。”
“嗨!你怕什麽喲!跟着我好了。”
他們剛一踏入飯館門口,一個店小二迎了出來,上下向他們打量了一下,見他們滿身塵土,衣衫不整,以為是兩個要飯的小叫化,慌忙伸手攔住說:“你們進來幹什麽?出去出去!要飯,在門口坐着好了。”
墨明智一聽,便慌了,對小燕說:“兄弟,你看,他們不是不讓我們進去麽?我們走吧,別進去了。”
小燕嗔了他一眼,對店小二問:“你這裏不是飯店嗎?我們進去吃飯,你怎麽叫我們到門口坐的?”
店小二疑惑地打量他們,問:“你們是來吃飯的?”
“是呀!”
“吃飯可是要錢的,你們有銀子?”
“你以為我們沒銀子吃飯麽?你看看,這是什麽?”小燕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來,足足有十兩重,店小二看得眼也直了,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這兩個衣衫不整的小孩,竟有這麽大錠的銀子。
小燕又問:“這夠不夠我們吃飯的?”
店小二堆下笑臉,連忙說:“夠了,夠了!別說吃飯,就是少爺要辦一桌上等酒席也夠了!小人該死,竟将兩位少爺當成是要飯的了!”
“好吧,你就給我們辦一桌上等酒席來。”
店小二又愕然了:“辦一桌上等酒席?”
“是呀!錢不夠麽?”
“不,不,小人不是這個意思。是說一桌上等酒席,有八菜一湯的,其中有海參、魚翅、八寶鴨、蒸全雞、炖原蹄等等,小人擔心兩位少爺吃不了,就浪費了。”
“你管我們吃不了吃得了的,你給我們辦去。”
“是,是,小人多嘴了。”
店小二點頭哈腰殷勤地招呼他們上樓近窗的一張桌子坐下,擺好杯碟碗筷,又斟上茶,說:“兩位少爺稍坐一會,小人親自到廚房給少爺打點菜式。”
店小二一走,墨明智對小燕說:“兄弟,這店小二說的也是,這麽多菜,我們吃得了嗎?我們要兩碟菜好不好?”
“你是不是心痛銀子了?”
“兄弟,我怎麽心痛銀子的?我是怕吃不了,真的浪費了!”
“我不管,我就氣氣他,誰叫他瞧不起我們,以為我們沒有銀子來吃飯。”
墨明智聽了好笑,感到自己這個兄弟又任性起來了,什麽不好賭氣的?怎麽要拿自己的肚子來賭氣?吃多了,不怕拉肚子麽?墨明智不是看重錢財的人,只要有人求他,他甚至自己不吃,也會讓給別人吃;自己不用,也會給別人用。這是他從小跟随爺爺培養出來的良好品質。
小燕驀然叫起來:“傻哥哥,你快看,那個人怎麽這般的霸道,往人身上随便吐痰的?”
墨明智愕然:“誰?!”
“你看呀。”小燕指着窗外的街上。
墨明智往外一看,只見大街上一個衣着華麗的闊少爺正在怒喝着一位賣水果的小販:“我吐痰你怎麽不閃避的?是不是想找死了?”
賣水果的小販初時不知是這位闊少爺朝他吐痰,正想開口罵。後來看清楚了,不由吓得面如土色,連忙低聲下氣地說:“是,是,小人該死,擋了四爺的吐痰,望四爺寬恕。”
闊少爺“哼”了一聲,再也不去理睬這個小販,帶着四五個随從,朝飯館走來。
墨明智看得奇異,而小燕卻不平地嚷起來:“這個人怎麽這般的蠻橫霸道,朝人身上吐痰還罵人的?而這個小販也太窩囊了,讓人家往身上吐了痰,反而賠不是,要是我,我不罵他一頓,叫他賠件衣服來才怪。”
這時,鄰桌上的一位客人說話了:“小兄弟,你千萬別這樣,你要是罵他半句,便是自尋死路了。”
“哦?!他罵不得,他是皇帝麽?”
“他呀,比皇帝還可怕。”
“真的?!”
“小兄弟,你們大概是外地人,融縣的費四爺,你們知不知道?他父親是布政司的親信,姑父是柳州府的知府,而他的姐夫,便是這裏的縣太爺。你們想想,誰敢去得罪他的?得罪了他,不怕連命也丢掉麽?”
小燕點點頭:“原來這樣,怪不得他那麽橫行霸道了。”
墨明智卻說:“那也不該随便往別人身上吐痰呀!”
客人說:“往人身上吐痰,對他來說,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呀,還無緣無故誣良為盜,遏良為娟,随随便便将別人的子女當豬當羊賣給人家為奴為婢哩!”
墨明智睜大了眼睛:“真的?”
“怎麽不是真的?上個月,有位老人帶着—雙兒女從外地來這裏尋親,不知怎麽得罪了他,他當場命人将老人打死,将那一雙兒女,一個賣給人為奴,一個賣到妓院當妓女,所以說他是這裏的土皇帝,比京師的皇帝還可怕。小兄弟,要是你們碰上了他,千萬避開他,更不能胡言亂語地得罪了他,不然,會招來天大的橫禍。”
小燕一笑:“是嗎?我真想看看他是不是這般可惡。”
那客人奇異地望着小燕:“小兄弟,你不相信我的話?”
另一位客人在旁一直不出聲,現在突然說:“老兄,你別多說了,這太歲爺來這裏了,我們快走。”
小燕和墨明智一看,果然見費四爺帶着人登上樓來了。飯店的老板親自帶了兩個店小二殷勤地陪着他上樓,招呼他到向南臨江邊一間玉蘭廳坐下,親自為他倒茶斟酒,樓上一些吃飯飲酒的客人頓時鴉雀無聲,跟着便紛紛叫店小二結帳,準備離開。
小燕不由得仔細打量這位土皇帝,只見他長相不俗,只是一臉的驕橫,而跟随他的那四、五個人,都是一身勁裝,身佩刀劍,大模大樣地坐下。
費四爺朝老板問:“我要的茅臺酒準備好了沒有?”
飯店老板連忙賠着笑臉說:“四爺,早準備好了,我已叫人給四爺拿來。”
果然,先前招呼小燕、墨明智的店小二,提着兩壺貴州茅臺酒上來,也正在這時,一個慌裏慌張離座下樓的食客,竟然撞在這個店小二身上,“咣啷”一聲,兩瓶茅臺酒掉在樓板上,全打破了,頓時酒香滿樓,店小二吓得不知怎麽辦才好,那位食客更是連忙賠不是,立刻掏出銀兩給店小二說:“小二哥,真對不起,這是我的賠償,麻煩你再去拿兩瓶茅臺給四爺,有多的銀兩,也不用找了。”說完,便想離去。
店小二拿着銀兩,仍呆若木雞。費四爺驀然一聲大喝:“慢點走!你打翻了我的茅臺酒,以為賠了銀子就可以走了嗎?”
這位食客不由得面色大變,一時間怔住了。不遠處一位好心人提醒他:“你快去向四爺賠不是才對,快去呵!”
這位食客戰戰兢兢走到費四爺而前作揖說:“小人該死,不小心碰翻了四爺的灑,望四争寬恕,小人願……”
費四爺突然飛起一腳,将這食客踢翻,瞪眼罵道:“你以為四爺的酒,是銀子就可以賠得了的嗎?”
這食客雖然給踢了一腳,仍低聲下氣賠不是,墨明智實在看不下去了,想出聲。小燕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低聲說:“先別出聲,看他怎麽樣?”
只見兇蠻的費四爺又是狠狠地踢了這食客幾腳,說:“老子這茅臺酒是特地派人到貴州訂的,你這區區幾兩銀子,還不夠我的口水錢,要賠,沒千把銀子,就別出口。”
衆人一聽,更是面面相觑。這顯然是獅子開大口,要這食客傾家蕩産了。其中有位客人終不忍不住,上前向費四爺一揖說:“請四爺看在我的薄面上,叫他賠一百兩銀子吧。”
費四爺用眼角打量這人一下,問:“你是什麽人,憑什麽向我求情的?”
“四爺,小人的兄長,也是在衙門內辦事的。”
飯店老板忙說:“是呵!這位張爺的兄長,是衙門的捕頭。”
“哼!什麽捕頭,只不過是我姐夫手下的一條狗罷了。滾開!沒一千兩銀子,就別想開口。”
這時,小燕笑嘻嘻地走過去說:“費四爺,我來求情怎麽樣?”
費四爺見是一個滿身風塵的小孩子來求情,感到愕然,睜大了眼睛,問:“你是什麽人?憑什麽來求情?”
“我呀!布政司是我的侄兒,我是布政司的小叔爺。”
“什麽?!布政司是你的侄兒?”
“是呀!這總夠面子了吧?還有,我侄兒手下的一條狗,是柳州知府、走狗手下的十條狗,又是這裏的什麽縣太爺,這夠不夠份量來求情的?”
衆人一聽,感到十分驚異,相顧愕然,見這小孩有恃無恐,半信半疑。費四爺瞪大眼睛愕了半晌,最後才冷冷地問:“布政司大人真是你的侄兒?”
“是呀!你不相信麽?不信,你可以打發人去問呀!”
“請問貴姓大名。”
小燕一笑:“不知道。”
“什麽?!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你感到奇怪麽?”
“唔,那麽布政司大人姓什麽你總知道了吧?”
“什麽?你連我侄兒姓什麽也不知道?”
費四爺怎麽也不相信眼前這個小叫化似的小孩會是布政司大人的小叔爺,他要不是一個瘋子,準會是一個小騙子,但一時不敢魯莽,忍着氣再問:“布政司大人今年多大了?”
“不知道。”
“什麽!你也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的?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他也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小叔爺,不過論資排輩,他算是我的侄兒一輩。你嘛,只不過是我侄兒手下一條狗的狗崽子罷了,居然敢在這裏作威作福,還不給我向這人賠不是,賠他一千兩作醫藥費。”
費四爺聽了大怒,別說小燕是冒充的,就算是,就是将他殺了,誰個敢出聲的?他呼的一拳,直朝小燕頭頂擊落,想一拳就要了這小叫化的命。小燕這時的靈猴百變身法,應付他綽綽有餘。何況費四爺所學的,只不過是些花拳繡腿的功夫。小燕一閃而進,輕出一掌,就将這土皇帝推倒在地了。說:“你這小狗崽子,居然還打我,不怕我将你滿門抄斬問罪嗎?”
費四爺身邊的保镖們一時睜大了眼,費四爺氣急地吼道:“你們還不給我把這小雜種亂刀劈死了!”
五位勁裝漢子頓時拔出兵器,墨明智大驚,害怕自己的小兄弟死于刀劍下,人似閃電躍了過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