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道:“殿下如今不比以往,陛下不讓殿下出宮自是有道理的,如今宮外正亂,殿下實在不宜外出。”
就算是出,也不能和她一起出去啊。
瞧瞧趙如懿剛剛的語氣,擺明就是想叫她想法子帶他出宮。若她早知道他心裏存的是這麽個心思 ,剛剛開什麽口,自己給自己挖坑跳也是沒誰了。
元寶捏着拂塵甩了李錦華一下後背,聲音中亦是夾雜着幾分不滿,道:“李太醫,我家殿下幫你擺平了多少事兒,如今殿下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願意,你得是個多麽忘恩負義的人!”
“.......”
“元寶大人,這高帽子我戴不了。”李錦華正了正色,語氣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了,“這不是鬧着玩的,殿下千金之軀,說不定還是未來的儲君,怎麽能跟着微臣一起出去亂逛呢。”
既然講不了道理,李錦華便只能直言後果,吓一吓他們了。
“你們都忘了幾個月前殿下被刺傷的事情了?若是宮外還有刺客,見了殿下還不撲上來報仇?咱們倆這細胳膊細腿兒,如何護得了殿下。”
說到底,李錦華就是不願背這口鍋。
若趙如懿真跟着她出去鬼混出了什麽事情,首當其沖被仁德帝拖出來砍頭的就是她了。
更何況前幾日她才答應了喬溫言暫時不出宮,萬一出宮再碰上那個陰魂不散動機不純的安平侯,怎麽樣都是她吃虧。
元寶一聽李錦華這話,果然安靜了下來,不過片刻後又跳了起來,大聲道:“殿下可以把祁太醫帶上啊,他武藝高強,哪個刺客敢進殿下的身。”
趙如懿點了點頭:“錦華,你多慮了,孤出去後又不是逢人便說自己是溫恭郡王,孤從前鮮少出現在人前,沒有人會認得孤的。”
李錦華擡手掩面,右眼皮跳得停不下來。
叫上祁平遠?那還不如直接砍了她的頭得了。
祁平遠有多在乎趙如懿的安危她是知道的,上回她不過拿趙如懿做了一次擋箭牌,祁平遠那差點就要上手掐死她的勁兒她現在還記憶猶新。雖然處于各自的利益兩人又好上了,可因為趙如懿産生的嫌隙卻是一直都在的。
Advertisement
李錦華現在簡直就是騎虎難下。
“殿下,這不是別人認不得您的問題.......”而是這鍋她不背啊!
天吶,一向溫和敦厚的趙如懿這麽會變得這般孩子心性,一葉障目?掩耳盜鈴?
萬一出了什麽事情,誰承擔得起。
就算她想斷了仁德帝的後路,但不是拿趙如懿的性命做賭。
至少趙如懿在她幼時給予了她不少關愛,在今時今日的冰寒地獄裏,還能叫她感知到絲絲溫暖。
......
......
但李錦華還是迫于趙如懿的淫威之下,回到太醫院去叫上祁平遠一起,兩人換了常服,跟趙如懿他們在東華門前回合。
白天的禁衛都是熟面孔,李錦華死馬當活馬醫,從腰間解下腰牌舉起來,在禁衛面前晃了一眼就得到了放行,一句盤問的都沒有。
即便是看到了身後的趙如懿,禁衛們也半點沒反應。
祁平遠湊過來,目光掃了眼她收回腰間的腰牌,唇角便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喲,還說跟尉遲衍沒有關系,瞧瞧,人家把這東西都放你這兒,你還敢再說一句沒關系?”
李錦華白他一眼,轉身看向趙如懿和元寶。
趙如懿換了一身月牙白雲紋的窄袖長袍,襯得面龐風光霁月,氣質如玉如蘭,妥妥的翩翩公子模樣。
只是他身後跟着的元寶生得太過白淨,還是容易叫人起疑的。若是有哪些熟悉重明宮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個黃門內侍,到時趙如懿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121:蠢笨
李錦華偏頭瞪了元寶一眼,“頭擡高點兒,別畏首畏尾跟個娘們似的。”
元寶立即眼眶一紅,扭頭望着自家殿下求安慰。
豈料趙如懿也認同李錦華的話,也對着元寶微微斥責了幾句:“好好跟着,不要露出什麽馬腳了,不然錦華那眼神都要将你吃了去。”
本來今兒這也算是臨時起意,半點沒準備,唬着李錦華帶他們出來已是冒險。
趙如懿笑着笑着,視線就落在了李錦華束着冠髻,清秀俊俏的臉蛋上,遲疑了良久才開口問道:“孤......我聽祁兄說,你同安平侯的關系不錯?”
趙如懿險些沒改過口來,一時還有些不順口,稱呼祁平遠為祁兄時,眉眼帶笑,溫潤至極。
祁平遠也看了過來,朝着李錦華挑了挑眉,一副極為挑釁的模樣。
剛才他問李錦華不答,可這回是趙如懿問的,她不答都不行了。
李錦華正看着東市街頭散發着甜香的糯米糕,聽到趙如懿突然這般問她,頓時身子一僵,心思飛快運轉,想着該怎麽回答。
“回殿下的話......”
趙如懿擡手制止了她,“出門在外,這般叫容易叫人誤會。”
“那叫什麽?”
“你随意就好。”
李錦華面色難看,好似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心裏腦裏堵得慌,這叫什麽事兒。
祁平遠跟趙如懿關系親近,祁兄趙兄稱呼着就算了,她一個小小太醫,能怎麽對趙如懿。
“趙......趙公子......”李錦華想了許久,才想出這麽個有些繞口的稱呼,又接着開始回答他先前的問題:“回趙公子的話,錦華跟安平侯只是因為一些事情有些交集,并無過多交情。”
她這多災多難的體質趙如懿是知道的,不是惹惱了成王,就是被陳清妍那檔子破事牽連進去,這些都是安平侯的分內事,有些交集也是理所當然。
趙如懿聞言點了點頭,一派清貴,長身玉立,走在街頭便是一道絕美的風景。
李錦華以為他會問及她手裏腰牌的事,但是趙如懿卻沒再開口,而是專心逛起街來,還掏出了元寶兜裏的錢袋子,買了許多小玩意兒。
元寶原是高高興興的,後來就有些憋不住了,開口勸道:“殿......公子,公子少買些吧。”
若是帶進宮被人瞧見了,他們出宮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千金難買我高興。”
趙如懿手裏拿了一柄扇面跟祁平遠的差不多的扇子,玉制的扇骨白璧無瑕,扇面上畫着松竹君子,各提了兩句詩,像是一對。
祁平遠走到了雲樓門口心就癢了,不由分說就拉着趙如懿上了二樓,掌櫃的不在,主事的夥計卻認得祁平遠和李錦華,伸手一攔,問道:“兩位客官慢着點,敢問今日可帶夠銀錢了?”
四周酒客不少,紛紛側目看過來,祁平遠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胸口。
還好,今日走得匆忙,卻記得把銀票壓在枕頭底下了。
祁平遠将趙如懿推了出去,對着那夥計笑道:“自然是帶了,咱這位趙公子有錢着呢,好酒好肉盡管上上來,咱今兒不差錢。”
夥計将信将疑,先看了眼趙如懿的衣着打扮,那淌着銀光的雲錦料子并不多見,但一看就知并非凡品,且除了躲在人身後的那個小公子,其餘這三個皆是生得相貌堂堂的富貴像。
有錢人的生意雲樓向來是做的,而且是來者不拒,有錢好說。
祁平遠帶着趙如懿先上了樓,元寶十分不放心,這酒樓裏人多眼雜,萬一出了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李錦華見元寶滿眼滿臉擔憂,咧了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手搭去他肩頭,笑道:“元寶大人,不是你說的祁平遠武藝高強,定能保護公子的安全的嘛。”
元寶不太習慣跟旁人勾肩搭背,而且還是在這裏大庭廣衆之下,耳根子那處火燒似的滾熱,連忙拍開李錦華的爪子,抓着木杆離遠了些。
李錦華撇撇嘴,沒心情陪元寶這樣說上兩句話就臉紅的人,便轉身也跟着上了二樓。
徒留元寶站在樓梯口跺腳。
這裏人太多了,大廳裏滿滿都是人,喝酒的,看舞的,個個高聲闊論,這是在重明宮中萬萬沒有的。
一個夥計手裏端着菜肴酒壺要上樓,還算客氣地對元寶道:“這位客官,勞煩讓一下。”
來雲樓消遣喝酒的人非富即貴,夥計也不太愛招惹人。
周圍喧嚣不斷,熱鬧哄哄的猶如魔音灌入元寶耳中,他一揪衣袖,撒腿就往樓上跑。
夥計覺得這人不但奇奇怪怪,那走路姿勢也扭扭捏捏,跟個娘們似的。
引路的夥計給祁平遠他們安排了一間臨街的雅間,雖不甚安靜,有些嘈雜,卻能看見沿街鱗次栉比的一些茶館鋪子和遠處的片片繁華熱鬧,這盛世太平的模樣,趙如懿還是極喜歡看的。
臨窗擺了一張矮桌,四人分坐剛剛好。
元寶卻面露惶恐,待夥計退了出去後,旋即站起來站在趙如懿身後,打死都不肯再坐下:“殿下待人親厚,但奴才深知身份有別不可逾越......”
元寶自幼深習禮教,奴性刻進了骨子裏,曉得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趙如懿也不勉強,只是伸手親自倒了一杯酒給他:“好不容易出來,大家待在那不透氣的重明宮中都憋壞了,別太拘束,放松一些。”
元寶接下酒杯,險些沒哭出來。
祁平遠坐在趙如懿對面,将趙如懿手邊的酒壺拖過來,倒了一杯,直笑道:“瞧你那骨氣。”
尋常的小黃門遇見這樣的主子,怕早就勢迎合狐假虎威了,這元寶倒是股清流,可愛得緊。不過在重明宮中,他這般蠢笨的性子,将來必會吃虧,而且也護不住趙如懿什麽。
祁平遠喝着酒,看了眼趙如懿,狀似不經意般笑道:“殿下這身邊就元寶一個黃門內侍,他這般不精明,別耽誤了殿下的事兒。”
趙如懿修長的手指捧着酒杯,杯中的梨花白芳香淺淡,微微的梨香叫人心曠神怡,卻是好似沒聽明白祁平遠的話,“元寶雖遇事蠢笨了些,可同孤一起長大,倒是用慣了,舍不得換。”
122:殿下快看
元寶這才聽出味兒來,連忙為自己辯解道:“殿下仁善,奴才一心侍奉殿下絕無二心,盡管蠢笨了些,但絕不會給殿下惹麻煩的。”
李錦華張了張嘴,準備替元寶說幾句話的。
可元寶後半句一出口,她嗓眼就梗了一根刺,再多的偏幫都不想說了。
這元寶,是真的笨,還是聰明得在這個時候也要拉她一起下水,在趙如懿面前大刺刺地說李錦華先前給趙如懿惹過多少麻煩。
元寶激動得臉色緋紅,生怕趙如懿聽了祁平遠的話嫌棄了他,聲音也帶了些哽咽。趙如懿最是看不得有人在眼前哭哭啼啼,有些心煩地随意揮了揮手,道:“別跪着了,起來吧,叫人看見了不好。”
元寶動作磨蹭,緩緩地起了身。
祁平遠也不好再擠兌元寶,只能丢了塊帕子給元寶,順着趙如懿的話接着道:“我剛才有口無心,叫你受累了,現在向你賠禮道歉,今兒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你可別壞了殿下的興致。”
元寶吸了吸鼻子,張口發現自己聲音沙啞難聽,索性伸手捂住嘴,只一個勁兒的點頭。
祁平遠在趙如懿和元寶看不見的角度裏翻了個白眼,有些話實在知道不當講。
李錦華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将酒杯伸過去和祁平遠碰了一下,笑道:“這酒杯着實小了些,不如上回封副将讓人拿來的大碗。”
趙如懿擡起頭來頗為震驚地望着李錦華,“你不是說跟安平侯不熟嗎,怎麽還跟他的副将來這兒喝過酒了。”
李錦華臉色尴尬,對祁平遠使了個眼神。
祁平遠笑着接話道:“回殿下的話,是我帶李錦華來的。”
祁平遠剛到太醫院的時候,就被喬歸鶴拉着和安平侯幾個一起喝過酒,這事兒趙如懿知曉,如今聽他這樣一說,也沒覺出什麽不對,只點了點頭,不再問了。
期間有夥計敲門送了兩回點心,有甜有鹹,花樣精致,味道也好,不比宮裏的禦廚做得差。元寶捧着碟子一連吃了兩碟,又喝了幾口茶水解渴,待反應過來時腹中已經飽脹,再也吃不下什麽了。
外頭天色暗了下來,宛若琉璃碎渣子一樣的星子散布在藍得發黑的夜空中。
“殿下快看!”元寶伏在窗邊,因喝了些酒面色酡紅,口吃微囔,指着街頭的人群叫了聲趙如懿。
趙如懿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見街道上的人個個臉上都洋溢着笑容,萬家燈火,一派祥和。
這是盛世之兆。
趙如懿看着看着,手邊的酒杯就放了下來,下一瞬李錦華已經起身為他重新倒滿了一杯,屋中點了燭臺,微黃的光亮照亮雅間,李錦華的側臉在微醺中顯得十足白皙,宛若一塊上好的羊脂凝玉。
“萬事不可只看表面,殿下只看見了金玉其外,卻沒看見敗絮其中。”
李錦華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屋子裏漾開了,似乎比酒還要醉上幾分。
祁平遠微微皺眉,再一次預感不好,立即叫停:“李錦華,你喝醉了。”
“我沒醉,我什麽酒量,祁大人您還不清楚?”李錦華雙眼明清,望着趙如懿時,眸底如同藏了一汪柔水,清清淺淺,叫人心口忍不住化開了去。
李錦華放下酒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卻是扭頭看向窗外,“殿下瞧見沒有,燈光雖美,可遠處的房屋走水失火,京城中的救火隊卻遲遲不去。”
京城九門設有專司救火隊,尋常燒上半盞茶的功夫便能趕來救火,可今夜卻是無人救援,遠處的哀嚎和近處的 熱鬧喧嘩夾在在一處,若不細聽根本就分辨不出來。
趙如懿這才注意到遠處的屋舍頂上盡是黑煙,在湛黑的夜空中也尤為醒目,随風飄搖,雖隔甚遠,但趙如懿卻仿佛能聞到火光中的木焦味。
一如當初重明宮中的大火,将一切罪孽血腥燒得幹幹淨淨。
趙如懿聽着李錦華的話,視線落在街道人群中大搖大擺的一隊人馬,個個手中拿着救火器具,卻跟閑庭散步一般悠閑。他滿面皆是簌簌風雪,寒峭凜冷,頭一遭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都冷下來了。
還有路上行人也毫無反常,好似這事時常發生,見怪不怪。
盛世升平之下,還有這般欺民的做法。
李錦華卻還覺得不夠,偏頭看向趙如懿,笑了笑道:“殿下心系百姓,可曉得如此現象出現,該是誰的錯?”
趙如懿愣了愣,一時口齒發僵,說不出話來。
該是誰的錯?
宮中每月撥發數不清的銀子管理這些民生用計,底下的人就算是欺上瞞下想刮下一層油脂,也不至于這般有恃無恐。對,有恃無恐,仁德帝這幾個月連連提拔新貴,但都是些屍位素餐無德無信之人,無法料理職事,還縱容屬下渎職懈怠。
趙如懿從袖子裏摸出一塊令牌,抛給了元寶,“傳孤命令,宣京兆尹速速處理失火的那處民宅。”
民宅一旦燒起來,周圍的屋舍都會被殃及,到時一把火燒了一大片,簡直得不償失。
元寶诶了聲,臉上也沒了素日裏那般嬉皮笑臉的模樣,反倒凝重得很,接住金燦燦的令牌揣進懷裏,旋即跑了出去,屋外樓梯口還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趙如懿也沒了喝酒的心思,起身朝外頭走去,臨了又轉身将錢袋子丢給祁平遠,叫他等會結賬,自己先走在了前頭。
祁平遠手裏捏着酒杯又喝了滿滿一杯才作罷,起身時還是有些不舍,望着李錦華時眼神有些不喜:“殿下未曾經歷過這些,你告訴他做什麽?”
被保護得好好的人,哪裏見過現實中的殘酷,不過是些官官相護造成的百姓悲劇,便能叫他失了風度和分寸,若叫他再曉得一些詭谲陰暗的東西,豈不是活都不想活了。
祁平遠頓了頓,又道:“李錦華,凡事适量适度,別叫我為難。”
“祁大人放心,下官自有分寸,再說了那把火又不是我燒起來的,更不是殿下燒起來的,他有什麽必要惱愧于心的。”
在李錦華看來,活在最底層的人的性命在經歷過血腥殺戮的人眼前根本不值一提。
如若她前世遇上這種的事情,定然會心急如焚,可如今站在樓上看着遠處沖天的火光和藏匿在夜風中的哀嚎,心中毫無波瀾。
從地獄爬上來的人,又何懼生死。
123:是非
祁平遠付了賬,回過身來時,正巧看見柳掌櫃從外頭回來,衣衫微皺,路過時還帶着一股燒焦衣袍的味道,夥計上前詢問,被他不客氣地趕走了。
祁平遠掀了掀嘴角,粗略一瞥便移開了目光,向着門口的李錦華走去。
李錦華正在和趙如懿說着話,只是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大對。
祁平遠一臉疑惑的走過去,果然看見李錦華又在跟趙如懿說什麽百姓皆苦,都是上頭的人不作為才惹的禍這種鬼話。
也不知道她在謀劃什麽好事,為何要給趙如懿灌輸這些東西,于她有什麽好處。
“李錦華。”祁平遠叫了一聲,走近了才發現趙如懿被李錦華扯住了衣袖,且神情有些激憤,往日裏的穩重半分都見不着了。
“趙兄你……你這是……”
趙如懿目光死盯着對街上被一臉生橫肉的男子戲弄的女子。
那女子拉着男子哭喊,說他打死了自己的老父親,哭哭嚷嚷,在熱鬧的夜市街頭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幾乎将這一片圍得水洩不通。
京城裏這樣的把戲不算常見,就算見了也大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可今兒叫人覺着新奇駐足的卻是因為那男子的身份。
那是前段時間新上任的戶部侍郎,那可是戴興剛提拔上去的左膀右臂,更是仁德帝過過眼的,多富貴自是不用說了。
可這竟然有個女子當街叫罵此人殺她父親又欲辱她清白,在這權貴雲集的京城裏,實在讓人覺得是個把戲,好笑得很。
別說是攀污了,就算真是那新上任的龐淵幹的龌蹉事又能如何,人家背靠戴家背靠皇帝,她區區一介民女竟不知官官相護的理兒。衆人先是嘲笑她不自量力,而後一股子同情也漫上了心頭。
誰不是被權貴欺壓的人,只有那些原就站在高處的貴公子才能站着說話不腰疼,一時間,看熱鬧的行人也起了心思,紛紛開始替那個苦命的女子讨要公道。
令趙如懿氣憤不已便是從此處開始。
龐淵仗着權勢叫人來見人就打,人潮來往的街頭再無人替女子說話,只有女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嚎哭清晰入耳,趙如懿險些忍不住沖了過去。
祁平遠只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鬧劇,就曉得了大致經過。這種事天下多如牛毛,趙如懿若是一樁一件都去管的話,估計不吃不睡幾十年也管不完。
但是他若想勸着趙如懿,就必定不能說那種無關痛癢的混賬話,不然還得着了他的惱。
“趙兄,此事你還是不插手的好。”祁平遠擡手掩在嘴邊輕咳了聲,“先前民宅失火一事趙兄插手已是不妥,這位姑娘跟戶部侍郎一事更是私事,鬧大了自有大理寺開堂審問。”
說到這裏,祁平遠見趙如懿臉色并沒有緩和半分,連忙對始作俑者遞了個眼神。
李錦華不情不願,長長地嘆了口氣才道:“祁大人說得極對,那位姑娘雖然當街說出戶部侍郎草菅人命的話來,可未上過堂,手裏又沒有拿出确切的證據,公子還是不要徒惹是非了。”
天底下不公的事情多多了,趙如懿哪裏管得過來。
趙如懿袖下的雙拳卻捏得死緊。
往日裏他不是沒有聽過舅舅進宮同他擺道戴家那私底下的隐私勾當,可親耳所聞遠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震撼與憤怒。
祁平遠挪了幾步,微微擋住了些趙如懿的視線,再次看向李錦華的目光滿滿都是責怪。瞧瞧她幹的好事,他算是明白了,她就是想把趙如懿推到戴家面前,想看趙如懿……不,該是她想看趙如懿背後的庚家和戴家鬧起來。
“我幼識賢書,長辨善惡,豈有見死不救的理。”趙如懿說着,長腿已經邁開了步子朝街上走去。
祁平遠身子一愣,不知是該跟上去還是做些別的什麽。
那龐淵再兇悍,在戴貴妃沒有扳倒庚皇後之前,見了趙如懿必定是如同貓兒叫半聲不敢吭重了,可趙如懿這站出去了,就代表要主動與戴家為敵,在如今戴庚兩家還未撕破臉的局面下顯得尤為被動。
“你跟殿下胡亂講些什麽,非得将他也拖下水才甘心是麽。”
祁平遠對李錦華的态度似乎又回到了上回吵架時那般惡劣,滿滿都是惡意揣測,往最壞的那方面去想。
李錦華覺得好笑,也确實是笑出了聲,“祁大人也太看得起下官了,今兒可是殿下死乞白賴要跟下官出宮的,下官深居太醫院中能有什麽算計謀劃,這一樁樁一件件可跟下官沒有半點關系。”
“我沒說跟你有關系。”
要是跟李錦華有關那還了得。
又是失火又是戴家手下的人的事,無論哪件,如若是李錦華搞出來的,那他就要懷疑李錦華是不是誰派進宮來的細作了。
祁平遠氣得很了,龇牙咧嘴地恨不能當場撕了李錦華,盡會惹麻煩事,還是天大的麻煩事,也不知喬歸鶴是怎麽想的居然收了這麽個胡天胡地的麻煩精。
“回去再叫老喬收拾你!”
祁平遠怒喝一聲,背着手去追趙如懿了。
李錦華清淡的眸子倒映着沿街的燈光,眸底卻不含一絲暖色,恍若沁涼的寒潭,任誰瞧上一眼絕對會凍得直打寒顫。
她想做什麽,大抵就是覺得趙如懿好似世外谪仙一般活着,而她手沾鮮血夜不能眠,想把他也一起拖進地獄裏。
他是她仇人的兒子,憑什麽能置身事外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趙如懿上前趕走了龐淵帶來的家丁,将地上受傷的女子扶起來,才轉過身看向高高在上欺壓百姓的龐淵。
龐淵最近狂妄慣了,一時沒認出面前站的的是何人,只略挑挑眉做出一副輕佻的模樣笑道:“喲,英雄救美呢,瞧你那小身板,能挨得了他們幾下。”
龐淵身後的壯悍家丁們手裏都握着一根一寸粗的長棍,剛才想替女子要個說法的熱心路人便是被他們打跑的。
祁平遠擠開人群,一身淡青色卷雲暗紋的長袍襯得他身形颀長,宛如哪家清貴翩翩的公子,可衆人見了他那張臉,又覺自己眼拙。
此人面相普通,瞧着就不是什麽有來頭的人,莫不是又是一個強出頭的悶小子?
124:不妥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站在你面前的可是溫恭郡王,你的狗頭不想要了,可得為你後宅的妻兒好好想想。”
祁平遠露臉之後的第一句話如同一到響雷,炸得衆人眼蒙耳聾,差點找不着北。
趙氏皇族宗嗣極少,經歷一場宮變血洗之後更是只餘下三人。
一人是當今皇帝,另一人便是傳言癡傻傻母的成王,最後一人乃陛下唯一的嫡子,封了郡王。
這這這,眼前這位五官平常的男子口中說的就是宮裏的那個溫恭郡王?
龐淵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溫恭郡王深居簡出,他哪裏認得,只是依着傳言掃了眼眼前這人,倒是非常符合。
他又轉頭看了看祁平遠,一聲糟糕直沖腦門。
完了!
這人他見過。
在仁德帝的昭仁殿中,他跟戴興一起向陛下回禀北戎災情,就看見過這個人自稱祁太醫正在給仁德帝請脈診病。
趙如懿雙目死盯着龐淵,一時聯想到戴家背地裏的各種勾結,心中更加揪着疼。今日他湊巧出宮就遇到了這種事,往日裏他沒出宮這種事還不知凡幾,若不徹底除去這些宵小,受罪的便是百姓。
趙如懿出聲诘問道:“父皇信任你,給予你重權,你就是這樣為朝廷辦事的?”
龐淵面部的肌肉撞在一起,強硬地擠出一個笑容,揮手屏退身後的家丁,對着趙如懿行了禮:“微臣不知殿下身份,一時沖撞了殿下,還請見諒。”
趙如懿不置一詞,只深擰的長眉昭示着他深濃的不悅。
龐淵笑笑,道:“殿下身份尊貴,為何出宮只帶了這麽幾個人?”他奸滑的眼神掃了眼祁平遠和李錦華,臉上浮現出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
趙如懿道:“孤在問你,為何要欺壓百姓、當街打人,我泱泱大周還有沒有王法!”
此話一出,被打的路人摸清了情形,旋即站出來指着龐淵,控訴他以強權欺人。
李錦華在趙如懿和衆人揪扯間,走上前兩步,扶住了被趙如懿救下的女子。
女子也正好擡頭看向她,四目相對,女子坦然一笑,李錦華卻是愣在原地,怔忪了許久都未回過神來。
祁平遠推了李錦華一把,語氣中帶着一絲警告,道:“你可別亂來,平日裏在後宮招蜂引蝶就算了,殿下看上的人你也敢搶?”
李錦華勾着頭,微微咧了下嘴,回道:“下官自是不敢。”
“算你知趣兒。”祁平遠賞了她一個白眼,拉着她離得女子遠了些。
李錦華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
那邊的龐淵借機耍滑,抓着趙如懿私自出宮不放,趙如懿性子雖溫和為善,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性子,雙方交戰火熱,龐淵再惱恨趙如懿壞了他的事,奈何位不及人,只能俯首認輸。
元寶正好趕了回來,在雲樓正街上看見了自家殿下被人瞪眼的場面,吓得幾乎魂飛魄散,連忙跑去護在趙如懿身邊,痛聲斥責龐淵。
龐淵道:“微臣看殿下也并非不通情達理之人,這時辰也晚了,微臣家中還有要事,咱們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自顏面也好看。”
他想着,趙如懿這種高高在上的人必定是極重名聲,今日圍觀的人如此之多,明天一早估計滿京城的人都能知道他們的郡王殿下在街頭為了一個女子形象皆失,到底是不劃算的。
大家都及時止損的好,真要硬拼起來,誰都未必贏得了對方。
“孤不答應。”趙如懿一見龐淵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就不想放任他逍遙法外,他一向清潤如玉的聲音在嘈雜的夜市中顯得更加平靜鄭重,“自古殺人償命,斷沒有私了的道理,何況你是朝廷重臣,此事應交由大理寺審辦,孰是孰非,總得給百姓一個交代。”
若就此言語之間私了,到時這個女子心中不甘再去找龐淵,豈不是羊入虎口,後果不堪設想。更逞論這件事既已叫人當衆知曉,若偏私龐淵,豈不叫人心寒。
龐淵覺得趙如懿一開始就沒打算跟他善了,聽了這話心裏發苦,暗道今日出門沒看黃歷,竟然惹上這麽一樁爛泥似的麻煩。
趙如懿道:“元寶,速速去大理寺擊鼓,明日一早開堂審案。”
元寶回道:“殿下,這......”這怕是不妥吧。
他可剛從京兆尹的府上回來,這會子又叫他去大理寺,這一南一北不得累死他。
龐淵臉色尴尬了幾分,伏低賣笑讨好道:“殿下,微臣為朝廷盡力,不求勞苦功高,起碼也是為國為民,您如此抓住微臣的小錯不放,是何居心。”
私底下鬧得再厲害也就算了,叫外人看了笑話也無妨,但要是鬧去了大理寺,戴興還不撕了他。
戴家在朝堂中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不乏有心人等着揪戴家的錯,他怎能先跳出去把把柄送到別人手中。
“殿下,三思啊。”龐淵也沒了先前那般尖銳的戾氣,語氣緩了幾分,這也是他自個兒三思後的結果。
趙如懿卻堅定得很,“元寶,去大理寺。”
元寶心下嘆氣,面上卻不得不笑着應下,“好嘞,殿下。”
元寶揣着袖子,忙不疊又往外跑,只是路過那個怯生生的女子時停頓了下腳步,還瞪了她一眼。
那女子生得柔弱,被元寶一瞪吓得後退數步,不甚撞到了趙如懿身上。
她身上似有幽香,清淡好聞,鑽進趙如懿的鼻尖,愣了愣,良久之後才推開了她。
龐淵眼珠子在他們二人之間轉了轉,笑道:“微臣還說是因為什麽呢,殿下若是看上這個女子了,送給殿下就是,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弄得你我都不愉快。”
祁平遠上前喝止道:“你可閉嘴吧。”
趙如懿是什麽人,清心寡欲的二十幾年了,能有什麽東西能擾亂他的分寸,若是有,也定當是天下百姓的安危,而不是這麽個區區女子。
龐淵閉了嘴,等着趙如懿的下話。
但趙如懿就是不願松口。
直到元寶将大理寺少卿拖了來,幾人打着官腔說了些客套話,周圍的百姓才漸漸散開,但都聽清楚了,他們的郡王殿下跟戶部侍郎約定的明日辰時于大理寺開堂審案。
那龐淵上任不足一月,便迫害人家支離破碎,被他玷污的妙齡姑娘都紛紛去投了河,這些冤賬如何來平。
如今宮裏的溫恭郡王親自來料理這等爛攤子,給百姓撐腰,自是最好,他們也樂得見有人挺身而出,若再這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