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回”三個字加重了語氣,意有所指
被人知道。”
陳淑儀是個人精,李錦華又何嘗不是,她們想問那她就答了,只是這七分真裏的三分假,就靠她們自己分辨了。
“可你那番話,若是叫她們回頭品出了端倪,豈不徒惹是非?”
喬溫言曉得如今的崔家是什麽樣的富貴,仁德帝登基之時國庫空虛,一半是仰仗着南安郡王才穩住了朝政。這崔婕妤如今若是想和戴貴妃對上,倒不是沒有一絲勝算的,只是總得拉些人墊背。
無疑,崔婕妤如今找的人就是李錦華。
可喬溫言覺着李錦華是個有着玲珑心思的人,怎會輕而易舉叫崔婕妤給利用了去。
李錦華走在宮道上,神情輕松笑了笑,“師兄請放心,如今錦華所作錦華一人承擔,若是擔不住了就往儲秀宮身上抛,斷不會給太醫院惹麻煩的。”
喬溫言眉梢深擰,還是不大放心。
“師兄真的不必如此擔憂,我自心中有數,瞧瞧我這幾日那番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區區婕妤我怕她?”
喬溫言心裏的石頭這才微微落地,身後的微風吹得他的袍袖微揚,面容清秀儒雅,瞧着倒不像是個在太醫院裏讨生活的太醫,而是外頭京城中翩翩風流的世家公子。
喬溫言确實是世家裏的貴公子,父兄皆身處要職,又生得這幅俊逸皮囊,若他舍棄的太醫這層身份去長街上走一遭,那些待字閨中的懷春少女哪裏還記得尉遲衍是什麽人。
李錦華如是想着,嘴角無知無覺地翹了翹。
喬溫言以為她跟自己想到一處去了,也揚眉笑了笑,道:“你開竅了就好,師傅他老人家也是為你着想,那安平侯曾經做将軍時跟南安郡王交情極好,只是如今因為陛下猜忌才少了來往。”
“你若有安平侯庇護,不但戴貴妃不敢輕易動你,即便是南安郡王也要顧及安平侯的面子,你就高枕無憂了。”
喬溫言替李錦華分析得頭頭是道,卻沒看見李錦華幾乎要翻到天靈蓋的白眼了。
安平侯固然是她現在最好的靠山,可她委實不想去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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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那厮又開口叫她給接手那什麽安平侯夫人的位置,這倒不是她自戀過頭,而是那厮本就難纏,她實在不想跟他再扯上什麽關系。
饒是喬溫言一路講到了太醫院門口,李錦華臉色還是巍然不動,半分沒有屈服的樣子。
喬歸鶴帶在藥房的書架旁看着書,見李錦華進了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見她雖滿面不耐倒是無甚愁意,便知今兒戴貴妃并沒有為難她。
喬溫言向喬歸鶴講了錦薇的那番話,喬歸鶴頃刻間的随和态度就冷了下來。
“那怎麽行,若她們哪日事情敗露要拿錦華祭天,可如何是好。”
喬溫言點了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麽跟錦華說的,可錦華固執得很,我勸說不動啊。”
喬歸鶴賞他一記冷刀子,他勸不動,自己就勸得動了嗎?李錦華那人一根筋得很,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徒弟收得簡直虧得血本無歸,還得替這臭小子收拾一堆爛攤子。
102:有病
李錦華去茶室倒了杯茶喝喝,袅袅的茶香白氣在眼前氲成了一道白霧,叫她覺得眼前的路都迷茫,一時捧着茶碗坐在長凳上出了神,連身後 來了人也沒注意到。
祁平遠攏着寬大的青黛色袍袖,站在門前逆着光看着李錦華,陽光在他不甚出衆的面龐渡上了層細微的淡金的光,李錦華回頭望着他時,那一瞬竟沒看出來他的面部表情。
李錦華撇撇嘴,反正不是什麽好臉色就是了。
祁平遠這人好起來便是好的,要是惹惱了他李錦華的今時今日便是下場。
“诶,看見我了就這般嫌棄,一句話都沒有?”祁平遠長腿一邁,走過來坐在李錦華桌子對面。
李錦華心裏正煩着,一點兒都不想看着這人,但他要貼上來,她自然不會笑臉相迎。
“滾開。”
祁平遠:“......”
他是知道李錦華的直性子的,只是沒想到這麽直。
“你不是要我去跟喬溫言把那本醫書拿回來嗎。”祁平遠擡手拿過了李錦華面前的茶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茶室裏時不時走動着幾個人,但都是匆匆看了李錦華和祁平遠兩眼就趕緊出去了。
最近但凡跟李錦華扯上關系的都遭殃了,他們生怕被李錦華拖累了。
李錦華微微擡眸,清冷的眸光移到祁平遠沉斂的臉色,鼻腔裏不鹹不淡地咦了聲。
祁平遠從袖子裏摸出一本徽藍色書冊,隔着長桌丢到她面前。
桌面兒上殘留着些茶漬,沾在醫書的書皮角處,李錦華眼神一凜,迅速伸手撿起它,翻開看了看,整本書還殘留着由上至下被豎折的痕跡。
這是被喬溫言撿去的書。
“你怎麽拿回來的?”
別是偷來的吧,那倒是喬溫言發覺了定會聯想到這幾日她的反常,倒是以為是她偷了去,那就好笑了。
祁平遠學她的樣子咦了聲,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來,道:“你別管我怎麽拿回來的,你不是要嗎我現在還給你,不就一本破書嘛犯得着拿這幅仇人的面孔日日對着我。”
李錦華雖不知祁平遠為何突然反過來幫自己,可這本銀針策拿回來了她也能安心許多了。再不會時時擔憂這書會被人覺察出什麽來。
像喬溫言那種聰明絕頂的人,定然已經開始懷疑些什麽了,只是既然書拿回來了,他再懷疑什麽她裝作全都不知就好了。
看李錦華把書捧在懷裏的寶貝樣子,祁平遠皺了皺眉,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狐疑。
若只是一本書她何故如此在意。
可若不是一本普通的書,她當初又為何那般輕易地給了自己。
“好了,既然這書你替我拿回來了,作為報複這書我不會再給你了,我今晚就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燒了,免得夜長夢多。”
祁平遠嗤笑道:“瞧你這小心翼翼的樣子,不清楚的人還以為你就是青陽子,害怕自己的獨門絕技往外傳了。”
世人皆知青陽子身上沒什麽過人之處,唯有一手銀針是使得出神入化、活死人肉白骨。他倒好,拜在青陽子手下十幾年了,那一手漂亮的銀針手法青陽子愣是不肯交給他。
自己怎麽說也是他的徒弟,怎麽就繼承不了他的衣缽了。
從前他有個帝姬小徒弟就不說了,如今大周都改朝換代了,那不靠譜的師傅茍在不知在哪個山旮旯裏逍遙快活着。
祁平遠說完那句話,李錦華連個眼神都懶得賞給他,自顧捧着茶碗喝幹淨,收好醫書起了身。
腳要踏出門時,李錦華想了想又回了回來,轉身對祁平遠道:“雖然不知道祁大人今日來找我示好是什麽原因,我自認我沒有什麽可以被你利用 ,所以還請祁大人盡早收網,在我身上你是得不到什麽的。”
天知道她現在多想遠離祁平遠。
前兩日她确實是生了想要和祁平遠互相利用的心,可一見祁平遠翻臉不認人的模樣,便是什麽想法都抛去天邊了。
祁平遠頓時臉色變了變,說不後悔那都是假的,
喬歸鶴是惦記李錦華一手銀針才收了她為徒,自己不也是為了這才接近的她?
這幾日看了那本銀針策覺得事出有異,李錦華定然是認識青陽子的,可自己剛才故意說出那番話她并沒有反應,叫他深覺自己琢磨錯了。
他這一晃神的功夫,李錦華已經揣着自己的書轉身走了。
祁平遠扭頭去看時,只來得及看見她半片青黛色染着陽光的背影,還聽見了她一聲極細極輕的有病。
他有病?
李錦華罵他有病?
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李錦華剛出了茶室,臉上的陰霾還未散盡,就看見了喬歸鶴站在拐角處等着她,腳下險些沒收住。
“師......師傅!”李錦華捂着胸口,指尖伸進衣裳裏将書微微推進去了些,才敢擡頭對上喬歸鶴有些嚴肅的目光。
喬歸鶴沉了沉臉色,看見了她的小動作但是沒開口拆穿,而是冷着臉道:“跟我過來。”
李錦華頓時心間一顫,暗道莫不是剛才跟祁平遠在裏頭的談話被喬歸鶴聽見了?可即便是聽見了那也沒什麽能讓他這樣生氣的話頭的啊。
喬歸鶴走到了太醫院門口,才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略顯吃力額頭都沁出一層薄汗的李錦華。
“師傅您這是要出去?等會就要開飯了,您要去哪兒?”
喬歸鶴道:“去吃飯。”
“去哪兒吃,莫非師傅要體恤我,帶我出宮到雲樓去吃?”
重明宮不比別的地方,像那些大小娘娘們倒是可以随便去哪兒都有飯吃,太醫卻是過了飯點廚房就沒飯了,而喬歸鶴又不可能帶她去蹭飯,蹭也沒地方蹭啊。
于是她便曉得喬歸鶴是要帶她出宮去找吃的了。
上回在雲樓之只顧着喝酒,樓裏的糕點卻是一口未嘗,倒叫她心癢了許久,畢竟是念了兩輩子的東西。
李錦華見喬歸鶴沒拿藥箱還提了一嘴,喬歸鶴滿不在意地回他想出個宮還是很容易的。
李錦華默了默。
是了,喬歸鶴可不僅僅是太醫院院首那麽簡單。
103:花樓
李錦華其實還真以為喬歸鶴帶她是去吃飯的,事實上他也确實是帶她去吃飯的。
安平侯府跟李錦華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原以為向安平侯那樣出身武将的人的宅子多少會沾染一些兇煞之氣,不想竟是書香雲檐、亭臺樓閣,連門口擺放的那兩只石獅子身上都還刻着筆力極深的詩句。
喬歸鶴回頭看了李錦華一眼,道:“還不快跟上,都走到這兒了,你莫不是要打退堂鼓了。”
李錦華收回視線,望了望站在高階之上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喬歸鶴,和旁邊笑得親藹和善的年輕的管家。
管家見李錦華滿臉都是警惕之色,攏着袖子道:“小郎君莫要害怕,我家侯爺雖生得吓人的些,可脾氣頂頂的好,不信你問喬院首,他經常找侯爺喝酒,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錦華翻了個白眼,喬歸鶴自然是幫着安平侯說話。
喬歸鶴笑道:“你小子盯着人家那獅子看什麽,這宅子是前朝丞相舊宅,後來是朝中哪個侍郎的府邸,抄了家,這才賞給了尉遲衍。”
約莫是出了宮,喬歸鶴沒什麽顧忌了就直接喚起了安平侯的名諱,那旁邊的管家也是見怪不怪,只規矩地站着等候着李錦華。
李錦華此刻還真的是有跑路的想法。
剛才途經東市的雲樓門口,她問喬歸鶴可是要去那兒,結果腳下一轉,來了這安平侯的家門口,老實說,她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錦華腳下猶如綁了千斤鐵石似的,挪着小小的步子,面上也是極不情願,喬歸鶴看得急了,索性走回來強行拽着李錦華進了侯府。
李錦華微昂着頭望着天,被喬歸鶴拖進了府裏。
後頭管家掩嘴一路笑得特別歡,饒是李錦華丢了無數個眼刀子都沒叫他止住。
三人進了府內,穿過垂花門,迎面便是四面抄手游廊,管家突然止住步子,輕聲道:“侯爺身染風寒還在歇息,喬院首您自己去找他吧,我去廚房叫他們搬幾壇好酒來。”
喬歸鶴點了點頭,兀自拉着李錦華上了南邊的那條抄手游廊,走到盡頭是一處人工湖泊,上了木橋到了對面的一處院子裏。
“安平侯便住在這兒?”
李錦華擡頭看了看頭頂懸挂的“怡紅院”匾額,嘴角抽了抽,扭頭看向喬歸鶴,期望從他嘴裏聽到其他的解釋。
喬歸鶴攤開手,也是不解,“咳,這是先前留下來的吧,尉遲衍一向懶散慣了,老夫人同他關系也不好,興許是忘記拆下來了。”
這些東西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涵義,比如在一些文人騷客的眼中便是詩情畫意,在李錦華和喬歸鶴這些人的眼中就等同花樓了。
可一朝将軍,如今的侯爺,住在花樓裏......說出去委實不甚好聽了。
到了廳裏,有小童迎上來,極熟絡地迎上來奉茶。
喬歸鶴自顧自坐着,還一邊對李錦華道:“莫要拘束,就當做自己家好了。”
小童端着熱茶送到李錦華的桌邊,十歲出頭的年紀生了一張清秀軟糯的臉龐,連聲音也甜甜的,“小郎君只需坐着等會兒,我家侯爺等會兒就來了。”
李錦華微微颔首,嘴角的弧度有些勉勉強強,眼睑垂下,遮擋住了大片的愁悶。
喬歸鶴剛才那話旁人聽着沒什麽意思,可李錦華如今父母雙亡,當初在元啓殿同父皇母後歡樂的日子更是不複存在,哪裏能當作自己家,哪裏偶讀不可以,安平侯府更不可以。
八仙過海的長桌邊立着許多下人,一一将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擺在桌上,滿滿當當擺了一整桌。
李錦華足足喝了三杯茶,肚裏看着那些美食佳肴饞歸饞,卻是一點不餓了。
“這安平侯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啊,瞧瞧這夥食,比咱們太醫院好太多了。”
喬歸鶴笑道:“那可不是,往日他是掌管京畿軍的将軍時就大魚大肉了,如今升官封侯,還不得可勁兒奢靡一把?”
“當心着禦史大人手裏的那杆筆。”
李錦華喝茶都快喝飽了,細膩如玉的手指頭摸着杯沿,擡起一看才知上頭刻着竹葉花紋,但也還是煩躁地放下了茶杯,在紅漆木桌碰撞出一聲極鈍的聲響。
喬歸鶴偏頭看她,“诶,怎麽不喝了。”
李錦華深吸了口氣,回道:“師傅您說您待我來蹭飯,如今飯是看到了,喝茶已經喝飽了。”
那安平侯到底在摸些什麽,還不出來。
李錦華正跟喬歸鶴抱怨中,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咳嗽聲,李錦華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看見封睿站在門口笑嘻嘻向她走來。
喬歸鶴問道:“你家侯爺呢?”
封睿不回。
李錦華接了一嘴:“鼎鼎大名的安平侯該不會就因為小小風寒就卧床不起吧,到底是病的還是虛的。”
她這話很不客氣,甚至有些以下犯上,若是她去到別家勳貴人家這樣大放厥詞,保管先送去刑部挨幾個板子再說。可喬歸鶴和封睿都不是正經人,并沒有覺得李錦華這玩笑話有什麽不妥。
大家都是男人,開句玩笑話又不會掉塊肉。
封睿問道:“李太醫可是看見院外那塊匾了?”
話問出口,他就給了自己後腦勺一巴掌,哪個進了這院兒的沒注意到過那塊匾,還怡紅院......不瞎的人都看見了,然後憋着笑意見了他家侯爺,再被侯爺一個冰冷的眼神瞪得止住笑意。
“你可不知道那塊匾,我是見一次笑一次,也不知我家侯爺怎麽想的,我問他時他說留着,可沒把我笑死,早知道我問都不該問他直接換了才好。”
封睿笑得歡,沒注意到李錦華的臉突然僵住了。
诶,安平侯身邊怎麽會跟着一個傻子
李錦華望着封睿微微皺眉,手指蜷進袖中,然後迅速低下頭,仿佛看見了什麽吓人的東西。
封睿正奇怪着,見喬歸鶴也不笑了,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
“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很閑,區區副統領的差事還不夠你忙活的。”
一道仿佛能滴水成冰的聲音從封睿身後傳到耳邊,吓得他身子一抖,連忙回頭看向來人。
104:糟踐
“诶,侯爺……侯爺你不是說還要躺會兒,這怎麽就來了?”封睿忙不疊最後兩步讓開了道兒,一邊做着請的手勢,“侯爺您身子不适,怎麽不多歇歇。”
怎麽就剛好過來聽見了他那些混賬話。
侯爺這兩日心情壞得很,如今聽了這些诋毀他的話,還不活撕了他?
但是那怡紅院的匾額一點都不關他的事呀,旁人看了想歪了,哪裏怪得他。
安平候穿着一件黑色寬袖長袍,俨然的居家常服,緩步走來,先是掃了眼桌上的飯菜,又偏頭視線落在李錦華和喬歸鶴身上,道:“你們來蹭飯的。”
李錦華怕極了他那張面癱臉,下意識地起身往喬歸鶴身後站了站。
喬歸鶴會錯了意,一手攏着胡子笑了笑,一手順手拎住李錦華的後頸領子道:“不是不是,上回老夫這小徒弟不是得罪你了嗎,老夫今兒把他捉來給你賠個禮道個歉,咱們握手言和,笑一笑還是一家人。”
李錦華登時腦子一片空白,直想把喬歸鶴推開打一頓。
什麽一家人,她跟尉遲衍怎麽可能是一家人。
“師傅......”李錦華艱難地回頭繼續給喬歸鶴使眼色。
喬歸鶴不知裝的還是什麽,就是沒看見李錦華滿面的痛苦之色,一邊拎着她一邊道:“老夫知你脾氣極好,定不會跟錦華這麽個臭小子計較的。”
安平侯邁步做到了圓桌對面,身子晃動之間肩頭的發絲垂落,擋了一下他劍目中的黯色。
“既然院首大人都開口了,本候豈有不應之禮。”
見安平侯沒再揪着怡紅院的匾額說事,封睿自是高高興興,見管家正在廳下叫人送酒來一時也跟着笑道:“嘿,又有酒喝了。”
安平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你下午還要去上職,喝什麽酒。”
封睿臉頓時一垮,巴巴地望着管家等人抱上桌的一壇壇好酒。
不知什麽時候,府裏酒窖的酒都換成了花雕,連侯爺出去外面喝酒都除了花雕皆不飲。
诶,管侯爺怪不怪呢,沒怪到他身上來就好了。
管家找來了巴掌大的酒碗來,看着比上回在雲樓的那種碗還要小些。喬歸鶴擺擺手道:“算了算了,要什麽碗,直接抱着壇子吧。”
管家見怪不怪,叫廳裏的其他人都退下去,自己獨自站在角落裏,怕安平侯等會還有別的吩咐。
封睿捧了一壇酒到安平侯面前,一邊拔開紅綢塞子,一邊道:“侯爺身子近來不好,來,喝些熱酒驅驅寒氣,病也好得快一些。”
豈料對面的喬歸鶴眉頭一皺,臉色也沉得很,“誰同你們說病了能喝酒的。”
封睿手一頓,忽然感覺手裏頭一松,低頭才發現手裏的壇子被自家侯爺搶去了。
安平侯仰頭喝了一口,才回過頭輕瞥了喬歸鶴一眼,聲音低啞道:“不過一壇子酒,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曉。”
喬歸鶴這才知道安平侯平日裏是怎麽糟踐自己的身子的。
“你開放下,今兒我能喝,你不能!”
真是不要命了,上回在禁苑還說自己喝了酒吹了夜風頭疼,這傷病還未好全,就敢如此造作,他真以為他是大羅神仙可以藥到病除了嗎。
李錦華勾着頭,接下管家遞來的酒碗,垂眸看着碗裏澄澈馥香的花雕酒,再用餘光掃了眼喬歸鶴和安平侯。
呼,随他們去吧,鬧就鬧,不要再逼着她跟安平侯道歉就好了。
原先還覺得安平侯是個性情中人,除了性子死板了一些倒沒有旁的不可取之處,可經上回他那番言語挑逗,委實羞得她恨不能找個地縫兒轉進去,哪能再叫她跟安平侯坐坐好生說話。
李錦華捧着酒碗一口口細細抿着,白皙剔透的纖巧手指按在酒碗邊沿,對比之下竟是如玉一般瑩白,十分賞心悅目。
安平侯目光移向李錦華,原本肅寒如冰的黑眸中沁出了點點柔柔的笑意。
喬歸鶴見狀伸手奪過他手裏頭的酒,臨了不忘叮囑道:“你時常同我抱怨頭痛,誰知竟是你自己不愛惜身子惹出來的毛病,瞧着這些日子,本該靜養卻四處奔波,是陛下能将你的勞苦看在眼裏還是怎麽的。”
一說起這些話題,喬歸鶴就跟喬溫言一樣比以往格外話多。
但安平侯已經一顆心都放在李錦華身上了,喬歸鶴的規勸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安平侯緩緩道:“可不是我自願要糟踐自己,誰會閑着沒事幹這種閑事。”
喬歸鶴怒目相視,被他氣得沒說話了。
安平侯頓了頓,陡然話鋒一轉,凜凜的劍目緊盯着李錦華,唇角上揚了幾分,“還不是因為你這徒弟,隔幾日就要闖禍,叫我放心不下。”
喬歸鶴頓時手腳一頓,細紋密布的面皮抖了抖,“放......放心不下?”
喬歸鶴想起了前兩日祁平遠歌喬溫言說的事,說那雲樓裏的貌美掌櫃原是住在侯府裏頭的,可是那日卻因為李錦華而鬧翻了,柳掌櫃的也是個性情中人,氣得當即就搬離了侯府,回了雲樓。
“小子......你該不會是對我這徒弟起了賊心吧。”喬歸鶴掃了眼李錦華埋頭喝酒的樣子,又看看安平侯滿面的春風笑意。
安平侯還未回話,李錦華已放下酒碗起身對喬歸鶴道:“師傅,您想到哪裏去了,侯爺英姿勃發,是大周數一數二的好郎君,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喬歸鶴兩只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但其中沒有什麽憂慮,反倒是閃着一抹看好戲的光彩。
李錦華抿了抿唇,輕聲道:“先前在禁苑時錦華不甚得罪過侯爺,這才叫侯爺記恨到了如今,師傅你莫要想岔了,沒得叫我這麽個小小太醫連累了侯爺的名聲。”
喬歸鶴輕咦了聲,不是很相信。
前腳說人家是正人君子,後腳又說他小小心眼記仇得很,哪裏有李錦華這樣撒謊的,他只是不想戳穿他,想看看他跟安平侯這戲能演到何時。
李錦華轉頭看向了安平侯,兩手高擡交錯向他行了禮,道:“下官從前魯莽,屢屢得罪了侯爺,如今師傅帶着我上門請罪,還請侯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下官一般計較。”
105:知錯
封睿和喬歸鶴一人站在一邊,皆是默了默,誰都沒開口,跟看把戲似的看着安平侯,等他聽了李錦華一番慷慨陳詞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廊外突然起了風,窗下擺放的半人高細口瓶裏的富貴竹葉子晃了晃,打在瓷瓶上發出細微的輕響,安平侯突然從神游中回到現實來,目光輕輕落在李錦華身上。
李錦華迎着他的視線,不經意窺探到了他眸底翻湧的那抹黯色,頓時後背激起一片疙瘩,身子晃了晃,幾欲躲閃。
偏偏喬歸鶴早就和封睿湊一塊去等着瞧熱鬧了,就她一人孤立無援站在拱着手,腕子都漸漸開始發酸了,安平侯還沒有一句要開口諒解的意思。
“侯爺,錦華真的知錯了......”
知個鬼的錯。
她壓根就沒錯。
他這樣的人物她巴不得日日供起來,起碼是不能得罪的。要不是那厮那日突發神經說什麽要娶她,她哪裏會對他惡語相向,這兩日還叫喬歸鶴罵了好一通,一點都不好受。
李錦華一貫不喜歡揣摩不喜歡的人的心意,而且特別是安平侯這樣非敵非友的人的心意。
安平侯輕嗤一聲,伸手拿了桌上管家盛好的素粥,修長的手指捏着玉勺攪了攪,喝了好幾口才擡眸掃了眼李錦華手足無措的小模樣。
“行了,都別站着了,既然是來蹭飯的那本候總不能叫你們空着肚子回去,都坐下吧。”
不知為何安平侯感覺今兒廚房熬的粥格外香甜,粥粒入即化,盡管只是一碗白粥,竟也喝出了肉味兒。
喬歸鶴笑呵呵道:“诶,這次對嘛,少喝酒,你如今正在病中,多吃些清淡的飯菜,像什麽酒肉一律不要再沾了,好了再說。”
安平侯一手端着粥碗,封睿還遞來了一碗補湯,美曰其名給侯爺好好補補身子。
李錦華卻拘束得很,即便剛才安平侯像是原諒她了,可大概也只是顧着喬歸鶴的面子,他什麽心眼她哪能不清楚。
只有喬歸鶴一人是放開了吃喝的。
管家又去酒窖搬了五六壇花雕來,喬歸鶴喝得迷迷糊糊趴在桌上擺了擺手道:“不喝了不喝了......老夫難得今日喝得暢快......”
喬歸鶴勉強支着頭看向安平侯,一邊絮絮道:“尉遲小子,你也曉得我當年的妻子生下我家姑娘之後就撒手人寰了,我也懶得續弦,如今将我家霞姑娘拉扯大了嫁人了,這心裏就空了。”
喬歸鶴鮮少在人前喝醉,還是這般不省人事的地步。
“這錦華啊,哪哪兒都好,就是太會惹事,收他做徒弟的這幾個月不知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我這心裏啊,又愛又恨吶。”
喬歸鶴本來就愛絮叨,今日喝醉的話就更多了,只是李錦華再沒聽到他接下去醉醺醺地都說了什麽。
因為安平侯突然起身大步向她走來,擡手用寬大的黑色袍袖蓋住她的臉,然後扛在肩頭轉身就走。
李錦華:“!!!”
???什麽情況?
“安平侯。”
“尉遲衍!”
李錦華頭腦暫暈了一陣,眼前清晰時只見廳裏喬歸鶴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封睿和管家皆是一臉震驚,嘴大得都可以塞下個雞蛋了。
安平侯将李錦華扛到一處屋子前,伸腳踢開了門板,進去後又單手上了門栓,把李錦華甩到了柔軟的床榻上去。
李錦華着急忙慌滾個圈爬起來,摸着床沿就想往外跑,眼前陡然覆下一片陰影,安平侯如山的身子斜卿靠過來,黑眸中燒着灼熱的火苗,正緊盯着李錦華雪白滑膩的脖頸。
那目光猶如實質,李錦華被他盯得心中發毛,想脫離他的掌控逃下床去,結果男人反而伸手桎梏住了她的雙臂。
“你......”李錦華張口結舌,險些咬到舌根,見安平侯愈靠愈近,委實心裏慌亂不知何幾了。
安平侯眉皺得死緊,眸裏像是藏了兩口硯池,深濃到根本化不開,眸底更是壓抑着什麽。
“放開我。”李錦華聲音比寒冬臘月裏的冰霜還要冷上幾分,右手已經摸到了左袖邊,鳳眸微眯,其中亦是數不盡的冰寒。
安平侯從沒見過這樣陌生的李錦華,冷得毫無情感,像是一只只為活命的獸。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手中長指一松,李錦華立即掙脫開去,然後靠到床頭去摸了一盞油燈握在掌中。
“放下,別傷着自己。”
“那你別過來。”
李錦華手指緊了緊,半點不敢松懈,生怕安平侯等會兒再抽什麽風突然沖過來。
安平侯撩了袍角坐在了床頭,黑眸裏的灼熱散去,平靜而随意地望着李錦華,聲音低沉道:“過來坐着吧,我不會對你做什麽,老喬還在外頭睡着呢。”
李錦華粉嫩的唇瓣抿得有些發白,剛才被安平侯捏過的腕子還泛着一片紅,時刻提醒着她男人的話信不得,而安平侯這個男人的話更信不得。
什麽接受了她的道歉要握手言和,喬歸鶴也是被安平侯這幅皮囊騙了,這下好了,安平侯沒答應給李錦華做靠山庇護她,人倒是先搭進去了。
“你把我綁來,想幹什麽?”
安平侯摩挲着手裏的玉扳指,笑了笑道:“本候見過美人無數,能對你這個豆芽菜做什麽。”
李錦華聞聲半點不惱,反而稍稍放心了些。
也是,尉遲衍如今可是仁德帝身邊的紅人,想要巴結的人猶如過江之鲫一般多,而捆綁的手段又無非是美人金銀,怕是這兩個月瞧瞧送進侯府的女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了。
李錦華松了油燈,找原路放回床頭去,才發現這裏應該是安平侯的卧房,正中央的書案旁還擺放了一排利劍長槍,書架上也大多是論術兵書,可牆上卻是挂了許多字畫,與安平侯這人委實不搭。
安平侯道:“那是先前屋子裏就有的,本候懶散,覺着一屋子煞氣悶得慌,便将那些畫留下來了。”
李錦華的視線落在角落裏一個花瓶上方挂着的一幅畫上,問道:“那也是先前留下來的?”
安平侯循着她白嫩的玉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頓時腦子裏一轟,嘴已開口道:“……自然也是。”
106:見諒
安平候是個極律己的人,素日裏不沾脂粉,只愛和狐朋狗友一起去雲樓喝些小酒,二十好幾了院裏也沒個通房侍妾什麽的。
如今好不容易相看上一個中意的,還是個假小子,若想拐回家裏來也怕是有些難度。
不僅不解風情還一根筋,也不知那小腦袋裏裝的到底是什麽。
不說大周,便是京城中哪個女子見了他不動心?也就這麽個李錦華,莫非是在男人堆裏待久了對男人沒興趣了?
李錦華聽安平侯那樣說,原本只是粗略一掃的目光頓時深究了起來,從床頭爬起來向那幅畫走去,手指着畫像上女子的帝姬服制,盈盈笑道:“你确定?”
這畫像絕不會是宅子先前的主人留下來的,因為畫中的人李錦華認識。
畫中女子身穿帝姬服制,衣襟大袖上皆繡了彩鳳牡丹,俨然富貴之相,容貌俏麗婉約,唇邊笑意點點,躍然紙上尤若活人一般。
那是趙錦帝姬。
而那身彩鳳牡丹的宮裝趙錦帝姬僅在先帝大壽時穿過一次,那時尉遲衍已經不在未央宮做殿前司校尉了,她也沒什麽別的想法,日日玩樂不亦樂乎。
安平侯臉上的火熱已經燒到了耳根子,眸中淡下去的火熱又開始躲閃了起來。
他該怎麽回她?
李錦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