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而今早,太醫院破天荒來了一道褒獎的賞旨,贊嘆祁平遠醫術高超,治好了護國公夫人的陳年痼疾,維護了舊臣和新貴的關系。仁德帝毫不吝啬的賜了他良田百畝,白銀千兩,京郊數座宅院。
喬歸鶴自是有所懷疑。
自上次李錦華回來之後就郁郁寡歡,難保不是祁平遠對她做了什麽。
祁平遠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面色仍端着清潤的笑意,道:“你就當做是我不甘心,現在來挖牆腳了不成嗎?”
喬歸鶴走在前面,停在了一個廢棄的柴房前,拿出鑰匙打開了陳舊的銅鎖,回頭蹙眉冷聲道:“還想着挖牆腳呢,休想!”
這一個多月裏,李錦華在喬歸鶴的手下熟讀醫書,書上的醫識學問她過目不忘,便是只給她半個時辰,她就能倒背如流,令人驚嘆不止。這樣一根好苗子,喬歸鶴藏着都來不及。
祁平遠眨了眨眼睛,攏着袖子一臉無辜的看着喬歸鶴。
恨只恨下手太遲了!
喬歸鶴開了門,走進去掃視了一圈,都沒看見李錦華的樣子,只見草蒲垛子上撒了一地的白粥。
祁平遠跟在後面見此情景,不由張大了嘴疑惑道:“該不會是院首您太嚴厲了,吓得他跑了吧?”
015:可笑
“胡說!”
喬歸鶴氣得花白的山羊胡子抖了抖,扭頭在四周看了看。窗戶封得死死的,門鎖也沒有壞,那個臭小子到底跑哪兒了。
最後,在稻草垛子後面找到了昏迷過去的李錦華。那平日裏時常噙着笑的小臉無半分血氣,薄唇蒼白緊抿,祁平遠抱着她回屋時,她兩手緊抱雙肩,仿佛在夢中遇見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杜子安從隔壁院趕來,一進屋就看見李錦華虛弱蜷成一團的嬌小模樣,心疼得直抹眼淚。
“錦華怎麽病成這樣了,師傅您叫人去傳太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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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太醫?祁平遠蹙眉,正給李錦華探脈的手勉強強忍着一巴掌想扇過去的沖動。杜子安這個二傻子,他不就是太醫嗎。
喬歸鶴急得在屋中不安踱步,喬溫言也放下自己的事情從外頭趕回來了,甫一見床上虛弱瘦削的李錦華,心中生出了極大的內疚。
若是他沒有向師傅打小報告,小師弟就不會昏倒在柴房也無人知曉了。
喬歸鶴見祁平遠收回了手,趕忙問道:“如何?”
祁平遠攏好了袖子,轉過身平靜道:“情況還好,離燒傻還有一段距離。”
喬歸鶴頓時松了口氣,趕緊讓喬溫言去藥房抓些散熱補氣的藥煎上,生怕他看重的小徒弟被燒成了傻子。
......
李錦華的夢境中只有一片混沌,灰蒙蒙的一片,沒有一個人。
忽的,不遠處升起一片沖天的火光,嘈雜刺耳的厮殺聲讓整個重明宮都陷入了惶惶不安。偌大的重明宮被團團烈火包裹,上千座殿宇瞬間化作齑粉,她的父皇母後慈祥的面容正朝着她微微一笑,在火焰中随風湮滅化作燼灰。
未央宮外有人急急趕來,她眼前似隔了一層迷霧,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從他奮不顧身沖進大火中的情景判斷出他此刻心急如焚。但如荼的火勢沒有絲毫停歇,随後趕來的侍衛連忙将沖進未央宮的那人拖出來。
嘩啦——
突如其來的一潑冷水将李錦華從頭澆到腳尖,似滾鐵般燒燙的身子猛地坐立起來,夏日冰寒刺骨的井水從她的發絲滴在如玉精致的臉龐上,正蔓延着不正常的緋紅色。
“祁平遠!”
李錦華睜開雙眼,一見是祁平遠潑的她,立刻怒火中燒想打歪他的頭。
祁平遠清澈似明鏡的眼眸眨了下,跳出幾步遠:“诶,李錦華, 你且先坐下,不帶你這麽兇巴巴瞪着你的救命恩人的。”
李錦華看着祁平遠,須臾,将眸中的戾色盡數壓下。
杜子安上前來摸了摸李錦華的額頭。喬溫言将煎好的藥端過來,“喝吧,剛煎好的,喝了散散熱。”
李錦華依言喝了一整碗苦澀的藥汁,看向屋內圍了一圈的人。“你們怎麽都在這兒。”揉了揉額頭,又燙又痛,“我不是......”
喬溫言道:“诶,小師弟既然醒來了,咱們就讓他多休息休息,人多了,反正拘着他了。”
杜子安摸了摸眼角,抽着鼻子一臉不舍,祁平遠把他拽出去,邊走邊數落:“你這是什麽毛病,遇上芝麻大點的事情就哭哭啼啼,跟個娘們兒似的。李錦華還沒死呢,活着呢。”
祁平遠的聲音傳遠了,喬歸鶴才咳了聲,攏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滿面尴尬道:“錦華啊,你,你且歇着吧。正好明日溫言輪休,叫他帶你出去轉轉,散散心。”
說完,就甩着袖子走了。喬溫言笑道:“小師弟,你別放在心上,其實師傅還是挺關心你的,方才他都吓壞了,就差抱着祁大人哭嚎了。”
約莫是喬溫言和喬歸鶴除了師徒,還有一層親戚關系在,戲谑起喬歸鶴來,嘴上半分情面都不留。
這是在哄李錦華開心,怕她和喬歸鶴生了嫌隙。
“嗯,師兄,我知道師傅是真心關心我。”李錦華扶着額頭,冷硬的發絲還黏在臉頰上滴水,道:“師兄我有點困,想再休息會兒。”
喬溫言點頭,出去了。
李錦華翻了個身下床,回頭盯着牆角上被蟲蟻蛀過的坑窪出神。
昨日天氣尚好,她蜷在柴房裏聽見了,聽見了千斤重的青銅鐘的撞擊聲,德親王登基了。柴房外的雜役說他自稱“仁德帝”。
仁德,可笑。
但是如今的仁德帝手握重兵,昨日收買了大批的人心,連護國公都甘願追随他了。
護國公也很可笑,仁德帝給他的女兒封了個“清遠縣主”,他就不記得該護着誰的江山了?
李錦華的眸底升起一片陰鸷,她不甘,趙家的江山,居心叵測的仁德帝憑什麽拿走它!
對,仁德帝沒有玉玺,他就算登基坐上了那把椅子,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翌日,喬溫言當真帶着李錦華出宮四處轉了轉。
走到了東市繁華的大街上,李錦華問道:“是不是做了太醫,沒事的時候都可以出重明宮?”
喬溫言靠近李錦華的耳邊,低聲道:“宮外無貴人遞帖子,咱們太醫院的人是不可以出來的。只除了祁大人,他是個例外。”
“那......”
李錦華記得,上次祁平遠說他可以去東西六宮的任何地方,看起來他并不像一個太醫,正經的太醫。
喬溫言軟潤的臉龐上升起一抹不正常的緋紅,指了指腰間的荷包。
李錦華立即意會。
上次喬歸鶴帶她出宮,也是向禁衛塞了茶酒錢的。
想到茶酒,喬溫言就帶着李錦華走到了東市街頭的一個小鋪子前,那鋪子只撐了一個小帳遮陽,擺了兩張方桌,八條長凳,一個阿婆正在攤檔前忙活。
“這是什麽?”
“豆腐果子。”
喬溫言坐下,拿了桌上茶盤裏的茶碗,先倒了一碗,推到對面。
李錦華掏了塊帕子,把陳舊的長凳和木桌擦了三遍,才肯坐下,“你不是喬家寄予厚望的嫡子嗎,怎麽會喜歡吃這些東西。”
正在忙活的阿婆似乎和喬溫言很熟,不待他開口,就端了兩碟子豆腐果子過來,笑眯眯道:“從前你一人就吃兩碟子,現在怕是不夠吧。”
喬溫言舉止溫雅禮貌,“不夠再添。”
016:成王
李錦華順着話頭繼續道:“喬家從文從武,為何師兄要一頭栽進太醫院裏。”
“不喜歡。”
“不喜歡?”
“我父親從文,總喜好和庚家那幾個老古板逞嘴,現在好了,新帝登基,庚家出了位皇後,更不得了了。”喬溫言用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果子,沾了醬碟,“我哥哥從武,戰場上刀劍無眼,指不定哪天就折沒了。”
李錦華捧着茶碗,嘴角抿直。
喬家,是大周數一數二的勳貴人家。
喬溫言的父親是門下省谏議大夫,剛正不阿,但生平就愛和中書省的庚家互怼,見天的吵。喬溫言的兄長是鎮守一方的将軍,立下不少功勳。
“你怎麽不吃?”喬溫言推了一碟子到李錦華面前,“這個可好吃了,我小時候最愛吃了。”
李錦華垂了垂眸子,有些為難:“......我不能吃蒜末,會渾身起疹子的。”
她胡亂編了個理由。
“那你不沾醬碟,就這樣吃。”喬溫言還是不放棄,非得要李錦華嘗嘗。
李錦華活了十幾年了,活得最苦的時候就是被青陽子關在山裏邊整整一個月,只能扒草根吃。算了算了,這豆腐果子......應該吃不死人。
“快吃啊。”
喬溫言的俊臉上染了幾分笑意,倒不像是他陪李錦華散心,而是李錦華陪他散心一般。
李錦華吃了一塊後便放下了筷子,味同嚼蠟,一股怪味。擡手端起茶碗吞咽下一大口茶,她卻差點沒被嗆死。
喬溫言笑道:“慢着,我不和你搶,不夠再添。”
“這茶......”李錦華保證,從前她學着青陽子從草根泡出來的茶都不帶這麽苦的。
“哈哈。”喬溫言才道:“這就對了嘛,別整日擺着一張臉郁郁不振的樣子,每每叫師傅看了也想訓斥你了。”
李錦華從未想過,一向待人達雅的清俊軟潤的喬溫言會幹出這種事。撇了撇嘴,李錦華從嘴裏吐出一根茶根梗子。
“這茶跟良藥苦口是一個道理,茶梗雖苦,但清肺明目,于你的風寒也有妙用。”
“師兄不愧是師傅的親傳弟子,擔得起旁人喊一聲‘小喬’太醫。”
喬溫言笑了笑,看向街頭的一匹飛馳的馬兒,馬兒上的人英姿飒爽,一副翩翩的公子相。
李錦華也跟着望去。
喬溫言解釋道:“那人是南安郡王,剛從北戎那邊趕回來的。”
李錦華點點頭。
南安郡王,她認得。三公拟旨上,負責輔佐仁德帝的人之一。他是先帝的庶弟成王的表弟,家中是做八行四海的生意的,可以簡單粗暴的理解為,南安郡王他家很有錢。有錢到仁德帝都要仰仗他的地步。
不對.......李錦華皺了皺眉。
趙家宗室的人都死絕了,都被仁德帝全殺了。但是成王......貌似一直沒被人提起吧,像是人間蒸發一樣。
仁德帝貌似也沒有找過成王的麻煩。
思及此,李錦華抿緊嘴角,看向喬溫言:“師兄,之前...之前俞王造反,怎麽沒聽說成王被害呢......”
喬溫言正吞了一塊豆腐果子,猛一咳,灌了一整碗苦茶才咽下去,他看向李錦華,有些顧忌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就是問問。”
“嗯......”喬溫言沉吟思索的半刻,找了合适的措辭才道:“成祖皇帝沒什麽血脈,只有先帝,俞王和成王三個兒子,再就是如今的仁德帝是他的兄長。”
這些李錦華都知道,而且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嗯嗯。”
喬溫言觑了眼街道四周,南安郡王已經駕馬往東華門的方向去了,并沒有引起什麽騷亂,東市還是跟之前一樣平靜卻又喧鬧。
他清冽的聲音壓得低低:“俞王逼宮,先帝死于亂刀之下,小帝姬也死了,帝位無人繼承,朝中才想起來仁德帝這麽個人物來。你想問的是為何不舉薦成王為帝是吧,讓成王做皇帝,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他是個癡傻瘋癫之人,如何能做大周的皇帝?”
“癡傻?!”李錦華捂嘴,鳳眸眯起。
成王在趙錦帝姬小時候的印象裏是個貪吃憨厚的人,後來他搬離重明宮出去立府,就見得少了,聽說他變得喜怒無常了,變了個人似的。
“是的,癡傻。”喬溫言又夾了一塊豆腐果子,沾了醬碟,咽下去後,又倒了碗苦茶喝了口,“從前他喜怒無常,那晚重明宮焚火時,有叛軍沖進成王府,把他吓傻了。”
“真傻?”
“不然還是假傻?”
喬溫言反問。
李錦華忽然笑了笑。也是,如果成王不是真傻,是假傻,仁德帝怎麽會放任他活着,早該借着“逆王”的名號殺了成王,反正罪名都由俞王背着。
所以那日從元啓殿出來,傷了喬歸鶴的那個女刺客進宮是為了給成王報仇?李錦華記得很清楚,那個女人是趙家豢養的暗衛,也是守護成王的暗衛。
“師傅和祁大人前些日子都去王府上瞧過成王,癡癡傻傻,又打人又罵人的,師傅和祁大人都說他沒救了。”
大抵便是這樣吧,所以重明宮內,将成王當作了禁忌,即使他是宮變的幸存者。因為趙家,出了個癡兒,衆人知道仁德帝覺得面上無光,便都緘口不提。
喬溫言又将李錦華面前那碟子吃得幹淨,然後起身去向阿婆付了錢,才帶着李錦華去逛別處,
有個老頭在糖葫蘆,李錦華扭頭看了眼,喬溫言道:“想吃嗎,師兄給你買。”
“不用......”
李錦華剛拒絕了兩個字,喬溫言走上前去從架子上取了一根,付了錢,遞給李錦華。
“诶,怎麽又板着臉了?放心,這都是師傅給的零嘴錢,叫我專程帶你出來玩,不是我自費。”
李錦華接下了糖葫蘆,咬了一個酸酸甜甜,轉眼卻看到了一張冰冰冷冷、鐵面無私的臉。
尉遲将軍的臉色黢黑黢黑的,陰沉陰沉的。
李錦華下意識的往喬溫言身後躲了躲。
喬溫言迎着尉遲将軍笑道:“巧啊,尉遲将軍。”
尉遲将軍幾乎是惜字如金,“嗯,巧。”
“尉遲将軍今日也輪休?出來逛逛的?”
喬溫言為人寬和溫雅,對着尉遲将軍那張冷冰冰的臉龐,也能笑臉相談。
尉遲将軍繼續惜字如金,“嗯。”
李錦華探出頭去,這才仔細的打量了尉遲将軍一番。他今日穿了件湖水藍的窄袖斜襟雲錦常服,墨發束髻,如镌的面龐冰冰冷冷,漆黑的眸子像個深淵。
李錦華凝視着那個深淵,差點跌進去。
017:奇葩
尉遲将軍把喬溫言和李錦華送到東華門前,守門的禁軍晃了下,忙不疊走過來對他行禮。
“尉遲将軍——”
“嗯。”
喬溫言咳了聲,道:“那溫言就和錦華先回太醫院了。”
尉遲将軍單手負在身後。
“嗯”,點了頭。
喬溫言和李錦華回了太醫院,剛進院子,喬歸鶴就迎上來,抱着一篩子草藥,“這麽快就回來了?”
喬溫言點頭,又搖頭,“那個尉遲将軍,簡直太冷冰冰了,看人的眼神也是涼飕飕的。”
喬歸鶴把篩子放到搭好的架子上去,“今天日頭好。”又看了看自己的大徒弟,“你遇上尉遲衍了?”
“嗯。冷冰冰的,不辜負他‘冷面将軍’的名號。”
喬歸鶴坐在架子下的矮凳上,“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也冷,但也有笑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愈加話少了。”
李錦華倚着曬藥的木架子,戚戚道:“他難道不是一直這樣冷麽?”
“怎麽會呢,我記得他沒做京畿軍統領之前,還挺和善的。”喬歸鶴回想着初識的尉遲将軍,“那時他好像還在做未央宮的殿前校尉,差事松散,與我和祁大人,還有崔家小子,經常一起喝酒。”
喬歸鶴摸着頭,頓了頓,又道:“那時他經常笑哩。”
喬溫言不信。
李錦華也不信。
仁德元年,八月上旬。
仁德帝宣百官,做宴款待,犒賞新貴,籠絡舊臣。
李錦華坐在太醫院的正院中,一方小小的四角天,白雲飄過,風過無痕。
一個面生的黃門內侍端着拂塵把喬歸鶴叫走了。急哄哄的,說是宮中的貴妃娘娘突發急病,又怕到時候耽誤了仁德帝的賞宴。
李錦華見祁平遠從隔壁院走過來,問道:“戴貴妃是什麽人?”
祁平遠穿着一身青黛色的太醫的長袍,睨了她一眼,撇嘴道:“陛下新納的妃子,出自戶部尚書戴家,戴興的嫡長女。”
李錦華眯了眯眼,又揉了揉發癢的鼻頭。
“難怪從前沒聽說過陛下有這麽個妃子。”
祁平遠道:“上月底剛擡進宮裏的,你怎會知曉。”
“是啊,我怎麽會知曉。”李錦華仰頭,似自言自語道:“不過戴家爬的真快,戴興的女兒也爬得快。”
“可不是。”
祁平遠也似乎在自言自語。
院外又來了個小黃門,皮膚白細,俏生生的。
祁平遠先看見他,覺得臉生,問道:“你找誰?”
又覺得這個小黃門太過古怪。
仁德帝自登基起就把重明宮裏的人換了個幹淨,現在的黃門內侍們大都是從潛邸裏出來的。特別是仁德帝身旁的心腹,薛黃門,簡直用鼻孔看人。
那個薛黃門俏生生的,縮了縮脖子往裏瞧,紅着臉道:“你可是喬院首新收的那個徒兒了?”
祁平遠皺了皺眉。
“我不是,她是。”祁平遠臉上沒什麽情緒,指着李錦華:“我是祁平遠。”
“啊——”小黃門口吃起來,“啊呀,您竟是祁太醫?!失禮了失禮了,祁太醫千萬別放進心裏。”
李錦華看了眼他,道:“不知大人找我什麽事?”
“不是......不是我找你,是...是我家殿下要找你......”小黃門紅着臉道。
祁平遠和李錦華兩人對視了一眼。
現在趙家沒什麽血脈了,有誰能擔得起一聲“殿下”呢。
李錦華道:“世子殿下?”
“嗯嗯,是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
李錦華又道:“世子殿下找我做什麽?”
她自認為自己現在只是個小醫徒,趙如懿怎麽會注意到她?難道那晚在未央宮外,真叫他記住了?!
那就要死了。
要是等會過去了,趙如懿問起來,李錦華該怎麽圓謊。
小黃門白白淨淨的臉已經燒成紅雲了,支支吾吾,羞羞答答。看得祁平遠一陣頭皮發麻:“得了得了,我陪李錦華一塊兒去見你的世子殿下。”
小黃門眼睛裏閃着星星,望着面前的兩人,“真的?”
“走吧!婆婆媽媽的!”祁平遠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毀了。
去元啓殿的路上,俏生生的小黃門走在前面引路,李錦華提着沉沉的藥箱:“世子是不是有毛病!收這麽個奇葩在身邊!”
小黃門聽見了,卻沒回頭,頓了下腳步又繼續往前走。勾着頭,應該又是羞紅了臉。
祁平遠兩手空空,腳下步子閑閑,他跨一步夠李錦華走兩步的,看着李錦華走的痛苦,閑閑的扯了扯嘴角,“天家的奇葩事還多着呢。”
三人走到了元啓殿前,一衆侍衛攔住他們。
侍衛長問道:“幹什麽的?”
小黃門走上前道:“殿下宣他們來診病的。”
侍衛長挑眉:“之前不是一直是喬院首來的嗎?”
“喬院首去儲秀宮給貴妃娘娘瞧病了,其他太醫殿下不放心,這才找了祁太醫和喬院首的小徒弟過來。”
李錦華發現,這是小黃門唯一一句說那麽長卻還沒讓他犯口吃的話了。
侍衛長看了下祁平遠,又看了下李錦華,“那藥箱拿來,打開看看。”
李錦華眉梢一跳。
這是什麽規矩,上次趙如懿要死要死的了,都沒侍衛說要檢查藥箱的。
“快拿來!”
侍衛長一喝,小黃門道:“你...你要不就把藥箱給...給他看看吧......”
李錦華看了祁平遠一眼,蹲下身子,把藥箱的銅扣打開,侍衛長低頭看了看,又用手翻了翻,從隔層裏翻出一包細長的銀針。
“這是我向師傅要來的銀針。”李錦華看着侍衛長。
侍衛長皺了皺眉,兇神惡煞的一張臉終于有了松懈之色,揮揮手,“走吧走吧。”
李錦華合上藥箱,提好跟着小黃門上了元啓殿的臺階。
祁平遠的聲音從前頭傳來:“他們這是在防什麽?”
李錦華不知道祁平遠看不看得見,只無語的聳了聳肩,道:“難不成是重明宮又進了刺客?所以才嚴加盤查?”
“那他盤你做什麽?他又不是不認得你。”
李錦華跟在後頭動了動嘴角。
那難說。如今宮中的侍衛和禁軍都聽命于尉遲将軍,難保是他察覺了什麽,刻意防自己?
可她現在雖是個小小醫徒,但也有自己的本事,好比那一包銀針,她既能用它替人止血放毒,也能用它不知不覺紮死一個人。
018:下棋
小黃門直接帶了李錦華和祁平遠走了正殿,然後帶到偏殿門外,道:“殿下就在裏面,二位進去吧。”
他細皮嫩肉的臉上紅彤彤的。
祁平遠搖了搖頭。
李錦華提着藥箱,跟在祁平遠身後進了一處偏殿。
殿內的擺設和李錦華的記憶裏的相差無幾。猩猩紅的細絨地毯,四角各壓了一盆齊腰高的寒蘭,都沒開花,牆壁上挂了許多副書法字畫,那都是成祖皇帝的真跡。
不知道是仁德帝怕被人诟病不敢摘掉,還是趙如懿發善心讓它們留下了。
“拜見殿下——”祁平遠先行了禮。
李錦華回過神,後知後覺的提着藥箱,向前低下頭。
趙如懿正坐在案前,一手黑棋,一手白棋,雙手博弈,“免禮,都起來吧。”
李錦華擡頭看向趙如懿,見他面色微紅,眉宇舒展,還算是康健之相。
殿裏沒有旁人,方才就趙如懿一個人在這裏下棋。這一點還是和李錦華的記憶裏一樣。趙如懿寬和仁慈,不善言談,時常喜歡把自己關起來,然後讓左手和右手一起下棋。
趙如懿微笑:“你們自己找地方坐吧。”
下棋之人最忌分心,趙如懿複又低下頭去,左手的黑棋漸激勇猛,右手的白棋徐徐圖之,幾乎是節節敗退,但又拿捏到了黑棋的實處。
祁平遠哭笑不得:“殿下,您還是這樣,自己和自己下棋,永遠不輸不贏。”
“那有什麽,誰說下棋一定要下個輸贏。”趙如懿擡頭看了祁平遠一眼,笑道:“來來來,好友,這局棋便宜你了,你選黑棋,還是白棋?”
祁平遠笑道:“自然不是選白棋。”
祁平遠和趙如懿關系比李錦華想象中的更親近,不像君臣,倒像是......朋友?
李錦華沉默着找了個角落站好,然後開始貪婪的環視元啓殿的一切。
她的父皇,就在這元啓殿中去的。聽說,母後留在這兒陪他了。不知道那猩猩紅的地毯裏,有沒有染上他們的血......
記得趙錦帝姬小時候,最喜歡赤着腳跑進元啓殿,然後被母後抱起,一邊斥責一邊為她穿鞋。一晃,她長大成人了,父皇母後都不在了。
殿內忽然響起了一道突兀的清涼的聲音。
“你會下棋嗎?”
李錦華從回憶中拔出來,擡頭望向祁平遠和趙如懿。
她的鳳眸半眯着。
祁平遠聳了聳肩,表示不是他,指了指對面的趙如懿。
“呃,殿下是在問我嗎?”李錦華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微紅的鼻子。
“嗯,就是在問你。”趙如懿微笑道:“你會下棋嗎?”
李錦華頓時愣住,清透的眸子裏升起一絲薄霧迷茫,點了點頭,片刻後又搖了搖頭。
祁平遠差點拿棋子丢她,“會還是不會,哪有人說會又說不會的。”
這确是冤枉李錦華了。
她點頭,是因為當初她的棋藝還是趙如懿替她啓蒙的。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帝姬,才不會想到去學什麽下棋,那次是趙如懿威脅她,若是學不會下棋,以後都不要再跟着他了。
她搖頭,是因為趙如懿算她半個師傅,窮及她的一生,也不可能會超過趙如懿已登峰造極的棋藝。
趙如懿輕嘆道:“罷了,祁大人這步棋已經下到了山窮水盡之處了,你不妨來瞧瞧?”
李錦華走近前去,看了看縱列排布的棋子,問道:“祁大人當真覺得沒子落了?”
“廢話。”祁平遠睨着她,語氣矜嬌刻薄。
李錦華心裏有主意,多看了幾眼棋盤,黑子,白子,她看着看着,就伸出手撚起一枚黑子,落在成堆的白子旁邊。
“妙。”趙如懿點頭,笑着看向李錦華,“沒想到你這小醫徒,醫術好,棋藝也好。”
祁平遠也看了眼剛才李錦華落子的位置,扭頭,眼神複雜懷疑的看着李錦華。
“原本這已經是死棋了,你替祁大人将這盤棋下活了,是我輸了。”趙如懿起身向李錦華颔首,才坐回原位。
這是君子之舉。
棋如人生,若是山窮水盡之時獲得了一線希望,局勢活了,誰輸誰贏就不一定了。
李錦華想,趙如懿這麽個活靈活現的男子,為何要生在德親王的肚子裏,若是生了成祖皇帝的血脈,該多好。那樣李錦華和趙如懿就并不會站在對立面兒了。
趙如懿,是個好人。對誰都好。最是孝心。
李錦華低眸抿唇,悶聲道:“難道殿下就是為了下棋才宣我們來的?”
“不然呢。”趙如懿笑着。
李錦華撇撇嘴,她還以為趙如懿是叫人過來給她複查傷口的。
趙如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我的傷已修養一月有餘,基本無礙了,勞你和喬院首挂心了。”
“不敢擔殿下這番話。”
李錦華剛想委婉的表示一下心虛,殿外就來人了。
來的是薛黃門,被一衆黃門內侍衆星拱月般擁簇着走進來。
那薛黃門手持聖旨,頭顱高傲擡着,仿佛在從鼻孔裏面看李錦華和祁平遠,當目光看到趙如懿的時候,客氣了許多,堆着笑,裏面又夾雜了些許生硬:“殿下,接旨吧。”
早前的賞旨前幾日就全頒下去了,該賞的賞,該升的升,只有諾大的元啓殿,沒什麽名頭。時至今時,趙如懿的身份還是世子。
薛黃門目光複雜,也沒理會趙如懿沒有下跪,還坐在那兒,直接把旨宣了。
“......陛下有旨,世子聽封。朕之獨嗣如懿,溫順恭謹,寬仁達雅,大仁大義,有肅邦安國之才,現敕封為‘溫恭郡王’,食邑三千戶,允汝不負衆望,福澤大周。欽此——”
偏殿裏沒什麽人,薛黃門的聲音尖細,充斥了每個角落。
“郡王殿下,接旨吧。”
李錦華蜷在地板上,擡頭去看趙如懿,只見他坐在椅子裏,神色淡淡,嘴角帶笑,“好,請薛大人替我謝過陛下。”
仁德帝還在前庭的賞宴上犒賞新貴舊臣,薛黃門不便久留,浩浩蕩蕩的領着小黃門們離去了。
李錦華站起來,望着薛黃門的背影目露沉凝。祁平遠憋不住,先問了:“殿下,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019:冤家
祁平遠憋不住,先問了:“殿下,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仁德帝沒有別的子女,只有庚皇後所出的趙如懿,只有這麽一個兒子。
“就算不立封太子,也不該是個郡王吧?!”祁平遠為他抱不平,“護國公那個老東西都封了五千戶,怎的,到你這兒,三千戶?打發叫花子都不帶這麽利索的。”
李錦華推了推他的肩。
“你這是說在給誰聽。”李錦華清涼的眸子裏看着沒什麽感情,“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能如何。”
時隔許多年後,李錦華想起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會心虛上好一陣兒。
她既然無法讓趙如懿割舍和仁德帝的血脈親情,那也要給趙如懿的心裏埋下顆種子,不能叫他和仁德帝太親近。否則,到時候最受傷的還是趙如懿啊。
祁平遠和李錦華離開了元啓殿,剛出偏殿的時候,先前那個小黃門就守在門外的游廊處,見他們出來了,紅着一張俏臉行了個禮。
祁平遠搖了搖頭。
李錦華提着藥箱跟着後頭,沿着長長的宮道,準備回太醫院去。
祁平遠忽然道:“聽說仁德帝的賞宴擺在玉露臺,咱們去瞧瞧吧。”
李錦華停在宮道的轉角處,一副預感不大好的樣子。祁平遠回頭看她,笑着,“愣着做什麽,還不快跟上?”
兩人穿過了太液池,上了一個蜿蜒的假山亭子,那兒視野最好,能一眼望見玉露臺,望見裏面的所有人。
祁平遠站在亭子裏,遠遠眺望宴會裏的歌舞酒影。
“李錦華,你怎麽又開始發愣了?”祁平遠扶着額頭,“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啊,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
他仿佛看穿了李錦華,目光清淺的看着李錦華,嘴角擒着一抹運籌帷幄的笑意。
李錦華搖了搖頭,道了句:“沒什麽。”
沒什麽。她只是剛剛在元啓殿時,看見了趙如懿手中的帝谕布帛尾處落下的玺印。
“你說,若一朝帝王,沒有傳國玉玺,他的帝位算不算名不正言不順。”李錦華轉頭看向祁平遠,清嬈的面容上揚着淺淺的笑意,卻不達眼底。
祁平遠回道:“這自然不能算是名正言順。”
頓了頓,他捋着青黛色的袍袖坐下,靠在石椅背上,又道:“大周自古講究體統規矩,若一位皇帝沒有玉玺,就算滿朝文武都附和他,也只能算是篡位,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哦。”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