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如今世子危在旦夕,若院首大人您都不願去将功折罪,那整個太醫院,就都看着辦吧。”
說完,外面伺候的小黃門才上前扶着他的手,後頭一群人緊擁着往重明宮的主殿而去。
骁同濟的面上失了血色,不由自主的攥着雙手:“這譚良,也太不負責了!”
往日貪功冒進就算了,這次稀裏糊塗差點害死世子,是拿整個太醫院給他陪葬啊。
喬歸鶴站出來捋了捋胡子,“既然德親王親自點了我的名字,那我就去一趟吧。”
“院首大人,不可!”
其餘幾個太醫紛紛勸道。
祁平遠站在角落裏,眸色凝重,忍不住開口道:“按照剛才薛大人的描述來看,世子被刺客的箭命中心口附近,前有倒鈎刺牽連着心脈,後有箭镞上抹的見血封喉的劇毒。譚良草率拔箭,拔了一半引得了大出血。院首大人您再去也是于事無補啊。”
“正因如此,才必須我去。”
喬歸鶴向他遞去了個心安的眼神。就算是毫無把握,他也要試上一試,不然等着整個太醫院給德親王世子陪葬嗎。
祁平遠還想再勸他。喬歸鶴已然起身拂了拂太醫官袍,朝他道:“祁大人,你幫我去把譚良那個小徒弟找來。”
屋內衆人均是一頭霧水,不知他說的是誰。
唯有祁平遠恍然大悟,他前幾日就聽喬歸鶴說了李錦華那個小子使得一手好銀針,能夠針到血止。
喬歸鶴眸色中浮現一抹篤然,證實了祁平遠的想法。如若他帶着李錦華應召為德親王的世子醫治,便能有了六七分勝算,剩下的便只有聽天由命了。
李錦華從未想到,能這麽快就回到重明宮的內宮,她邊走邊看,周遭滿是殘垣斷壁,半月前的血腥殺戮似乎還映在眼前。
“你第一次出太醫院,待會兒到了元啓殿什麽話都別說,我叫你做什麽便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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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歸鶴蒼勁有力的聲音将李錦華拉回了現實。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喬歸鶴身後,沿着長長的宮道走到了元啓殿前。門前全是手持長槍的銀盔侍衛們,三步一衛,五步一哨,戒備森嚴極了。喬歸鶴向侍衛長遞了腰牌,才被放行。
“慢着,這個是誰,面生得緊啊。”
侍衛長用長槍攔住路,盔甲下的面容盡是嚴肅無情。
喬歸鶴指了指李錦華,道:“這是太醫院的醫徒,我叫他過來打個下手。”
那侍衛長睥睨的打量了下李錦華細小的身板,從鼻子裏哼出個意味不明的調子,揮揮手:“行吧,進去吧,德親王還在裏面等着呢。”
006:回避
李錦華壓低了頭,眸間閃過一絲陰鸷之色。
現今的重明宮被燒得零七八落,周遭的殿宇不免都被燒了座牆垣或者整個宮殿都化作了灰燼,只有元啓殿還依舊如初。
大抵是當時她的父皇就在元啓殿中駕崩的吧,德親王為了找到傳國玉玺才放過了這座宮殿。不,或許他到現在都沒有找着玉玺。若是找着了,早就迫不及待的昭告天下繼位了吧。
李錦華微微眯了眯眼,跟着喬歸鶴上了元啓殿的臺階,順着宏盛大氣的正殿,再從一個偏殿的側門進了內寝閣。德親王和一衆內侍黃門便就在寝閣之內。碩大寬闊的八步搖床上,躺着個氣質如蘭的男子。
“參加德親王——”
喬歸鶴撩開衣擺,跪下行了個大禮。
李錦華怔忪了片刻,低垂的眸間猩色蜂擁而至,她拉下衣袖蓋住了手,衣袖下的手抓緊了藥箱。
“錦華?”
喬歸鶴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趕快行禮。
可李錦華覺得腳下千斤般重,生怕自己一時忍不住沖上前去和德親王拼命。
德親王坐在一旁,發冠中的發絲黑黑白白,分明已近花甲,卻還神色矍铄,一雙老謀深算的眸子盯着李錦華。
李錦華低頭放下藥箱,端端正正下跪行了禮。
“起來罷。”德親王帶着戾氣的目光掃了他們二人,“譚太醫學藝不精險些害了本王唯一的兒子。”
喬歸鶴忙應聲說“是”,起身後拿起李錦華身旁的藥箱:“請王爺放心,微臣定盡力醫治,為譚大人将功折罪——”
他說着,手掌卻在藥箱的手柄上摸到了一小片濕濡的東西。
德親王閉上眼睛扶着額頭,神情似乎疲憊至極。
姓薛的黃門侍郎瞪了喬歸鶴一眼,用手指着他道:“還不趕緊的,世子殿下就等着你們救命吶!”
喬歸鶴舔了舔幹燥的嘴皮子,面朝德親王試探性地問道:“禀王爺,微臣為世子拔箭之時,您可否回避一下?”
德親王睜眼,眼底的厲色依舊。
喬歸鶴心裏咯噔一跳,忙解釋道:“拔箭之時必是兇險,且會鮮血四濺,微臣是怕到時沖撞了王爺的萬金之軀。”
薛黃門不忍的咽了咽唾沫,“王爺,要不咱們就回避一下?太醫治傷之時最怕分神,怕到時喬院首一時分心,于世子殿下的安危不利呀。”
德親王老謀深算的眸子眯了眯,望着喬歸鶴:“今日,若你能救我兒,本王必定萬金重謝,如若救不了,那本王就叫整個太醫院給他陪葬!”
喬歸鶴頓時身子一哆嗦,差點松手讓藥箱砸了自己的腳。
“王爺盡管放心——”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薛黃門扶着德親王出去了,餘下的小內侍也挨個退下,當真是全都回避了。
喬歸鶴把菱花窗前的屏風拉到床邊,提了藥箱過去便準備開始動手了,“李錦華,過來,你的銀針手法又要派上用場了。”
李錦華還跪在原地,雙手交扣維持着行禮的動作。
喬歸鶴只當她第一次見到德親王那般威嚴尊貴之人,一時張皇失措也是正常。
“快過來,這懿世子的可比尉遲将軍傷得嚴重多了,咱們得趕緊給他拔箭止血。”喬歸鶴忙用剪子撕開趙如懿的上衣,又從藥箱裏翻出那包銀針,走出去塞進李錦華手中。
甫一看見她掌心的淋漓血跡,喬歸鶴愣了愣。
李錦華微斂了情緒,站起來走到床邊,便見趙如懿靜靜躺着,沒有蓋被子,上半身的衣裳半褪,半個胸膛看起來血肉模糊,濃稠的血漿噴灑得到處都是,有些已經開始凝結成塊。
“嘿,你這臭小子,臨了要卸挑子了是不是?”
喬歸鶴找出短匕,搬了個燭臺過來,本想照上次依葫蘆畫瓢,可一想到趙如懿的小身板不比尉遲将軍那個三五大粗的漢子,轉頭看着李錦華:“你過來,趕緊給他施針,我好給他直接拔箭。”
李錦華艱難的打開裹布裏的銀針,取出最長的幾根來,卻是眸色暗沉,不知在思量什麽。
她在想,她現在殺不了德親王,若是能殺了他唯一的兒子趙如懿,看他百年之後捧着帝位能給誰。讓他下半輩子成為孤寡之人,悔恨當初!
猶豫的捏着銀針,咬住下唇,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為艱難的模樣。
喬歸鶴見她一動不動,頃刻火意上湧:“李錦華!”
“......院首大人,若是趙如懿死了,我們會如何。”
李錦華擡頭認真的看着喬歸鶴,直到看得他心中發毛,一絲不安的預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你這臭小子!”喬歸鶴上前伸手就敲了她一個腦瓜崩兒,“不帶你這樣臨陣脫逃啊,難道你真的想叫整個太醫院的人都去死嗎!”
喬歸鶴急的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奉旨來時他還有六七分的把握,可現在李錦華突然撂挑子了,這讓他的把握瞬間化為零了。
李錦華把頭顱垂得低低的,終是似乎妥協了什麽,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來。
她也曾光着腳丫跟在趙如懿的身後面喊他“懿叔叔”,雖然趙如懿如今只是二十四歲的年紀卻算作是她的堂叔。他的父王傭兵造反,可他心地善良,不該被她順帶牽連。
趙如懿是個好人,平日裏走路連只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李錦華道:“院首大人,我準備好了,你動手拔箭吧。”
喬歸鶴将信将疑的将趙如懿的衣裳盡數褪去,看着胸口那支被譚良拔了一半的箭,露出凝重的神色。
“你小子,有脾氣也過了今晚再發,可別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李錦華點了點頭,一擡眼看見了趙如懿的光溜溜上身,微微變了臉色。诶,不對,那日在軍帳中,她不也看了那個将軍的身子?怎麽那時沒大留意男女之防。
喬歸鶴一手握住箭柄,一手按住趙如懿的胸口,再次看了看李錦華:“我可拔了哦。”
“嗯!”
李錦華的目光緊盯着那支箭上,喬歸鶴沉力一使勁兒,箭镞便被拔了出來,血流瞬間如泉水般急湧而出,李錦華看準勢頭立馬出手,用銀針飛快準确的刺入趙如懿的後背穴位。
那血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緩了。
拔箭的瞬間,昏死的趙如懿痛哼了聲,誰都沒注意到他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了。
李錦華連忙從藥箱上找出金瘡藥,喬歸鶴接了瓶子打開塞頭就往傷口上灑滿了厚厚一層,又嫌不夠,再撒了一層。
“這藥,不能多用......”趙如懿虛弱的聲音淺淺的響起來。
李錦華手中餘下的銀針悄然劃出手掌掉在地上。
趙如懿的面色蒼白如紙,唇瓣不見絲毫血色。
喬歸鶴如臨大喜,差點就要跳起來慶祝了:“來人,快來人!世子醒了,醒了!”
007:刺客
外間的人聞言,立即推開門闖了進來。
那薛黃門扶着渾身顫抖的德親王一步步幾乎是小跑進來的。
“我兒......”德親王的白發似乎比剛才多了些,整個人都多了一絲倦顏和消沉,步履蹒跚的,他走到床前仔仔細細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兒子。
李錦華默默的退出了屏風外,将眼底的狠厲盡數掩下,只能從表面看出一層平淡的疲憊。
德親王大聲贊嘆了喬歸鶴妙手回春,吩咐了薛黃門數了一大堆要賞賜的東西,喬歸鶴彎着腰拱手笑道:“王爺太見外了,替懿世子拔箭治傷本就是太醫院的職責所在,哪能再不要臉面收下王爺的賞賜。”
譚良庸醫誤人,差點讓整個太醫院跟着倒黴,他只求德親王能高擡貴手放過太醫院就是了,難能再要求別的賞賜。
德親王的眼中露出一絲贊賞的意味,揮揮手讓薛黃門親自送他們出元啓殿。
喬歸鶴再次拱手行禮,“多謝王爺大恩大德,微臣定然銘記于心!”
“去吧。”
德親王不再理會喬歸鶴和李錦華,轉過身就去關心自己的兒子了。
薛黃門端着笑臉把喬歸鶴兩人送到殿外,臨了道了句喜。喬歸鶴剛剛經歷過什麽沒人知道,他幾乎都想好了自己的後事如何操辦了!
“薛大人謬贊了,微臣不過誤打誤撞,而且資質薄淺,擔不得什麽神醫的名號。”
他說道。
薛黃門彎了彎眉眼,白臉細皮上的笑容在黑夜裏有些滲人。
“那我便回去給王爺複命了。”
“好。”
喬歸鶴應着,提着藥箱往外走,扭了扭腰背,頓時覺得剛才是死裏逃生,現在連身體的每個部位都不是自己的了。
李錦華沉默的跟在他身後,一路半個字都沒吐出來。
此時已經宵禁,宮道上除了有偶爾路過的巡邏的哨兵,顯得十分荒涼。
喬歸鶴這人吧,心情有點亂的時候就喜歡拉着人唠嗑,不然渾身都不舒服,他回頭看了眼李錦華魂不守舍的模樣,調侃道:“你這一副爹娘沒了的神情是要作何?”
他一時沒想起來李錦華是個孤兒,只拿這話開個玩笑而已。豈料李錦華眼睛一眯,眸中冷厲,完全是一副女魔頭要吃人的模樣。
喬歸鶴:“......”
“你這小子——”喬歸鶴剛想開口訓她,冷不丁從轉角的斜刺裏鑽出一道寒光,他下意識的就推開了李錦華。
蒙臉的黑衣刺客沖出來舉劍刺向喬歸鶴,喬歸鶴趕緊側了下身子,可惜年紀大了動作遲鈍了還是被那刺客割傷了胳膊。
李錦華站穩跟腳,見喬歸鶴被刺客刺傷,擡腳就向着刺客踹去。刺客并不放在眼中。黑布外的雙眼露出不屑之色,伸出左腳化去李錦華的力道,又欲舉劍抵至她的脖頸。
李錦華前世雖是帝姬,可文武樣樣精通,打鬥更是不差,并不是什麽繡花枕頭,招招式式都透出一股子狠意,直逼他的命門。
刺客看見這極為熟悉的招式,雙眼升起了一絲驚詫來。卻更快的出手直接襲上李錦華的胸前。
李錦華面色一變,雙手護在胸前,被刺客突變的一腳踹在地上,那一腳痛得她幾乎覺得腰肢都要斷了。
刺客收了劍,一步步走近李錦華。
喬歸鶴捂着受傷的胳膊連忙大聲呼救:“來人啊!有刺客!”
可那刺客望着李錦華出了神,愣愣的,盯着她完全陌生的臉滿是疑惑。李錦華不知他的意圖,撐起身子又迅速撲向他,順帶把他的佩劍踢得遠遠的。
這時,另一個黑衣男子從宮道旁的檐邊跳下來,出手快如閃電,一掌擊在刺客胸前,使得刺客受了內傷,吐出一大口血來。
刺客臉上的黑布随之掉落,李錦華看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
怎麽會是她?
眼見尉遲将軍又欲出手,李錦華急中生智眼睛一閉,頭一歪,便昏死倒在地上。
尉遲将軍眉頭一蹙,轉頭看了眼昏倒的李錦華。
刺客立即撿起佩劍飛上屋檐,尉遲将軍再擡眼看去時,她幾個跳躍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呀呀呀。”喬歸鶴不顧自己的傷勢忙過來看看李錦華傷到哪兒了。
尉遲将軍望着刺客離開的方向,神色間升起抹惑然,才回頭看向雙眼緊閉的李錦華。
附近巡邏的侍衛們姍姍來遲,開口問道:“刺客在哪兒?”
尉遲将軍涼涼的掃了他們一眼:“跑了。”
侍衛們一見是他,頓時臉色“唰”地就白了。
尉遲将軍低頭撿起那刺客掉落的面巾,放在鼻尖嗅了嗅,果然是屬于女子的脂粉味:“如今朝政正是動蕩之時,爾等如此疏忽大意,已經有刺客兩次入宮行刺懿世子且成功了,你們都是如何當值的?”
衆侍衛垂着頭不敢看尉遲将軍的臉色。
他本就生的一副鋒利如刀的面孔,素日裏嚴苛冷血,便是朝上的骠騎大将軍見了,也得被他吓得抖抖身子。
李錦華見喬歸鶴是真被她吓着了,怕再裝下去把老人家吓出個好歹來,于是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睜開眼來。
喬歸鶴大喜道:“你這臭小子,吓死我了知道嗎!叫你剛才那麽那麽莽撞的沖上去!”
李錦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
“還不快去謝謝尉遲将軍。”
喬歸鶴吹了吹胡子,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李錦華站起來看向尉遲将軍,作揖謝道:“多謝将軍相救。”
尉遲将軍收起面巾,看了一眼李錦華蒼白如紙的臉色,“我今晚無別的要事,就送你回太醫院吧。”
“......不用了,我們可以自己回去的。”
李錦華望着他鐵面無私的一張臉,心裏揪成一團,這個人實在氣場太強大了,她生怕自己剛剛裝暈被他看穿。
“無妨。”
尉遲将軍冰冷的聲音響在盛夏的夜中,異常滲人刺骨。
喬歸鶴卻是求之不得,他的手上還有傷呢,萬一剛剛那個刺客去而複返怎麽辦?他和李錦華老的小的哪能打得過刺客。
李錦華道:“那......那就勞煩将軍了。”
008:拜師
喬歸鶴帶着李錦華回到太醫院時,幾乎大半的人都等在門口等他們,骁同濟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長長的宮道上蹒跚歸來的兩人。
“院首!”
一群人立即湧了上去。
祁平遠看見了喬歸鶴手上有傷,頓時愣住了,拉過來身前好好瞧了一番才道:“老喬!你這?!”
看到喬歸鶴和李錦華平平安安的回來,他便猜到是喬歸鶴賭對了,但是怎麽胳膊上還帶着傷回來了?難道他倆給世子殿下治傷出了差錯,叫德親王給罰的?
“啊呀,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個刺客,給他傷了。小傷而已,修養兩日就好了。”喬歸鶴甩了甩袖子,一臉喪喪的道。
李錦華袖子下的手抓緊的藥箱,看着尉遲将軍,再次謝道:“多謝将軍今日相救,錦華感激不盡!”
那尉遲将軍挑了挑眉,半天不開腔。就在李錦華以為他是在故意戲弄自己将将要發作時,他用冰寒刺骨的聲音說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說完,他就轉身離開了。
李錦華抿着嘴角跟着幾位太醫們進了院子。
走遠了數丈遠的尉遲将軍又回頭看了眼太醫院,站在轉角處沉思。
譚良當夜被收押牢獄,但降罪的旨意第二日才下來。宣旨的是個面生的內侍黃門,蔡俊微微顫顫的擡起頭問道:“敢問大人,我師傅被發配流放,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喬歸鶴接了旨,聞言轉頭瞪了蔡俊一眼。
德親王如今擁護者數之不盡,離登基為帝就差一道明旨昭告天下,雖不知他遲遲不提登基一事是何意,可只要不出頭得罪他,準是沒錯的。
內侍黃門擺着副高傲的架子,嘲諷的看着蔡俊,“譚良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謀害德親王世子,這是天大的罪過,還想回來?”
自古流放之人,除非家族有人立下從龍之功者,或許能頒旨召回。可那譚良的妻弟是逆王舊部,德親王沒直接送他個秋後處斬已是心善開恩了。
送走了宣旨的內侍黃門,喬歸鶴踱步回了前廳,對着衆人道:“從此刻起,李錦華,便是我喬歸鶴的關門弟子!”
廳中衆人愣在當處,都是一副見了鬼了樣子。
祁平遠站出來問道:“院首大人,你這是認真的?可明明是我先提出讓李錦華改師的呀,您不能這樣橫刀奪愛呀。”
喬歸鶴捋着山羊胡子觑了他一眼,手搭在李錦華的肩膀上,笑道:“那你可曾聽說過後來者居上?你既不服,那就讓錦華自己來選選,看他到底是想改師到你名下,還是做我喬歸鶴的關門弟子。”
一時間,幾乎被譚良遺落在嘎啦灰堆裏的李錦華成了太醫院的紅人了。蔡俊咬着牙,面色陰沉的看着人群裏的李錦華,此時的她,就像一顆耀眼而奪目的明珠,惹得喬歸鶴和祁平遠兩人争奪。
李錦華轉身走到桌前,拿了個倒扣的幹淨茶杯倒了杯清茶,端着它走到了喬歸鶴的面前,面容清雅淡淡,笑道:“師傅,請喝茶。”
喬歸鶴自是開開心心,從懷裏摸出一塊雙環玉佩,幫李錦華系好在腰間,“好好好,從今以後,你就是喬歸鶴的徒弟了!”
他接下茶盞将“拜師茶”一飲而盡,心裏跟灌了蜜似的。天底下誰還能跟他一樣好運氣,撿着這麽一個聰慧乖巧的徒弟。單是李錦華使的那一手好銀針,尋常的大夫不練個十幾年,幾乎不可能達到她這種爐火純青的的地步的。
祁平遠看着喬歸鶴這般不要臉的捷足先登了,愣是氣得臉色發青,拂袖就走。
青黛色的端長背影消失在院門口,李錦華清冷的眸底閃過一抹幽色。整個太醫院只知道祁平遠是趙如懿舉薦來的,旁的身家來歷一概不知,可這麽一個長相平平,只能勉強算作長得标正的男子,卻身形猶如蒼柏挺拔,行走間隐約傾瀉出的達雅貴氣讓人無法忘卻。
而且,他似乎已經察覺到李錦華是女扮男裝,卻一直緘默不宣,是為什麽。
廳前的人群散了,喬歸鶴的大徒弟喬溫言走近李錦華,一張軟潤俊美的臉上揚着笑意:“恭喜小師弟。往後你若有哪些不懂的,若師傅不在就盡管來問我,我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世人獨好美色,面對着溫言這樣身家相貌樣樣出衆的男子,都是沒有抵抗力的。
李錦華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喬溫言的目光,低着頭回道:“多謝大師兄,錦華不會跟您客氣的。”
“嗯。”
喬溫言點點頭,如羊脂玉般溫軟的面龐噙着如沐春風的笑容。
李錦華覺得他的笑容太過耀眼,幹呵呵笑了笑,就轉身回去住處了。
只是當她踏進房門的時候,就聽見屋內的屏風後傳來的“噗通”一聲,再然後就是杜子安暗含激動喜悅的聲音:“......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
李錦華:“......”
是誰跑到這兒來收徒弟了?
李錦華眸中劃過一絲深意,大步邁過屏風,果然看見祁平遠抱着胸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而杜子安不顧自己的傷勢實實當當的跪在冰涼的地板上朝他行禮。
“祁平遠!”這人太可惡了!她李錦華不願改師到他名下,他就跑來诓騙杜子安,談什麽醫術高明,叱咤大周,分明就是個招搖撞騙的混球兒!
杜子安揖着手,擡頭見是李錦華回來了,顧不得身上的傷就猛然站起來,對着她咧開了一個喜悅且純粹的笑容:“錦華,你來得正好!剛剛祁大人答應收我為徒了!”
杜子安高興地就差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滾兒了。
李錦華看着祁平遠,壓下心中的惱火,嘴角勉強扯出個弧度,怒憂參半。
“子安,你先趟回床上歇着,我和你的新師傅有話要說。”鳳眸眯起,李錦華清冷的眉梢蹙在一處,微微開始懷疑祁平遠的目的。
“哦,好。”杜子安很聽她的話,立馬回到床上乖乖躺好。
李錦華緊抿雙唇,走了出去。祁平遠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放在床頭,臨了囑咐道:“一日一次,一次一粒,溫水服用。”
“遵命,師傅。”
李錦華的頭從門口探進來,眼神似冰刀射向他:“祁平遠!”
009:隐疾
李錦華站在屋子外的槐樹下等着,等得她的耐心幾乎都要耗幹淨了,祁平遠才背着手緩步從屋內出來。
“祁平遠,你究竟幾個意思?!”
李錦華察覺得出祁平遠大致的意思,無非就是見不得她好,想做點什麽好攪動她的思路。
若是這樣,一向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李錦華,便也不會再恭恭敬敬地對着他,該怒該笑就都全憑心意了。
祁平遠身穿一身青黛色太醫官服的長衫,烏紗長冠,五官标正,劍眉入鬓,嘴角揚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淡笑,仿佛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裏的一般模樣。
“我沒什麽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樣。我祁平遠天生小氣,見不得拒絕了我的人好,偏要搗搗亂心裏才會舒坦。”
他說道。
李錦華聞言,閉上眼睛微微壓制住了眸底正欲噴薄而出的怒火。
祁平遠應該是看出了她在刻意接近喬歸鶴,所以才會這樣三番四次的阻攔。不過她是誰,大周先帝唯一的帝姬,自小熟謀人心,區區祁平遠,她還不怎麽放在眼裏。
李錦華搬到了喬歸鶴的院子裏,房間就在喬溫言的隔壁。十幾日過去,太醫院裏的大人和醫徒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李錦華這麽個名不見傳的小醫徒做了喬歸鶴的關門弟子。
喬溫言把自己私藏的醫書都搬到院中,一一排開翻開,給李錦華講解。
“這是千齒草,活血化瘀最是有效。”
喬溫言翻開一頁書指給李錦華看,又從架子上拿了一株藥材來給她比對。
“喏,這就是千齒草。”
李錦華接住那株藥材,置在手中細細辨認。從前她也随青陽子學過醫書,可總是只能看着書本,沒有具體藥材給她辨認。喬溫言這種教導方法極妙。
喬歸鶴背着藥箱從藥房出來,臉色沉沉,十分匆忙的樣子。
“師傅,您去哪兒?”李錦華叫住他。
喬歸鶴道:“我奉命出宮,到護國公府上,去給國公夫人瞧病去。”
李錦華眸底劃過一片幽深,抿着唇問道:“我能跟您一起去嗎?我還沒見過宮外的景色呢。”
喬歸鶴面色一頓,和喬溫言兩人對了個眼神。
喬溫言眸色清潤,笑道:“師傅不妨就帶上他吧,他這半月來勤勉刻苦,跟着師傅出去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喬歸鶴垂眼思索了片刻:“......行吧,那錦華你就跟我走吧。”
李錦華上前幫喬歸鶴提着藥箱,再次亦步亦趨的跟着他走出了太醫院,沿着長長的宮道走到了東華門前。
那東華門高聳威嚴,數十以計的禁軍守在門口,個個手持長槍,腰佩利劍。
李錦華跟在喬歸鶴身後,看見東華門前的地磚皆成猩紅暗色。突然想起宮人們傳言說,俞王就是在這裏被德親王當衆砍下頭顱,冠以“逆王”的名號,殘缺的屍身被胡亂丢去了亂葬崗。
禁軍們見是喬歸鶴,都抽出右手交于左胸前向他行了一禮。
喬歸鶴出示了腰牌,率先道:“我要去出宮去護國公府替國公夫人診病。”
其中一個禁軍指着李錦華問道:“那這是誰?”從前喬院首出宮去替人診病,不是孤身一人的話,要帶在身邊的也是他的徒弟喬溫言,何時換了個身板小小,瘦的跟個竹竿兒一樣的小醫徒了。
李錦華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喬歸鶴以為她在害怕,忙開口解圍道:“他是我新收的小徒弟,以後還得勞煩你們多多關照啊。”
喬歸鶴往禁衛手裏塞了個荷包,那人才滿臉升起笑意來,大手一揮:“行吧行吧,你喬院首是誰,我們還不放心你嘛。”
喬歸鶴朝那人告了謝,拉着李錦華快步出了東華門。
迎面吹來一陣習習的涼風,李錦華似夢中驚醒般,身子輕顫了一下。
“怎麽了?”喬歸鶴回過頭來看她。
“沒事。”
李錦華面上扯了扯嘴角,轉頭看了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東華門銜接着禦街,外面有一個非常大的空地,沿路都是攤販和雜耍之人賣藝謀生。
喬歸鶴樂呵呵笑了聲,捋着胡子道:“臭小子,你怕是沒見識過宮外的場景吧。”
喬歸鶴忘了李錦華是三年前到太醫院的了。
李錦華眉眼清淡,長卷的眼睫輕輕掩下,将那琉璃通透的眸子映出一片陰影來,遮住她眸底的真實情緒,“師傅說笑了,徒兒三年前一直在外,宮外的景色見得多了呢。”
喬歸鶴将信将疑道:“是麽?”
宮門旁的草地上,早早有馬車等候着,趕車的小厮見了喬歸鶴,笑着伸手向他打了個招呼:“喬院首,這邊!”
喬歸鶴朝馬車走去,親自掀起了車簾子叫李錦華先上去。
“這......”李錦華一時沒反應過來喬歸鶴的熱情,顯然這份熱情并不大合規矩。若她受了,反而會變成越矩。
喬歸鶴不耐的撸起袖子,擡腳就賞了她一腳:“就你話多!趕緊上去!”
李錦華的大腦有片刻空白,不甚被他一腳踹爬在馬車橫木上。回頭一見他眼神嚴肅,馬上第二腳又要踹來了,李錦華忙搬着藥箱爬上馬車,而後才松開藥箱,伸手去拉喬歸鶴那個黑心肝的上來。
那小厮嘿嘿笑了笑,道:“竟不知喬院首這麽疼愛徒弟。”
李錦華鳳眸微眯,好不容易才憋下的火氣頃刻間又冒了上來。
這個小哥是不是瞎啊,疼愛徒弟有喬歸鶴這麽疼的嗎?更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被個年逾老人踹了屁股墩子,總是難為情的。
喬歸鶴上了馬車,坐在了李錦華的對面。李錦華把藥箱抱在胸前,壓低頭顱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嘿,你這小子,怎麽盡是把祁平遠那套娘兒們似的扭扭捏捏學得通徹,還不如我讓溫言教你看的那些醫書呢。”喬歸鶴瞪着一雙精明卻微濁的眼睛,暗道自己莫不是收了個有隐疾的徒弟?
他看着李錦華的模樣,仔仔細細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李錦華的五官十分清雅精致,生的唇紅齒白,一雙鳳眸時而微眯,時而低垂,宛如上天賜予的寶石一樣瑩亮。可惜的是身板未免太嬌小了,不說放在太醫院中,就算是放在整個京城,定然是墊塊磚都還是墊底的。
010:聽旨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入了一條僻靜的巷子,然後停在一座恢弘古樸的宅子前。
李錦華緊跟着喬歸鶴下了車,便見側門處已經站了七八個下人,其中還有粉雕玉琢的妙齡女子。
“喬院首,快些。”那女子相貌芊芊如玉,此時秀眉緊皺在一處:“我母親自昨夜起就一直說腹中劇痛,偏偏要強忍着,今兒一早,直接痛得昏過去了。”
女子拿着手帕壓了壓眼角的淚水,當真是我見猶憐。
喬歸鶴帶着李錦華火速進了國公府,直奔後院,邊走還邊安慰道:“陳姑娘莫急,待老臣見了國公夫人,才好探知病情,對症下藥啊。”
那陳姑娘點了點頭,捏着手帕将喬歸鶴兩人送到了一個四方的院子裏頭,入了堂屋,護國公和一幹府婢老媽子都站在裏面了。
護國公今年剛過半百,身子一向硬朗,只是今日因擔憂自己妻子的病情,神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