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張月英把東西收好了,廚房太小,坐不下這麽多人一起包餃子,就和米多一起去廚房端面盆,餃子餡還有雜七雜八一堆東西到堂屋來。
王月容見張月英忙乎着,便對李苗使了個眼色,李苗正在坐在那裏消食,泡了一杯濃茶,還沒喝幾口,看見王月容瞪她,連忙站起來,“嫂子,我也去端。”
張月英也不說不用了,笑笑說:“行,你去把箅子拿來吧,就在碗櫃上放着呢。”
李苗從廚房拿來箅子,堂屋裏已經擺好了,張月英照例去拿面,揉面,準備擀劑子。
米多和金多都在那裏看着,等第一批劑子擀出來,手也洗幹淨了,想一起包餃子。
金多想跟着包餃子純粹是想玩,米多包餃子則是想坐在那裏趁機聽大人們說說話,聊聊家常。
以前米多跟着院長媽媽的時候就是這樣,她并不是多喜歡幹活,而是想呆在那些大人身邊,一邊包着餃子,一邊聽她們講講有趣的事。
至于那時候院長媽媽都講了什麽故事,米多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很有趣,很好玩,好像講的都是院長小時候的事,和她家裏的趣事。
張月英揉了揉面,還沒開始切劑子,王月容便在下面踢了一下李苗。
李苗沒幹慣,眼睛裏沒活,見她媽在那裏等着劑子擀好了再包,米多和金多也在等,她理所當然的也在等,這包餃子的事,男人都不參與,李強早就去睡了,李自新也喝大了,休息去了。
被王月容踢一下,李苗連忙去看她媽,就見王月容用下巴指了指張月英正在擀的劑子,李苗會意,這才說:“嫂子,讓我擀吧。”
包餃子比不上擀劑子,擀劑子是個累活,眼睛手腕同時用,還要坐的直直的,擀上一會兒就會腰疼。
張月英看李苗一眼:“你會擀嗎?”
那邊王月容立刻接話了,“咋就不會擀了,這擀劑子就得年輕人幹,你別擀了,腰疼,讓苗兒擀。”
李苗擔心自己擀不好,王月容在一旁又說:“沒事,我給你看着,多擀幾個就行了。”
這李苗沒擀過劑子,在家的時候都是王月容擀劑子,她偶爾伸個手包一兩個餃子就拉倒了,這真的擀起來才知道,這麽多的人,要吃這麽多的餃子,擀了沒多少腰已經疼了,別說還有一盆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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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英看出了李苗的擔心,立刻笑着說:“一會兒你累了我來擀。”
李苗立刻笑了:“行。”
這才是一家人,都站在對方的立場想問題,原本毫無血緣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很難融合,這你一言我一語的,一句貼心又熱乎的話,就能拉近彼此之間的關系。
金多随便包了一個,別別扭扭的擠上了,一個包完就沒啥耐心了,坐不住,在馬紮上晃悠。
張月英早就看出來了,說一句:“走吧,玩去吧,不用你包。”
然後又看一眼米多,也說:“你也是,去玩吧和金多。”
金多聽了他媽的話早就站了起來,專門等着米多去找向南玩,可米多卻沒有站起來,看着她媽說:“就讓我包吧,我喜歡包。”
“那行。”張月英笑了笑。
金多見米多不肯出去,自己溜出去找辛向南玩去了。
這餃子包了大下午,大家包的慢,彼此說着話,談一談米多的成績,聊一聊老家的趣事,誰家和誰家打架了,誰家把誰家的水缸給砸了,聽的米多嘴巴就沒合上,又像回到了她沒穿來之前的小時候,和院長媽媽在一起的時候。
家裏人多,包的也多,而且初一早上也要吃餃子,張月英合計着要不要把初一早上的餃子現在就包出來,省的早晨起來再包。
王月容連忙說不要,這天太冷了,又幹,現在包好了,一晚上餃子皮都幹巴了,不好吃了。
“那行,那就明天一早起來再包,反正人多。”
這餃子包完了,兩個男人也起來了,又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已經五點了,張月英立刻去燒水,想做胡同的第一響。
過年要求不能吃啞巴餃子,什麽意思,就是你這邊燒好水,準備煮餃子了,那邊就喊一聲外面的男人,點鞭炮吧,那邊一響,你這餃子再往鍋裏放,這才行,否則那就是吃的啞巴餃子。
張月英一手拿着箅子靠在竈臺邊,朝外面喊一聲水開了,然後立刻用手指提起一個餃子。
院子裏,大紅色的鞭炮挂在樹枝上,下面是積雪,這雪還在下,也不能打掃。張月英喊完,李金多就拿着他爺爺正抽着的煙去引燃炮竹上的芯子,然後迅速跑遠了,鞭炮噼裏啪啦第一響,張月英立刻把早就準備好的,提在手裏的餃子放進鍋裏。
餃子煮好,一碟碟的香醋擺在面前。
這真的是要過年了。
張月英把最後一盤餃子盛出來,遞給金多:“去給向南家送去。”
然後又叫米多:“你去給濮陽家送去。”
那時候鄰裏都這樣,誰家吃餃子,吃包子,都是要送一圈的。金多和米多早就吃飽了,一人端一盤餃子往鄰居家走。
米多到了濮陽家,見濮陽家還在包餃子,家裏都是大男人,只有孔卉會包,其他人都現學,包的就慢了許多,見米多來送餃子了,孔卉連忙站了起來。
被剪頭發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年了,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被塵土蓋上了,孔卉從來沒提過,也不知道那天這幾個孩子到底是來剪她頭發的,還是像孔鴻志說的那樣,是來救她的,對孔卉來說,她都不想再提了。
米多走進屋,看見孔宇和濮司友兩個大男人也在包餃子,那箅子上的餃子包的亂七八糟,有的都破了,還有露着餃子餡的,便說:“嬸子,我媽讓我送一盤餃子,讓你們嘗嘗。”
孔卉把手從圍裙上抹了抹,連忙接過來,“謝謝。”
米多低頭一看,這餃子面還有許多呢,就說:“嬸子,反正我沒事,我來幫忙一起包吧。”
“不用不用。”孔卉連忙說,“沒事,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包完。”
“我都吃完飯了,嬸子,回去也是閑着。”米多看孔卉弄那一盆子面,想着就她一個人包,這得包到幾點才能吃嘴裏啊,站起身就往外走,“那裏有盆,我洗洗手。”
濮陽往外看一眼,跟着走了出去,指指臉盤:“就這裏。”
“行。”米多洗完了,使勁甩甩手上的水,然後又甩了幾下,自然風幹。
進去對孔卉說:“嬸子,我擀皮還是包?”
孔卉滞一下,“你還會擀皮?”
“會,都會。”米多笑着,接過來擀面杖,“我擀皮吧,你包,然後再教教我叔叔。”
濮司友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幹什麽都行,讓我包餃子,這手就不停使喚了。”
孔宇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一笑。
那邊濮陽也洗好了手,走到米多身邊,看着米多。
米多瞧她一眼,指了指剛切好的劑子,說:“那,你就給我按按圓吧。”
濮陽看着米多的示範,想着這個她可以,沒啥技術含量,便跟着一起幹了起來。
孔鴻志在一邊看着,這個小姑娘伶俐的很,就問:“米多,你學習怎麽樣?”
孔宇聽見了,在旁邊先接了話:“我聽說你次次都是學校第一?”
米多擡頭看孔宇一眼,大大方方的承認:“是。”
其實高中的學生從初中升上來的時候就沒學什麽,那時候光寫大字報了,哪裏學過一天課本,他們就那麽稀裏糊塗的考上了高中,也都是會一點的就上了。而這高中的課程對米多來說就屬于簡單的行列了,畢竟她上一世是個讀完了研,這再回頭看七十年代的高中課本,很簡單,只要讀上一遍,再做些習題肯定能拿第一。
說到這裏,米多不得不承認辛向南時很有天賦的。
她是因為有着前世的記憶,知識已經儲備到了一定的水平,所以這高中的考題對她來說都很簡單,但對于辛向南這種,從一開始就沒怎麽學過知識的人來說,上了高中後才開始揀起書本,每次都能考全校第二,而且在米多的薄弱項,比如數學上,都能跟米多并肩,甚至有時還能高出米多幾分,這都讓米多十分佩服。
她也一直覺得辛向南可能是個天才,但有一天她親眼見到辛向南坐在班裏上自習,別人都放學了,他還在那裏做題的時候,米多才知道,他不僅僅是個天才,還是一個努力又上進的天才。
也就是那天,米多突然感覺自己不認識辛向南了,那個在他眼裏一直只是一個大男孩的辛向南,那一刻坐在自己的教室裏,專心做題的時候,米多才意識到,他不再是男孩了,在一起長大的歲月裏,竟然隐瞞長大的痕跡,他已經成了一個清逸少年。
想到這裏,米多才發現自己走神了,不知道為什麽,包個餃子也能想到辛向南,也是怪異。
濮陽在一旁看着米多問:“你想什麽呢?”
米多一個恍惚,然後笑笑:“什麽也沒想。”
“那米多以後想怎麽辦?”孔鴻志問,“讀大學嗎?”
“大學?”孔宇轉頭看一眼孔鴻志:“能讀嗎?”
然後又看一眼米多問:“你有沒有機會能上的了?現在都要先下鄉兩年或者做工後再推薦去上。”
米多笑笑,想到這個條件孔宇倒是符合,他也算是下了鄉,便問:“你是不是正好符合條件?”
孔宇有些無奈的抿了抿嘴。
其實話說出來,米多就後悔了,她忘記了這個年代最看中的還是成分,孔宇這種的,誰會推薦他去上大學,然後安慰道:“說不準國家突然就放開了政策讓我們參加考試入學呢。”
開玩笑的一句話,一屋子的人都不說話了。
米多自知失言,立刻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讀了高中,就好好讀,不用在乎能不能繼續往上讀。如果有機會可以讀大學,那是最好,如果沒有機會,那也沒有荒廢了光陰。知識讀出來,永遠都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米多說話,引來了孔鴻志的連連贊嘆,他點着頭說:“好孩子,你這個年齡就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太難得了。”
孔鴻志的話倒引起了米多的思考,她知道,一九七七年就恢複高考了,如果沒有記錯,那次高考是在冬天進行的,緊接着就是七八年的夏天,兩次考試只有半年之隔。一九七七的冬天那一場她正好是高三第一學期,第二場夏天的考試,她高中畢業。所以,第一場能不能參加,還要看那時的政策。米多對七十年代的歷史并不是太了解,只是記得一九七七年這個時間點而已。
想到這裏,她知道她是一定要考大學,不管是參加七七年的冬考還是七八年的夏考,這就牽扯到她以後要讀什麽專業。看着孔鴻志,米多想探聽一下他的意見。
孔鴻志聽米多誠心問,也不掖着,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大意就是國家百廢待興,更需要科技方面的人才。
米多認同孔鴻志的話,但她也知道,縱觀這些年,尤其是到了八十年代,春回華國,國家政策和政府的扶持,以及西方思想的大量彙入,大家對知識的渴求成了井噴狀态,大多數有為青年都在這個時候奮勇前進,抓住了知識改變命運最好的時機。米多知道,她這一生這一次機會是至關重要的,考大學才是她最好的出路。
這邊和孔鴻志聊着,天都黑了,也沒有發覺,餃子也都包好了,孔卉留米多再吃點,米多指指自己的肚子,實在吃不下了,孔鴻志就說,那就嘗一個,吃完了,你們出去放花去。”
米多一聽有煙花,立刻問道:“有煙花?”
濮司友沒想着孔鴻志會說出來,但一想着這都是孩子,也不在忌諱,就坦白道:“我年前去給煙花廠幫工,然後人給了幾個。”
“那太好了!”這兩年過年,米多最多也就聽見了個鞭炮聲,還沒見過放煙花。
濮司友又說:“就是那種小禮花,大概一人高的那種。”
“那已經很好了。”米多說,然後問道:“我能去叫金多和向南嗎?”
聽到叫金多,濮陽立刻先答應了,“怎麽不能。”
孔鴻志擺擺手,“去叫吧,你們就在院子裏放,外面看不見啥。”
“不不,”米多突然想到個好主意,“我們去裏面那家放吧,這是胡同口,萬一外面有人看見了,咱們去裏面那家放,最裏面,肯定沒有人能注意。”
“那也行。”濮司友點點頭,“還是這個比較穩妥。”
米多說完就跑了出去,叫金多和向南去了。
不一會兒,孔宇也吃完了飯,帶着濮陽來放禮花,五個人聚在院子裏,雪又開始下了起來。
“剛剛還不下了呢,這一會兒又下起來了。”米多伸手接到一片雪花。
這一下雪,天空被映襯的發白,一時間竟亮了許多。
“放吧咱們。”孔宇問。
“放放!”大家都在翹首以待。
大年三十的辮兒胡同,少年們聚在了一起,在這個廢舊的院子裏,期待着煙花燃起的那一刻。
這邊剛剛點着,絢麗的煙火沖了上去,發着咝咝啦啦的聲音,燃燒起來。
“哇!”
“哇!”
米多和濮陽兩個女孩子先叫了起來。
這大抵就是希望吧。
米多看到煙花燃燒起來的那一瞬間想。
這就是希望吧,生活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你一簇煙火,然後燃燒出一個奇跡。
李麥多總算到了辮兒胡同。
她挎着一個背包,急匆匆的往家裏趕,想着或許能趕上吃一口餃子。
一進胡同,她就看見胡同最裏面,突然亮了一下,然後就一直在閃。
那家沒有人住,麥多連餃子也顧不上吃,先去看一看,別是大過年的出了什麽事。
這大門關着,麥多趕路來的,手腳都凍僵了,一雙手都在袖子裏縮着,不肯拿出來推門。
只能上腳了。
她擡腳輕輕一推,大門開了。
所有人都在看煙花,只聽得大門開了。
孔宇最先看過去,他正對着大門站着,中間是燃燒的煙花,穿過煙花的絢爛看過去,那個他找了多少年的女孩,竟然那麽不可思議的站在門口。
只不過她的頭發長長了,穿了一身的工作裝,下面是雙黑色皮鞋,站在門口,看着裏面的人。
孔宇一個恍惚,覺得自己大約是恍了眼睛,胡思亂想起來,竟然産生了幻覺。
誰知道,院子裏竟有人叫了起來,是金多,就站在孔宇身邊,大叫:“大姐,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至于1975年的春節到底能不能放炮竹和煙花,我查了很多資料,有說不能的,也有說很多地方根據當時領導的決定,有可以放的,也有說了不能放,但可以偷着放,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只能說,我們的國家面積太大了,即使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情也都不一樣。
為了寫到1975年的春節,也為了表現出新的希望,我們就當,紅縣是允許放煙花爆竹的吧。
感謝大家的理解和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