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米多在前面推着自行車,張月英就跟在後面,中午了,太陽依舊沒有出來,下過雪後特別冷,兩個人都縮着脖子,恨不得再往裏縮一縮。
張月英一直在想要怎麽和黃冬梅說這件事,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了下來,直到米多停下來叫她。
“媽,你怎麽不走了?”米多喊。
“哦。”張月英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停在路中央,聞聲便看見米多朝她招手,那手凍的通紅。
張月英連忙快走了幾步,“來,我來推,看你的手給凍的。”
“沒事。”米多說,“我不怕冷。”
“怎麽會不怕冷,給我。”張月英說着已經走到自行車前,車把從米多手裏搶過去,然後叮囑道:“把手插口袋裏,暖和暖和。”
“行。”米多朝張月英笑着。
張月英看米多笑的一口小白牙,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說道:“這孩子,有啥可樂的,整天的笑呵呵的。”
米多看着她媽,“因為我有媽媽,有爸爸,有姐姐和弟弟,所以才高興。”
她看着張月英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這本來就是她最平常的生活,張月英不相信她會因為這種事開心。
米多嚴肅的看向張月英,“我是說真的,媽,我可高興了,只要和你們在一起,我就高興。”
說完,米多一手挎上張月英的胳膊,擡頭看着她媽道:“媽,你把我生下來,真好。”
張月英臉色的笑意瞬間就沒有了,她看着米多,甚至有那麽一點悲傷。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也是一個飄雪的早晨。連張月英都沒有想到,十五年的時光,像一個永遠旋轉的陀螺一樣,就那麽轉啊轉啊,轉過了冬天又到了冬天,一年年的冬天過去,那個襁褓裏啼哭的孩子,已經長的這麽大了。
“媽,你怎麽了?”
Advertisement
“沒事。”張月英勉強笑了笑,騰出一只手來摸了一下米多的頭,“好孩子。”
“對了,媽,我聽見我小姨夫的那個姐姐說話了。”
“是嗎?”張月英也想起了那個女人,然後看一眼米多,“你看見她了嗎?”
“那到沒有,她在裏屋裏睡覺了好像。”米多說。
“哦。”張月英又看米多一眼,只覺得自從見了關喜蓮之後,她自己像魔怔了一般,看到誰都覺得有點像那個瘋女人,又說:“我見到了,瘦的很,不過看起來挺正常的,也不瘋。”
“可能是偶爾犯病吧,是不是。”
“可能吧。”張月英又叮囑道:“手,手放媽媽口袋裏,太冷了。”
米多笑着應了一聲好,便跟着張月英往家裏走,這還沒走到家,張月英再三囑咐米多不要說關喜東家裏的事,米多點頭同意。
張月萍正在廚房幫黃冬梅盛飯,黃冬梅一邊盛飯一邊叨叨,張月萍別不管,只記得她姐說的,先別告訴黃冬梅,等着她去問清楚了再說。
所以,不管黃冬梅怎麽叨叨,張月萍嘴都不回,就在那裏聽着,除了哦就是好,沒有別的話。
黃冬梅把飯盛好了,蒸了點米飯,還有土豆炖牛肉,和一個白菜粉條豆腐。
兩個菜都是炖好的,熱騰騰的,菜雖然不多,但量大,都用大海碗盛着,滿滿的兩大碗。
黃冬梅怕李強來回廚房不方便,就喊金多把堂屋的桌子收拾出來,金多回句早就收拾完了,就跑廚房幫忙去。
張月英和米多也到了家,正好趕上吃飯。
米多先去洗手,又倒上了些熱水,毛巾在熱水裏浸透了,擰出來,送到堂屋,先給李強擦擦手。
李強接過熱乎乎的毛巾,對米多笑笑。
米多就站在李強身邊,等着接過來毛巾,就看見金多從廚房裏端來一大碗菜。
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了噴香的味,米多問:“這是什麽?”
“土豆炖牛肉。”金多把碗往桌上一放,伸手先捏了塊塞米多嘴裏。
米多一咬,那肉汁立刻就溢了出來,米多立刻睜大了眼睛道:“好久沒吃過牛肉了,真香。”
“咱姥姥從家裏帶來的,我看廚房還有呢,都鹵好了。”金多早就看了一遍,廚房多了什麽好吃的,他最清楚。
黃冬梅這時也走進堂屋,一眼就看見米多在那裏嚼東西,十分不滿意的看了米多一眼。
米多立刻接過她爸的毛巾,走了出去。
再回來,全家都坐好了,米多也趕緊坐下。
黃冬梅正給金多撥菜,一碗米飯上鋪滿了牛肉和土豆,白菜豆腐倒是不多,因為知道他常吃。
撥完了,就把海碗放回去了。
金多吃的開心,轉頭看一眼米多,“你咋不吃?”
“吃吃。”米多笑了笑。
張月英坐在米多身邊,給她夾了塊牛肉,說:“這是你姥姥從老家拿來給你和金多吃的,多吃點,好長身體。”
米多夾起那塊牛肉,看向黃冬梅,道:“謝謝姥姥。”
黃冬梅并沒有看她,也沒說話,只是吃自己的飯。
這突然想起了張月萍的事,就說:“你今天不對勁啊。”
張月萍滿肚子心事,食不知味,正往嘴裏扒拉着白米飯,聽黃冬梅這麽說,立刻問:“我咋了?”
“以前我說你一句,你十句在等着呢,今天說你,你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不是哦就是哦,也不反駁不叫喚,不對勁。”黃冬梅停下筷子,然後又問:“東子知道我來了嗎?”
“知道……”張月萍一開口就被她姐搶了過去。
“不知道。”張月英立刻白了張月萍一眼,然後對黃冬梅說:“他不知道,我去找月萍,就沒看見他。”
黃冬梅這才又拿起筷子,說:“我就說,東子那孩子不像不懂事的,知道我來了,怎麽會不來看看。”
“月萍說東子他們那個車間最近很忙,所以也沒和他說,省的耽誤他的工作。”張月英說。
“也是。”黃冬梅又問:“這都快過年了,麥多還不回家?”
“誰知道啊,別提了,上次來了一會兒就又走了,這不是到年底了嗎,酒量需求大,下面公社的釀酒廠都在加班加點的幹,她就到處跑,哪裏有需要就去哪兒。”
“這孩子,能幹!”黃冬梅很滿意。
一轉頭,立刻又給金多夾塊牛肉,囑咐道:“多吃點。”
一餐飯,黃冬梅把家裏人問了個遍,就連不在的麥多也問了,單單沒有問米多半句。
吃完了飯,米多去洗碗,張月萍怕她媽又問這問那,也躲去了廚房。
“你別洗了,來,讓我洗,休息一會兒,該去上學了。”張月萍對米多說。
米多笑着,“還是我小姨最疼我。”
張月萍已經洗起了碗,漫不經心道:“那是啊,這名字還是我給起的呢,誰知道第一個沒用上,哎。”
米多正在收拾雜物,聽張月萍随口一說,立刻問了句:“小姨,什麽意思?”
張月萍停下手裏的活,看着米多,驚訝道:“你不知道?”
米多搖搖頭,“不知道。”
張月萍又說:“你媽也真是,這有啥好瞞着的。”
米多在一旁站着,“小姨,我聽說好多次了,可金多也不太清楚,你給我說說呗。”
張月萍點點頭,“咋就不行了,你去關上門,別讓你媽給聽見了,又勾的她難過。這事吧,你們都這麽大了,知道了也沒什麽。再說,這過年,不得還要見你姑姑他們,給你們說了,就能保護你媽了。”
張月萍一邊洗着碗一邊和米多說起陳年往事。
事情不複雜,就是麥多三歲的時候,張月英又有了一個孩子。
那時候已經有了麥多,張月萍去看她姐的時候,說了句,家裏麥子多了,米也得多,下面這個孩子叫米多就好。
張月英立刻同意,說這名字好聽,就叫米多。
可那時李苗還小,就十幾歲,在家裏被她媽慣的無法無天。
張月英生了麥多以後,家裏人都圍着麥多轉,李苗心裏就氣不忿,原來她是家裏的小心肝,這都被麥多搶了去,可麥多就長在她哥眼睛裏了,李強喜歡的不得了,李苗也無計可施。
時間長了,這張月英又懷孕了,李苗就開始使性子,她哥出去上班的時候,她就和她嫂子鬧,說話頂難聽。
那時候荷花也不大,剛十七,兩家走的近,有意讓李貴和荷花長大了結婚,所以荷花經常去找李苗玩。兩個人在一起,荷花比李苗大三歲,可沒有李苗壞心眼多,而且被家裏的哥哥們也慣的不行,說話大嗓門,一個沖天炮的脾氣,一點就着。
就這,那個冬天,張月英大着肚子,被荷花和李苗一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米多還沒來得及出生,就那麽沒了。
小産後,家裏人看了一眼,是個女孩。
張月英那時就跟瘋了一般,每日每夜的哭,麥多她也不管了,整日的找米多。
張月萍說完後長長嘆了口氣,對米多道:“知道你姑多壞了吧,撺掇這你現在的嬸嬸找你媽的茬,你不知道你媽吃了多少苦,那時候我去看她,真的以為她要瘋了。”
“然後呢?”米多急切的問。
“然後你爸在家裏鬧了一場,在紅縣買了房子,帶着你媽就從那個家出來了。就是你們現在住的這裏。再後來,你姥姥就在這裏照顧你媽,也不敢離開,一直在你家住着。你媽那兩年就跟要瘋了一般,哎,幸虧後來有了你和金多,才活了下來。那時候我記得我來看你們,正好要過年,你們滿月,我就記得啊,你時候你媽躺在中間,你們倆個一邊一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那時候你媽還說,這是老天看她可憐,又還給她一個女兒,以後就叫米多吧。”
張月萍剛說完,廚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張月英站在門口道:“米多,還不上學去,到時間了。”
她看了眼鍋碗瓢盆的,都收拾好了,便說:“我不是說讓你放那就行了,一會兒我洗。都是你姥姥拉着我一直說你小姨的事,讓我看看手,水多涼啊。”
張月英嘟囔着,去拉米多的手,米多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紅了眼眶,鼻子抽了抽,看着她媽,說:“媽,我能抱抱你嗎?”
七十年代的人,甚至今天的華國人,都是不善表達愛的。
尤其是家人之間,最親近的人之間,大家都不會說愛,也不會表達愛。每一家父母對子女的愛,都體現在一日三餐上,和為了家人辛苦勞作上。
其他的,再也沒有表達的出口。
所以,當張月英聽見米多如此說,當下就愣住了,“什麽?”
“媽,我想抱抱你。”米多說完,已經伸開了雙臂,緊緊抱住了張月英。
作者有話要說: 有多久沒有說過我愛你了,對自己的家人?
或者,抱一抱他們也好。
愛,還是要表達出來的。
謝謝月下青衣和瑟瑟的營養液。
小P的地雷。
愛你們。
明天周末,可以多寫一點。
最後祝大家周末快樂。我要趕快關上電腦,去抱抱我的小寶貝去了。再告訴她,我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