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米多這才明白老太說的話,剛才她也只是一念之間,想着既然這老太的冰棍不賣了,自己可以要過來那個箱子,以後她可以來這裏賣冰棍,卻沒有考慮到貨源方面的問題。這個年代,還沒有小商小販自己開商店賣東西的,這時候就只有供銷社和各代銷點,她去哪裏進冰棍,這就成了問題。
“那奶奶你從哪裏弄來的冰棍?”米多連忙問那老太。
她這個問題問出來,自己都沒想着老太會回答她,也就是這麽一問。可老太太喜歡這個女孩子,覺得她心好,是個好孩子,便主動和米多交了底:“我和你說,我這是因為我侄子在冰棍廠上班,每天都是他給我倒騰出來的。你這樣,如果你真的想賣冰棍,你就去冰棍廠找他,他一看箱子就知道是我讓你去的,你再提一下我,就說我讓你去找他的,他肯定會給你的。”
“真的?”米多連忙道,“那太謝謝你了,奶奶。”
“好孩子,是你先有善心,有善念,老天才會報答你的。而且他也不是白給你弄這些,他每天都要抽錢的,具體抽多少,你再去和他講,我老太就不在中間傳話了。”
“好,我知道了,謝謝奶奶。”
賣冰棍的老太和米多說完了話,就先走了。
辛向南這一會兒挎着那個大白箱子,站在米多面前,看着她問:“你要這箱子幹什麽?”
“我還沒想好呢。”米多接過來箱子說,“我想等我爸回來後,來賣冰棍。”
“你要賣冰棍?”辛向南驚訝的看着她。
“嗯。”米多點點頭,關于李強的事,米多沒有多說,她暫時還不想把她爸已經截肢的事情告訴別人。
“那好吧。”辛向南看着箱子,伸出手道:“你給我吧,我幫你拿着。”
李米多和辛向南兩人回家,米多準備回到家拿好東西便去臨縣,她不能再耽誤,想趁李強醒來之前回去,把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張月英。
米多一進家門,便看見她小姨坐在石桌前吃面條,一個人吃的香噴噴的,看見米多進來,立刻把筷子放下了,說:“你這孩子一大上午野去哪裏了?”
米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點事。”
米多說完就往廚房走,她記得她走之前家裏還有六個雞蛋,她想煮好了,都帶去給張月英和金多吃,醫院雖然有食堂,但吃的并不妥帖,離家時間長了,肯定想吃家裏的飯,米多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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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廚房,米多就看見廚房像被人洗劫一空一樣,別說雞蛋了,連根蔥都沒有,整個廚房被掃蕩的幹幹淨淨的。
米多還想炒一缸醬豆子帶上,這下連蔥都沒了,怎麽炒?
可米多記得很清楚,她走之前家裏是有一些吃食的,那天晚上她小姨還拿了兩袋子東西來,裏面就有一些菜,雖然不知道裏面是什麽,但肯定是吃的和用的。
米多連忙從廚房跑出來,跑到堂屋看了個遍,別說吃食了,連那布袋子都沒影了。
那天晚上張月萍是和他們一起去臨縣的,她去叫了拖拉機後就沒有再回家,那這些東西沒了,只能兩個可能,一是家裏進賊了,二是被人拿走了。
其實米多已經知道是誰拿了,可她不敢相信,這人再無恥,也不能在她哥生死未蔔的時候還惦記着人家家裏的東西。
米多站在堂屋中間,轉過身面對着外面,這李苗坐在那裏吃着面條,哧溜哧溜的響。米多已經被氣的臉也紅,脖子也紅,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突然她想起來她還和她小姨說要讓這個姑姑跟着她去照顧她爸,可現在看起來,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就算跟着去了,也是要把人氣死的,尤其是她媽張月英還是一個極其隐忍的女人,自己男人躺在病床上這個樣子,更不可能和他親妹子起沖突。米多想到這裏,決定不帶她去,去了只會找事,忙是一點都不會幫的。
她做好了決定,就去收拾東西,李強的衣物拿了一些,還有張月英和金多的,必需品收拾了個差不多,米多就跑去隔壁家借蔥去了。
走到辛向南家,正好張老太自己在吃飯,程豔青不在家,辛向南剛剛吃過了,躺在床上睡覺去了。
張老太見是米多來了,連忙招呼米多:“來,吃點面條吧。”
米多走近了說:“奶奶,我吃過了。”
“那你過來,孩子,你爸爸怎麽樣了?”張老太放下碗筷問。
“我爸還沒醒。”李米多迎向張老太關切的目光,知道她是真心擔心李強,便連忙添了一句:“不過醫生說沒傷到大腦,所以,沒什麽事,只等着他醒過來就好。”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實在太好了,老天保佑啊。”張老太一連念了好幾個阿彌陀佛,“我們都想去看看,可你知道,我們家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紅縣。哎,昨天你豔青嬸子還一直念叨,說如果能去看看多好。”
張老太說完,又說:“我聽向南說你下午就要走?”
“嗯,我回來就是拿點衣物,下午還要去醫院。我媽和金多兩個人不行。”
“好孩子,沒虧的你爸媽疼你。”張老太說着話就站起身來,往廚房走去,走進廚房後一會兒再回來,手裏多了個布袋子。
布袋子裏面鼓鼓的,張老太一走,那裏面就傳來玻璃瓶子碰撞的聲音,清脆響亮。
張老太把布袋子遞給米多,道:“我腌好的小黃瓜,昨天向南說你很愛吃,我給裝好了,都在這玻璃瓶子裏。還有剛下的西瓜醬,也能吃了,我給炒好了,也裝在瓶子裏,你帶過去,和你媽、金多一起吃。”
米多瞬間眼睛都酸了,鼻頭也是酸的,喉嚨堵的難受,淚珠子差點沒滾下來。
接過來布袋子,米多往裏一看,除了兩大玻璃瓶的小黃瓜和西瓜醬,還有一個白毛巾,裏面不知道包着什麽東西,便問:“奶奶,這毛巾裏是啥?”
“是雞蛋,你這一路遠着呢,碰碰撞撞的再碎了,我就給用毛巾包起來了。”
米多知道張老太家的情況,一家三口都指着張老太一個人的供給糧過活。以前程豔青在小學做老師,多多少少還有工資,可這幾年被整,什麽都沒有了,一家人過的苦哈哈的,就這幾個雞蛋都是嘴裏省下來的,自己不舍得吃的,全煮了給米多捎着了。
米多看着張老太,感覺自己嘴巴都沒辦法動,實在張不開嘴,“奶奶,雞蛋你留着吃吧,你年齡大……”
話還沒說完,米多就見張老太拿着那布袋子就往她手裏塞,說:“好孩子,你爸爸在醫院,全靠你媽和你們姐弟倆照顧,我們在家,身體沒啥事,吃什麽都成。你如果和奶奶客氣,我就真的生氣了,咱們鄰裏住了這麽多年,你真的不把我當奶奶是不是?”
米多緊緊攥着那個布袋子,用力點點頭:“奶奶,我拿着,謝謝你。”
米多本來是來借蔥炒醬豆子的,可這張老太已經準備好了兩瓶子鹹菜,她也不需要再準備了,拿好東西就想要去坐車,到臨縣去。
這邊剛要走,就看見張老太放在桌上的碗,問了一句:“奶奶,你也吃面條啊。”
張老太笑了笑:“是,我剛剛去你家了,在廚房看了一圈,你家什麽也沒有,你姑也沒做飯。我怕你回來餓着,做好了面條給你送過去了,剛剛向南和我說,你們吃過了。”
米多這才恍然大悟,她說她這個姑姑怎麽就突然懂事了,自己做起了飯,原來弄到最後,竟然是吃張奶奶做的,自己依然沒動手做飯。
米多感覺自己氣的肝疼,可臉上不動聲色,對張老太說:“謝謝奶奶,那我先走了,我想早點走,也能早點替替我媽。”
“行,那你快點走吧,路上一定小心。”張老太囑咐道。
米多走進家,此刻李苗已經吃完了面條,那碗就在石桌上放着,她不肯洗,自己跑堂屋裏涼快去了。
米多未發一言,走到石桌前,把碗筷收了,又洗洗幹淨,把碗筷整齊的擺在碗櫃裏,然後就往堂屋走。
她把布袋子拿好,放在自己卧室。李苗此刻端着一碗水去拿糖罐子,糖罐子拿到手裏,呼啦一下倒了許多白糖,開心的攪拌起來,心裏想着不知道得多甜呢,一邊攪拌一邊看着杯子裏的水波,開開心心的。
米多收拾好了,走到堂屋裏,看見李苗正拿勺子攪拌着水,旁邊還放着糖罐子,米多突然想起了主意,說:“姑姑,你上次不是說想吃白糖西紅柿嗎,我給你做吧,反正現在也沒事。”
李苗一聽,這個好啊,比這白糖水好喝,又酸又甜的,現在拌好了,漬上,午睡醒了吃,正好。
李苗笑的眼睛眯着:“那好啊。”
她樂不滋的一拍手,“對了,咱家沒有西紅柿啊。”
可這個苦惱立馬就沒了,李苗又道:“隔壁那家今天做的西紅柿面條,她家指定有,你等我去借啊。”
米多立刻拉住她姑:“姑,你不用去了,我剛剛去過了,張奶奶家就那一個西紅柿了,吃完了,沒了。我和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咱家隔壁那家不是沒人住嗎,那家院子裏以前種了很多西紅柿,後來被紅袖章都給割了,可是,那家後面那堆土坡上還有,就是不多,得仔細點找,我還得洗衣服,要不你去找找去。要不然,你洗衣服,我去找?”
米多看着李苗,李苗立刻說:“還是我去找吧。”
她最不喜歡洗衣服了,洗完衣服後,手就粗的不得了。
“那行,姑,你去找吧,找完了咱就做。”
李苗聽了,高高興興的就出去了。
這人前腳走,米多後腳就跟了出來,包袱緊緊背在身後,手裏提着張奶奶給她的鹹菜和雞蛋,把堂屋裏門一鎖,然後悄悄走出大門,慢慢關上門,又把大門一鎖,拿着東西就跑出了辮兒胡同。
米多一邊小跑一邊笑,想起來她姑只穿了雙拖鞋就跑出去找西紅柿去了,再回去,家裏門都鎖了,連鑰匙都沒有,米多就要樂死,這口氣總算出了。
至于她怎麽進家,是翻牆過去,還是怎麽樣,米多才不管呢,她可不像她媽張月英,就平白受那些氣。這個姑姑太混蛋,也該吃點教訓了。
米多一溜煙跑出來,知道李苗追不上了,這才放慢了腳步,往車站走。
“上車!”
米多被身邊的聲音吓了一跳,一回頭,竟然是辛向南。
米多擡頭看着他:“你怎麽在這?”
米多不知道,她在和張奶奶說話的時候,眼珠轉了轉,都被坐在窗前的辛向南看到了。
辛向南看着她那個神情就知道這小姑娘指不定在想什麽呢,反正沒好事。雖然他不知道米多要幹啥,就在家門口等着,不一會兒,辛向南就見米多姑姑出來了,倒是往後面走了。然後米多也出來,做賊一樣輕手輕腳的,把門鎖了,一溜煙便跑了個沒影。
辛向南立刻就知道,米多這是整她姑呢,他聽了很多次金多說他這個姑姑不靠譜的事,見米多溜了,立刻推上自行車就追出來。
辛向南此刻正坐在自行車上看着米多,見米多一動不動,伸手把她的布袋子拿過來,挂在車把上,然後說:“上來啊。”
米多一下子跳了上去,坐在後座上,“你從哪弄了個自行車。”
辛向南騎上車子,“你家的車子你不認識啊。”
“我家的?”
“嗯,你小姨送來的,說是怕你姑給騎跑了,讓在我家放着。”
米多一聽,佩服道:“還是我小姨有先見之明,你不知道我姑姑,把我家所有的東西都洗劫一空了。”
“哼,照我看啊,你小姨再厲害也不如你。”辛向南說。
“什麽意思?”米多立刻往前湊了湊,問道。
辛向南只覺得米多湊了過來,突然異常緊張,心髒加速跳了起來,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不是把你姑鎖在外面了嗎?”
米多聽了,噗嗤一聲笑起來:“那是她罪有應得。我媽怕她,我可不怕她。下次她還敢來我家,我一樣想辦法把她給弄出去。”
“啧啧。”辛向南不置可否,哼了一聲,便努力往車站騎。
……
辛向南:“你是不是長肉了,怎麽那麽沉?車都蹬不動了。”
“我哪裏長肉了,你怎麽說你腿上沒勁?”
“胡說八道,就我這腿,一蹬就是一個筋鬥雲。”
“切!”
兩個人拌着嘴,很快便到了車站。
李米多從自行車上跳下來,看向辛向南,由衷道:“謝謝你送我。”
辛向南抓了抓腦袋,陽光下滴着汗,不耐煩道:“這還不是你家的車。快走吧,怪熱的。”
“行,那我走了。”米多朝她揮揮手。
辛向南擡眼看她一下,立刻別過眼睛,随便擺了下手:“走吧。”
可米多沒有走,竟然又跑了過來,手裏拿着一個布袋子,還背着個包袱。
辛向南看着她,奇怪道:“你怎麽又跑回來了?”
“那個,我問你一下,濮,濮陽的姥爺走了嗎?”米多問道。
辛向南睜了睜眼睛,太陽火辣辣的照下來,他眼睛一直微微眯着,此刻眼睛睜開了,皺着眉問:“你問他幹什麽?”
“我,我就是問一句。”
“沒走吧,我昨天還見他了呢,濮陽的舅舅推着他出來曬太陽。”
“哦。”米多終于滿意了,重新揮揮手:“那我走了,再見。”
“再見。”
辛向南的眸子漆黑。
他看着迎着太陽跑遠了的李米多,午後日頭下,她的身影被壓成了一個小團,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側,不離不棄,她去哪,那影子就會去哪兒。
這會子,倒教這個少年羨慕起來。
關喜東在廠子裏看見兩個孩子來找張玉萍,女孩他認識,是米多,男孩第一次見。見三個人有話要說,他拿着碗就在遠遠的角落吃了,本來想問問米多她爸的情況,又怕被猜出他和張月萍的關系,也就沒有過去問,一個人默默吃完飯,見兩個小朋友都走了,關喜東才走過來,想問問情況。
張月萍正準備去洗完碗,這碗是工廠統一發的,飯點的時候去打飯,吃完自己洗。
食堂門口一溜的水龍頭,擰開水龍頭那水就會流出來,不像在家,用的還是壓水井,想喝水用水,自己壓去。這一擰,水龍頭就會出水,方便的很。
可雖然方便,但似乎比壓水井裏的水更涼,即使在夏天,那水一流出來,就涼到了骨頭裏。
張月萍拿着碗筷,已經墨跡到最後,看着工友們一個個都吃罷飯,洗好碗休息去了,她這才從裏面走出來,兩個孩子走後,張月萍走到水龍頭前,前面有幾個水龍頭是沒有人的,可她不,就在那裏排隊,站在人的後面,磨磨唧唧的。
關喜東走到食堂門口時就看見張月萍在那裏站着了,步子放慢了,故意瞅着她,一邊瞅一邊走到她身邊,也排起了隊。
前面洗碗的兩個人都有些納悶,明明旁邊有空的地方,這兩人怎麽都排起了隊。
輪到張月萍了,張月萍打開水龍頭,正要沖,就見身邊的關喜東一把把那碗筷搶走了,自己洗了起來。
張月萍看着他笑,小聲道:“我自己洗就行。”
關喜東白了她一眼,“真的?”
張月萍撇撇嘴,不再講話。
關喜東嘆了口氣,“你要是想自己洗,那就不等我了。你以為我沒看見,你一直磨磨唧唧的在排隊,不就是等着我來給你洗碗。”
張月萍洗幹淨了手,“那你別洗了,給我。”
關喜東立刻笑起來:“開玩笑的,怎麽能讓你洗,水怪涼的。”
張月萍撇撇嘴,低頭笑了。
關喜東洗完兩副碗筷,擡眼看着張月萍,“我看米多來了,是叫米多吧。”
“是。”張月萍說。
“這名字怪好記,你說一遍我就都記住了,麥多米多金多,是吧。”
“嗯。”
“你姐夫怎麽樣了?”關喜東用力甩了甩碗和筷子,把裏面的水都甩出來,問道。
“還沒醒呢。”
“那你什麽時候去?”關喜東和張月萍并排走着,把碗筷往廠子裏一放,兩個人準備出去轉一轉。
“我不去了,等他們回來了再說吧。”張月萍一邊走,一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米多說讓她姑姑去,不讓我去,其實也是,我去并不方便。”
關喜東立刻點頭,“這些天我也尋思了,你說你要去,心是好的,可到底還是不方便。這孩子人小,想的倒是挺多哈。”
張月萍笑了笑,見兩人已經走出了廠子,又是正當午,路上沒什麽人,張月萍便把胳膊挽了過去。
關喜東轉頭看看她,嘴巴一咧就笑了。
“你笑什麽?”張月萍被笑的臉紅了,不由得瞪他一眼。
“笑你好看,怎麽就這麽好看!”關喜東說。
張月萍眼睛斜了斜,然後看向關喜東,“你就說這些有的沒的哄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說的事真話還是假話,你要是真的覺得我好看,怎麽可能不帶我去你家?”
關喜東聞言,立刻愣了一下,身子都僵了,頭低着,也沒有答話。
張月萍看他一眼,抿抿嘴,也沒有再說話,那挽着關喜東的胳膊到是一下子撤出來了。
關喜東臂間一落,無奈的看了看臂彎,垂着頭,像個鬥敗了的小公雞,一時間喪的滿地爬。
兩個人一時間誰也沒話,就那麽走着。
張月萍并沒有使性子,比如調頭就走,她畢竟已經二十七歲,在這個時代,算是大齡女青年了,老家一起玩的好朋友,都已經生了娃,娃娃都可以打醬油了,可她不但沒有孩子,連訂婚都沒有,張月萍不想放棄關喜東,她還算喜歡他,兩人相處融洽,關喜東把她當寶貝一樣看,而且,張月萍知道,任何人結婚後就是柴米油鹽,而這些東西都是用錢買的。
張月萍去過關喜東的家,雖然沒有進去裏面,但就那個大院子,張月萍也知道,這紅縣沒有幾個人住這種的,而且紅小兵和紅袖章到處竄,關喜東家一次也沒有進去過,這也是稀奇。張月萍就知道,這家是可以嫁的,嫁過去,她這輩子也不愁了,她媽黃冬梅也不會說什麽。
能嫁個自己喜歡的,還是愛自己的,另外家裏條件各方面都不錯的,張月萍已經很知足了。
所以,她沒有使性子,她怕她這麽轉頭走了,關喜東真的不去拉她,這一個關系,還怎麽處下去。
試探,也是在兩人勢均力敵的時候,才可以進行的。
張月萍到處看着,兩只手擺在身前,緊緊的握在一起,一邊走一邊看着沿路的景色,也不看身邊的人,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那麽走着。
關喜東則一直低着頭,一句話也沒有,默默走自己的路。
夏日午後,蟬鳴聲連綿不絕,行人都是匆匆而過,想躲開這太陽,能避開就避開,這一路,迎面走來的人寥寥幾個。
可關喜東就沒想到,這寥寥幾人竟然有他嫂子,徐菱。
徐菱吃過早飯就帶着糧本去換糧票,這個月馬上就要過去,從嘴裏省了點糧出來,徐菱便都折成了糧票,然後給下鄉鍛煉的兒子關逸國捎過去。吃罷早飯,她陪劉琴帶着關喜蓮溜了個彎,想趁着清晨這點涼氣轉一轉,這一轉時間就長了,徐菱把劉琴和關喜蓮送回家,自己就往糧站走,又排隊又算糧的,什麽都弄好,已經大中午了。
徐菱頂着大太陽往走,不成想,遠遠的就看見了關喜東。
徐菱喜歡打聽事,她私下裏問過很多次了,問關喜東啥時候結婚,怎麽還不找對象,關喜東總是支支吾吾的,前幾年有人給他介紹對象,關喜東還去見,這一段時間以來,見都不見了。徐菱為此還去問過她婆婆,劉琴,可劉琴說哪裏那麽多事的,他一個大男人,還怕找不着老婆咋地。
劉琴整顆心都撲在女兒關喜蓮身上,對兩個兒子一直都是不冷不熱的。
徐菱就尋思了,這關喜東一定是有對象的,否則怎麽會這麽不緊不慢的。她私下也問過關喜東,關喜東都是笑笑不說話,徐菱就更相信自己的猜測了。
這遠遠的就看見了關喜東,徐菱正好走對面,又看見他身邊竟然還有個女孩子。
女孩子個子不低,人又苗條,看着氣質很好,穿的是和關喜東一模一樣的衣服,都是工廠發的那種靛藍色的服裝。
徐菱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來,她也不怕熱了,連忙加緊了步伐,本來想叫關喜東一聲,可怕關喜東立刻拉着那女孩跑喽,便沒有作聲,倒是沿着路邊走,躲着點關喜東的視線,想走到他面前還喊他個措手不及。
和關喜東幾乎擦肩而過,徐菱立刻叫了一聲:“東子,你這是幹啥去?”
這一喊,關喜東吓了一跳,他哪裏會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他嫂子。
關喜東臉色都變了,看着徐菱,“嫂,嫂子,你怎麽在這兒?”
“我去換糧票了,又找人給逸國捎過去。”徐菱笑嘻嘻的回道,可眼睛卻偷偷瞄向了關喜東身邊的張月萍。
張月萍早就發覺徐菱在看她,立刻轉了轉頭,看向別處,然後順手整理了一下頭發。
關喜東哦了一聲,不想多說,便道:“那嫂子你快回去吧,天怪熱的。”
徐菱哪裏肯走,她好不容易抓了個現行,立刻說:“東子,你這不在廠子休息跑出來幹什麽,這位是誰?”
關喜東只能回應:“嫂子,這是我工友,張月萍。月萍,這是我嫂子。”
人家做了介紹,你就要打招呼了,張月萍懂這個道理,便笑着對徐菱說:“你好。”
“好好。”徐菱笑嘻嘻的上下打量了一遍張月萍,見她從上到下都細細的,模樣也好,便說:“有時間跟着東子回家吃飯,別客氣。”
張月萍迅速看了一眼關喜東,見關喜東垂着腦袋不說話,心裏一股子氣上來,可又不能發作,只能笑着先應了。
這徐菱一走,張月萍徹底怒了。
她知道關喜東不想帶她回家,這無意間見了他嫂子,他壓根不想讓他嫂子知道她是誰,往死裏瞞着,張月萍氣的一轉頭,就往回走。
關喜東見狀,立刻追了過去。
張月萍走的急,也帶着氣,渾身都熱,這一會兒見關喜東追來了,知道這種男人不逼他一逼,他會和你談一輩子戀愛。
男人大多都是想談一輩子戀愛的,他們不想負責,不想擔擔子,那個成了家有了娃的擔子。
張月萍經常聽人說,她也遇見過幾個這種男人,自然心裏懂,此刻正是把事情說開的那個點,錯過了,可能就玩完了。
張月萍立刻停住了腳步,看着關喜東,她雖然十分生氣,但依然能控制住自己,語氣和緩,細聲細氣的:“你不想讓家裏知道我?”
關喜東沉默無語。
張月萍立刻換了問法:“那你是覺得我拿不出去手,給你丢人了對嗎?”
關喜東立刻擺手,“不是,不是。”
“那為什麽?”張月萍向前一步,逼問道。
關喜東眼睛看向地面,咬着下唇,依舊沒有回答。
張月萍見狀,不再看他,直接就走。
關喜東看着張月萍越走越遠,感覺她這一走,兩人真的就完了,立刻追過去,一把拉住張月萍的手。
張月萍一條麻花辮梳在腦後,被關喜東一拉,也沒有要繼續走,便停了下來,可不去看她,眼睛目視前方,在等關喜東給他一個解釋。
這個行動就像是下的最後通牒,她在等他的解釋。
“月萍,我,我沒有不想讓家裏知道你。我……”關喜東努力的組織語言。
“那為什麽?”
“我,我……”關喜東嘆了口氣,繼續道:“我今天就和你說了吧,我,我一直沒和你說,是怕你接受不了,怕你不要我了。所以,我更不敢帶你回家。我有個哥哥,還有個姐姐。”
“姐姐?”張月萍一愣,她知道關喜東有個哥哥,姐姐的事還是第一次聽。
“是,我有個姐姐,她,她是個瘋子。”關喜東咬着牙,說了出來。
“我和我哥都知道,我姐這輩子不可能恢複了,我和我哥就做好了準備,雖然我姐現在跟着我媽,我媽照顧她,但我媽不可能照顧她一輩子,這樣,我和我哥就要照顧她後半輩子,所以……”
“所以,你怕我知道如果和你結婚的話,要和你一起照顧你的姐姐,就會離開你,所以不敢和我說?”張月萍轉過身,面對着關喜東問。
關喜東點點頭:“是。”
張月萍懸着的一顆心終于落了下來。
原來不是關喜東不喜歡她,也不是她拿不出手,而是他太愛他了,怕她知道了真相後會逃跑。
張月萍在一個有□□長大,雖然黃冬梅說話有點刻薄,可爸爸媽媽一直對她都很好,還有她姐姐,所以張月萍從心底喜歡自己的家人。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也是個懂得感恩的女人,所以,當關喜東說完這些時,她的眼眶微微發紅,她在想,如果她有一個這樣的姐姐,她會怎麽做。
她也會像關喜東一樣,會照顧自己的手足的。
張月萍看向關喜東,慢慢走過去,握住他的雙手道:“喜東,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才告訴我,雖然我不知道你姐姐究竟是什麽情況,但是我知道,如果我有這麽一個姐姐的話,我會和你做相同的決定,那就是好好照顧她。所以,只要我們好好的,只要我們相愛,然後在一起,這些都不是使我們分開的原因,除非,你不愛我了。”
關喜東心裏一直打鼓,他不知道張月萍會怎麽看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已經打定主意,給她幾天考慮的時間,可她竟然在這一瞬間便做了決定,而且,聽到最後一句,關喜東整個臉龐都火燒火燎的,他真真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而且面前的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愛了。
關喜東欣喜若狂,“真的嗎,真的嗎,月萍,你真是這麽想的?天啊,我如果早知道你能這麽想,我早就和你坦白,然後帶你回家了,說不好,我們現在連娃娃都有了。”
張月萍聞言拿手推了關喜東一下:“去,說什麽呢。”
關喜東眼睛都笑彎了,一把抓住張月萍的手:“怎麽?不想嫁給我?”
張月萍臉都紅了,嬌羞的瞪了他一眼,關喜東心癢癢,青天白日的,差點就親了上去。
徐菱這一進家,立刻便沖進屋裏,劉琴剛剛睡醒午覺,此刻在堂屋裏坐着,那躺椅一搖一搖的,在那裏搖着醒神。
“媽,我和你說,你知道不知道,東子有對象了!”
劉琴手裏還搖着扇子,見徐菱就這麽闖了進來,立刻噓了一聲,“小點聲,喜蓮還睡着呢。”
“哦哦。”徐菱連忙點頭,随之放低了聲音,“我剛剛見了,就東子和一個女的在路邊走着,我給碰見了。”
劉琴沒當回事:“跟女人在一起走就是對象了?”
“不是啊,媽,那女孩,一看就知道,肯定和東子關系不一般。”
“長的怎麽樣?”劉琴問。
“挺好的,漂亮。就是吧,有點太細了,屁股也不大。”
劉琴瞥了她這個兒媳婦一眼:“那可不好。”
“是啊,我看哪哪都不錯,就是這屁股不大,怕以後不好生的。”徐菱說,“咱家多少年沒添人口,添添喜事了,這雙雙和逸國都這麽大了,正好快點結婚,再生個胖小子……”
徐菱這話剛說完,那邊關喜蓮突然動了動,躺在床上的她其實早就醒了,沒什麽精神,也睜不開眼睛,就在那裏閉着眼睛聽她們在堂屋說話。
聽到後面,關喜蓮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珠子一動也不動,緊緊盯着面前的牆,突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劉琴聽見立刻從搖椅上跳了下來,手裏的扇子一扔,就往裏屋跑,徐菱也連忙跟了過去。
那關喜蓮整個人縮在床上,像練了什麽奇異神功一般,手腳緊緊抱在一起,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側身躺着,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發抖,劉琴趕緊抱住她,用力箍着關喜蓮,關喜蓮瘋了那麽多年,人瘦小的不行,劉琴一個女人就可以完全把她包起來,這緊緊箍住了,劉琴就看見關喜蓮已經開始翻白眼了。
劉琴整個人要吓死了,用手使勁的掰關喜蓮的手,想讓她平躺起來,呼吸順暢起來,可怎麽掰也掰不動,就喊徐菱:“你傻站着幹什麽,快來幫忙!”
徐菱被這麽一喊,連忙去掰關喜蓮的手。
兩個人一起,終于把她的手掰開了,劉琴緊緊抱着關喜蓮,讓她坐直了,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說:“你別激動,別激動,別哭,喘喘氣,快點。”
關喜蓮坐起來後,又被她媽這麽一陣拍,哭着哭着,一張嘴,中午吃過的飯全都吐了出來。
這一吐出來,關喜蓮臉色立刻好了許多,不再是那種泛着灰的白了。
關喜蓮緩了過來,被劉琴緊緊抱着,滿臉的淚,突然大叫起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