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周偉光先嘆了口氣,然後對米多說:“你先坐。其實我之前已經去過你家了,聽鄰居說你們連夜去了醫院,本來這件事我是要找你媽媽商量的,也沒能見到她,你倒是來了。這也行,我和你說說,你回去告訴你媽,不過,這都是私底下的話,千萬不能往外說喽。”
米多見周偉強神色凝重,立刻點頭:“伯伯,我知道。”
周偉光見這孩子雖小,但以前經常聽李強說過,家裏三個孩子,就這老二喜歡看書,整天不坑不哈的,悶悶的,不問她她永遠不會先開口說話,而且嘴巴嚴實,她姐和弟弟辦了什麽壞事,只要去問她,她是一個字都不肯漏的。
可周偉光看眼前這小孩,說她老實可靠嘴巴嚴倒有可能是真的,說她不愛說話,倒有點過了,這孩子話雖然不多,但算是謹言慎行的那種,看上去就很穩妥。
周偉光點點頭,拿起桌上的茶缸子,喝了口水,對米多說:“我和你爸是老交情,當初他來供銷社,也是我和領導提了一次,說他會開車,他才上來的。這麽多年了,我倆處的跟親兄弟一樣,前幾年我摔了腿,骨折了,在家躺了半年,都是你爸去給我家挑水幹重活。哎,誰知道,怎麽就出車禍了呢。”
周偉光繼續說:“孩子,不是我不去看你爸,而是去不了啊。那天剛子一回來就和我把事情說了,我趕緊去找認識的人問,派出所那邊有個朋友,他打電話給問了問臨縣那邊,那邊警察說,是路邊一個看西瓜的大爺給送醫院的,送到醫院的時候,是淩晨兩點多。”
周偉光說完,停下來,不再往下說。
米多一聽,立刻感覺不好,她看向周偉光,裝作不懂什麽意思,便說:“伯伯,怎麽不說了?”
周偉光搖搖頭,“孩子,你不懂,這事情就糟在這淩晨兩點多啊。”
“怎麽說?”
“那邊人說,這看西瓜的大爺每天晚上都在地裏看着西瓜,晚上怕人偷西瓜,也怕被那些黃鼠狼給咬了,他幾乎不睡覺,天亮了才肯睡,就在地裏搭個棚子往那一躺。他親眼看見你爸的車直直撞到路邊的大石頭上,前面也沒有車,對面也沒有車,你爸開着車,自己撞上去的。”
米多沒有說話,看着周偉光讓他繼續說。
周偉光搖搖頭,“孩子,你不知道,咱們這裏有規定啊,這司機晚上十點之後是不允許上路的,就是說,你十二點前就要停車休息,不管你在哪裏,都要停下車,睡上一覺,第二天天亮再上路的。這是有工作守則,是有紀律的。為的就是保護國家財産不出事故。”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爸屬于疲勞駕駛?”米多立刻懂了。
周偉光大驚,這個詞竟然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不過想來畢竟是司機的孩子,可能李強在家裏提過這些,也不在意,便說:“就是這個理。”
他看着米多:“那車已經拉回來了,車頭都毀了,還有一車的貨,早就被當地的居民搶完了,一車東西什麽都沒剩。孩子,你現在知道我們為啥不能去看你爸了吧,現在這個情況啊,是警察那邊不讓我們去,要你爸醒了,做了筆錄之後才行。哎,你說咋就那麽巧,有個看西瓜的老頭看了個正着啊。要是之後再發現,就不會這樣了,随便編個時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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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伯伯,這麽說來,我爸不但沒有因公受傷,反而,反而……”李米多看着周偉光,一時之間不知道用什麽詞才準确。
周偉光看着米多點點頭,“孩子,我聽他們說這是故意損害國家財務、人民財産,等你爸醒了,事實一旦确定,這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啊。”
“可是,我爸他……”米多一下子就呆住了,她本來是來找供銷社報銷她爸的醫藥費的,可這麽一聽,別說報銷了,竟然還可能涉嫌犯罪?
“孩子,你看,咱們這工作守則上有明确規定,這晚上開車本來就是疲憊,而且這次你爸一個人去的,他如果完全按照工作守則上來,怎麽可能出這種事?你知道咱們整個縣就這一輛貨車啊,前面撞成什麽樣子了,都毀了。車也不說,那一車貨怎麽辦,你知道值多少錢嗎,滿滿一車貨,沒剩下什麽了,這可是咱們整個縣裏,外加二十幾個公社的貨啊,全沒了。米多,這次我就想幫,也真的無能為力啊,首先車禍就是臨縣發生的,咱不認識人啊,然後,有個目擊證人,那車撞上去的時候,人就在那裏看見了,救了你爸就往醫院送,送到醫院時,醫院有記錄,淩晨兩點多,所以,這沒辦法做假啊,孩子,你說可怎麽辦,難為死我了!”
米多整個人都懵了,這樣下去,不但沒有解決醫藥費的問題,李強還要擔這麽大的責任。米多立刻道:“伯伯,也可能我爸那時候還不到十二點,他正準備過了這一段路就停車休息呢,卻不幸出事了。那救我爸的人,從西瓜地跑出出來,到救了我爸,再送到醫院,這用兩個多小時也不見得不可能啊,您說是不是?”
周偉光閉了閉眼睛,“是,也不一定沒這個可能。所以,一切都要你爸醒了再說。他是當事人,他心裏有數。所以……”
周偉光看向米多,小聲道:“所以,伯伯才和你說這些,好孩子,你回去後,好好和你媽媽把這件事說明白,等你爸醒了,就告訴他,一定往好的說,那人救他的時候一定沒看時間,一個莊稼漢哪裏知道究竟幾點了,讓你爸一口咬定還沒有十二點,正要停車休息,對,對了,那一塊經常有黃鼠狼什麽的出來,就說躲動物了,才撞了上去。”
周偉光好好尋思了一陣,“對,就這麽說。”
他看着米多又道:“我和你爸同事這麽多年,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十分清楚,從不占一點小便宜,軍隊裏出來的,能吃苦又肯幹,這一趟趟的出車,從不抱怨累,整個單位就數他的壓力最大了,工作時間又長,一旦出去,就是要擔責任的,他也沒對我們說過一個不字。這次一定是個意外,只要你爸咬定是十二點前出的事,那貨啊車啊的肯定不用他管,損失了就損失了,反正也進了老百姓的肚子裏。單位還能給他報銷醫藥費,他,哎,聽說你爸還截肢了?這車以後是肯定不能開了,不過可以幹後勤啊,工作也能保的住。只要他不松口,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別說那車那貨他一輩子也賠不起,工作肯定也不能幹了啊。”
米多聽着周偉光的話,正色道:“我知道了,周伯伯,謝謝你。”
“好。”周偉光又嘆了口氣,擺擺手說:“回去吧,對了,千萬記得,你沒來過,我也沒見過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米多說完,和周偉光說了再見,立刻從周偉光的辦公室裏走出來。
出來供銷社,李米多就看見了辛向南,他正坐在供銷社門前的大石磚上,拿着彈弓瞄着面前的的大樹,一只眼睛閉着,一只眼睛緊緊盯着目标,左手拿着彈弓,右手緊緊拉着皮筋,右手一松,那小石子就飛了出去,嗖的一下打在了樹幹上。
辛向南打完一個石子,手伸到背包裏再去拿,一轉頭就看見了米多。
米多一臉愁容,眼睛直直的看向辛向南剛才打過的樹幹,眼睛都不會眨了,出起了神。
辛向南從大石磚上跳下來,看向米多:“怎麽樣?他們同意了嗎?”
李米多依舊看着那個點,反應慢了許多,過了許久才開口:“走吧。”
“哦。”辛向南緊緊跟着米多。
米多一路上沒有說話,眉頭緊皺,辛向南見她不高興,猜着事情好像不是那麽順利,手裏捏着彈弓跟在米多身邊,因為自己着實幫不上忙也在生自己的氣,這一會跟在米多後面,見她一直在想什麽,便試探的問一句:“米多,要不把事情告訴你大姐,讓她回來處理?”
米多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繼而搖搖頭:“不用了,這件事我大姐也沒什麽辦法,她在雲城學習,我如果告訴她我爸受傷的事,她肯定也不學了,就往家跑。她回來不回來都是一樣的,還是先瞞着她,讓她好好學吧,萬一,萬一……”
米多心裏想了很多,萬一李強失去了工作,家裏就沒了收入,她姐這次去學習絕對是個好機會,這再半途而廢,趕回來,也于事無補,倒不如讓她在那邊好好學習,以後,家裏可能都要指着麥多的工資呢。
米多搖搖頭,“不用,就讓我姐好好學吧。家裏有我和金多,還有我小姨呢。”
米多說完,突然想到張月萍,又想起來,那天見到關喜東時,關喜東和金多聊天,金多說他特別喜歡槍,那關喜東還說他哥就有真槍。
想到這裏,米多立刻調了頭,往張月萍廠子裏跑。
辛向南見她突然調頭,也沒問她去哪,只是緊緊跟着,追了過去。
米多一口氣跑到她小姨那裏,正好到了上午下工時間,張月萍去食堂打飯,那看門的老大爺就喊住了她。
張月萍回頭一看,是米多和向南,立刻站住了,走到米多身邊問:“你怎麽回來了?你媽呢?你爸怎麽樣?”
米多喘着氣,拉了張月萍一下,“小姨,我有事要問你。”
“咋了?你說吧。”張月萍問。
“那天和我們一起去的那個叔叔,就是開拖拉機的那個,他說他哥哥有真槍,他哥是幹什麽的?”
張月萍一臉的疑問,“你問這幹啥?”
“小姨,你先回答我。”
張月萍看看辛向南,又看看米多道:“他哥在派出所上班,是副所長好像。”
李米多立刻問:“你和他關系很好嗎?”
張月萍臉一下就紅了,“好什麽好,就是普通同事。”
“哦。”李米多臉上閃過失望。
“到底咋了,你問這幹什麽?對了,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我來拿點東西,我媽怕你不知道在哪,就讓我跟着我奶奶他們回來了。”
“哦。”張月萍看着這倆孩子,兩個人不知道哪裏跑來的,一頭汗,便說:“走,先跟我去食堂吃飯去,吃着飯說。”
張月萍一手拉一個,拉着兩個人跟她去食堂打飯吃去了。
三個人吃着飯,張月萍說要去請假,先回家和家裏說了,再和米多姥姥姥爺一起去臨縣看李強去,也能幫幫他姐的忙。
米多連忙說還是先不要告訴姥姥姥爺了,現在去,李強也沒醒,不如過幾天醒了再去看,或者回到家後,再看,畢竟她爸做了截肢,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接受,再這麽多人去看,他肯定更難接受,不如先讓他自己平靜下來,接受這個事實後,大家再去看他。
張月萍想了想說:“也是。”
米多又說:“小姨,你就不用請假了,我自己回家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坐上車就能到臨縣,你還是好好上班吧,再說我爸那裏,你也幫不上忙。不如等我爸回來了再說,還有,我小姑留下了,她是我爸的親妹妹,我準備讓她跟着我去。”
“她能去?”張月萍仔細一想,李強是姐夫,她去就是不太方便,不如李苗。
“不能去也得去。”米多說完,也吃的差不多了,和張月萍說了再見,就和辛向南往家走。
這一路上,米多心事重重,一直在想李強的問題。
兩人走出廠子,樹蔭下走了一會兒,米多就聽見有人叫。
“閨女,閨女!”
辛向南停下腳步,往身後看了一眼,沒看到認識的人,繼續和米多往前走。
那聲音由遠及近,這一會兒聽的清清楚楚的,“閨女閨女!”
“米多,是不是叫你呢?”
“誰會叫我啊,不是吧。”米多說着,往遠處一看,便看見一個老太正往這邊走,她腳小,走起路來很費勁,但走的很快,一邊走一邊朝米多揮手。
米多站住了,指了指自己,對辛向南說:“還真是叫我的?”
那老太走近了,米多才認出來,不是別人,正是那天那個賣冰棍的奶奶。
老太太一直喘着氣,看着米多,仔細打量了一般,又看了看辛向南,道:“就是你了!”
“怎麽了奶奶?”米多連忙問。
“那天,那天不是你給了我五毛錢?是不是?我沒看清你的長相,但我認得這彈弓。這小子一出來,我就看見他了,再看你,感覺就是你了。”
“是我,奶奶,怎麽了,你的冰棍又被搶了?”米多問。
“不是,不是,好孩子,回家我一說,我家裏兒子就給我說,那是你心好,故意給了我五毛錢,你也不會來吃冰棍。我等了你好幾天,你還真的一次也沒來。這五毛錢我不能要,我得還給你。”老太說着就從兜裏拿出一個手帕,顫巍巍的舉起來,裏面裝的都是五分或者一毛的票子。
“不用了,奶奶,我會來吃的,就是家裏有事,以後我來吃冰棍。”
“你來我也不賣了,好孩子,我把五毛錢給你,我怎麽能要你的錢啊。”
“奶奶,你不賣冰棍了?”李米多聽出了端倪。
“不賣了,我家小兒子給我生了個大胖孫子,我得回家帶孫子去。”老太太笑嘻嘻的說,然後往身後一指,那冰棍箱子還在遠處扔着:“以後也不賣了,年紀大了,回家帶孩子吧。”
米多聽她這麽一說,立刻問:“那奶奶,以後也不賣冰棍了?”
“不賣了。”老太太搖搖頭。
李米多突然腦筋一轉,立刻道:“那奶奶,你別給我那五毛錢了,就把那個冰棍箱子給我吧,我想要。”
老太聽了,看看遠處的冰棍箱子,問:“你要這箱子幹啥,再說了,這箱子也不值這五毛錢啊。”
“咋不值啊,奶奶你賣的時間長了,大家一看這箱子就知道是你的冰棍,都會來買,這就是口碑效應,哎,奶奶,你就把那箱子賣給我,行不行?”
“咋不行,反正我也沒啥用。”老太說。
“那成,謝謝奶奶。”
辛向南聽完,還不等米多說話,已經跑去拿箱子去了。
“孩子,我和你說實話,你要這箱子也沒用啊,你要賣冰棍嗎?”老太太問。
“我想試試。”米多實話實說,她上午聽了周偉光的話,感覺不太好,便留心一點,總沒有壞處。
“看你是個好孩子,我和你說,你要了這箱子也沒用,找不到進冰棍的地方。那雪糕廠做了冰棍,都是直接往供銷社送,然後往他們的代銷點送,你再從供銷社進,和我賣的價格一樣,五分錢一根,你賣多少錢?沒人會買你的,都去供銷社或者代銷點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