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桃

第14章

三月十四，我讓重嶼去找了寂牙，說我想走之前再見他一面。

小紅鳥雖然能進入結界，卻無法帶我走，她說靈珠雖被服下，但若是以禁術，也是可以強行取出的，只是靈珠沒有生命，使用禁術估計還沒命回來，實在沒必要。

怎麽會沒必要，我仿佛從逆境中重生，像臨死的旅人抓住最後一顆稻草，反正我也活不長了，如果…如果能讓我的小桃子回來…我閉上了眼睛。

我只要我的小桃子好好的。

寂牙來的時候一臉喜色，我猜他是因為明日要成婚，才這麽開心。

這麽高興啊，紫霄吃了我的小桃子，身體都好了吧。

我險些抑制不住心裏的殺意，将手裏藏的利刃向他刺去。

龍鱗幻化的小桃子在床上咿咿呀呀的叫着，我牽着寂牙的手帶他去看他。

我把小桃子抱到他懷裏，笑眯眯的問他，是不是很可愛。

小桃子見到他似乎很喜歡，不斷向他伸手要他抱。

怎麽能不喜歡，這就是他身上的龍鱗啊。

寂牙或許是太久沒見到我對他和顏悅色，竟放下小桃子，顫抖着想來抱我，我咬牙忍住心裏的不适，拍着他的背安撫他，又拐彎抹角的問他紫霄是不是身體已經全好了。

他點頭說是的時候，我實在是沒忍住，尖銳的指甲狠狠刺向他的背脊。

或許是我一雙眼睛盯着他的目光實在是過于仇恨，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不安的叫我的名字。

我有些累了，或許是真的傻了，亦或許是還對他存有一份妄想。

聽到他的聲音，竟攀着他的肩小聲的哭着求他，能不能把我的小桃子還回來，紫霄魂魄不穩，可以拿我的魂魄給他啊，別碰我的小桃子…只要別碰我的小桃子。

“你…你知道了。”寂牙手足無措的擦着我臉上的淚，緊張的看着我。

我哭的喘不過氣來，一想到我的小桃子被當成丹藥煉化，又被紫霄吞下，我就心疼的快要瘋掉。

他把我抱在懷裏，聲音比往常都要更加細致溫柔，我卻只覺得一股寒意刺入我的心髒，将我整個人都凍的刺骨。

“那不過是顆靈珠，你若是喜…”

我抓緊他的衣領，淚水糊滿了我的臉，沖他嘶喊：“他不是靈珠！”

我怎麽這麽蠢，是他把我的小桃子給紫霄的，紫霄是他的命，他又怎麽會還給我。

我求不得任何人。

我像是突然想通了一樣，放棄了掙紮，寂牙将我小心翼翼的抱放在床上，小桃子化為龍鱗，被他放在了我的衣服裏。

我神情呆滞的任由他擺布，心裏卻如同迷霧散開，越來越清楚，我要出去，我要去找紫霄。

“寂牙…等我醒後，我就在西溪了吧。”

這是他予我的承諾，會在成婚前一夜，送我與小桃子離開。

小桃子…我的小桃子，我背對着他用力抓緊胸口，蜷縮着悶聲咳嗽，小口小口的血從我嘴裏溢出，我拿被子胡亂的把自己蒙起來，心裏像針紮一樣疼痛。

我沒有小桃子了，再也沒有小桃子了。

“…是。”

……

等你醒後，你還是西溪山上什麽都不懂的小桃精，不會再記得這一切…也不會再記得我。

寂牙好像坐在我床邊做坐了一夜，天還未亮的時候，周邊有些動靜，我睜開眼睛看向門外，是寂牙離開了。

我坐起來将手心張開，一抹神意正悠悠躺在我的手中。是小紅鳥教我的法子，結界認人，只需從寂牙身上，拿到一絲神意，就可以出去了。

他昨夜心神不寧，我輕而易舉就拿到了他的神意，卻還妄想着，他能有一點點在乎我，能把我的小桃子還給我，忍不住向他哀求，我合起手掌，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小桃子，爹爹去接你回家。

小紅鳥臨走前給了我一張符咒，說是能改換身份，讓別人不會注意到我，她說就連寂牙也無法識破。我将那符咒，與小娃娃一起放到了我的胸口。

床上還散亂着小桃子的小衣服，我跪坐在床邊，将那些小衣服都一點點的疊好，整齊的放在床上。

外面天色漸明，重嶼快要來了，我要在他來之前離開。

我身體已不如從前，之前連醒來都有些困難，小紅鳥不知道給了我什麽藥，我服下後竟也有了些力氣行走，我知道她大概也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不然不會這樣盡心盡力的幫我。

但是沒關系，只要能換回我的小桃子，什麽都是值得的。

我的小桃子…寂牙有愛過他嗎？

将他送給紫霄的時候有過一絲後悔嗎，應該是沒有的吧。

畢竟在他們眼裏，那只是一顆靈珠，又有什麽資格，能讓上神退步呢。

我忍住淚意，推開了門。

從來都沒有孩子。

那不過，是一顆給紫霄治病的靈珠。

因緣巧合被我吞下，就此在我的肚裏生根發芽，小紅鳥糊弄我說他是我的小桃子，我就傻傻當了真。

付出十二分心血對他，盼他出生，盼他長大，給他做了小衣服，給他挖了小坑，小泉水裝了一罐又一罐，卻再也等不來我的小桃子。

我搖搖晃晃向殿外走去，太陽很大，也很亮，怎麽就照不亮我面前的路呢。

小紅鳥說我的桃子被煉化了，燒了一夜呢。

他會不會痛啊。

今天的元餘宮很熱鬧，張燈結彩的，寂牙要同紫霄成婚了，他們都一臉笑意，宮裏要迎來新主人了。

我仰起頭嘆了口氣，誰記的我的桃子呢。

就算他只是一顆靈珠。

就算他只是一顆靈珠…

那也是我的孩子。

我披上衣袍，握緊手中的法器，向霄元殿走了過去。

“紫霄身體剛剛恢複，他們選的吉時，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你只需在那個時候用出禁術，你的小桃子肯定能取出來。”

寂牙是真的很愛他吧，成婚…都選在了霄元殿，我看着人來人往的霄元殿，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

小紅鳥的符咒很管用，一路上都沒有人認出我，也沒有人覺得我有異樣，我順暢的到達了內殿，卻聽到一陣争吵。

“讓開！他身體不好，他能去哪裏！”

“重嶼，去把他找回來，把他找回來！”

“他走不了多遠的，他…小桃子還在這，他去了哪，為什麽找不到！走開！！我自己去找。”

“啪——”是一堆瓷器破裂的聲音。

………

“寂牙。”

“今日與你成婚的，是我。”

是啊…你們今日成婚，我與小桃子又算得上什麽呢。一個不過是治病的靈珠，另一個不過是蘊養

靈珠的容器，何等何能也敢奢求，在你心裏有一絲地位。

為什麽要騙我我有了小桃子呢，如果當初我問你的時候，你說不是，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了。

我躲在暗處，怔怔的看向那挂着紅簾的門。

裏面的争執聲低了下去，重嶼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應該是去找我吧。

門欄半掩處，我看見紫霄身姿挺拔，淡然從容的樣子，眼眶一陣濕意，差點忍不住沖進去。

我的小桃子……他吃了我的小桃子……

我死死盯着他的肚子，手掌緊握，指甲嵌到肉裏，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我的小桃子就在那…

我無聲的朝他的方向笑了一下，別怕，爹爹來了。

我混在人群中，看向一襲紅衣的他們，握緊手裏小紅鳥給我的法器。

恍惚着想起來，我也曾說過要與他成婚。

是因為他退了小紅鳥的婚，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就問他我們什麽成婚。現在想想，他那會并沒有回答過我，只是随意将我糊弄了過去，我卻天真的以為會真有這麽一天。

直到我猜自己快要死了，就不敢再提這件事，我怕他當真，萬一真的與我成婚了，可是我…我卻陪不了他太久。

我低頭嗤笑，真是自作多情。

他們天作良配情根深種，哪輪得到我來橫插一腳。

我如今…如今只要把小桃子帶走，我只要我的小桃子。

“禮成————”

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恭賀聲，我看着紫霄一臉笑意，身上的光卻驟然暗淡了下去。

小紅鳥說的沒錯，吉時到了。

禁術催生的痛意撕心裂肺，我只覺得身體一處處都在裂開，身體快要被扯成兩瓣，但是沒關系…我看見紫霄的腹部有一處光芒正四處游移，是我的小桃子…

出來了。

我心裏驟然一松，卻沒發現我身上早已被黑霧環繞，身旁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我仿佛聽到了魔族的字眼，身邊的人竊竊私語，好似不約而同的退了我有半丈遠，我卻只顧看着我的小桃子。

小桃子離我越來越近，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我的寶貝，終于要回到我身邊了。

紫霄正對着我，他明明軟倒在寂牙懷裏，我卻看到他擡頭對着我的方向笑了一下……

他知道是我…

……

下一秒，我只覺得心口一陣刺骨的疼痛，法器掉落在地，我怔怔的低下頭，一把長劍穿胸而過，是…寂牙的劍。

小桃子應聲掉在地上。

“魔族不請自來，奪我天界上神內丹，是何用意。”

寂牙的聲音帶着冷意，面無表情的看着我，抽回了手裏的劍。

長劍被利落的拔出，我悶哼了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在地上。

那不是內丹…是我的小桃子…

胸口的符咒從衣服裏飛出去，頃刻間化為煙灰，周身仿佛沒了轄制，我聽到的雜音更多了些。

太吵了…你們吵到我的小桃子了。

我看見寂牙不可置信的站起來，顫抖着走向我。

“阿…阿寧？”

哦，原來是符咒失效了啊。

小桃子離我只有半丈遠了，就差一點了…我的小桃子。

我費力的向小桃子的方向爬去，情不自禁的露出一個笑。

寂牙顫栗着向我伸出手，我卻沒有看他。

只差一點了，小桃子…你要乖哦，爹爹來接你回家啦。

等我們回家，爹爹給你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烤雞，每天都會陪着你，爹爹會最愛你，只愛你。

“你想要這個？”

紫霄一身紅衣，蹲下來看着我，将手心張開，一顆圓潤的珠子正躺在上面。

是我的小桃子。

我努力擡起手，想要把小桃子拿回來。

“還給我…”

他輕笑一聲，合起掌心，一雙深邃的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我，我隐約感覺到有一絲不對。

“這是我的東西。”

“我想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

他捏緊了手掌，珠子在他的擠壓中發出咯吱的聲音，他要幹什麽，他要幹什麽？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拼盡全力去拉他的衣角，他不能！他不能這樣做！

“別…不要，不要。”

“求求你，不——”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破碎的光芒從他手心刺開，他張開手，随意的往地上甩了甩手。

“我的法器，用着習不習慣？”

他諷刺的朝我笑笑，俯在我耳邊，聲音很輕。

……原來是他。

是他讓小紅鳥找的我，是他讓小紅鳥告訴我如何拿到靈珠。

為什麽。

我做錯什麽了嗎？我沒想要和你争啊，我只是想要我的小桃子，我只想帶他回家，為什麽這樣都不行呢。

我呆楞的看着地上破碎的靈珠，細碎的星點從上面慢慢揮散開。

寂牙說，這不過是一顆靈珠。

小紅鳥也說，靈珠是沒有生命的。

可是，我就是一個又蠢又笨的廢桃啊，他在我肚子裏這麽久，我把他當了半年的我的孩子，他是什麽，又重要嗎。

我用力對着地上破碎的靈珠擠出一個笑。

“別怕。”

“爹爹不會讓你有事。”

我把那一點碎片攏在懷裏，貼近心口。

寂牙刺的那一劍傷口好大，正好、正好放得下我的小桃子。

“小桃子不要怕哦，爹爹把內丹給你，不要怕，不要怕。”

“阿寧！！阿寧！”

身前的人被人推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恐慌的樣子。

我擡頭看了一眼寂牙，他在哭嗎。

“你為什麽…老要騙我啊…”

“取出來，取出來，阿寧，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騙你了…阿寧，取出來！！”

我的手死死按着胸口，不讓他碰我的小桃子，我想對他笑笑，也想求他幫我把小桃子送回西溪，可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心裏長嘆了口氣，原來我做不好人，也做不好一個桃子。

唉，早知道就不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