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原本口感綿柔的酒,再入口與味蕾相撞,口腔內立時炸起一片辛辣酸澀。
游牧不明所以地歪頭盯着金城,疑惑道:“你不是?……你沒有……”
腦海裏突然想到的可能性致使他立刻閉嘴。
金城見他表情反常,覺得好笑,他坦然道:“98洪水孤兒,不用驚訝,也不需要可憐……其實我比很多人都幸運……養父很好,不過去年去世了。還有……”
他頓了頓,臉上閃過 “坦白從寬的尴尬”表情。
“商業中心的高定店是我的。”
游牧正努力收起有些反常的表情,結果聽見金城這句話,所有表情在臉上“砰砰砰”連翻追尾,然後碎的稀裏嘩啦掉了一地表情渣。
他微張着嘴讷讷地盯住金城連着吐出兩個真相後依舊冷酷淡漠的臉。
說真的,他搞不明白一個人怎麽能活得這麽酷。
更搞不明白他是怎麽把一件聽起來,不,不是聽起來,是的确很慘的親身經歷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我不是。
他沒有……
98年他還沒出生,那時金城多大?
一歲,兩歲,或者三歲。
不用驚訝。
不需要可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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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真,确認過眼神,你已經暴露了。
所以游牧有點控制不住寄叽泛濫的大愛無疆,叫了聲“哥……”
金城面部有些僵硬,眼角卻帶着一絲笑,“嗯?”
叫完人,游牧又不知道說什麽,于是低頭拆開冰山熔岩包裝盒,裏面一共兩塊巧克力蛋糕,卻只有一把精致的小鐵勺。
手一頓,稍後拿起小勺和蛋糕遞給金城。
金城沒接小勺,只拿走了蛋糕。
游牧咬了一口冰涼又醇厚的巧克力,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伸手跟金城碰杯,“哥,你多大?”
金城的目光很沉很穩,杯沿剛碰到嘴唇又離開,掀起眼皮、後仰頭微揚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游牧道:“24.”
幾乎是瞬間,游牧想起了鯨禦豪華包廂裏那個滿目放蕩不羁、渾身桀骜不馴的男人,與此時淺啄清酒的金城眨眼間合二為一。
游牧:“我……下個生日18.”
“知道。”金城看着游牧,眼皮非常緩慢的眨了一下。
那一眨,仿佛他整個人泡進了名為“慵懶性感”的空氣裏,散發着淡淡酒氣和……色氣。
那股空氣裏突然鑽出兩只無形的大手,穿膛而過,在兩顆規律搏動的心髒上猛地攥了一把!!!
倏忽間空氣因為兩人不規律的呼吸發生了細微的波動。
像暫時失控的超聲波,兩盤無規律波段交叉而過,激起的浪如電,眨眼間掃過心尖兒。
游牧咽下莫名狂躁的心跳。
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沒讓心裏的兩連問吐出口。
——請問你有人格分裂麽?
——請問你的兩個分裂人格是如何融合的這麽完美的?
他低下頭不知是看着杯子還是看着別處,沉默的有點久。
在沉默中不知不覺地做了一道數學題。
今年,24歲,1998洪水……
所以98年金城才四歲?
98年?!!
游牧在16°的熏熏然中想起了一件事。
在游将安不算長的當兵生涯中,有那麽幾件讓他十分難忘的事——當然有關于他曾經執行過的特殊任務是不可能向家裏人說的。
不過,在一堆看似無關緊要的過往裏,有一件事一直久居游将安記憶深處。
同時也伴随了叛逆期提前了将近十年的游牧的整個童年。
入伍第三年的六月,游将安所在的部隊去西南地區執行任務——追着一夥入境雇傭兵從與東南亞接壤地區追到西南地區,借助西南軍區勢力剿滅一半雇傭兵;其餘一半應雇主要求繼續向華東地區犯進,損失過半的雇傭兵隊伍為免人員再度損耗,專挑中國人都沒開拓過的山區犄角旮旯走。
游将安所在的特種部隊連續追擊一個多月,緊咬在雇傭兵身後,咬斷其尾,再斷其後腿,最後扼住其咽喉,使大名鼎鼎的“Tiger”葬在了黃崗山。
好巧不巧,在任務結束當晚,部隊被百年難遇的特大洪水困在了山上。
當時是七月中上旬,華東地區大部分區域都被“二度梅雨”侵襲。
部隊在山中不足三米深的小河邊安營,等待華東軍區直升機來帶走僅剩的三名活着的雇傭兵。
哪知洪水來得猝不及防,有經驗的老兵聽聲音判斷出是山洪暴發。
一聲令下部隊帶着雇傭兵齊齊爬山,就在一行人爬到半山腰時,洪水已經把部隊來不及收走的東西一股腦卷進了怒氣騰騰的黃水中。
洪水眨眼間漫到半山——水量集中流速大、沖刷破壞力強,水流中挾帶泥沙、石塊、樹木,甚至是上游受洪災侵襲的村鎮的建築廢料。
當然還有人。
老人、孩子、中年男人女人,牲畜、家禽……
全部飄在水上,糅雜在黃泥水中。
部隊只留幾人看着雇傭兵,其餘人全部下水救人。
洪水兇猛無情,饒是游将安等人是日天日地的特種兵,也覺得力不從心。
他當時連着救了四個人,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最後一個是小孩兒。
小男孩兒三四歲的模樣,當時所有人都斷定小孩兒熬不過去了。
他的皮膚被洪水裏的沙石劃得慘不忍睹,索性沒有大傷。
華東軍區的直升機第一批帶走的人并不是雇傭兵,而是一幹從洪水中救起的人,重傷昏迷的先走,直到直升機第五次飛回來,以及救災部門得到消息趕來打撈災民,游将安的部隊才帶着雇傭兵離開。
追捕任務結束,隸屬華北軍區的特種兵部隊留在華東軍區修整。
留在華東軍區修整期間,游将安等人去看過從洪水中救起的那些人——他們當時救了三十幾人。
後來的抗洪部隊過去又救了不少人。
據說那條小河的上游是一個江西小鎮,洪水帶走了那個鎮上一多半人的性命——其中就有游将安最後救起的那個小男孩兒的家人,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和姑姑一家三人。
游将安那時想——世界再大,他的家裏從此只有他。
回華北軍區的前一天,游将安第二次去醫院看了洪水裏撈起的小男孩兒。
如第一次看到的一樣,三四歲的小男孩兒好似瘋了——精神受刺激導致喪失表達能力,只會瘋狂的喊叫,極度自閉,每天蜷縮在病房牆角嘀嘀咕咕,說着誰都聽不懂的話,清澈的雙眼裏滿含對這個世界的極度恐懼。
稚嫩的臉上、伶仃的身體身上,上演着被奪走所有安全感、歸屬感後能呈現出的所有奔潰情緒。
小時候,每次游牧一耍渾、一叫慘、拎着小包玩兒離家出走,游将安就會拿這件事來震懾他。
游将安為了避免叛逆期提前十年的兒子變成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可謂是煞費苦心——重則武力鎮壓,輕則曉以利害,拿過往沉痛事件時不時敲打一下小混蛋。
其實很多細節游牧已經記不清了,只記了個大概輪廓。
想歸想,游牧到沒有狗血地以為他爸救得就是金城。
即便年齡和時間都對得上,但……他寧願他和金城,以及金城和游将安沒有這份緣分。
冰山熔岩已經吃光,720ml的酒只剩四分之一。
隔壁依舊吵鬧,相比之前,好像更吵鬧了。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屋裏只有餐燈開着,顯得有些暗淡。
相反屋外月光素白,但不清冷。夜風從森林公園方向吹來,夾雜着稍顯濃郁的草木氣息,讓人神清氣爽。
游牧看一眼半個月亮再看一眼金城。
金城則始終半阖着雙眼,迷離地看着他的方向,但游牧幾次轉頭看他,都沒能跟他對上焦,他似乎處于微醺打盹的狀态。
素白的月光照亮他對外的半張臉,深刻的臉部輪廓稍顯冷峻。
不知道是不是了解的多了,游牧覺得他的冷酷裏透着丁點孤獨。
如果是以前,他不會覺得金城和孤獨這個詞搭邊。
譬如金城從前的種種,在他看來都不是用來修飾孤獨的,是用來潤色他與生俱來的冷酷。
或許,孤獨對于金城來說是一個具象化透明質的東西——你不必如影随形,但你屬于過我,我抛棄過你,我們曾互相陪伴過。這就夠了。
“兒子!在哪兒呢?”
一道大嗓門的女聲越來越近,接着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游牧撩眼皮看金城,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我媽……哦哦哦!酒酒酒!快收起來!”
他從窗臺蹦到地上,拎着還剩四分之一的清酒,焦急地原地轉了一圈。
金城坐在窗臺上伸手罩住他發頂,按着腦袋把人轉成面對面,伸出另一只手到游牧面前:“酒給我。”
游牧像個機器人似的,擡手機械式地把酒遞給金城,看着金城一仰頭把剩下的酒全喝光,然後彎腰把酒瓶放到了後院牆根下。
“哥……”太叽霸帥了!
金城藏完酒瓶直起腰,又伸手抹掉游牧嘴角的巧克力,然後把指腹移到游牧鼻梁上方。
游牧鬥雞眼看着鼻梁上的手指問:“幹嘛!”
金城狡黠道:“舔了。”
“!!!!”游牧震驚一秒後,忽地邪魅一笑,決定智鬥老司機,于是故作輕佻道:“搞錯了吧?這種情況下,應該是你舔給我看吧?”
來呀!互相撩啊!
“……?……!!……??……!!!”
金城怔住,反應過來後趕緊壓下嗓子眼裏向上爬的咳嗽聲。
懲罰性地用力按了按游牧的腦袋,手控把游牧轉成背對自己,然後在他後背和腰之間拍了一下,“去開門。”
游牧只覺金城這一掌打通了他任督二脈,渾身血液一齊蹦了起來,下一秒開始在全身血管中奔騰游走。
牛叉鴨!神功啊!
他走了幾步後開始管不住腿地跑了起來,跑到門前一把拽開門。
門外穿着全套OL裝紮着低馬尾的知性女人險些被突如其來的門風拽進屋裏。
“媽,你回……”游牧話沒說完,就慘遭了親媽的毒手。
周蓉兩手扯着游牧兩腮,扯完又揉,心疼的非常暴力。兩手捧着游牧的臉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擺動幅度之大,恐怕看見的人都怕游牧的頭下一秒就被拔掉了。
游牧龇牙咧嘴,嘴巴露着風說:“媽檢查完了麽,我還是這條gai上最靓的仔不?”
周蓉個頭不矮踩着八厘米恨天高足有175cm,還是和游牧差了一截。
“想死我了!”她說完,捧起游牧的臉湊上去就要親。
游牧像被電了似的猛地後仰頭,趁周蓉被他拽得站不穩,快步倒退進了屋裏。
門口只剩逗完兒子的周蓉扶着門框爽朗大笑,游牧閃開後她正好看清了游牧後退撞到的高大男人。
周蓉與金城目光甫一對上,兩人都是一愣。
周蓉面帶疑惑,率先開口:“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游牧半張着嘴看着自己親媽拿慣用搭讪帥哥的口吻對金城說話,全身上下的毛孔“砰砰砰……”頓時全部炸開!!
每一根汗毛都被炸成了方便面的形狀。
他整張臉都被“無語”倆字霸占。
最後只得無奈道:“媽,我爸來了。”
周蓉猛地扭頭向後瞅,動作之迅速換成其它人就得扭了脖子,見游牧诓她,她非但不怒反而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可見是個慣犯。
她指着游牧道:“少拿你爸吓唬我,我不怕他……”
“誰不怕我?”游将安的腦袋突然從周蓉肩上出現,吓得周蓉低聲尖叫。
“哎呀!吓死人啊!”周蓉吓得緊閉雙眼不停拍胸脯。
金城開口道:“你好周經理,我們在東獅總部見過。”
周蓉恍然大悟道:“你是E.lion的首席……那個專業名詞叫什麽?”她突然卡殼,苦惱地看向游将安。
游将安一戳媳婦腦門道:“我哪兒知道,不是,你剛幹什麽虧心事了,我一來你吓個半死?”
周蓉回應他一串白眼。
金城嘴角勾着笑:“我不在東獅工作,只是去幫朋友忙。”
周蓉邁進屋,客氣地對金城伸出手:“聽說你拍……咳,救了我兒子,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雖然你逃單了。”
握完手,剛松手的金城:“…………”這一家人還能不能好了?
游牧站在一旁憋笑憋成了一把快要燒開水的燒水壺,斷斷續續地“噗噗噗嗤嗤嗤……”。
時間線好像有BUG,等我這個十以內加減法都蒙逼的學渣算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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