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淩晨四點。
整個城市上空浮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空曠蒼茫。
素白的月牙像一片極不起眼的碎紙屑,蒼白孤寂地貼在一望無際的深藍天空上。
渺小伶仃的它與這座喧鬧了大半夜如今已經沉睡的城市遙遙相望。
唐海市公安局。
做完筆錄,游牧三人出來後都想透透氣于是去了停車場。
游将安和游若語還沒有出來。
略顯空曠的停車場內,迷彩Jeep越野車旁,游牧、宋烨斜靠在車身上,石陸蹲在後車輪旁,手指左一圈右一圈地在地上劃着圈圈,看表情好像是在詛咒什麽人。
游将安的戰友叫周勝,周勝與上一任市局周局長沾親帶故,退伍後進了警局。
又半個小時後,周勝和游将安并排從警局裏出來,朝游牧仨人走去。
兩個身姿矯健偉岸的男人停在車邊,周勝伸手扒了一把游牧的發頂,道:“傻孩子,你們中套了。”
周勝點了顆煙叼着,繼續道:“據嫌疑人供述,哦,也就是你同學季晴,”他伸手點了下游牧,“她是在你們上門找人前剛從昏迷中醒過來,因為他哥周兆軒帶人救她的過程中與綁匪發生了沖突,混亂中她暈了過去,這一點已經向周家的家庭醫生證實過了,并沒有提供傷檢報告,只說是刺激過度——且不說這個家庭醫生說的是不是實話,這點只要他們通過氣根本無從考究。”
宋烨含糊地說了句:“一屋子人穿一條褲子。好聽點說,是一根繩上的……”
周勝拍拍宋烨的肩,轉頭提醒游将安:“老大,最近注意點。”
游将安叼着煙對周勝忽然扯着嘴角笑了笑,游牧偏精致的長相并沒有随游将安,相反游将安很有些男人的粗狂感,笑起來磊落又爺們兒。
他頗有些幸災樂禍第打趣周勝道:“本以為你的鐵飯碗挺好,多少人都羨慕,現在看來鐵飯碗裏盛什麽飯你都得吃啊,不容易。哪天不想幹了,來投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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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勝苦笑道:“老大,你說咱們那麽多年玩命兒……為了什麽?這群王八蛋,就是往你碗裏扣一碗老鼠屎,你他媽也得說那是紫米飯!要不是我老子天天耳提面命嚷嚷不許我走,我他媽早開大車去了!”
周勝開過坦克、飛機、游艇,各色軍車更是不在話下,每次領教過這裏面的肮髒黑暗,他都想回家找個運輸隊開大車去。
游将安心大的笑着打了他一拳,不過周勝說的确實不假。
游牧:“周叔我有點想不明白,趙小惠她們三個絕對沒有18歲,這很難查嗎?”
石陸還蹲在地上畫圈,憤憤地嘀咕道:“都尼瑪是騙子!”他自從被金城和宋烨從鯨禦帶出來,就一直悶悶不樂。好像在鯨禦那個看臉看屁股,呸,看身材的地兒,慘遭區別對待後沒能順利上拍他的小雛菊,徹底傷了他少年的心。
周勝無奈地看着游牧,手指夾着的煙被夜風吹的燃得非常快,煙頭始終是明亮熾目的橙黃色。
他目光晦澀道:“這種玩法幾乎是每個社會公益組織心照不宣的手段,他們壓力很大,‘排遣壓力’的方式有幾十上百種,改個年齡,把人送到愛心承接單位去打工,這……”他看着眼前三個衣食無憂、天真爛漫的未成年男孩兒餘下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但,終究是違法。”
游将安道:“院長怎麽說?”
周勝:“院長說,當天保安帶走那三個小孩兒是打着東獅分配員工宿舍的幌子帶走的人,瞧瞧,這一條繩上也不知道拴不拴得下這麽多只螞蚱。各個賊心爛肺!”
熬了一夜,每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更甚者白眼球上布滿張牙舞爪好似在抽搐的紅血絲。
當未成年人的青春熱血第一次對上成年人世界裏心照不宣的規則,青春熱血被虐成了一盤涼透了血豆腐,配點蔬菜和粉絲就成了他人的桌上佐餐的菜。
季晴在周兆軒和東獅兩名首席大律師護送下第一個離開了市局。
臨上車前,還遲疑着朝游牧看了一眼。
這一眼,直接把石路的火給點着了。
石路捂着千穿百孔的小心髒,呼哧呼哧地喘着風燭殘年似的氣兒,“我就草了!我他媽是瞎得有多嚴重愛她愛到失去風流潇灑玉樹臨風的自我?!”
宋烨接過話道,一副過來人的口氣道:“你不愛她,照樣瞎,你瞎不是因為你愛了誰,是因為愛情本身就會讓你瞎。懂?”
石路愣愣地看了宋烨兩秒,假裝寄叽明白後,一副恍然大悟地罵了句“操!”。
宋烨一挑眉,英氣十足地朝石路飛了個媚眼:“來呀,88萬你買不了吃虧你買不了上當,先刷卡後驗貨,小哥哥洗幹淨等你哦~”
一提這事兒,石路又炸了,高中兩年,他一直引以為的是胸器,想他濕漉漉的胸器也是附中神壇上的一個傳說,從未被打敗過,現在好了出了兩個88萬的小雛菊,他特麽再也不是神壇上受少女們日夜膜拜的傳說了。
今晚一直有股蛋蛋的憂桑環繞着他……簡直不能好了。
游将安和周勝去了審訊室領游若語。
游若語醒來的晚,又因害怕哭了一通。這一夜對她來說分外詭異——她清晰的記憶只停留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被挪動時麻痹的五感偶爾會傳來零星的感覺;經過很久平靜後,她似乎聽見有一道聲音在她耳畔輕聲細語地說着什麽、好像還撫摸了她的臉。
她的監護人游将平因為小情兒大鬧家裏目前是慫到失聯狀态,李敏又在外地出差來不及趕回來,所以大伯游将安成了游若語的代理監護人。
游牧從游将安的Jeep裏翻了一條小毯子披在游若語身上。
趁宋烨的爸爸和石路的姐姐去簽字的時候,游将安思忖再三,還是打算将從周勝那裏得來的信息對四個人講講。
Jeep車四門緊關、車窗一條縫隙都沒留。
四個人都覺察到了游将安的意圖,索性都乖乖坐好,游若語坐在副駕,游牧三人坐在後座。
游将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 “三年前他們如法炮制從北山帶走了四個……一個如今混得非常好,想必你們已經知道是誰了;另外兩個年齡一般大,一年前主動要求去鯨禦當了‘公主’,後來攢錢、整容、遠走高飛,眼下都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其中一個還結婚有了小孩兒……”
說到這兒游将安忽然停了。
說出來原本是想壓壓這些孩子的年少輕狂、青春熱血,但接下來的話又讓他覺得自己這四十年白活了,他的棱角他的原則難道就這麽被磨平、打破了?
石陸追問道:“叔叔,不是四個麽?”
游将安反複咀嚼将要出口的話,但出口的一瞬間還是遵循了自己的原則:“……最小的那個跳樓了……所以你們沒做錯,即便她們不領情。”
游牧嘴巴張了張,一個語氣助詞含在兩唇間愣是沒有多餘的氣把那個字給喊出去。他目光裏的驚詫被苦澀淹沒。
宋烨歪頭看看兩邊的人,然後看着游将安的後腦勺,怔忡過後咬着唇狠狠地喘了兩口粗氣。
游将安:“生活是一場修行……”
游牧的喉嚨和胸腔堵的難受,聽不去地拆臺道:“爸你沒事少看點雞湯文。”
游若語接過游将安的話道:“短的是旅行,長的是人生,對麽?”
游将安擡手撫過她的長發,道:“不,挺得過去叫人生,挺不過去的叫來生。”
宋烨苦笑道:“小語說的是雞湯,叔叔喂的是毒雞湯。”
石陸也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太毒了!……叔,你有毒。
石路的話像消聲器,車裏靜的只聞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是呀,這個世界太毒了。
有毒的人太多了。
直到聽見一到熟悉的聲音,游牧才打開車門下了車。
趙安平走在前面,她後面跟着趙小惠三人,三個女生後面還跟着福利院一男一女兩名老師。
游牧下車後,其餘四人也都下車了,五個人參差不齊地站在車尾,目光像追光燈似的一直追着趙小惠三人的臉。
在趙小惠一行人就要走過游牧他們身邊時,一直用餘光偷瞄游牧的趙小惠突然停了,她一停,一直選擇漠視游牧幾人的趙安平也突兀地停住,但并未轉身,只直愣愣地戳在原地一動不動。
“對……”趙小惠依舊沒能把話說完。
高個兒女生一把将趙小惠從自己左側拽到另一個女孩兒右側,也就是從距游牧最近的距離,變成了最遠的距離 。
高個兒女生的目光太犀利,她看游牧、宋烨、石路像是在看無理取鬧、脾氣性情都極惡劣、卻又衣食無憂條件優越的熊孩子。
待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游若語身上,卻向在看同病相憐的人,只是眼裏是掩飾不住的豔羨和渴望。
她目光複雜卻不難辨別,也許她經歷的環境還不足以把她變成一個徹底的人精。
她開口嗓音沙啞道:“我們只是想要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在你們看來我們是不是在誤入歧途?”
沒人回應她,她似乎并不在乎,“可‘歧途’對于我們這種人來說都是一條出路,你們懂嗎?”
游牧不懂,他受過的教育告訴,出身不是堕落的借口。
或許他沒有那樣的出身,他只能站在這兒在心裏說着不痛不癢的閑話,而不是有理有據擲地有聲地反駁她。
趙安平像個年久失修的老機器,胳膊腿兒一動仿佛都會咔吧作響,她幾不可查地動了下頭,似乎想看看車尾站着什麽人,但渾身上下提着的那股勁兒讓她沒能成功地看上一眼,接着擡腳向停車場裏面一輛貼着“北山福利院”宣傳背貼的面包車走去。
游牧看着他們走遠,有一瞬間他覺得趙安平是趕屍人,一群人蹦蹦跶跶地走在瘴氣彌漫森然可怖的夜路上……
游将安大掌按在怔愣的游牧肩上,安慰、鼓勵似的抓握幾下。
宋烨的兒子奴老爸自從在鯨禦見到宋烨後就成了他貼身保镖,這邊一簽完字警察說可以領走人了,他就急着帶宋烨去醫院做全面體檢。
宋烨見宋爸爸從裏面出來,問游牧和石路:“要不要一起去?”去醫院接受愛的體檢24項。
想想就想shi.
游牧和石路為了表示打死都不想去接受愛的體檢24項,瘋狂的擺手加搖頭,石路更是多加了一項搖胸。
宋烨臊眉耷眼地被老爸萬般呵護着去了醫院。
石路姐姐出來後也拎着石路耳朵離開了。
迷彩Jeep從上東區開往上西區,開進公園路時,天邊已經隐現晨光。
朦胧的金光灑在車窗上,游牧眯着眼靠在車窗上,眼睛一眨不眨。
車子還未停好,爺爺奶奶就迫不及待地拉開了車門,兩個将近七旬一夜未眠的老人,依舊有精力給孫子孫女手動來一遍體檢。
游爺爺把游牧從上摸到下,邊摸邊問:“傷哪兒了沒?摔着了嗎?有沒有動家夥?”
那邊游奶奶如出一轍。
游将安沒打算隐瞞,剛到警局那會兒就打電話跟家裏說了。
游牧和游若語像兩個呆頭呆腦的超大號洋娃娃,被擺弄這做這做那,即便兩人再想裝作若無其事,也難免不會露餡兒,畢竟長這麽第一次遇見如此奇葩又聳人聽聞的事兒。
兩人眼裏都有掩藏不住的空茫,就像黎明前的天空。
吃過飯,游牧趁機溜了,踩着滑板帶着從回到家就沒離開過他一步遠的小窩去了小池塘。
池塘邊的木樁上拴着根粗麻繩,麻繩另一端就是他的小木船。
扯動麻繩小船慢慢地從稀疏的蘆葦和荷葉間劃了出來。
游牧剛想跨進船裏,就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這時小窩也回頭沖後面叫了一聲,接着就是撒歡兒似的原地轉着圈叫。
聽小窩的叫聲,來人應該是熟人。
游牧回頭就見金城從小山頂朝他這邊走來。
因為金城面朝東,整張臉都是光暈,大大小小,白的、金黃的,灰藍發茬折射出的淡灰淡藍,草地折射出的淡綠……還有他姜黃色的半袖T恤折射出的淡黃。
……T恤有點眼熟。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游牧一屁股坐在池塘邊草地上仰頭朝山坡上看。
小山就在爺爺家後面,一個小土包,到處都是綠草,現在除了綠草,草地上唯一一個帶顏色就是金城這朵移動的大黃了。
金城走到游牧面前,站定後低頭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姜黃色的T恤,用贊同他的語氣道:“嗯,我尴尬。”
游牧眨眨眼,突然覺得金城這句話似乎在一語雙關。
幾乎是同時他想起了88萬,刷卡,小雛菊,cici,情趣房……
額……為什麽還有cici和情趣房?什麽鬼?!
所以沒有情趣房和cici,前面那些就可以想嗎?
啊啊啊啊!!!
我特麽也挺尴尬好嗎?!
尴尬癌都要犯了!
求你原地消失!
明早來捉蟲,不行了太困了,晚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