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湯
後來薛嘉蘿慢慢覺察出身邊的人都換了面孔, 她大多時間都是茫然地呆坐着,只有曉秋費勁功夫哄着才肯說兩句話。
薛嘉蘿的情緒一度穩定了下來, 張管事問過周君澤後給她停了安神藥,只靠着一點安神香也能睡了。可是她靠安神香睡覺已經成了習慣, 有一晚沒人留意,安神香滅了,薛嘉蘿半夜被噩夢驚醒, 在屋子裏驚叫。
曉秋睡在外屋的榻上,聽見她的尖叫聲立即起身沖進去,薛嘉蘿在被子下蜷成一團一邊發抖一邊哭。
一切又得重新開始。
曉秋想讓薛嘉蘿做些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或者白天玩累晚上不要做夢, 但她怎麽哄薛嘉蘿都不肯出門,好不容易讓她走到門邊, 一看門打開着,她立即轉身就跑。
這樣一直待在屋子裏不是個辦法,曉秋找了張管事,說道:“夫人日日關在屋子裏, 沒病也關出病來了。可侄女看夫人似乎對院子頗為恐懼,如何也不肯出門, 王府這麽大, 不如給夫人換個地方?”
張管事嘆氣:“我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那是……”曉秋指了指書房方向。
張管事點頭:“舅舅知道你嘴嚴,實話告訴你,側妃以前從府裏被人搶走過,從那時開始王爺便将夫人移到有侍衛守護的前院來, 不許出門一步,就怕再發生那種事情。”
曉秋瞠目結舌,壓低聲音:“竟然有人敢搶熙王殿下的人?”看張管事擺手,她轉了話題:“可是就算夫人走失了,那也不是夫人的錯,關着夫人算什麽?她可能連自己被人搶了這個記憶都沒有,處置了那作亂的人,讓夫人回到原來的生活不好嗎?”
張管事露出苦笑:“殿下就是這樣,太看重什麽了就會昏頭。殿下曾經養過狗,最愛的那只名叫流雲,天天帶在身邊,去兵馬司也會帶着,那只狗曾不小心咬了他也沒發脾氣,可最後那條狗還是死在他手上了。”
曉秋聽得入迷:“為什麽?”
“因為殿下發現那只狗不只認他一人,他親自喂完流雲以後,流雲會再去前院一個小厮那裏搖頭擺尾乞食,小厮還教了流雲作揖打滾。殿下知道後勃然大怒,打死了流雲。雖然殿下嘴上不說,但能看出來他很後悔,他昏頭後那個勁兒一上來,他控制不住自己。”
“怎麽這樣……”曉秋喃喃,“夫人以後是福是禍啊……”
張管事沒有做聲,他預感,熙王克制自己離開薛側妃這麽久已經忍到頭了,他就要忍不住了。
這一天,薛嘉蘿在安神藥與安神香的雙重作用下安穩睡着了,曉秋起身走到門外,恭敬道:“殿下,夫人睡了。”
周君澤這才從黑暗的陰影處走出來,面色不快:“今天怎麽這麽久?”
曉秋畢竟不是做侍女的,不知該如何回話,讷讷不語。
周君澤不再理她,走進了內屋。
他在被子下摸到薛嘉蘿的手,輕輕握住,看她沒有醒來的意思放心握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有近半個月沒有跟她在一起了,這麽多天他每夜都睡不好,可一看見她的睡臉,他久違地感覺到了困意,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他遠比想象中需要薛嘉蘿。
他在屋內磨蹭了很久,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連床都不敢上,只是一遍遍親吻着薛嘉蘿的手指,最近幾天他都是這麽過來的。
直到深夜,身上帶着安神香的周君澤才出來,看着跪在一邊低着頭的曉秋,他問:“她何時才能好起來?”
曉秋小心翼翼說道:“如果能給夫人換個地方,讓夫人出門玩一玩……”
周君澤沒聽完就說:“不可能。”他看着曉秋,意義不明地說:“你倒是膽大。”
曉秋連忙叩首:“奴婢知錯。”
周君澤理了理衣袖,下了臺階,邊走邊說:“給你五天,五天後我會在白天過來看她。”
神通廣大的張管事也幫不上忙了,舅舅與侄女兩人對坐無語,張管事白面團一樣的臉上滿是愁容:“我害了你。”
曉秋安慰張管事:“還沒到那一步,夫人雖說受不得驚吓,但反應不會跟以前那麽激烈了,只要殿下态度溫和一些,不要驚着夫人……”
“可能嗎?”
“今晚我會在房間裏守着,只要殿下做出不合适的舉動就提醒他,只是萬一我惹怒了殿下,還望舅舅照看一二。”
張管事依舊憂愁:“要是有這麽簡單就好了。”
也正如張管事猜的,沒有那麽簡單。
本來薛嘉蘿坐在榻上聚精會神地看曉秋玩翻花繩,周君澤悄無聲息進來後,她有所感應似的回頭往門口看了一眼,然後就開始身體僵硬了。
曉秋裝作不知道:“夫人你看,奴婢手上這是一個什麽?”
薛嘉蘿眼睛盯着虛無,呼吸漸漸加快,雙手也握住自己的衣服。
曉秋把手上花繩往她眼前一晃,“夫人的手伸出來好不好?”見薛嘉蘿沒有反應,她松開手上繩子,把繩子往薛嘉蘿手上套,“這只手這樣……”
曉秋在努力轉移薛嘉蘿的注意力,周君澤在一旁站了一會,靜靜走過來坐在不遠的椅子上。
薛嘉蘿很害怕,身體一傾抱住了曉秋,話都說不利索了:“湯……要喝湯……”
她每晚喝了加了藥的湯就會睡,她下意識地想要睡着來逃避。
周君澤忍不住了,他站起來對曉秋說:“你出去。”
曉秋很為難:“夫人她不松手……”實際上她也不能出去。
周君澤看了一眼薛嘉蘿用力到關節泛白的手指,想去掰開她的手指,手伸到一半又放下。
他從懷裏掏出翡翠玲珑輕輕搖了搖,“看,想要嗎?”
鈴铛聲音清脆,然而薛嘉蘿根本不回頭看,她太過用力抱着曉秋以至于身體都在顫抖,呼吸又急又重,面色發白。
周君澤再怎麽看曉秋礙眼也知道不能讓她出去,不然薛嘉蘿可能又要崩潰,他嘗試着摸了摸薛嘉蘿的手背,她受了驚吓突然短促的尖叫。
曉秋連忙撫慰:“別怕別怕,奴婢給你唱歌好不好?”
薛嘉蘿的淚水溢出來,她像服用芙蓉片上瘾的瘾君子一般重複:“湯……湯……”
不能再刺激她了,曉秋顧不得看周君澤臉色,連忙高聲道:“把夫人的湯準備好!”
侍女們來來回回忙碌,屋子裏只有周君澤一個多餘的人,他看着薛嘉蘿被身強力健的侍女背到屏風後面,曉秋急忙端着一碗湯走進去,不一會聽見她說:“慢慢喝……慢一些……”
然後她唱起方言小調,足足唱了半個時辰才從內屋出來。
曉秋在周君澤面前跪下,心中砰砰直跳,不知道他會怎麽對她。
“殿下恕罪。”
周君澤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他只覺得茫然:“怎麽會這麽嚴重……”
不久前還親親密密黏着他,看他的眼神專注甜蜜,現在卻視他如同猛獸,這麽多天了沒有半分好轉。他以前待她不怎麽樣,她一直不計較,連記都不會記在心裏。現在他投入了,但她卻成這樣了。
周君澤失魂落魄站了許久,曉秋看他沒有要處置自己的意思才說:“殿下,奴婢有一言。”
周君澤看她一眼。
曉秋鼓起勇氣說:“殿下今日太過冒進,慢慢來,夫人可能會好接受一些。”
周君澤麻木說:“什麽?”
“比如說您每天等夫人喝過藥後再來,那時夫人快要睡着反應不會太大。過上十幾天再跟夫人的藥一同來,讓夫人習慣您來了她就能睡了……”曉秋慢慢說,“這樣,夫人說不定還會盼着您來。”
周君澤沉默很久:“那就這樣吧。”
他今日實在好說話,曉秋送了一口氣,又叮囑了一句:“殿下千萬別碰她了。”
周君澤牙關緊咬,臉上肌肉一緊:“我知道。”
曉秋沒有看見,真正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