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

第10章 Case 2-3

臨近夜晚的步行街比白天熱鬧，加上本來就是重要的交通樞紐，機動車道堵得水洩不通。葉星宇一路不減速地騎摩托到步行街入口，随便找了個位置停車，随後就直奔步行街中央廣場。

白天發生了案件，但步行街的人流量卻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他費勁地逆着人潮沖到電梯前，發現擁堵不堪，就一咬牙從旁邊的樓梯飛跑上去。

氣喘籲籲跑到七樓案發現場，他在警戒線旁邊張望片刻，推開了安全通道的鐵門。不比修在大樓顯眼位置的樓梯，逃生通道裏昏暗而安靜。這邊的商鋪還沒租出去，是以逃生通道的綠色字體閃閃爍爍都沒人維修一下，怪恐怖的。

下到六樓半，他深吸一口氣，壓抑着擂鼓的心跳，轉動門把手，推開掃帚間的小門。

這邊無人打理，都是一股塵土的氣息，他摸了半天都沒摸到開關，只好用手機的閃光燈照明。果然，在楊辰拍照的位置，有一個一塵不染的黑色塑料袋，旁邊是明顯的拖拽痕跡。

“你來啦？”冷不丁楊辰在他背後說話，給他吓得一哆嗦。

“……”他猛然回頭，看到的是楊辰似笑非笑的譏諷表情。

他很想解釋自己不是被吓到了，只是太過緊張，但想了想這樣有點越描越黑，最後還是作罷了。

驚吓過後，看清楊辰正悠閑地吃着一個棒棒糖，他的火氣又上來了：“你知不知道這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萬一犯人回來拿呢？”

“知道。”楊辰居然點頭了，把手一攤，“所以我不是守在這裏嘛。”

他這樣一說，葉星宇愣住了，有點不敢相信：“一下午？”

“不麻煩。”楊辰聳聳肩，從牆上的消防櫃裏取出一臺巴掌大的攝像設備，“我裝了防盜攝像，人在奶茶店坐着呢。”

“……您真夠閑的。”葉星宇也不知道該罵他還是笑他。

“你們太慢了。”楊辰說着，語氣聽起來居然還有點莫名的委屈，“要不是我趕着回去打游戲，還不打算提示你們呢。”

“我就不明白了……”葉星宇把塑料袋拎出來，跟他一起往樓下走，“你怎麽知道犯人會把東西藏在這裏？”

“假設有兇手，他把人推下去以後，大家會從四面八方圍過來，這裏的電梯那麽難等，安全出口偏僻，還沒有攝像頭，你說他會怎麽逃走？”楊辰反問道。

“那你怎麽知道有兇手？”葉星宇看着袋子裏的女裝，和範麗麗今天穿的很像，都是全黑的，只是大了一號。

“直覺。”楊辰說着，忽然扭頭，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突然被看得心裏發毛，什麽都沒說出來。

“我能見見犯人嗎？”楊辰的語氣突然有點真誠，靠着這張漂亮臉蛋，讓人有點難拒絕。

雖然葉星宇懷疑，這種“真誠”就跟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無辜眼神一樣，是裝出來的，但他最後還是勉為其難點頭了。

“兇手跳樓的時間是十一點十一分。”楊辰低下頭，喃喃念叨着自己在意的事情，“是不是和……是不是很巧合？”

葉星宇一下子明白了，是楊辰置頂的那篇小說裏最後一個受害者的死亡時間。

·

為了不打草驚蛇，王梁被帶到範麗麗家附近的警察局批評教育。範麗麗家離步行街不算太遠，葉星宇載着楊辰趕到的時候，王梁還處于一種氣急敗壞的狀态裏，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等葉星宇把塑料袋丢到王梁面前，他才突然愣住，目光一下子聚焦不起來了。袋子裏除了衣服，還有沒用完的拉炮，和範麗麗死前拉響的那枚一模一樣。

葉星宇站在門口，楊辰被他堵在身後，踮起腳才從他肩膀上方看了犯人一眼。

“不是他。”他在葉星宇耳邊嘀咕了一句，随後就退出去了。

葉星宇知道他什麽意思——王梁依然不像一個因為看了懸疑小說，就會受到唆使去做愉悅犯的人。別說愉悅犯了，他能設計這個精妙的案子，都可能是因為被什麽東西沖昏了頭，還得有人指導才能完成。

“就在這裏說，還是回去說？”掏出筆記本，葉星宇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出去的楊辰。難得他今天特地帶了一個有年代的筆記本來，對方居然并不感興趣。

“我想見見我女兒。”王梁摳着自己的手，低聲請求道，“在門外看一眼也行，然後我們回去說。”

葉星宇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點點頭，示意他的同事把王梁铐起來。今晚範麗麗的父母會來接外孫女，幾分鐘前才打電話來說要到了，王梁在馬路對面的警車裏等着，應該能看上一眼。

出門之後，他發現楊辰沒走，還在馬路對面的路燈下徘徊，還少有地沒有在玩手機。楊辰百無聊賴地踢着一枚小石子，柔順的頭發被路燈一照，看起來比平時乖巧得多。

“還有事？”他走過去問道。

“沒事了。”楊辰沒看他，仍然盯着地面的小石子，“在等我哥們來接我。”

“喲，看不出還是個少爺脾氣。”葉星宇揶揄道，“這邊是有點難打車，坐公交不行嗎？”

“你覺得死宅認識路嗎？”楊辰擡頭看他，仿佛這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

是了，楊辰坐他的摩托車來，如果是個路癡，根本不知道這是哪。

還沒等他開口嘲笑，楊辰先冷笑一聲，炫耀地掏出手機解開鎖屏：“沒關系，我哥們很樂意來接我。”

葉星宇這才發現他的手機已經只剩下可憐的3%電量，怪不得這種死宅能放下自己的“人生伴侶”，原來是彈盡糧絕了。

解鎖的屏幕上是一個叫微信名叫“大海”的人，目前的聊天記錄充滿了感嘆號。

“我現在去接你，你一定要給我講講！！！”

“尤其是關于犯人的側寫，我想聽側寫！！”

“你打開掃帚間的時候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犯人長得帥嗎？！”

……

“你知不知道不能随便透露案情？”雖然知道吓不到楊辰，但葉星宇仍然眯起眼睛警告他。

“那怎麽辦？”楊辰把手一攤，頗為無奈，“路癡是絕症。”

看這個語氣和ID，葉星宇想起來了，這是今天跟楊辰一起出現的那個黃浩海。他不認識黃浩海，不過他們黃家的房地産做得挺大，在W市以外都小有名氣。至于本市之內，可能慈善事業更讓人注意一點。

這位公子哥顯然沒有遺傳到爸爸的嚴謹，完全是一個跳脫的小少爺，還是個自來熟，讓人感覺非常難搞。

“讓那小子滾回去。”案件細節在富二代中添油加醋地流傳，葉星宇想想都頭疼，不耐煩地揮揮手，“我要趕回局裏彙報，順路送你到校門口。”

“好。”楊辰點頭，随後按了一下home鍵，于是一張圖片縮小回相冊裏，“順便提一下，剛那張圖是我P的。”

“……”要不是葉星宇的性取向已經暴露了，現在把楊辰扛起來，部分同事會覺得有點gay裏gay氣，他可能要把要把楊辰丢上摩托，像拉屍體一樣拉回去。

·

H大位于商業區附近，好在堵車已經結束，葉星宇才終于趕在九點之前向隊長彙報情況，即便這樣，隊長也不甚滿意，覺得他們沒能把所有的細節搞清楚。不過見過女兒以後，王梁老實了很多，幾乎沒什麽抵抗地就都招了。

“她不讓我見女兒，我去小學門口等，她就派人開車去截，就是不讓我見寧寧。”

“這個賤人不僅要奪走我女兒，還想把公司賣了，跟人到國外去過。”

“她就是報複我，要讓我女兒将來不認我！”

那天範麗麗之所以答應和他見面，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和他談女兒出國的事情。每回打電話都會被王梁挂掉，加上他去寧寧學校附近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範麗麗終于決定向他下最後通牒。

正是這番高傲的最後通牒，讓王梁下定決心要殺了她，奪回女兒的撫養權。

“我約他見面，趁她去洗手間，往她的酒裏下了安眠藥。”

範麗麗從前就失眠，王梁把磨碎的安眠藥裝在小紙包裏，刻意拖延時間，直到範麗麗前往洗手間，他終于把安眠藥下了進去。藥量控制得不好，範麗麗雖然暈暈乎乎，但過了好一陣才暈過去。

他跟在範麗麗身後，主動提出送她去打車。畢竟夫妻情分在，他今天又表現得頗為冷靜，範麗麗就同意了。他們拐到電梯前，電梯久等不來，他就背着範麗麗走了逃生通道，順便取了他放在掃帚間的服裝。

範麗麗睡着了，被他一直背到七樓，他探頭看了一眼，發現沒人，就貓着腰把範麗麗拖了出去。

随後就是大家看到的，他套上和範麗麗相似顏色的服裝，拉響拉炮，吸引目擊證人們注意樓上，随後蹲下将範麗麗托起，從樓上扔了下去。

那麽遠的距離，加上他的身形不算魁梧，幾乎沒人能判斷跳下去的究竟是誰。

範麗麗從樓上墜下去，所有人都盯着中心廣場，根本沒人能發現他打開逃生通道的門又關上了。

不清楚整個步行街有多少監控，做賊心虛，他覺得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太過顯眼，就把東西又藏回了掃帚間。本來他打算警察收隊就去把東西拿出來，但警察很快找上了他，他只好等風波平息再去。

铤而走險，他把所有的寶都壓在大中午沒什麽人在七樓走動上。

“我踩過點了，沒什麽人走那邊，真要給人發現，我不把她丢下去就是了。”他是這麽回答的。

葉星宇想了很久，還有一個疑點難以解釋：“你怎麽知道範麗麗那天出門會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她總穿黑色的，而且……我在她家門口臨時裝了監控。”王梁回答道。

“攝像頭呢？”葉星宇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猶豫，欠身追問道。

王梁給了他位置，他們連夜去找，果然發現了那個攝像頭。

“這樣就算結案了吧。”已經不早了，方莉想念自己的床鋪，悄無聲息地打了個哈欠。

葉星宇沉默地将證物裝起來，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嗯。”

過了好久，他才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王梁确實購買了攝像頭，但沒有寄到他家裏，而是寄到了一個他打工的酒吧。如果他當時去查，就會發現王梁那兩天為了謀劃案件，根本沒上過班。

但他當時只想着小說站子，打開看了一眼，發現楊辰已經把小說的置頂取消了，并更新了一篇短篇小說。

虧他兩三個小時就能擠出一個幾千字的短篇來，坐在警車上，葉星宇無奈地聳聳肩，劃拉了一下主要內容。

講的是搭殺人狂順風車的犯人，用拙劣的演技，沒能騙過偵探。

文章最後，偵探感慨着：“最好的犯罪就是不插手。”

他不知道楊辰是不是仍然懷疑，有人在借着自己的小說鬧事，但這句話他還挺同意的。

如果真是借刀殺人，那這個人借得真成功。王梁絲毫沒有透露自己有同謀，把所有的罪都認了下來。就算問他為什麽不直接加大安眠藥劑量，他也能流利地回答因為這樣難以洗脫嫌疑。問他案子怎麽想出來的，他就說看一些偵探小說，偶然想到的，但确實沒有讀過楊辰寫的那本。至于十一點十一分，只是巧合。

他再往下拉，評論區又是一些毫不吝啬贊美的吹捧，不過他現在有點理解，為什麽楊辰這個中二派小說作者還有不少固定讀者了——也許有時候，楊辰的直覺真的挺敏銳的。

也有一些讓他在意的地方，比如為什麽楊辰和犯人都會用攝像頭代替自己監視目标，雖然很便利，但沒那麽容易每個人都想到。不過楊辰的防盜監控不是最近買的，是直接從黃浩海家借的，不然買一個這玩意随身帶着，嫌疑更大。

“有空我請你吃飯吧。”他給楊辰發了條短信，“算我這次獎金裏欠你的。”

給隊長的彙報裏，他對楊辰只字未提，也沒告訴其他同事。要是把楊辰的部分上報隊長，非得被念叨到耳朵起繭不可，在意歸在意，他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我喜歡火鍋。”楊辰倒真沒跟他客氣，很快回複。

“好。”想到楊辰那個在屏幕對面暗爽的小表情，他居然跟着笑了笑。

看來跟許旻調查的一樣，楊辰确實是孤兒院的孩子王，一點也不像吃過苦的，反而像是哪個溫室裏不谙世事的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