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PART.4〕
〔17〕
在那之後,兩個人就真的沒有再見過。
因為離開的匆忙,連聯系方式也沒能留下,自然也沒有電話可打。可以說,除了那幾個夜晚的回憶之外,米羅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見過一個叫艾歐裏亞的人。
再之後,米羅離開了研究所,去了A大讀博。
三年博士讀出來,成果顯著,可喜可賀,米羅順理成章地被學校聘請為生态學系的講師。
工作後的日子比學校裏的時間還要緊張,每日光是備課、講課、搞科研就已經占據了他絕大部分的時間。
但盡管如此,當友人向他提出‘開個咖啡店吧’的時候,米羅還是義無反顧地答應了。
穆的初衷只是想在閑暇之餘有個能安心寫基金的場所,之所以叫上米羅,是因為他懂些調酒的技術。
會知道這件事,還得從那年畢業的時候說起。
那時已經完成論文答辯的米羅,呆在宿舍裏數日沒有出去。當別人都興高采烈如火如荼地忙着畢業旅行之時,只有米羅不見蹤影。
穆找到他時,對方正站在宿舍的廚房水池邊,他的背影寥落,地上則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
正疑惑這裏發生到底發生了什麽慘案,只見米羅再一次将杯子抛上空中,從背後伸手去接,結果顯而易見,砰地一聲,玻璃杯掉落在地,碎成了片。
“你怎麽了,米羅?你在幹什麽?”
目睹了這一切,穆只覺得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一把拽着米羅的胳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時,才發現對方的表情不止是失魂落魄可以形容。
“我沒事。”
米羅神情黯然地推開他的鉗制,“我只是……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從背後接住抛起來的酒瓶。”
“你還好吧?你失戀了?”
“說了沒事。”
“別犯傻了,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誰看了都知道是有事的。”
見米羅久久沒有反應,穆只好嘆了口氣,從衛生間拿出掃把和簸箕,開始打掃地面上的玻璃渣子。
“穆,我覺得,也許我和他之間沒有緣分。”
良久,頭頂忽然傳來米羅略帶沙啞的嗓音,穆停下動作去看他,對方卻已經別過了臉。
廚房裏擺的亂七八糟的咖啡機和濃郁的咖啡豆的香氣,都預示着某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多少看透了一些事情的真相,穆長嘆了一聲。
“……算了米羅,我不勸你馬上從這段失戀的陰影裏走出來,但是,我覺得有必要跟你商量件事。”
“什麽?”
“下個月,我想在南門外開一家咖啡店,我記得你會調酒吧,要一起嗎?”
“……好。”
愣了數秒,米羅立刻答應下來。
〔18〕
答應穆在學校的南門外開家咖啡店後,已經過去了數年。
因為兩人經營得當,咖啡店這些年賺了不少錢,穆直言當初拉米羅入股果然沒有錯,簡直是金牌調酒師,勤勤懇懇出賣色相的同時,每個月要的工資還不多。
每到這時,米羅只是輕笑,沒打算将自己真正的目的說出來——之所以願意繼續留在這裏,不過是為了替某個人完成心願罷了。
如果這樣做就能讓那個遠在天邊的人心裏好受一點,那麽米羅同樣也會覺得快樂。無論兩個人是否還能遇見,這都是他思念他的一種方式。
這天,城市剛入夜,米羅照例來到店裏值班。
脫下外套,将之放進衣櫃裏鎖住,米羅換上酒保的裝束走進吧臺,熟門熟路地開始準備東西。
這裏是Answer,四年前剛剛開店。
在每天繁忙的工作結束後,米羅有空會來店裏幫忙調酒,但也不是每天如此。
此刻正是晚上七點,一天之中的營業高峰期,店裏有些擁擠,但卻并不喧鬧。
米羅正站在吧臺後面擦杯子,店員拿着酒水單走了過來。
“店長,5號桌結賬。”
“好的。”
米羅收下,在計算賬目的時候,遠遠的有聲音傳進耳朵。
“……那麽就麻煩你了,艾裏醫生。”
“沒關系,你姐姐的病恢複得很好,大概下周就能如期出院了。”
“總而言之,這次多虧有您幫忙,若是以後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出去吃個飯。”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請別放在心上……”
嗓音莫名的熟悉。
直到那夥人走到吧臺前,米羅将單子遞過去,說話的同時擡起眼睛。
“一共五百塊。”
“好……”
幾乎是下一秒,米羅就徹底愣在原地。
對面的艾歐裏亞也同樣呆呆地望着他。
數年不見,艾歐裏亞的模樣與之前相比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氣質上更加穩重了一點。
此刻他穿着一身較為正式的白色西裝,大概是來這裏談什麽正事。
呆滞的過程持續了數秒有餘,最後是由于店員出現才得以打斷。
米羅張了張口,等話說出來,才發現自己的嗓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沙啞無比。
“……是你啊。”
“是我。”
對面的人露出柔和的笑容,瞳孔在燈光的照射下泛出清澈的水色。
送走了客人,艾歐裏亞在吧臺前面坐下,向他點了杯咖啡。
米羅點頭說好,然後蹲下身從櫃子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瓷杯。
杯子通體淡金色,做工精美,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不僅如此,上面還用燙金色的英文書寫着一串小字‘Aiolia ONLY’。
這是很多年前他找人專門訂做的杯子,本以為這一輩子它或許會永遠被藏在櫃子裏不見天日,沒想到竟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米羅拿着杯子去接水,手腕微微發着抖。
他深吸一口氣,淺藍色的眼眸似乎浮上了一層濕漉漉的霧。
艾歐裏亞坐在對面,眼眶微紅,一言不發地望着他。
這應該不是咖啡,因為米羅并沒有放咖啡豆進去,反而加入了基酒。
米羅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量酒器,左手先後倒入白蘭地與朗姆酒,再加入櫻桃汁和檸檬汁。
待所有東西加完後,米羅蓋緊了蓋子,然後握住銀色的Shaker在胸前搖動,動作十分地流暢。
許久不見,米羅調酒的技術又熟練了不少,這些年原來他都沒有忘記,而是一直在練習。
忽然,米羅将杯子高高抛上空中,再在背後穩穩接住,動作娴熟又流暢。
艾歐裏亞呆呆地看着他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學會這個了啊……”
“嗯。”
曾幾何時對他說過的玩笑話,沒想到如今他卻做得這麽好。
“我都忘了這碼事,難為你還記得。”
艾歐裏亞輕聲地說,仰起頭看着這一幕的時候,米羅分明看見那雙眸底裏蕩漾着的是淚水。
“關于你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米羅深深地凝望着他。
〔結局〕
今夜的Answer,燈光明亮。不遠的角落裏,面對面坐着兩個人。
像很多年前一樣,米羅将玻璃杯推到艾歐裏亞的面前。
只是這一次,他們的身份互相調換,米羅不再是顧客,艾歐裏亞也不再是酒保。
“嘗嘗吧。”米羅輕聲說。
在那束溫柔而熱切的目光注視下,艾歐裏亞端起玻璃杯,将裏面微涼的液體緩緩地咽下喉嚨。
這是杯雞尾酒,盡管有少許糖漿混入,但卻壓不住酒精的味道,那麽辛辣又濃烈。甫一入喉,艾歐裏亞的胃部便跟着燒了起來。
幾乎嘗不出來糖漿的甜味,但卻有相當濃郁的酒的味道……艾歐裏亞試圖分辨出舌尖上的所有味覺,但他很快發現這是徒勞。
自關掉咖啡店後,艾歐裏亞就對酒類物品生疏許多。多年來的從醫生涯已經讓他幾乎忘卻關于所有調酒的記憶。
如今,往事跟随眼前的人一起重新湧入腦海,艾歐裏亞覺得自己缺失太多的人生裏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彌補。
他殘酷的童年,他缺失的親情,他痛苦的過去,他冰冷的回憶……種種往事,似乎只要和眼前的人在一起,那顆傷痕累累的心髒就會得到愈合。
這杯酒的後勁實在太過猛烈,伴随着神智一起模糊的還有艾歐裏亞微紅的眼眶。
“米羅,這是什麽酒……?”
真是危險的酒,明明口感那麽好,可是等艾歐裏亞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相當醉了。
“天蠍宮,Scorpion。”
“是你發明的……?這度數……也太高了點吧……”
因為酒精的關系,此刻的艾歐裏亞已經臉頰酡紅。
不知今夜的星辰是否太亮了一些,燈光下米羅的眼眸似乎也濕潤起來。
“如果不把你灌醉,我實在怕你又要從我身邊逃走。”
聞言,艾歐裏亞以手撐頭,恍惚地笑了。
心緒一陣激蕩,無法平靜的胸腔裏翻湧着無數複雜的情緒,都化作淚水,在眼角凝結起來。
良久,艾歐裏亞重新開口,嗓音倍加低啞:“你知道嗎,米羅?”
“什麽?”
“那天回去,我在機場裏等你的電話,你沒有打給我,我以為我們之間在那時就已經結束了。”艾歐裏亞輕聲說。
“我以為……在我失去太多的人生裏,已經不會再有得到了……”
嗓音開始哽咽,伴随着那雙顫抖的肩膀,坐在對面的人終是哭了出來。
強忍淚水的沙啞聲線聽起來脆弱得不堪一擊,卸下所有僞裝的獅子原來是這樣的彷徨而無助。
“我從沒想過,我們還能遇見……我從沒想過……”
即使艾歐裏亞已經用手遮住了雙眼,米羅卻仍能看見淚水正不斷順着他的下巴滴落在玻璃桌面上。
總算得到肯定回答的米羅早已眼眶通紅,內心卻五味雜陳。
他一邊想着這個笨蛋終于肯徹底對自己打開心扉,另一邊卻又懊悔為何當初兩個人沒能早點遇見。
如果能早點相遇,也不至于讓他一個人承受這麽多年的痛苦。
“……你這只笨貓。”
在艾歐裏亞哭得更兇之前,米羅起身朝他走過來。
半蹲在他的身旁,迎着那束訝異又緊張的目光,米羅俯身過去,不由分說地将那人圈在沙發與懷抱之間。
“米羅,你——”
在艾歐裏亞反應過來之後,害羞地躲開之前,米羅已經禁锢住他的下巴,深深地吻住了那雙微張而溫熱的嘴唇。
“從今以後,我會與你一起分擔痛苦與悲傷。
“艾歐裏亞,從陰影裏走出來吧,讓我成為照亮你人生的那道微光。”
米羅低聲說完這句話,就看見艾歐裏亞緊緊咬住了下唇,淚水不受控制地從那張臉龐上滑落,碧眸被淚水朦胧了視線,胸膛裏的心髒卻那麽溫暖。
獅子座伸手過去,緊緊地擁抱住對方。
“……好。”艾歐裏亞哽咽着說。
這些年來,米羅愛的到底是這杯咖啡,還是煮咖啡的人。
時至今日,他終于得以完全分辨出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