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PART.2〕
〔7〕
兩人轉過頭去,看見一位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女孩正怯生生地望着米羅。
艾歐裏亞看了眼害羞的女孩,又看了眼米羅,不動聲色地輕輕笑了。
旁邊站着的米羅顯然還搞不清楚狀況,視線四下搜尋,沒有看到別人,這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誰,于是遲疑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你是說,讓我替你做?”
“可以嗎?你也是在這裏打工的店員吧。”
我看起來很像咖啡店的打工仔嗎?
這麽想着,米羅低下頭看了自己一眼:白色襯衫搭黑色馬甲,下半身是修身的西褲,再配一條領帶。這套裝束會被誤認為酒保其實根本不能怪女孩。
今天他純粹是為了出席研究院舉辦的學術峰會才刻意打扮得這麽正式,本以為一度正兒八經的可以,沒想到會适得其反。
一旁的艾歐裏亞适時地發問:“……我能問問,你為什麽想讓他給你調酒嗎?”
女孩有些害羞地說:“因為……因為這位先生很像我暗戀的一位學長。可他明天就要離開這裏飛去美國留學了,我很想在他離開之前喝一杯他親手做的雞尾酒。”
米羅在一旁聽着,微挑起眉點了點頭。
原來不是對我一見鐘情。
站在那裏的米羅頓時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但心頭卻又很快湧上一股不可言說的失落感。
這一切表情變化都被艾歐裏亞看在眼裏,後者忍笑到內傷,但還是決定出來打個圓場:“雖說如此,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位客人,還是讓我替你調酒吧,他不是……”
“我來。”
米羅突然答應下來。
“謝謝!謝謝您。”女孩立刻向米羅表示感激。
這過分爽快的态度讓艾歐裏亞愣了一下。
“你認真的嗎?”
“你看我像是那種亂開玩笑的人嗎?”
将西裝外套搭在椅背上,米羅随後便繞過吧臺,走了進去。
“……”
看着米羅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架勢,艾歐裏亞有點被這個人吓到了。
“你真的要調酒嗎,米羅?別逞強,現在放棄換我還來得及。”
“別操心,安心地看着我表演吧。”
說着,米羅将艾歐裏亞從吧臺後面趕了出來。
看他一個人胸有成竹的模樣,艾歐裏亞也沒法再勸阻,何況他也确實想看看米羅到底會什麽。
“我要開始了。”
将所有會用到的酒具準備齊全後,米羅先将衣袖謹慎地挽到肘部,用小匙在調酒壺裏加入冰塊。
拿起酒瓶倒入約20ml的朗姆酒作為基酒,然後用吧匙攪拌。
待冰塊搗碎的差不多之後,米羅拿起兩片檸檬攥在手中,用力一擠,淺青色的檸檬汁便滴落在透明冰塊上,散發出清爽的香氣。
緊接着,米羅在量酒壺裏倒入橙花酒,再加入少許紅石榴糖漿和橙皮利口酒。
全部加滿到銀色的Shaker後,他蓋上蓋子,在胸前靈活地搖動。
突然,米羅将銀色Shaker高高地抛上空中,再潇灑地伸手接住,這個動作立刻引起角落裏某位女顧客的一陣低呼。
坐在他對面的女孩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住了,而艾歐裏亞則恰恰相反,一臉憂心忡忡地盯着他新買的量酒器。
待冰塊完全和酒液融為一體,米羅打開蓋子,将裏面的東西緩緩倒入玻璃杯。
櫻粉色的雞尾酒從酒壺裏流下,色澤下深上淺,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又隐約帶着抹青綠,象征着柔軟甜蜜又酸澀難忘的初戀。
将風幹檸檬片小心翼翼地擺放在液面上,完成這最後一步,米羅将玻璃杯輕輕推到女孩的面前。
燈光下,他的眼眸深亮且溫柔。
“這杯酒,寓意着你值得一份完美的愛情,所以勇敢地向他表白吧,幸福要抓在自己手裏。”
因為吧臺的蛋清用光了,所以只好用檸檬代替。雖然不及以往的口感柔滑,味道上也更酸澀一點,但卻恰好中和了糖漿的甜膩。
女孩滿是驚喜地接過酒杯,用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對他說了聲謝謝。
得到稱贊的米羅則是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一臉得意地望向對面的友人,孩子氣的表情仿佛在要求贊美。
這會兒,艾歐裏亞已經有點被他震撼到了,眼睛愣愣地盯着他的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8〕
直到那女孩喝完酒,以不容拒絕的姿态将數倍雞尾酒的錢塞進米羅手裏,幸福地轉身離開,而艾歐裏亞還游離在狀況之外。
“喂,怎麽了?見到我會調酒有這麽驚訝?”
米羅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望着艾歐裏亞那副失語到可愛的表情,米羅心裏一動,忍不住伸出修長的指頭點上他的鼻尖。
冰涼的水滴沾濕了艾歐裏亞的臉,他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你……會調酒?”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是誰規定科學家不會調酒?”
作為咖啡店的店主兼酒保,艾歐裏亞主要擅長的是咖啡研磨,調酒他也涉獵過一些,但遠沒有米羅表現的那麽熟練。
拉回神智,艾歐裏亞微紅的臉頰有些不自然。
“你的興趣愛好……倒是頗為廣泛。”
“承蒙你的誇獎,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米羅嘴角的笑意更深:“想學嗎?我可以教你。”
“不必了,恩,既然你這麽厲害,那麽,你一定能像電影裏那樣從背後接住抛起來的酒瓶吧?”
說着,艾歐裏亞擡起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抛擲酒杯的動作,然後在背後伸手去接。
站在他對面的米羅不禁無奈地笑了。
“這也太難了,艾歐裏亞。至少讓我提前做個準備吧。”
說着,米羅突然湊近他,刻意壓低了聲音,看起來有些神秘。
“你知道嗎?其實那個女孩點的根本不是Pink Lady,她要的是曼哈頓,但我不會。”
“……哎?”
“我身邊确實有會調酒的朋友,我只向他學了一招,就是這杯紅粉佳人。不過,四處賣弄并非我的本意,但如果能讓你的顧客開心,我義不容辭。”
原來如此。聯想到剛剛那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還以為這家夥有多深藏不露。艾歐裏亞頓時覺得自己被米羅結實地擺了一道。
“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剛剛差點就為你拍手叫好了。”
“現在也來得及,我不介意的。”米羅深深地笑了。
“別再說這種大言不慚的話了……笨蛋。” 艾歐裏亞的臉色微紅,低聲呢喃着這句話。
快到早晨時,米羅穿好外套,拎着包準備推門離開,艾歐裏亞卻忽然在吧臺後面叫住他。
“米羅。”
米羅轉過身,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下周,你還會來嗎?”
“會吧,”米羅遲疑着,回答他的話,“我在這裏的研究還沒結束。”
若只是為了消磨時光的話,他完全可以不選擇來這裏,這次純粹是為了給他還地圖。米羅其實也不知道有沒有下次,難道還要再被大雨淋濕一次?同樣的錯誤犯兩次可不是他的作風。
但盡管如此,出于禮貌他還是答應了下來。
“……應該會來,下周等我吧。”
艾歐裏亞溫柔地點了點頭,“路上小心。”
“承你吉言,再見。”
“再見。”
〔9〕
這周周二,為了岔開高峰期到達咖啡店,米羅特意買了早上的高鐵票。
等到店門口時剛好下午兩點。日光明亮,照在人身上有種暖烘烘的感覺。
米羅提着電腦包走到咖啡店門口,意外地在店門口看見了艾歐裏亞。有位女孩子正抱着貓咪站在他旁邊,兩個人似乎正交談着什麽。
艾歐裏亞的臉色看起來卻很不好,他微微皺着眉頭,用手指撫順三花幹燥的貓毛,低聲向對面的女孩囑咐着什麽。
“……只是拉肚子的話,應該是腸炎,給它用點氟哌酸吧。它病了這麽久,身體大概很虛弱,你要記得喂它些淡鹽水喝……”
懷裏的貓是一只三花,看起來特別的幼小,應該還不到兩個月。兩個人交談了大約有數十分鐘後,女孩終于抱着貓咪一臉感激地轉身跑開。
“沒想到你的咖啡店倒是業務諸多。”
“我學過一點醫學知識。”
“真是厲害,我從沒聽你提起過。”米羅更是好奇了。
“先進來吧。”
“嗯。”
今天店裏的人不多,只在靠角落的桌位有兩個客人,除此以外就只剩下米羅和艾歐裏亞。
米羅随手把外套搭上椅背,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熟門熟路地翻閱着手裏的Menu。
看了一會兒後,他指着最近推出的新品:“我要這個。”
然而對面的人卻沒有回應。
米羅擡起頭,發現艾歐裏亞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不遠處的兩個客人。
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便看見坐在窗邊的那對男子。
他們兩個似乎是親兄弟,原因無他,長得實在太像了,都是淺褐色的棕發,面孔親和力十足。
年長的哥哥看起來約有三十歲,他正手把手教着對面的弟弟怎麽使用刀叉,好切面前擺放的芒果班戟。
弟弟顯然還不足十歲,即使有哥哥指導,也總是沒法掌握要領。慌亂中一叉子下去,頓時将蛋糕上的芒果切掉在地,兩只眼睛頓時氤氲出水汽,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哈哈,沒關系的,奧拉,你要是覺得遺憾,哥哥可以再買一份給你。”
年長的哥哥是背對着吧臺的方向坐的。在這個角度盡管看不見他的正面,但透過他爽朗的笑聲,足以想象出來他臉上的表情究竟有多麽溫柔。
“不必了,這一份很貴的吧,我才不要吃呢……”
雖說倔強地拒絕了,但被稱為奧拉的弟弟顯然還是對掉落的芒果耿耿于懷。
他用手背粗魯地抹掉尚未流下的淚水,賭氣般地把蛋糕盤子推到一邊,面前突然出現了一盤切好的芒果。
“弗雷……哥哥……?”奧拉睜圓了眼睛。
“知道你喜歡水果,所以剛剛特地叫店長多準備了一份,好不容易為你過個生日,哥哥希望你開心起來。”
弗雷用拇指擦掉弟弟臉上的淚水,柔聲道:“好了奧拉,答應我,男子漢不可以輕易掉眼淚。從今天起你就是八歲的大孩子了,再改不掉這種随随便便就流淚的毛病,我可是會生氣的。”
〔10〕
“那對兄長的家境不是很好。”
身後突然傳來低低的嗓音,米羅立刻回過頭,發現艾歐裏亞不知何時已經眼眶通紅。
他的表情讓米羅心髒一陣緊縮。對方這個不同尋常的反應告訴自己,他一定有着旁人無法理解的悲傷過去。
“嗯,說下去。”
“弟弟奧拉在我開的咖啡館旁邊上幼兒園,今天是他的生日,奧拉說想要來這裏過。盡管知道喝咖啡對他們這種家庭的人來說是十分奢侈的行為,哥哥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談話間,那對兄弟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
弗雷牽着奧拉的手,一大一小走到了店門口。推門離開時,弗雷回過頭,感激地看了艾歐裏亞一眼,無聲地對他說了句什麽。
米羅大概能從口型判斷出來,弗雷在對艾歐裏亞道謝。
“看得出來他們關系很好。”
艾歐裏亞輕輕嗯了一聲,抓着抹布的手卻不受控制地緊縮。
注意到了艾歐裏亞的小動作,米羅忍不住放低了聲音問他。
“所以,你為什麽哭呢,艾歐裏亞?”
“我沒有哭。”
艾歐裏亞慌忙地去擦臉,被米羅在半空中截住手臂。
米羅壓下他的手腕,“別撒謊了,淚水在眼眶裏轉了那麽久,如果不是為了顧忌我,這會兒早就淚流滿面了吧。”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軟弱……我只是想起了……想起了一個人。”
艾歐裏亞用很平靜的語調說着這句話,但聽起來卻相當空虛。
“一個人?”米羅微微皺眉,對方模棱兩可的回答讓他下意識覺得不對勁,“是情人?”
“不是情人,”艾歐裏亞輕聲說,“他是我哥哥。”
再度揭開昔日的傷疤,艾歐裏亞沒有意料之中的那麽反感,反而雲淡風輕地将這些年的艱難一筆帶過。
如今艾俄洛斯已經走了有十三年之久,艾歐裏亞或多或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但這并不表示在面對某些場面時他可以無動于衷,甚至視若無睹。
米羅其實很想問清楚這些年來艾歐裏亞到底經歷了什麽,但在觸及對方那張溢滿悲傷的臉龐時,他又不忍心徒增他的悲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弗雷說不定很像艾俄洛斯,因為米羅清楚地看見艾歐裏亞望向他的眼神既痛苦又難過。
也許他們兄弟倆的關系并沒有表面看上去一派和睦……
米羅轉着手裏的瓷杯,眸色深沉。
〔11〕
“他的夢想是開一家上世紀風格的咖啡店,所以我繼承了他的願望。”
“因為覺得只要呆在這裏,就會讓過世的人感到幸福。
“但事實就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放不下他,也放不下自己的夢想……”
艾歐裏亞的嗓音在沙啞之中微微顫抖。
每次只要有想哭的打算,艾歐裏亞就會情不自禁地把臉別向一邊。
坐在對面的米羅一言不發地望着他。
良久,米羅輕聲開口。
“你其實是恨他的,對吧?”
對面的人一言不發地捏緊了手中的抹布,強迫自己忍住眼淚,然後看向別處。
米羅放低了聲音:“……我并不了解你這麽多年的痛苦,所以,我不會說服你忘記他,艾歐裏亞,別露出這種抗拒的表情。”
艾歐裏亞輕聲嗯了一下,尾音帶着幾分難忍的艱澀。
“其實,我沒什麽資格安慰你,因為我并不清楚你們兄弟之間的往事;我也知道這些年來他帶給你的傷痛,遠不是靠時間就能消磨掉的。”
說着,米羅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可是艾歐裏亞,你不能永遠活在回憶裏。我打心底裏希望你能從這片陰影裏走出來……我希望你可以活的自在一點。”
艾歐裏亞微微睜大雙眼,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緊接着,就有滾燙的淚珠順着眼角滑落。
原本認為自己早已在經年累月的磨練中變得成熟穩重起來,于陌生人面前流淚這種軟弱無能的是事情是不被允許的。
但不知為何,壓抑了十三年的痛苦,此刻卻在米羅的面前傾瀉而出。
“抱歉,我失态了……”
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艾歐裏亞正要轉身躲開,卻被米羅牢牢抓住手腕。
“別再逃避了,笨蛋。”
“你老實告訴我,這麽多年,你有沒有真正地、發自心底地感到過快樂或者是幸福過?”
“……”
艾歐裏亞咬牙別過眼睛,沒有答話,但奪眶而出的淚水已經給出了相當明顯的答案。
除了哭泣,就想不到別的辦法緩解悲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艾歐裏亞其實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無懈可擊。
米羅扯出一個落寞的笑容。
“連這也沒有過嗎,艾歐裏亞,你真的是只笨貓。”
說着,他輕輕擦掉他的眼淚。
“如果繼承哥哥的遺願,或者呆在這裏,能讓你覺得舒服一點,那麽,我絕不會阻止你。
“艾歐裏亞,我尊重你的每一個決定。
“但是,既然決定一輩子活在哥哥的陰影下,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後悔。”
臨近破曉,米羅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了。
對此沒有太大反應的艾歐裏亞只是嗯了一聲,便低下頭,拿起抹布開始擦着桌面。
米羅看着他不為所動的側臉,微微笑了。
“……幹嘛一副這種表情?如果不想讓我離開的話,就告訴我讓我知道啊。”
停止擦拭的艾歐裏亞擡起頭。
“如果我真的對你說了挽留的話,你就會為我留下來嗎?”
碧綠的眼眸在燈下暈開淡淡的色澤,顯得疏離又冷靜。
因為見慣了生死別離,所以才知道臨別挽留是最沒用的話語。
‘我等你’、‘要回來’……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語除了徒增悲傷之外根本毫無用處。
對方刻意僞裝出的冷淡表情讓米羅有些呼吸困難。
米羅想了想,重新換上一副輕松的表情,笑道:“會啊,如果你對我說‘拜托你了,米羅先生!下周請你一定、務必、繼續光顧我的咖啡店,不然我一定會很寂寞的’!那麽,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會不顧一切地趕來。”
艾歐裏亞沒能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剛剛陰郁的臉色多少有些緩和。
“噗……別耍寶了,這種話我是不會說的。快走吧,你要趕不上地鐵了。”
“你笑了就好,我走了,下周見。”
“下周見。”
〔12〕
連續采集三周的樣本後,米羅在利維斯山的課題終于接近尾聲。剩下就只需要分析和處理數據了。
與此同時,他的論文也快要寫完,可以說,所有的工作都擠在了近期。
因為繁雜的工作壓力,讓米羅無暇再去分神想其他事情。每天都在實驗室裏早出晚歸,米羅整個人又重新回到了往日那種單調而枯燥的生活。
某日深夜。
熬夜趕完利維斯山的課題進度報告後,米羅長舒了一口氣,拿起旁邊已經涼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入喉的苦澀味道讓他下意識想起了那家Memory。
這才急忙推開座椅,去翻日歷,才發現今天已經到了周三。
腦海裏回想起他曾經信誓旦旦說要和對方見面,結果一轉眼已經錯過了整整半個月。
想着無論如何都應該把這件事跟對方說明,抱着有始有終的心理,米羅訂了明天外出的高鐵票。
看着手機上這個月超額支出的交通費用,米羅忍不住為自己的月薪捏了一把冷汗,不過還好,利維斯山課題中他負責的部分在今天就已經徹底結束,剩下的一些收尾工作老教授大概會叫別人來接手。
可是,一想到以後都沒有機會再去那裏,米羅的胸口便沒來由地浮上一層淡淡的惆悵。
下了車,踏上熟悉的十字路口,米羅的腳步卻有些遲疑。
雖然訂的是早晨的車票,但因為白天和負責人聯絡耽擱了些時間,等到達這裏時,已經又是深夜。
淩晨一點,站在Memory的門前向裏看去,吧臺處暖黃色燈光一如既往的亮着。
以往那塊寫着12h營業的牌子現在已經被改成了24h。
幾乎能想象的出來,艾歐裏亞拿着彩色鉛筆在數字【12】上加了一道橫線的模樣,他認真仔細地劃上那道歪歪扭扭的線條,在旁邊重新添上【24】,然後滿懷期待地看着被改動後的門牌,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一想起他也許曾這樣做過,米羅的心中就湧起一股暖流,但随之而來的,卻是更清晰的痛楚。
因為他馬上就再也不會踏足這裏了。
“……你遲到了兩周。”
甫一推門進去,便聽見艾歐裏亞站在吧臺後面頭也不擡地說處這句話。
他的側臉看上去沒什麽表情,但米羅就是知道他在生氣。
“抱歉,最近實在太忙了。”
艾歐裏亞沒有回應他,而是一言不發地拿起瓷杯開始煮起了咖啡。
米羅把外套和公文包全部堆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在吧臺前,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每周來這裏,是你的工作任務嗎?”
邊研磨着咖啡豆,艾歐裏亞一邊開口問他。
“算是吧,但我在這邊的任務就快要結束了。” 米羅低下頭,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實際上,心早已提了起來。
聞言,艾歐裏亞的動作頓時一停。
他擡起頭看向米羅,眼神中帶着少許不可思議。
“……快要結束了?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的論文要寫完了。”
米羅鼓起勇氣這麽說。
艾歐裏亞愣愣地望着他。
“是嗎?是這樣啊。”
艾歐裏亞輕輕地重複了一遍,他低下頭,有些失神地望着杯子裏磨好的咖啡粉。
“你的論文要寫完了。那下周應該就不會再來了吧?……已經沒有來這裏的理由了。”
獨自站在吧臺後,艾歐裏亞像是在說給他聽,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這次的咖啡做的比上一次慢,而且味道更苦,像是放多了咖啡。
艾歐裏亞把咖啡遞給他之後便沒再說話,而是獨自走到水池旁邊清洗着瓷杯。
吧臺對面的米羅也沒有說話,他低着頭,用小匙攪拌着咖啡上的泡沫,眼眸在燈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嘩啦啦的水聲在寂靜的店裏有些刺耳,大約半個小時後,水聲才停了。
艾歐裏亞蹲下身,将洗幹淨的杯子一個一個放入櫃子裏。
米羅這才發現,他手上拿着的那些白色瓷杯上面都印着Coffer Only的字樣,也就是說,平常店裏的客人若是點了咖啡,艾歐裏亞會拿這些白色瓷杯給他們承裝。
而自己的這個瓷杯則是淺藍色鑲金邊的,在一片白色之中獨特又顯眼,似乎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難怪每次他拿到的杯子都是一模一樣的。以前總是大大咧咧地喝完放下就走,從來沒有注意過這些細節。
為自己之前的大意而倍感愧疚的米羅,情不自禁地捏緊了手中的杯子。
滾燙的溫度透過藍色瓷杯傳遞到掌心裏來,與店外冰冷的大雨形成鮮明的對比。
站在一邊艾歐裏亞卻并不知曉米羅此刻的心理活動,洗完杯子後,他便拿起抹布,擦拭着吧臺的桌面。
明明很幹淨,他卻擦了一遍又一遍。
“……吧臺一點也不髒,別再擦了。”
米羅低聲提醒,艾歐裏亞卻置若罔聞。
直到米羅看不下去,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艾歐裏亞才擡起頭看他。
那雙翠綠的眼眸裏流露出難以名狀的悲傷,讓米羅無法不去在意。
被這樣清澈剔透的視線注視,米羅有些狼狽地別過眼睛,頓了頓,才道:
“雖然我已經寫完了論文,但難免會有需要改動的數據。”
“……嗯。”
“也許下周我還會來的,也許我下個月還會來……總之,這不是永別。所以,艾歐裏亞,別這樣。”
“我知道……我讓你為難了,對不起。”
“沒必要道歉,你又沒做錯什麽。”
艾歐裏亞低下頭。
“到點了,米羅。你該走了。”
來這裏做客這麽多次,米羅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這種類似趕客的話語。
再這麽坐下去也毫無意義,米羅動作緩慢地拎起背包,臨走之際卻又留下一句道謝。
“謝謝。”
“為什麽……又要謝我?”
“因為杯子很好看。我喜歡藍色,也喜歡金色,謝謝。”
米羅發自內心地贊美和感激,卻讓對面的人眼睛霎時紅了一圈,艾歐裏亞別過了臉,還在嘴硬地解釋。
“我只是随便拿的,你不用在意這個……!”
米羅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但就算如此,我也要謝謝你。我走了,艾歐裏亞,再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