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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2)

毫不出聲地走到樓下左首窗邊的木地板上坐了,把琴橫在膝上。

三娘剛才還想到“男人”這兩個字,這時看到這個少年卻不知該再怎樣評價,心裏忽忽地想起了丈夫書房裏她見到的靜躺在書桌上的唐詩集中的一句:悵卧新春白袷衣。

然後才想到,現在的時令可不是春天呀……

對面樓頭仍是渲沸不止。卻聽完顏晟笑道:“吳大人,你該不會只是請我們喝這清酒吧。你們南人好像有一句詩:‘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拔花枝作酒籌’。對酒豈可無花,又豈可不花。花呢?花來!”

那吳縣令“嘿”然一笑,垂首沉吟道:“舒城地小,雖有營妓,都不過是土女憨娃,比不上江南佳麗,只怕沒的有辱完顏晟大人尊目。這樣吧——”他一拍手,上來一位家人,只見他低聲對那家人囑咐了幾句,又道:“速去速回,挑幾個像樣的傳來。”

營妓制度在有宋一代可算是一種十分殘忍的制度了。凡是犯官家屬,其妻其女,除了進宮為婢為奴外,就是發放到營裏為妓,從此承歡賣笑,做起皮肉生涯來。最殘忍的是每年一定的時候,她們還要到軍營中輪值。所以一般士大夫的詩酒風流,流傳坊裏的蘊藉佳話,無不是她們血淚寫成的。三娘子雖說來自社會底層,出身女伎,但怎麽說還有一點起碼的尊嚴在。若身為營妓,那等于身在最黑最黑的地獄,而且,永世無可超拔了。

所以沈放聽說時,不由就廢然一嘆。那邊衆人卻傳杯換盞,沒有誰在意。當時金人在宋地一向予取予求,子女金帛都不例外,何況幾個營妓。過了一時,只聽馬車在門外停住的聲音,衆人久經歡場,也不在意。只一個金使問吳縣令的師爺道:“一共叫來了幾個?”

那師爺含笑道:“舒城地小,沒有出色的,就傳了六個。還有一個,卻是外面流寓在此的,聽說這一個還算出色,爺臺就只看這一個好了。”

那金使沒聽清,一愣道:“一個?”他自到南朝,還從未碰到這麽“小氣”的主人,然後就向樓下看去。

衆人果就看見樓下進來了幾個女人,是沒有什麽出色人才。一個個面敷濃粉,強顏歡笑,走上樓來。她們身邊自不乏弦索等物。那完顏晟幾人也是多次出使南朝了——就算在北地,他們劫掠的漢人婦女也不在少數,看了不由就眉頭一皺。除留下一個勉強像樣的佐酒外,其餘之輩全趕下樓去奏樂去了。偏偏舒城果然是偏僻之鄉,那幾個營妓一曲《迎仙客》也奏得不成模樣,連吳縣令聽了也皺眉。完顏晟聽着不奈,一個酒杯就掼在樓下,“啪”的一聲,把正在演奏的樂聲打斷,臉上漲得通紅。吳縣令似早猜到會有這一景,口裏只喃喃着:“朱妍怎麽還不來?”

卻聽完顏晟“嘿嘿”道:“吳縣尊,你是看不起我們呀還是心疼你那幾個營妓?為什麽專挑這幾個陳芝麻爛谷子送來!我可是聽說你們這裏有個有名的女子,名叫朱妍。她在哪裏,她怎麽不見?”

吳縣令急得一頭是汗,只聽他賠笑道:“我已叫底下人傳她去了,大人息怒,再等等,且再等等。”

衆人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營妓居然也敢拿款兒。等了半天,卻還是沒到。不等那完顏晟發怒,吳縣令已發起怒來。他那麽一個斯文人,一巴掌就抽在前來回話的家人臉上,打出五條指痕,怒叱道:“你說我說的話,就是擡也要把她擡來!”

那家人不敢吭聲,只有退下。完顏晟在一旁看着連連冷笑,吳縣令也自覺沒有面子。只聽完顏晟“嘿嘿”道:“吳大人,回頭我可要和你們安徽按察使盧大人說一下,你接待下官接待得好啊!可要給你好好升兩級官!”

座上氣氛登時變得嚴肅,吳縣令已不敢答話,只是連連拭汗。要知當時宋庭對北來使節一向以承順為主,任誰也不敢怠。——也是,在秦丞相威勢之下,誰又敢當輕啓戰亂之責呢?

卻見完顏晟已面沉似水,冷聲道:“吳大人,我再數三聲,朱妍若還不來,咱們這席酒不吃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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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就開始數了起來:“一、……”

“二、……”

“三、……”

吳縣令的頭上只見冷汗直冒,看着真是又卑怯又可憐。那完顏晟已數罷三聲,他也真說得出做得到,毫不給那吳縣令面子,起身就要走。

吳縣令知道他只要一走,自己這官兒只怕就丢定了,從前的十年苦讀都白化為泡影,不由哀聲求道:“完顏晟大人,你息息火,再等上一等,我一定給您傳來。”

卻聽樓下響起一聲輕嘆。那嘆息雖輕,聲音卻悅耳,只聽一個好聽已極的聲音道:“玉琢,不用求他了。完顏晟大人,朱妍已來。”

衆人往樓下看去,卻沒見到什麽美女,說話的卻是适才随幾個營妓進來,給她們提包打雜的一個小厮。

他剛才并沒跟上樓來,這時開口,衆人見他身材袅娜,才知是個女子。

完顏晟也一愣,向樓下望去,問道:“誰是朱妍?”

那小厮道:“我就是。”

她一擡臉,衆人只見她的五官生得極好,但是臉色黯淡。完顏晟愣道:“也不見得如何出色。”

那小厮卻似不懼于他,淡淡道:“你別難為吳縣令,我就還你一個豔光四射的朱妍。”

完顏晟倒要看看她變個什麽戲法,點頭說:“好。”

那小厮就道:“打水來。”

這醉顏閣想來她頗熟,茶傭果然就打了水來,目光中隐隐還有一分為她擔憂之意。只見那朱妍置盆于地,低下頭慢慢洗臉。

座中都一靜,滿樓裏只聽得到她撥水的聲音。她還沒擡臉,那聲音似已能撩動起人的心意。然後,只聽她一聲清嘆,慢慢向樓上仰起了臉。适才脂粉污顏色,衆人看不見她的真面,這時見她微微擡頭向上,身影裏卻透出種說不出的倦——她像已倦于這麽給男人相看。

衆人這才見她的一張臉真的如曉露芙蓉,在這古樓中,那是一種說不出的豔。完顏晟的一張嘴張開就合不上了。只聽她一聲輕嘆道:“我去更衣。”然後人就袅袅婷婷地走向門外。衆人望着她的背影都沒說話,似這時才明白什麽叫做“雲想衣裳花想容”,又是什麽才叫“名花傾國兩相歡”。

那朱妍一去甚久,催了好幾道,好一時,她才在衆人的期待中走來。衆人先只聽見她下馬車的聲音,想來是在車中換的衣,然後是環佩叮咚,那聲音極細微,卻引得人不由豎起耳朵聽去,要聽她的到來。朱妍的飾物想來不多,但偏偏叮叮咚咚,若斷若續,人沒來,聲音已響滿了整個空間。就是從院門到樓門口這幾步,她的玉佩已響成了一段音樂,似是輕輕叩着你的心,說:“我來了,我來了。”

沈放與三娘也随衆向門口望去。有一刻朱妍才在門口出現,看到的人都不覺一怔,這一怔與一靜不由又感染了別的座客,本喧鬧着的口忽然就閉上了,本來閉住的口卻不由微微張開。滿座的聲音有層次地靜了下來。只見朱妍停在門口,身姿間有一種遲疑的味道,好像不知自己在幹什麽,向何處去。美到了極處原來就有這樣一種自身不覺的茫然。只見她穿着一襲緋紅色的裙,披着銀紗,紗下是一件石青色半臂。立在門口,逆着光,如真如幻。

衆人這時卻像已看不清她的臉,連杜淮山都驚愕在那裏。這時朱妍才擡頭向樓上發問:“玉琢,這三個月你都不肯見我,為什麽這時你又這麽急地傳我來?”

她說話的對象似乎是那個吳縣令。想來這縣令名叫玉琢,只見他面上頗多尴尬。朱妍出面,雖解了他的圍,但他這時似乎又不想見到朱妍了。他的目光與那朱妍碰到一起,随即就閃開。朱妍與他卻像舊識,見他不答,就輕輕嘆了一口氣,走上樓來。

只見她盈盈一福道:“小女子朱妍見過各位大人。”

她的聲音不能說如珠如玉,因為那是珠玉也發不出的人間所沒有的一種清潤。這下離得近,衆人才看清了她的容顏。只見她果然人如其名,明媚鮮妍。

一般女人看女人會先看她的衣履。但三娘覺得,她讓你在來不及看清她的衣履之前已先眩惑了。她的裝飾不多,不至繁麗;但飾物也有,不至寡淡。你不能說她有多美貌,只是這世上任何一個女子見了她的話,只怕不由得心頭就會有忽忽一失的感覺——原來一個女人可以女人成這樣。

三娘子一直微愕地看着那個叫朱妍的女人,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驚豔”。

三娘一向不喜歡一個女人過分耀眼。但原來“明”可以明成這樣一種明豔;她也有些瞧不起“媚”,但“媚而不俗”原來也并不是一句空言;她見了朱妍以後,才知道城裏的女人原來也可以“鮮”,卻絕沒有鄉下女孩那麽鮮得土氣;至于“妍”呢,原來胭粉之物竟可以将一個人妝點得如此天然!

滿樓中唯一沒有驚呆的可能就是沈放,他一望之下就已掉頭來看三娘。

卻聽那吳縣令說:“朱校書,咱們的事以後再敘。完顏晟大人是朝中貴客,剛剛感嘆于對酒不可以無花,就在等你來。我舒城地小,無人足以當他尊目。幸得有你流寓于此,就請彈上一曲如何?”

那朱妍把一雙眼望向他,眼中既有喜意也有疑惑。當此場合,也不好多說。只輕輕颔首,自去欄杆旁要了一張方墩坐了。她随身攜帶得有琵琶,只見她輕抱于懷,眼裏看向吳縣令,眸中似有幽怨。

吳縣令卻并不看她,她微微苦笑了下,撥了撥弦,然後将眼向場中流眄。她本側坐着,選的位置好,可以看到全席。這一下目光流盼,場中無論貴賤,連沈放三娘那邊,都覺得:她看到我了。

年少的忍不住心中便一跳,卻更忍不住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那一眼似是她的開場白。只聽她撥了撥弦,弦聲叮咚,漸成曲調,她口中也輕輕唱道:你将這言兒語兒,休只管牢牢叨叨地問;有什麽方兒法兒,解得俺昏昏沉沉的悶;俺對着衾兒枕兒,怕與那腌腌臜臜的近;談甚麽歌兒舞兒,鎮日價荒荒獐獐的混。兀的不恨殺人也麽哥,兀的不恨殺人也麽哥!俺只願荊兒布兒,出了這風風流流的陣……

她這邊輕輕地唱時,杜淮山在那邊卻與店夥低聲說上了話。只聽杜淮山問:“她是誰?”

那店夥微笑道:“她就是據說在臨安城也大大有名的朱妍呀!客人沒聽說過?她是流寓于此。是不是漂亮得讓人吃驚?可惜一個營妓走到哪兒都還是營妓,脫不了教坊的藉再美也是枉然。”

杜淮山點點頭。他心細,輕聲問道:“她為什麽把你們那縣令時不時地看,我覺着,她這歌兒就像是唱給他聽的。”

那店夥臉色一變,四顧無人才輕聲一嘆,卻不說什麽,轉身就要走。杜淮山如何肯放她走,一把拉住,笑着追問道:“說來。”

那店夥猶在遲疑,杜淮山已向他手心塞了點硬硬的、涼涼的、銀白色的,讓黑眼睛看了不能不動心的物事。那店夥不由站住腳,口裏含笑道:“這怎麽好意思。說起來話可就長了,我也是聽我丈人家說的,那朱妍就租住在他家開的個小客店。”

說到此處,那店夥神色頗為黯然:“——說起來遠不是紅顏薄命!說這朱妍姑娘本也是好人家出身,沒想趕上南渡,家敗了。為什麽流落入平康巷裏做此種生涯,她不說,也沒人知道。總不是苦命?卻偏偏生來明豔。但身在教坊,若長得醜些,就更為吃虧了。也虧得她這份相貌,倒也有好處。我聽我們這兒去過臨安城的掌櫃說,難得的極少有男人占到她便宜的,因為她過于美貌,少有人面對她不覺得自慚形穢的。就這麽也過了這些年。她于人無所用心,也沒接過什麽客人,但在臨安城中聲價倍高,所謂:朱妍一舞,千金難睹,怕也還不是虛話。上面也自有些貴人照護于她,使她免了那軍中輪值之苦。本來她只要不動愛念就還好了。”

說着,他聲音忽然放輕:“可惜紅顏薄命,美人常伴拙夫眠。那麽多王孫公子,她都沒看上,看上的偏偏是我們吳縣令。我們吳縣令當年未中進士時,家境頗為寒窘,不知怎麽和朱妍認識了,聽說他腹內頗有才華。朱妍也就貴他才華,委身相許,又以金帛助他及第。可惜我家縣令朝中并無靠山,終究就外放為這麽個小縣的縣令了。開始時,他們還時時有書信往來。到後來,吳縣令這邊的信就斷了。我聽知情人說:吳縣尊早就後悔與她交往,為此弄得聲名不佳,也不見容于臨安城中的公子貴人,才落得這麽個外放為官的下場。但只因朱妍還在京中,結交往來俱都不俗,所以還敷衍着她。後來聽說自他外放,朱妍就已閉門息客,吳縣令更是頗為不悅,就不再回她的信了。沒想這朱妍姑娘居然就真的這麽一片癡情,竟真的一個人抛盡繁華,尋找了來。這麽千裏迢迢,到這舒城也快三個月了,吳縣令卻一直不見。唉,沒想——他們今日見面了……”

那店夥似是也不知該怎麽評說今日這尴尬局面,望着杜淮山幾人面露苦笑,提着壺去了。

那女子唱的曲調名為《叨叨令》,本是北曲,後來流入江南,曲調才變得繁複了許多,這兩年在江南極為流行。只見她唱到後來,唱一句不由就看那吳縣令一眼,眼中神色就似一嘆。似是一個人,本就不敢相信這世上有什麽可以依恃的,但寧願輕信一次,傾身相與,卻偏偏被負,一眼一眼看出自己正走近深淵時的荒涼與慨嘆。

那荒涼本苦,但在她眼中,連這荒涼也是豔的。座中人驚于她的豔色,不由個個斂容正坐。只有完顏晟微張着嘴,傻傻地把她看着——因為也只有他才有資格如此。

朱妍一曲既罷,卻把琵琶一收,款款站起,低聲道:“玉琢,你真的認不得我了嗎?”臉上卻有一種決絕的表情。

吳玉琢一愕,似是不好回答。

他旁邊師爺見縣令受窘,忙插口笑道:“朱校書名傳天下,誰還會不認識?來來來,在下倒一杯酒,你敬一杯給完顏晟大人。”

朱妍卻并不望向他一眼,也不望向那完顏晟一眼,口中苦澀道:“三個月了,你都不肯見我一面。我知道你已盛納姬妾,我無所謂。但兩載恩情,宿昔相許,難道就這麽斷了嗎?”

那吳縣令一臉尴尬,卻聽朱妍道:“其實,我是這樣一個人,斷就斷了也罷,我只想要你當面給我一句話。其實只要你好,我怎麽都可以的。”

那吳玉琢額上微微出汗,這回卻不是為恐懼,而是惶愧。只聽他道:“朱妍,這些話咱們下去再說好不好?這兒,有完顏晟大人和這麽多大人還在場。你,你再唱一曲吧。”

朱妍身形輕輕一顫。她看着吳玉琢,只見他正一臉不安地望着完顏晟。

她似終于認清了這個男人,聽到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碎去的聲音,那聲音很小,但又很大,連對面三娘似是都能在她身形的微微一顫間聽見。可惜,她曾最最在意,為之舍棄最多的人卻一臉油汗地望着個金使,誠惶誠恐,完全沒有聽見。

朱妍臉上一笑,笑得無比燦爛。覺得——自己這一生一世再也不要看見這樣的男人。

然後,她極為不屑地指着完顏晟。“最後,你就是為了這麽個金官,為了舒城太小無物可以款待才終于見我,拿我出來作為款待?”

她傷心欲絕,臉上卻是一種凄豔。她搖頭苦笑道:“男人啊。”

座中男人有點良心的大都不由心下一慚,覺得她三個字已把男人之德色都嘆盡了。

卻聽朱妍嘆道:“那我還唱什麽歌,唱什麽《叨叨令》,本就是虛情假意,怎麽叨叨的也喚不回留不住的呀。”

她的眼中滿是淚。她是美豔的,雖在污泥,但卻出塵。她覺得自己本給了這個濁世一個機會,給它一個機會留住她——仿佛留住美好,留住一點點真心。雖然她全不相信它,還是給了,但他們還是糟蹋了。

她望向完顏晟,口裏輕笑道:“你是想和我睡覺嗎?”

完顏晟一呆,沒想到她會這麽問。也只有他內在的獸性不會受到傷感浸染,只聽滿臉興奮地道:“是!”

朱妍卻只一笑,眼光看着他像看一個動物。然後,雙目又掃了全場一眼,就望向空處,口中輕聲道:“做夢吧。”

說話時她的左手已伸出欄杆。手一松,手裏的琵琶就已墜下。衆人一驚。只見她已輕輕一笑,身體輕盈一翻,人不知怎麽就墜向樓下。衆人沒想她有這麽敏捷,只來得及聽她口裏輕聲說了一句:“玉琢,記着,我不是為你才跳的,你還不配叫我失望……”

場中人“呀”的一聲,大多人還不明白怎麽回事,卻眼見馬上就要血濺朱欄!

那朱妍躍下樓時,手裏已握了一柄削橙的小刀。她知道樓不高,所以躍下時身子朝下,卻把刀尖對準胸口,已抱了必死之心。

衆人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剛烈。還是杜淮山反應快,他見朱妍一躍出樓,自己就已撲出相救。他這邊回廊距朱妍那邊足有四五丈遠,朱妍是筆直墜落,他卻是斜斜撲出。但杜淮山身手絕快,斜斜撲來卻在朱妍離地還有三尺時就已趕上。他綽號“洞明手”,本就目光銳利,在空中已看見朱妍手中之刀。他不急着碰人,反先伸手向朱妍腕上一拉一擰。朱妍手中之刀已脫手落下,刀尖朝下,“脫”的一聲,直插入地板中,刀柄輕顫,足見銳利。

然後杜淮山才托住朱妍,穩穩落地。

他年齒俱高,已過知天命之齡,本來對于世俗所謂男女之大防已不必講究。但這朱妍實在過于明妍,杜淮山接住她時不自覺就把雙手平伸向前去,遠遠地托着她的身體,然後才把她輕放在地。

朱妍眼中的淚水才開始流下。杜淮山活了六十餘歲,才知道什麽是能穿透歲月的紅淚,只聽她喃喃道:“為什麽救我?”

杜淮山不好答,也答不出。

朱妍嘆道:“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女人。這場生活我已經活厭了。我活下去,就是多受屈辱,除了這,還有什麽?還有何意味?唉——朱妍啊朱妍,塵世滔滔,盡是須眉濁物,竟沒有一個可以當得起你的人。”

杜淮山怔怔地看着她,心底有一種久違了的溫柔升起。

樓上卻響起了一片喝彩之聲。原來他這麽一個衰齡老者,一躍撲出,其身手矯捷,猶勝少年。北廊上的金人雖一向鄙視南朝之人,但見杜淮山救人成功,不由也鼓起掌來。

杜淮山找不出安慰的話,卻覺得不該再留在朱妍身邊——他心裏也覺暗愧,自他老妻去後,他一向視紅顏如骷髅,心中沒有男女之念已二十餘年。但救這朱妍時他不自禁地雙手平托,分明心裏已動了男女之念。何況這時在衆人目光之下,忽覺得不便呆在朱妍身邊,這念頭卻是所為何來?

他心裏一轉念,臉上不由微微一紅,想:杜淮山呀杜淮山,枉你勤修“洞明手”已三十餘年!側目望去,見朱妍雖在垂淚之時,卻儀容不亂。她那種美令人肅然。杜淮山心裏一嘆,心道:這樣的人,原本也就不該生在這人世間。

他拾起朱妍先前放手丢下的琵琶,見琴尾與弦柱已有些摔壞。他轉身把琴遞給朱妍,輕聲道:“姑娘保重——聽老朽一句,人生長着呢,千萬不可再生拙見。”

說罷便轉身上樓,心裏也知道自己此舉并非真的古井不波,而是為逃避那女子的豔光四射。

四座的目光一時都盯在樓下的朱妍身上。只見她的淚不斷滴下,卻委身坐在地上。尋死一次以後,她似已忘了死念,把幾乎陪了她一生的琵琶如朋友一般抱着,整個人癡癡地,不知在想什麽。

不知覺她中指動了一下,正拂在琴弦上,聲音傳出,她才似對這外面的世界有了些知覺。她把一雙眼四處茫然地看着。一切都是空的、黯淡的、不可依靠的。只有這琴,只有這琴是她熟悉的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得只剩下這把琴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平日最熟的地方按去。弦索輕顫,也就不由地向她平日最熟的曲子滑去。

琵琶摔了一下,聲音微破,弦柱又震動了,音準有些亂,但更增凄迷。朱妍撥弦的銀甲也已跌落了兩三只,她也不去尋,似全然不覺。随手奏去,零零亂亂地湊起來的還是剛才那首《叨叨令》——美豔如她的女人也只是想找段可以一生一世叨唠不絕的情啊。

只聽她低唱道:

想當初香兒火兒,發下了真真誠誠的誓;送他去的車兒馬兒,掉下些孤孤凄凄的淚;盼殺那魚兒雁兒,并沒有寒寒溫溫地寄;提起那輕兒薄兒,不由人煎煎熬熬地氣!兀的不痛殺人也麽哥!兀的不痛殺人也麽哥!閃得俺朝兒暮兒,受盡了煙煙花花的罪。

曲調凄涼,連醉顏閣的茶傭也不由伸袖拭淚。卻聽朱妍的喉嚨漸轉高亢:你聽那金兒鼓兒,每日價叮叮咚咚的響;你和那姬兒妾兒,不住的咿咿呀呀的浪;不想着鞋兒襪兒,當日個寒寒酸酸的樣,也不念我腸兒肚兒,可憐皺癡呆呆地望。兀的不氣殺人也麽哥!兀的不氣殺人也麽哥!為甚麽神兒聖兒,似這等糊糊塗塗的賬!

一曲歌罷,她控制不住情緒,猛地把那柄陪她多年的琵琶向柱上摔去。一柄良琴可憐玉碎,她人則已掩面痛哭。樓上的吳玉琢臉上不由一陣紅一陣白,連完顏晟看了也覺痛惜,生硬地開口道:“兀那小娘子,你不情願也就算了,咱家也沒逼你什麽?”

朱妍卻不理他,緩緩站起。她的身材在照進門洞的旭日陽光中有一種絕世的窈窕。卻聽她嘆道:“好冷啊——誰能為我撫曲?我為他舞歌。”

在遭受到人生最大打擊的時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讓她愛恨俱難的舞與歌。

忽聽廊下有琴響了三兩聲。滿座一愕,這時才都見到适才三娘子望見的那個舊衣少年。

只見他膝上橫琴,端然靜坐,左手輕撚,右手慢挑,是他那兒發出的琴聲。

朱妍不由也一愕,她适才一語本不過是寂寞空虛、自傷無俦的意思,卻沒想到真有人攜琴于此,還是時下少見的七弦。其聲泠泠、其韻清清。朱妍本是識音之人,一聽之下,已知琴為良木、人為解音。不由回目望去,卻聽那邊琴弦又奏響了三五聲,隐隐有勸慰之意。

朱妍一愣,卻聽那琴曲已經展開,似有一個低柔的聲音說:“想跳就跳吧。”

朱妍的雙足不由動了起來——只有一舞可忘憂,卻聽那邊琴曲開局寥廓,入題後漸轉蕩漾,卻是唐時的《六幺》。朱妍精研音律,所以識得,她為此便舞起柘枝。只見她輕旋、折枝、大攀花、小攀花,盡是《柘枝舞》中的動作。座中人一時都看得呆了,久聞都中“朱妍一舞,千金難睹”,誰想今日會相遇于這麽一個僻靜小城?又是在她這種心境下見到她的一舞!

三娘輕輕打着拍子,她可能是座中唯一識得這舞之人。

卻聽樓下那少年琴聲溶溶,每一響似都托起了朱妍的足。他口中似還在低吟,遠遠隔着,聽不清。沈放耐心聽去,隐隐是陶潛的《停雲》。這一舞直有頓飯工夫,忽然那少年猛然收指,朱妍于急旋中也猛地一停,其間關合之巧仿佛兩人心有默契,久已練就。沈放只聽那少年在收手時輕輕嘆道:“自古才人多寂寞,何須去住兩沉吟。”

這話似說給朱妍聽的。

這一舞如虹垂霓動、曼妙萬方,早把對樓金人看得抓耳撓腮,意氣洋洋。金使完顏晟猛地一拍手:“如此絕伎,不帶回去獻給皇上,豈不可惜。來人啊!下去請了朱妍姑娘上來。”

那朱妍不過是為了知音一舞,聊以解郁,誰知會惹出這一段橫禍!她望向那個吳縣令,想彼此恩情雖斷,朋友之義總還該有的,盼他出言緩解。吳玉琢卻只沖她苦笑搖頭。眼看兩個金人已下樓來“請”她。朱妍面色慘變,她一退已退到一根柱子前,她腳前就是适才跌落插入地板的那把刀子,她把腳趾輕輕地對上去——那刀上有她久練密制的鶴頂紅。這藥練的時候她就知道并不是用來藥別人的,這世上還沒人配她藥殺,她是要用來藥自己的。

只要她足尖輕輕一動,踢破珠履,刀上毒素浸入血液,不上一時三刻,她就可以命歸極樂。

她的臉上挂出一抹淺笑,仰首向天道:“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我朱妍真的生不如人嗎?唉!——朱妍今日誰妻我?朱妍今日誰妻我?”

“……朱妍今日誰妻我?”

“……白首它時不負君!”

她這話說得慘烈鄭重,但樓中又有幾人懂得?更有幾人敢答?幾人能答?那兩個金人已經走近,朱妍的臉上露出一種藐視的風情,宛如低吟地說了最後一遍:“朱——妍——今——日——誰——妻——我!”

她輕輕揚起臉,然後,将左腳就要向那刀鋒緩緩踏去。

美麗的女人是否如美麗的夢,最後也只能落個風流雲散?

那兩個金人已笑道:“姑娘,跟我們上去,你交了好運了。以你這般容貌,這等歌喉,這般舞藝,容華富貴都等着你呢!”

朱妍慢慢閉上眼,她不想再看那兩個人的臉——那些滿是權色、滿是橫肉的臉。她倦了,要離開了。這個世上不配她停留。

這時她耳中卻聽到三個字:“我娶你。”

她似是不信,也不敢相信,但還是不由微微睜開眼。因為那聲音是如此和暢。滿座的人都循聲望去,卻見那撫琴少年已推開琴站起身,向朱妍走來。見她睜開眼,那少年微笑道:“朱妍今日誰妻我?——我娶你,我娶你好了。”

他這三個字說很鄭重,露出一口細碎整齊的牙。朱妍看着他,恍如夢中。她又看看地板上那柄在日光下微微泛出縷藍光的小刀一眼,不知他與它哪個是真,哪個是夢,又誰更可信。

他——憑什麽娶她?又——憑什麽應答她?更——憑什麽護她?

連那兩個金人也愣了,滿樓裏都一靜,那少年已走到朱妍跟前,一擋就擋在了她與小刀之間,低聲道:“我——娶——你。”

聲音雖低,但在樓間響過,宛如驚雷掣電。

那邊兩個金人已緩過神來,喝道:“哪來的臭小子,你憑什麽娶她?”一伸手就要向那少年抓來。

三娘手一動,就要出手。卻見那少年忽然揚首向這邊喊道:“杜老!”

杜淮山應聲而起,臉上全是笑意,道:“公子?”說着,從懷中一把就掏出一把小旗,上面黑底金繡,繪了一盞燈。只聽他口裏輕聲喝道:“江湖夜兩十年更!”

那兩個金人不理這一套,依舊抓向那少年。對面樓上的金使完顏晟忽然臉色一變,“通”地站起,喝道:“住手!”

那兩個金人聞聲一愕,忙住了手。

完顏晟卻面色蒼白,沖這邊道:“是你們?”

杜淮山點了點頭。

完顏晟道:“你們也管得太寬了。”

杜淮山冷笑道:“這是我漢家江山,我們不管還有誰管!——你還想不想安安穩穩回到大都?”

金使完顏晟道:“想,當然想。”

咬牙切齒了下,忽然低喝道:“走!”

他們動作真快,一行人說走就走,轉霎間走了個幹幹淨淨。那吳縣令已知是淮上義軍之人在場,尴尬了會,叫師爺留下打理場面,自己也帶着家丁先走了。

杜淮山滿面笑意走下樓來,沖那少年問好。那少年也淡笑道:“杜老辛苦了,易先生叫我來接杜老這趟車,你們一行人都還安好吧?”

杜淮山似是掩不住心中喜意,似是心頭一塊石頭終于放下地來,點頭笑道:“都好。”

這時一個店夥才湊上前,對那少年道:“魯老爺子知道今天這兒縣官要請客,嫌亂,先走了。留下話來,說今天就不聽少爺的琴曲了。他說,數天之後,與少爺六安府見,那時望少爺已諸物齊備,不再拖延。”

那少年曼聲應着。沈放與三娘望着他——這就是接車之人?镖接到後他又要做什麽?怎麽做?

他看來氣度蘇徐,但除了彈琴,他還會別的嗎?心中一時不由疑慮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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