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7】
謝迢發現，自從自己答應來表哥家補習了之後，表哥回家和做菜的頻率都越來越高了。她和補課的小姐姐約好周末四點補習到六點，表哥就算周末加班，也會在五點左右趕回家，然後在一小時之內把晚飯做好，理所應當地留她和補課小姐姐一同吃晚飯。
謝迢又不傻，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表哥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在籌備了幾個星期之後，謝迢終于在某個周末，表哥留自己吃飯的時候，說出了早就找好的理由——“老師要求統一買個參考書，我和同學約好了去書店看看，就不留下吃飯了，表哥唐璟姐你們慢慢吃！”
說着就跑出了門，後三個字的尾音拖得老長，響徹了整個樓梯間。
這個小表妹和他一起長大，她什麽用意他怎會不明白。低低在內心輕嘆了一聲——人小鬼大。
唐璟和謝喻對視沉吟了兩秒之後，謝喻貌似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上的菜放到餐桌上，招呼她坐下來：“算了算了，她風風火火慣了，留不住的。你後面還有安排麽？沒有的話一起吧，這麽多菜我一個人可真吃不完。”
他這麽一說，唐璟原本覺得不自在想溜的話，也被哽在了喉嚨邊……
看着他轉身又去廚房端菜，孤身一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這滿桌子的菜，唐璟還是心軟，把包放在沙發上，跑去廚房洗手盛飯。
往日吃晚飯，謝迢在飯桌上叽叽喳喳，總講一些在學校發生的趣事來活躍氣氛，今天沒了她，這頓飯吃得有些太過安靜了。唐璟有些不習慣，只好費盡心思找話題。
可話題還沒想好，謝喻倒是先開了口。
“她最近的功課怎麽樣了？”倒是很正常的表哥關心表妹的開場白。
“嗯，進步挺大的。謝迢只是對化學方程式的掌握不夠好而已。我幫她找了一些常考的題，她完成的正确率挺高的，堅持一學期，期末的化學成績肯定會有提高的。”
謝喻沉吟，她倒是一板一眼地回答。
開篇話題就這樣告終，謝喻不得不繼續思索新的話題。
“你的開學補考過了麽？”
提起補考，唐璟立刻像是被觸到了某根神經，突然就開啓了話匣子模式：“我發現我們學校真是好變态啊，我照着上學期期末的A卷複習準備了一周，結果等我拿到補考卷子的時候我都驚了個呆！題型一點也不一樣！”
說到氣憤的地方，小丫頭還用筷子使勁戳了一下碗裏的小香腸。皺着鼻子喘粗氣的樣子讓坐在她對面的謝喻看了忍俊不禁。
唐璟渾然未覺對面那人的目光變得微妙，繼續喋喋不休，“幸好我押題押得好啊！書上的例題我抄了一遍記了個大概，結果居然最後一題就出了書上最難的那道例題的同款題型！”
“要不是那道題，我覺得我都沒辦法低空飄過了！”
“說起來我一個化學拔尖的人不報我們學校拔尖的食品專業，報什麽電信專業喲！我的那物理差到姥姥家去了，還成天和傅立葉，拉普拉斯打交道，天知道我根本就對那些信號啊，系統啊一點興趣都沒有……”
巴拉巴拉……
嘚啵嘚啵……
話痨起來，無窮盡也……
小丫頭說了半天像是在唱獨角戲，等察覺飯桌上氣氛微變，擡頭去看他時，他輕笑出聲，擡手給她夾菜，又把手邊的冰果汁推給她：“看得出來，你對你的學習經歷很不滿啊。”
他這番話說得打趣意義太明白，唐璟垂頭，臉上血液流速加快，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迅速紅起來，支支吾吾道：“我平時，不是這樣愛發牢騷的。估計是最近準備補考實在太心煩……”
對面的男子突然朗聲低笑，她擡起頭，卻只看見他燦若星辰的眼眸和潔白的牙齒。
“沒關系，我平時經常聽人說自己的經歷，那些都太負能量。偶爾，也想聽聽你們這種富有青春感的故事。”
還【富有青春感的故事】呢！根本就是她想到哪說哪，毫無邏輯可言的牢騷抱怨……
可是他帶笑的表情落入她眼中，想到他平時高強度的工作，再一聯想他剛才的話，唐璟突然就像感受到了什麽一般，心裏一陣隐約沉悶的痛。
這麽久的了解下來，她知道他一個人住，工作不定期地就會很忙，還要經常和委托人溝通。每日都在和各種糾紛打交道，在名為“法庭”的戰場上唇槍舌戰，剖析對方的說辭，鑽着對方話語裏的纰漏。精疲力盡回到家之後，每天迎接他的，都是一室冷清。
唐璟曾經勸他養只寵物，貓也好狗也好，最好黏人一些，這樣他的家就不僅僅是一個房子，而會成為一個家。
可謝喻聽了，笑着搖搖頭。
那個與她第一次見面，給人孤高清冷感受的男子露出一個略帶無奈的笑，可眉眼裏盡是溫柔，低着嗓子說：“算了吧，我忙起來自己都照顧不好，它們跟了我也是遭罪。我出去工作的時候它們在家裏也很孤單，何必讓這個房子又變成別的生物的牢籠。”
他給她的感覺一向是，冷淡時好似和身邊的人都隔着無形的屏障，讓人無法窺見他的心思，熟悉之後卻又待人真誠，仔細地經營着與她人的關系，投入做一件事時又十分專注不受外界影響。
可無論是怎麽樣的他，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他笑着說喜歡聽她那些青春生活中的小段子，可那笑意裏分明還帶着一些難以言喻的失落和孤獨。
唐璟心裏沒來由地有些發顫，眼眶有些發燙，卻還是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繼續和他說話：“那好啊，我朋友少，她們又大多都在外地讀書，正愁沒人聽我吐槽……”
她默契地感受到了他的低落，他也似乎能感受到面前的小丫頭刻意在挑有意思的故事，繪聲繪色地傳達給他。
就像是心髒最深處的柔軟被擊中，他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在空中揮舞比劃的手。他的手心滾燙，和她生來就略低的體溫有着明顯的反差。
對面的小丫頭聲音驟然而止。
他握着她纖細微涼的手腕，無名指擱在她的脈搏上，感受到了她激烈的心跳。
“不如，你來陪着我，怎麽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可他的腦裏心裏，卻滿滿都是那個坐在他對面的，剛才還手舞足蹈，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的小丫頭。
………………
【——你怎麽不養只寵物啊？這樣就算有了一種牽挂，你就不是一個人住啦。】
【——它們不會言語，我怕我偶爾的疏忽會影響它們。】
………………
我的朋友也很少。
不如，你來陪着我。
這樣，每天我都能聽見你清脆的聲音說段子，每天我都能看見你的喜怒哀樂我雖不善于觀察動物，可律師卻善于察言觀色。我有自信不會疏忽對你的關注。
那麽，你願意做我的羁絆嗎？
8】
唐璟躺在床上，高舉着手機一通操作，最後沒捏穩，沉重的觸屏機“啪嗒”一下掉在她臉上，正中她的鼻梁。
唐璟“嗷”一聲就翻身跳起來捂住鼻梁，一股濃烈的酸痛感自臉頰正中央朝四周擴散開來。
等酸疼稍稍褪去，唐璟卻失了繼續打游戲的心情，抱着自己的膝蓋，盯着某處發呆。
那天，謝喻說了一句類似告白的話，驚得她當時下巴都要掉了下來。估計是她當時的表情真的寫滿了【受到打擊】四個字，謝喻眸光深邃地看了她一會兒，低嘆一聲松開了她的手。
重獲自由的她也立刻找了個爛的不行的借口，抄起自己的包飛快地跑了出去，身後，是原本起身想拿車鑰匙去送她，卻只能看着她飛奔而去的謝喻。
後來冷靜一想，她當時的行為真是太不禮貌了。只是不知道那一大桌子菜，他都怎麽解決的。
明天又要去給謝迢補課了。往常她都是很期待去他家的。
他總是會給謝迢和自己準備各種不重樣的小甜品，還有她喜歡的冷飲。中途休息的時候還會體貼地在做晚飯的過程中抽身過來，敲開她們的門，告訴她們久坐之後要起來活動活動，不然容易患肩頸病。
可現下……
唐璟有些頭疼，但更多的是懊惱。
不知道自己上次那樣，他會怎麽想自己。
會不會覺得很受傷？會不會以為是她嫌棄他？可他那麽好，她又怎麽會……
唐璟擡手點開手機屏幕，在微信裏找到【錦鯉先生】，點進去，看見最後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了上周五，他發了一張圖片給她，配字是“新學做了一下芒果布丁，做法真是方便簡單。”而她個他回了個【你好棒棒哦】的表情包。
看着看着，思緒卻又不自覺地飄向了上周發生的事情。
她那樣倉皇地逃跑之後，他會怎麽做呢？獨自吃完那頓晚飯？還是按捺住心裏的失落，一道一道将沒胃口吃的飯菜貼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她腦海裏全是他站在冰箱前，伸出手把盤子放進冰箱裏的畫面，冰箱裏暖黃的燈落在他身上，可寬敞的廚房卻并沒有因為這微弱的光線變柔和。這樣的畫面只要一浮現在她腦海裏，她就覺得心口一陣抽痛。
不論怎麽樣，可她的心，确實是在心疼着他的。
想着想着，她又覺得自己戲太多。也許他只是随口說說呢，可她卻反應那麽大。可是當時他說話的神情那麽真摯，字裏行間的意思又那麽的……引人遐想。
如果，他說的就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呢？
……她，願不願意陪他？
無論如何的忐忑，時間還是在流淌的。該來的總要來的。
周六下午，她提着給謝迢準備的複習資料，按照平時去補習的時間下了樓，剛走出一樓，她就看見了那個站在樓前小路上，雙手插兜，身姿挺拔的男子。
唐璟是萬萬沒想到他會來這裏的，剎那間失了方寸，動作猛地頓住，那姿态叫旁人怎麽看怎麽覺得蹊跷。
謝喻自然也注意到她了。那麽明顯的動作停頓，即使他目視前方，她的身影也還是極有存在感地填滿了他的餘光。
一如當時，他在電影院中，一眼便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唐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僵直着身子看着謝喻越走越近，然後動作自然地提走她手裏裝着沉重資料的包，然後提前轉身走在了她的前方——
“走吧。”
唐璟看着他沒有理會自己有沒有跟上，就徑自離去的背影，心口有什麽奇異又沉重的情緒翻湧上來，她咬了咬嘴唇，旋即邁開腳步。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雙粗跟鞋，敲在水泥地上也有着铿锵的聲響。
謝喻聽着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着，自己的手腕，就被什麽柔軟的觸感所包裹。
謝喻步伐一頓，驚詫地停下行走動作。垂下頭，便看見自己的手腕上搭着她白皙修長的手指。
她的鼻息因為剛才的小跑而微喘，他聽見她平複了一下呼吸，說道——
“你，你為什麽這個星期都不和我說話了？”
是啊，為什麽？
謝喻勾了勾唇角，情緒難辯地答：“害怕。”
因為害怕自己的唐突把原本就膽小青澀的她吓跑，因為害怕接受不了她的不接受，因為害怕他們之間的過往會因為那句話，通通消散。
近情情怯，束手無策。
從前他不懂。後來他懂了。
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內心滿懷忐忑，不着邊際地揣測她離去時的情緒是怎樣的，也不願意去打破他們最後的沉默。生怕他們之前的聯系，沒有在沉默中爆發，而是在沉默中滅亡。
可是，該來的總會來。
以前他們之間的關系維系得很好，可那種好，不是他想要的。
他會想盡方式觀察她的眼神動作，然後買一場電影票只是為了有幾率可以與她偶遇。他見不得別人朝她吆五喝六，而她紅着眼眶彷徨不安的模樣。他喜歡她笑着的眼睛，青春活力的打扮，妙語連珠的吐槽，以及還有很多，他無法描述的，深深吸引他的，她的生活。
他低着頭，看着搭在自己手上的她的指掌，心尖都有些顫抖。像是在深林裏走着，頭頂上方的濃密樹冠遮擋了陽光，眼前布滿了霧氣，他想努力看清前方，卻還是不知該往何處去。
可他推掉了應酬，空出了周末選擇來接她，不就是為了一個答案麽。
可是現在，他卻有些說不出口。他其實不是個膽怯的人，卻也體會了一把愛在心口難開的感受。
他在上周那次開口之前，從沒有想過，如果她不願意做他的牽挂。那麽從此之後，他又該去牽挂誰……
這麽想着，謝喻喉嚨幹澀，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9】結局啦！
眨眼的功夫——真·眨眼的功夫，身後的小女孩兒卻貼了上來，更加用力地攥住他的手腕，像是怕他又不顧自己獨自離去，又留給自己一個蕭索的背影那樣。然後他聽見，她婉轉動聽的聲音開口。
“謝喻。”這是不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卻是最鄭重的一次。
“謝喻，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不是在電影院那次，是我搭了你的車那次。那天我丢了工作，被奇怪的猥瑣男騷擾，在口角推搡裏差點崴了腳。忍着腳疼在路邊等了半小時的公交車都沒有等來一輛，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了。水逆這個詞你知道麽？我覺得我當時一定是水逆期最最嚴重的時候。”
“後來，我在電影院裏看見你，你從我面前借過，牽着你的小表妹，我當時還誤會她是你的女朋友。後來在廁所門口差點摔跤，是你扶了我。”
“再後來，你幫我擺平給我下套的那個女人，開視頻教我做菜，幫我找到了新的兼職，聽我吐槽那些毫無營養的小打小鬧……這些事情，我最好的朋友都沒有替我做過。那些時候，我就覺得，如果我還處在水逆期的話，那麽你一定是那條平白無故刷新在我世界裏的錦鯉，轉發就會有好運。”
“錦鯉很優秀，可他過得也很孤獨。而上周，這條錦鯉告訴我，他不想孤獨下去了，而能讓他不孤獨的那個人，是我。”
“我沒有骨氣地逃走了，因為我沒有預料到事情的進展。我是一個不怎麽會處理突發事件的人，可後來，我覺得那條錦鯉一定因為我的逃走很受傷。”
“所以，我想回答他問我的那個問題，”唐璟更加用力地，将自己的指掌擠進他沒有提着袋子的那只手裏，逐漸收攏，握住了他：“我很榮幸，能成為他的牽挂。”
這一剎那，謝喻心上那道沉重而勒得他生疼的枷鎖消失了。眼光穿透了那些令人壓抑的樹冠，刺破了蒙住他雙眼的濃霧。
她原來總說他的聲音好聽，不去當播音主持多浪費，可現在，他卻覺得她的聲音，才是最動聽的那一抹。
謝喻回頭看她，她也向前了一步站到他的身邊來。
他的眸中是陽光折射進去細碎的星辰，是澎湃得要溢出的喜悅。她的也一樣。
走吧，錦鯉先生。
望未來的日子裏，你會一直帶給我好運，我也會一直做你最親密的羁絆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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