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唐逸起身,轉身蹬蹬蹬上了樓梯,不多久抱着一幅卷軸下來徐徐攤開在另一條案上,問湊過來的陳啓宇:“可是她?”
畫上一個眼兒圓圓下巴尖尖的小姑娘手持卷軸坐在窗前,膝下條案上繁花盛開,身上穿的恰就是他曾見韓覃穿過的那套衣服,衣領上綴着累金絲包紅翡的玉鎖扣。陳啓宇點頭:“就是她。”
唐逸慢慢卷起畫軸,一字一句極其艱難的出口問道:“你說她叫人拐賣了?”
陳啓宇亦是黯然:“是我的錯,我以為不過巷口的小客棧便未加在意。誰知次日下午去才知道她叫人拐走了。”
唐逸緩緩坐下,低頭抱着那卷軸問陳啓宇:“你可知她這些年在外做什麽?嫁的何方人氏,為何又會喪夫?”
陳啓宇将自己相逢韓覃之事一一細述給唐逸聽,講完後見唐逸不發一言,遂問道:“但不知她與你們府上,又是什麽樣的緣份。”
他等了許久,才聽唐逸開口說道:“她曾在這府中做過幾天我的小姑母。”
這沒頭沒腦的話倒叫陳啓宇呆住,竟不知從何問起。唐逸起身收了卷軸上樓,下樓見陳啓宇仍在樓下站着,拍拍他肩膀道:“既然人拐子在順天府關着,咱們去會會他們。”
怡園飲冰院中,陳卿與唐牧亦在聊韓覃。陳卿苦笑:“一個朝庭四品佥都禦史府上的小姑娘,最後淪落到她那樣的境地,着實悲慘。”
唐牧道:“官場傾軋而已,有多少朝中大員但凡有罪都要滿門皆誅,她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至于尋她一事,我看陳大人你就此止手吧。”
陳卿一怔:“為何?”
唐牧一笑:“她此刻就在我家內院。”
陳卿騰地站起來:“竟是你唐清臣拐的?”
唐牧搖頭:“我還沒有不堪到那種地步,不過湊巧而已。既在我這裏,此事你也就不必再管了。我想你此來也不單為這麽點小事,何事,說吧。”
六年前抓捕白蓮教教首無生老母,并借以無聲老母最後在朝扳倒查恒,是太子一系對于虎視眈眈的景王一系最沉重的一擊。而後先皇大行,太子順利即位,宋國公陳疏加封太子太傅,五軍都督府左都督,陳卿亦水漲船高如今獨掌大理寺。
但無論宋國公還是陳卿都深知他一府如日中天的氣勢,事實上皆來自于默默無聞替他抓捕過無聲老母的唐牧。所以陳卿對于唐牧有頗多容忍,在他面前也再不敢耍自己孤高自诩的脾氣,雖他年長,反而似小輩一般總要懷着些謙恭。
陳卿暖昧一笑:“清臣,聽聞人言你最近很愛好些小寡婦,但既是男情女願便也算不得什麽罪過。可你也太過大膽,禦馬監監正常德才死幾天你就敢把他家的小娘子弄到自家內院裏去?”
唐牧亦笑起來:“我一沒上青樓二沒上楚館,又不進娼門去嫖風,不過買了個婦人回來睡幾天,至于她原先是做什麽的卻不大管,只要身世清白身上沒病,都使得。”
陳卿見他站起來在堂中踱着步子,自己也跟着站起來。這屋子裏整套黑酸枝的家具有了年頭,浸潤過歲月所景的東西,明亮到能倒映出他的影子來。陳卿說道:“禦馬監除了與督撫、兵部共執兵柄外,還監理着皇家的草場,皇店,在咱們大歷,禦馬監與戶部分理財政,是內廷的管家。
常德死後,禦馬監掌印太監陳保委下任來,說常德盜走了禦馬監三年內的帳本,叫我務必要将帳本找回來,否則他無法給皇上與皇太後交差。我如今為職所逼要查此事,查到他娘子頭上,還請清臣兄請那小寡婦出來我見上一見。”
唐牧回頭,在那各色石片鑲成繁花的屏風前站定:“若只為查帳本,內廷的事情我不沾。”
他招手叫鞏兆和進來:“去請喬娘子出來,叫陳大人在此問話。”
說罷轉身出門一直進到內院,過穿堂又到後面夾巷,遠遠就聽得韓覃那院子裏鬼哭狼嚎。唐牧行到院門口,見韓覃也不知從那裏搬來只太師椅坐在屋檐下,仍是方才那酒紅色的高領褙子并淺灰綠的比甲。
陽光灑在衣服上顏色深沉而又豔惑,襯着她一巴掌的小臉兒瑩潤嬌豔帶着微酡的紅,仿如吃過微酒一般的豔麗。她身上并存着小姑娘的純真與少婦才熟透的風姿,他身體還記憶着昨夜那場歡事給自己兩生的酣暢淋漓,可她萌圓兩只眼睛裏那屬于小姑娘的純真之态,又叫他懷着深深負罪感。
唐牧負手站在門外看着,就見韓覃問那滿身滾刀肉的老媽子:“柳媽媽您再說一遍,我叫什麽名字?”
柳媽媽嚎道:“韓覃,娘子您叫韓覃。”
韓覃拍着椅背又問:“那怎麽到你手裏我就變成了陶金枝了呢?”
柳媽媽仍是哀嚎着:“老奴真的只是瞎了眼,還請娘子恕罪啊!”
韓覃橫眉,指着下面的人叫道:“給我接着打!”
那柳媽媽吃得幾棍子才知這一棍子抵得官府裏的三棍子,她尖聲叫道:“你一個窮途末路的寡婦,我扶你到這深宅大院中當個貴夫人,如今得勢了,你就恩将仇報,天殺的喲,造孽喲!”
韓覃氣的兩只手連連拍着椅背,伸腳尖脫下鞋子來遞給珠兒:“珠兒,拿着鞋子給我狠拍她的嘴巴,把牙全給我打掉!”
下來是那牙婆常媽媽,常媽媽在自家也只是個會迎來送往嘴甜心黑的老婆子而已,到此見柳媽媽叫人從腰到屁股打了個稀爛扶起來時肉一塊塊往下掉着,才趴到凳子上竟就暈了過去。如此軟噗噗悶打了七八十下,韓覃才道:“行了,換一個。”
她說要收拾幾個人,唐牧以為至多不過一兩個,誰知院子裏捆了男男女女六個人。一個打完接着一個,熊貫手裏有的是力氣,把那幾個婆子皆打的皮開肉綻。到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時,韓覃終于起身,她本是瘦俏長躍的身形,抱臂肅臉站着繞那壯漢走了一圈才道:“把他兩條腿給我卸了!”
熊貫啊了一聲,挑眉問許知友:“卸腿?你卸過沒有?”
許知友道:“卸倒是卸過,但這畢竟是順天府提來的人,卸成一半送回去怕不好吧?你去前面問問管家,他說卸咱就卸。”
唐牧進院子穿過兩排肅立的下人坐到那太師椅上,側首問韓覃:“就是這些人拐賣了你?”
韓覃覺得自己如今恰如趁主人氣勢嚣張的小狗,站到唐牧身邊點頭道:“是!”
唐牧仍還笑着:“那就卸,卸掉他的腿。不過你要拿刀卸也太腌偺,弄的這院子裏血流成河還得費力清理,就挑斷他的手筋腳筋再送回順天府吧。”
韓覃也知他是要給自己臺階下,遂一笑置之,轉身進了屋子揀張椅子坐下,見唐牧跟了進來,連忙揩着眼角笑道:“今日我才知報仇血恨的痛快,其快意堪比當年我将錐子紮進如了的眼睛。”
珠兒與珠兒端着盤子進來,一成套的密瓷盤裏擺着蒸梨與糖蒸酥酪與一整盤子剝皮剔核透瑩瑩的荔肉。唐牧親自接過酥酪攪得幾攪才遞給韓覃:“吃了它。”
韓覃接過來吃了口,冰涼沁透的酸甜味兒。她雖坐在那裏未動,卻也因心情緊張出了一身的燥熱,雖是九月的初秋,如今卻還未涼透,她一勺勺挖着吃完,見唐牧撫着只茶碗雙目盯着自己,仿如仍是當年逼自己吃飯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透起一陣凄涼:“二爺,奴家并不是您的外甥女兒,您不必刻意如此。”
唐牧推那碟子荔肉到她面前:“我親自交待廚房送到冰室鎮過的,快吃掉它。這麽些年過去了,你依舊太瘦。”
韓覃下意識搖頭:“我并不瘦,而且還壯得很。”
唐牧上下掃她一眼笑起來:“你瘦與不瘦,我比你知道。”
韓覃忽而意識到他或者是在暗示昨夜,但他面正聲誠表現的懇切無比,反而叫她不知該如何發作。唐牧等不到韓覃吃完,見鞏兆和在門上繞着,忙又出門往飲冰院。陳卿已經詢問完喬惜存,正站在窗前等唐牧。
唐牧迎上來問道:“可問到什麽有用的沒有?”
陳卿一笑:“事情複雜,我還得慢慢往下查。”
唐牧點頭,見陳卿要走,一直起身送他到怡園正門青磚照壁外時,才說道:“關于韓姑娘在我家中的事情,還望清極你勿要再告知于別人。”
陳卿皺眉:“為何?”
唐牧道:“并不是凡事皆有原因,陳大人只記得不要再告知他人就好。”
陳卿湊上前故意挑釁:“并不止我一人知此事,順天府上下捕塊衙役們才抓了拐她的那一夥人販子,難道我能封得了順天府衙役們的嘴?”
唐牧卻不接他的茬子:“順天府府尹師承德那裏我已打過招呼,他上下已有一致說辭,這你不必操心。”
陳卿有些疑惑不解,尤其他又還是個少年性子,滿臉詢咎盯着唐牧:“清臣,你對那小女孩究竟有什麽樣的想法?當年你不肯送她走,我就覺得有些怪異,你莫不是……”
見唐牧臉色漸沉,陳卿擺手道:“算了,是我小人之心。但她既在你這裏,你當作小姑娘來養着,往後尋個好人家将她發嫁了也很好。若你找不到好人家,我叫我娘或者我夫人替她各處打問打問也使得!”
唐牧緩緩抱拳道:“暫時還不行,這事情以後再說!不過我得謝謝你。”
他的傲慢皆隐在平常笑呵呵的謙恭中,如此正式而誠懇的感謝倒還真是頭一回。
陳卿以為唐牧是願意的,笑着搖頭,轉身走了。
順天府,在這公房中穩坐了七八年,如今眼看還要繼續再坐下去的師承德正在他堆積如山的公文後面翻卷宗,擡頭就見唐逸一襲白麻交衽長衫的唐逸外披着一件本黑的披風,與穿着官服的陳啓宇兩個站在公案前面沖着他笑。
他明知他們所為何來,起身擦了把汗指着面前圈椅說道:“二位坐!”
唐逸抱拳叫了聲師爺爺,師承德聽了一笑,見唐逸兩只手似是要往他的公案上靠,終怕碰亂他那一案頭的公文沒敢碰上來,笑問道:“小阿難,何事,說。”
陳啓宇搶先問道:“我們來查這幾天順天府抓的一群人拐子,因親戚家一位小兒被拐,想要查查是否在被拐的人裏頭。”
師承德抱過一疊卷宗來翻着,翻到一沓遞給陳啓宇:“這些日子所抓的人拐子就只有這一夥子,不過這夥子是專拐婦女不拐小兒的,你看看。”
唐逸從陳啓宇手中接過卷宗來翻着,從那些名字裏并未發現韓覃二字,是以擡頭問師承德:“師爺爺,那些被拐來的婦人們如今在何處?”
師承德攤着兩手:“基本都是些身在賤籍遭主發賣的仆婢們,如今已各叫主家領走了。在此并未餘什麽人。”
唐逸将那登造的名冊一行行往下掃着,從頭掃到尾也未發現有異常之處,丢下卷宗問師承德:“師爺爺,那些人拐子如今在何處,我要見見他們。”
師承德站起來說道:“真是不巧,如今被人贖走了。”
“是誰,誰贖走了他們?”唐逸追問道:“拐賣人口的人牙子,罪大惡極當誅,到了師府尹這裏,随便花點銀錢便可以贖走?”
“小阿難!”師承德已經轉出公案:“這是大歷的律法,人牙子賣買人口是官府允許的,我們查了幾天查不到他們拐賣良家婦女的罪證,也只得以虐待人口之罪拉住打幾頓板子,然後等着他們的家人拿錢來贖。你若覺得我辦的不好,不如這位子你來做?”
唐逸驀的面色煞白,盯着師承德問道:“你何以知道他們沒有拐賣良家婦女?”
師承德往前兩步:“我查得他們沒有。”
陳啓宇見兩人箭拔驽張的樣子,上前攔勸住唐逸說道:“阿難,咱們調份卷宗先回去再慢慢商量,好不好?”
師承德已經先行拉開門出了公房,唐逸與陳啓宇兩個出順天府,在順天府衙門口那淩空躍躍的石獅前站着。唐逸手持卷宗看了兩眼甩到身後,閉眼許久,手持卷宗轉身離去。
怡園中,待陳卿走後,唐牧臉色依舊難看,見鞏遇在後站着,回頭問道:“阿難去順天府了?”
鞏遇回道:“是,與陳主事二人同去的。”
唐牧問道:“他們可問出些什麽來沒有?”
鞏遇搖頭:“師大人那裏只字未透,陳主事提調出捕塊們抓那人拐子的卷宗,查過之後也就走了。”
唐牧轉身回到內院。已經到晚飯時節,他仍到韓覃小院中,廚房的婆子們擺上菜來,葷菜是豆苗山雞片、蜜汁火方與金米煲獅子頭,素菜唯有一樣桂花白果,另還有一盤子酒氣鮮香的醉蟹。
韓覃在此一個多月,雖吃喝上沒有短少過,今天的菜卻皆是南味,精致而豐富。她見唐牧進來,心中還沒考慮好要如何面對他,卻又不得不面對,站起身來叫了聲二爺。
唐牧将這屋子四顧着看了一圈才道:“牆紙都舊了,窗簾帷幕也要新換,就這些家具也該清出去換套新的來。你再住一夜,明天起先到我那裏湊和兩天吧。”
他見韓覃并不搭言,坐下來埋頭剝蟹,剝得滿滿一翅碗遞到韓覃面前低聲說道:“快吃!”
韓覃擡頭看了一眼那碗蟹黃蟹肉,擱下筷子問唐牧:“二爺,我有件事想要問您,您可否以已之心度之,為奴家解憂。”
唐牧接過淳氏遞過來的湯碗,吩咐道:“都退到院外去。”
待淳氏帶着兩個小丫頭都退出去了,韓覃才道:“我與柳琛皆為年齡相差不大的女子,我要問二爺的是,若如今我這遭遇是叫您的外甥女柳琛遇上,而同樣面對的也是二爺這樣的男子,當她以身為謝想要謀成一件事情時,您希望那個人答應她還是拒絕她?”
唐牧擱下湯碗看着韓覃,見她亦盯着自己,抽帕子過來擦過嘴才問道:“嬌嬌,你在此一個多月,本來完全可以去找鞏遇,只要言明往昔與其中利害,鞏遇自然會寫信給我。我若早知你在此,就算不能替你扳高瞻下臺替你韓府平冤,總還能替你懲治那幾個人拐子。你為何當時不那麽做?”
韓覃低頭抿着唇,臉色漸漸黯淡下去,外面透進窗棱的斜陽餘晖灑在她尖尖的小下巴上在那衣鎖扣上留下斑駁的影子,她低聲說道:“我心裏存着氣,很多很多的氣。我永遠忘不了您騎着馬在河堤上,而李叔學就跪在地上,他那麽仰望着你,那種卑服的樣子叫我心生難堪與憐憫,恨不能替他去受那難堪。”
“所以,你想也給我一個難堪,所以才不聲不吭的上了我的床。”唐牧問道。
韓覃氣的幾乎跳起來:“我以為您要見我,至少會是在白天,至少我們可以談一談,而不是一上來就做那種事情。”
“可你也知道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唐牧一句比一句快的追着:“你覺得我會白日宣淫?”
韓覃啞語,許久才反問:“難道二爺在睡之前都不會先看看您要睡的婦人容顏如何,長相如何?不問問她姓甚名誰,是什麽人家,從那裏來?”
唐牧冷笑:“看與不看,下面還不是都一樣,有什麽可看。”
他說完随即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自眉毛兩側往下滑溜着金黃的小米。她把那一盆金米煲獅子頭都倒在他頭上。韓覃緩緩放下湯盆,見唐牧默不作聲去抽帕子,仍是十分平靜的語氣:“原來在二爺眼中,是這樣看婦人們的。”
女人在他眼中,只分兩類,一類是可以睡的,一類是不可以睡的。韓覃亦不知該如何辯解,她不在乎貞操,确實也想要叫唐牧難堪,想以此為擊去試探唐牧心中深埋着的那可怕的龃龉心思。
可事實上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唐牧的龌龊心思遠比她所能探到的更深更無恥更可怕。他雖則看起來溫和,卻不是她或者她的身體就能擊得垮的。她唯一做到的,也不過是讓自己荒唐可笑的命運變的更加荒唐而已。
“若果真是我的外甥女,我永遠不會讓她淪落到你如今的境地。從我手裏逃出去,被拐賣,之後委身給一個癫痫病人,然後從新夫的墳頭跟上陳啓宇,又在京城淪落到被牙婆拐賣,這天下間的女子可還有比你更慫更悲慘的?”唐牧站起來丢帕子在桌上,盯着韓覃問道:“你有什麽資格來往我頭上灑湯灑水?若你真的三貞九烈就該在入怡園門之前一頭撞死,可你不敢,你貪生怕死,所以進了我怡園的門。而既然你願意了,自願爬上我的床要叫我睡你,那就該準備好受這樣的侮辱。
因為是你先輕賤你自己,我才會輕賤于你!”
他前世的小姑娘跟着他一起殉了國。這輩子他好容易找到一個,想要把自己所能得到最好的都給她,卻沒想到最終她竟淪落到如此境地。孩子們長大了,沒有大人羽翼的避護,總會經受風雨,可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會受過那麽多苦,六年之後,變成只刺猬一樣,一觸就要炸毛。
韓覃叫唐逸逼着一步步往後退,叫他一句一句問的無力反駁,直到踉踉跄跄退到牆角時才咬牙切齒回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愛上自己的姐姐,又為何會對自己的外甥女起了龃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