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毛毛…
于思樂雙瞳遲鈍的微睜了下, 原本在他眼裏已經快可視成熱成像的幾個人,忽地重新有了清晰的輪廓,彧肆凝着雙眸在看着他。
他和彧肆對視一眼, 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周遭的環境又突然毛刺一般模糊起來,慘白的實驗艙壁光速扭曲着,扭曲到于思樂眼睛快要炸開的時候, 他眼前的景象忽地變成了烏迩那血腥又惡臭的街頭。
那年于思樂父母雙亡,他從叔叔伯伯的刀口下逃出家門時,還只有烏迩街頭那些牆縫裏生出來的野草高。
烏迩的街頭随時都在上演人吃人,人吃泥, 甚至人吃腐肉的場景。
他根本不敢亂跑, 出門即藏在了一簇枯黃的草蕩裏, 許多天,他的食物都是那些将他身上, 嘴唇割得四處是口的枯草葉。
葉子很鋒利, 但比不上他在草叢裏見到的一幕又一幕。
那天黃昏,四天滴水未進的于思樂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淡薄血液,蜷縮在草蕩裏意識逐漸模糊。
他太餓了, 又渴又餓, 即便身體不動,胃裏的鋒利幹草還是割得他肚子生疼。
這條街上向來沒什麽人。
他想, 大概再過兩天他就會變成一具幹癟的屍體蹲在那裏, 然後等到發出腐爛的臭味時被人發現,被人分食吃掉, 結束自己來不及長大的一生。
可惜事實證明這是奢望。
于思樂身上被茅草割出來的血口已經結了痂, 但道理說, 他面前的路上就有很大一灘血液,那是前天有兩個人男人在這裏撕爛了一個小孩留下來的。
他們蹬着他的身體扯下他的胳膊和腿,男孩撕心裂肺,卻如小貓兒一般的尖叫聲混合着他的血液和生命一起留在了那裏。
那裏的血腥味遠比于思樂身上的濃,可即便這樣,這條甚少人往的街道上,于思樂還是被人發現了。
就是那兩個分食了小孩的男人。
他們暴出的雙眼猙獰又扭曲的盯着于思樂所在的草叢,一邊緩步靠近,一邊瘋狂的大笑着,笑得毛骨悚然又放肆。
于思樂覺得他們像兩個屠夫,如果被抓到,在那攤深紅血跡上被撕碎成幾塊的就是他。
他想跑,可他像被人釘在了那裏,連呼吸和顫抖都不敢,根本沒有力氣逃跑。
他就那樣驚恐的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越靠越近的兩個屠夫,身體上本就殘缺的藍紋被吓得一閃一閃,不斷提示着他對面前這兩人的恐懼。
他真的害怕,可他真的沒有力氣跑了。
那兩對烏青裏滿是血絲的眼睛已經探進草叢,于思樂驚懼的看着他們,甚至能從他們牙縫中那些殘餘的猩紅肉沫裏聞見血腥的味道。
“抓到你了。”那個肉沫嘴将嘴角裂得恍如他的臉不是臉,而是套在上面的一張面皮,圓潤的嘴角朝兩邊拉開出一道不可思議的角度,那雙盡是血污的手從頭頂蓋下來。
會被先扯掉脖子吧。
于思樂想着,他慫起了脖頸緊閉上了雙眼。
只要我不睜眼殺的就不是我,只要我不睜眼挨打的就不是我,只要我不睜眼,被割肉的,被疼得死去活來的就不是我。
他瘋狂的在心裏默念,仿佛這句咒語一般的心裏暗示真的奏效了,那雙會瞪着他身體扯掉他脖子的大手并沒有落下來,反而是眼前沙沙的有東西落下,不等于思樂睜眼,他的手腕就被人猛地一把拽着飛奔了出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于思樂終于喘勻氣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個皮膚慘白的男孩兒,像個地球人,眼睛大大的,雙眼皮,很漂亮。
他對着他笑,嘴角兩邊有他不認識的,漂亮的小窩窩。
“你好,我叫毛毛。”他笑着說,朝他伸出了一雙幹瘦的手。
于思樂太渴了,又累又渴又餓,肚子裏還有刀鋒一樣的幹茅草。他只無力的眨巴了兩下眼睛,昏死過去。
迷迷糊糊中,他從離開家門以來喝的第一碗水,是那個叫毛毛的小孩,割破自己手腕為他放的血。
于思樂心疼的拉着毛毛的手時,發現他漂亮的手背上被那只大手抓出來一道疤,一道醜陋如蜈蚣的疤。
再後來,聰明的毛毛給了他一個藏身之所,他和他相依為命,直到XX13年,兩人十歲那年。
那一年,烏迩的小孩忽然好過了許多,因為在烏迩突然出現了一個詞,叫做養料。
所謂養料,即字面意思,将浪費在蝼蟻之軀身體裏的健康,卓躍的髒器,更換給更配擁有它們的人。
那年于思樂被盯上,他是親眼見過胳膊大腿被蹬着身體撕扯下來的人,見過鬼影,便會更加懼怕黑暗。
他害怕,害怕被生生撕成幾塊,害怕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被破開,然後掏空。
于是,他瞞着毛毛,在自己的手上弄了一道和他一模一樣的蜈蚣一樣的傷疤,将毫無防備的毛毛,送上了那輛裝載養料的車……
後來毛毛會經歷一些什麽,他沒想過。
但結果肯定是死了,這是毋庸置疑的。
“你是毛毛??”
另一邊的溫瞳已經打開了彧肆給他的新藥,一邊打量着質感上乘的藥瓶,一邊聽着于思樂的嘶吼聲不置可否。
溫瞳沒給于思樂任何回應,但他高高勾的一側嘴角卻映在了于思樂的眼底。
于思樂驚愕的從混亂血腥的烏迩街頭清醒過來,開始瘋了一樣對着彧肆幾人嘶吼:“他是毛毛,他是養料,他是來複仇的,他陷害我,他是來殺我們的!!!”
“你們救救我,救救我,你們被他騙了!”
于思樂掙紮得歇斯底裏,可沒人能聽得懂他的吼叫聲。
他瘋狂的從穿透在腕骨上的鉗制器裏伸出右手,企圖讓幾人看見他手上的疤痕,可惜那裏已經被層層疊疊凸起的膿包代替。
那道疤痕被撐成了透明,保護着膿包裏那一汪膿液。
“你覺得他們看得懂嗎?”
那道疤溫瞳能一眼認出來,但旁人一定不可能。
他恍如聽不見于思樂的動靜,一手舉着彧肆新給的藥,一手掏出口袋裏僅剩的那5粒小藥丸。左右打量了一番,猶豫又苦惱的問于思樂:“阿肆說舊的藥就不要了,今天開始吃新的藥,你說,”他把那幾粒小藥丸攤在自己眼前,語速又緩了一倍,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問:“我還要 嗎 ?”
于思樂頓了一下,更加瘋狂的扯着自己的手給彧肆幾人看。
但結果确實如溫瞳所說,彧肆幾人确實沒看懂。
于思樂的感染者身份幾乎無法質疑了,即便對他再抱有感情和同情,那也無計可施。
19所任何執行人員在面對感染者時,處理方式往往都有且只有一種:銷毀。
于思樂是存在于實驗基地的活體感染者,銷毀與否輪不到彧肆幾人插手了。彧肆接下任務後,又回頭看了看于思樂,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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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本星人大量收養地球人作為養料圈養的事情,彧肆的雙耳被彧天成保護得很好,他幾乎是不知情的。因為沒人敢冒着忤逆彧天成的風險在他耳邊嚼一切無關緊要的舌根。
去故家之前,彧肆帶溫瞳去星樞的電子區購買并注冊了一部藍屏通訊器。
溫瞳望着左手手腕上那一片小小的東西,第一個錄入的信息,全都是彧肆的。
彧肆的聯絡號,彧肆的光信,以及,他朋友圈裏那張唯一的,十幾年前的大合照。
那時的彧肆還細皮嫩肉的,他站在人群裏,虛虛的攔着溫瞳的肩,微微仰起下巴睨眸看着鏡頭,笑得有些欠。
溫瞳木然的站在那裏,任憑彧肆摟着,眼神像是看着鏡頭,又像單純的平視着前方,漆黑的瞳孔裏并沒有焦距。
溫瞳盯着那張老照片許久,彧肆一如既往的,蹲在溫瞳的輪以前,習慣性的拉起他的手握在手裏,“瞳瞳,我要去出一趟任務,很快就會回來,我讓力高揚留下來陪你,有事就用這個聯系我,”
彧肆說着指了指溫瞳手腕上的藍屏,“知道怎麽撥號嗎?”
溫瞳不說話,順着彧肆手指看了一眼手上那塊別扭的東西,擡眸去看彧肆。
彧肆看懂了他眼裏的東西,摩挲着他的手掌遲疑了下,剛準備開口安撫溫瞳,溫瞳忽然淡淡的問:“你是去查小希的事情嗎?”
“不……”
彧肆猶豫之後,到嘴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溫瞳第一次反手握住了彧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盈耳,但望着彧肆的眼眸裏,是不容置喙的堅定,“我想和你一起去,帶上我。”
帶上我!
三個字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每個字都淡淡的,不央求,不撒嬌,也并非蠻橫和強勢。好像他只是禮貌的告訴你一聲,并不是咨詢你的意見,他也并不在意你的答案。
答不答應都随你,因為你答不答應都不重要。
彧肆恍惚間有種回到了還在義教學院的那些年。
那時候的彧肆有不方便帶溫瞳的活動時,也會提前和溫瞳知會一聲。那時的溫瞳也和現在一樣,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一句淡淡的:“帶我去。”
彧肆委婉拒絕或者直接表示不答應的話,溫瞳也不會多說什麽。只是到了目的地後,彧肆總能發現溫瞳也在場,甚至比他先到,且一言不發,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姍姍來遲的彧肆。
答不答應基本都不重要了,與其讓溫瞳單獨出去亂闖,不如帶在身邊安全。
彧肆基本毫無掙紮的就妥協了,只是臨出發之前,他給風揚發了個信息,準備帶上風揚一起。
半小時後,風揚風塵仆仆趕過來的時候,手上還包着一圈紗布,紗布地下隐隐滲出一些紅。
他在彧肆肩上捶了一拳,回頭看向溫瞳時,又立刻換了一副紳士又儒雅的姿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禮貌的朝溫瞳伸手,“嗨,咱們又見面了。”
手指上的紗布不厚,筆直的手指側成一面刀片似的伸到溫瞳面前,溫瞳從他指縫之間聞到了熟悉的血腥味兒。
他的血有小希的味道…!
溫瞳仰起脖頸擡眸。
風揚身高和彧肆相差無幾,但他不會習慣性的蹲下來,溫瞳只好仰起頭去看他,眼眸深邃無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