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見到他的第一眼, 所有行動隊隊員腦子裏都不約而同蹦同出一個認知:變異感染者!
有人握了兩顆火焰彈在手裏。
男孩炸着鱗片的臉頰兩側是沒有耳廓的,只有兩片鏽跡斑斑的鐵片精靈耳,同樣以生生插進去的方式張牙舞爪的立在哪裏。
他一直弓着身子。
薄得宛如紙片的身體是側對着幾人的, 彧肆甚至能很清晰的透過他那層單薄的皮肉,看清楚他脊柱的彎曲程度。
他脊柱上有一排刺鳍一樣的東西,細細尖尖的,很長, 每一根刺鳍之間都有一層薄薄的翼膜在翁動着。身前幹癟的肋骨清晰可見。腹部也以同樣詭異的方式‘生長’着大片白鱗,修長的雙腿上幾乎只剩下一層枯萎的皮和腿骨。
他渾身的皮膚都是黑棕色的,像一具在棺椁裏萎縮多年的幹屍被人牽出來遛彎兒,他只安靜的弓着背, 垂着頭, 默默的跟在那個本星男人的身後。
這是變異感染者才有可能發生的外貌畸變。
彧肆盯着他眼神晦澀不明的停頓了兩秒, 将溫瞳的輪椅輕輕推到身旁的淩羅面前,“保護好他。”
???
“挨挨, ”
“你……”
淩羅一臉懵逼的低頭看了看突然被塞進手裏的輪椅, 擡眼去看彧肆時,他已經快如一道閃電沖了出去。
“你一個人能行嗎?!”
雖然這句話問出去顯得自己像個弱智,但淩羅還是不服氣的低聲咕隆了一句。
“就是, ”力高揚不爽的跟着附和:“就知道裝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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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右腿受傷, 不是萬不得已的任務彧肆都不讓他去以後,力高揚就總是想怼彧肆。
并不是對彧肆有意見, 而是對自己的無能意見太大。
他很清楚彧肆是為了他好, 是因為他無法承受萬一自己出事的後果。但那種明明自己曾經也和戰友一起厮殺在戰場上攪動風雲意氣風發過,如今卻只能像座望夫石, 只能在老巢裏等着戰友凱旋歸來, 聽他們神采飛揚……
力高揚是高興的, 可心裏那種失落和憋悶的感覺,讓他無法安靜下來。
彧肆不是什麽矯情的人,不會語重心長的來找他談心,力高揚很清楚。他更清楚自己也不是個能說什麽煽情話的人。
相互不點破對方內心的脆弱,只做生死兄弟,相互調侃嫌棄的方式,才是他和彧肆之間最懂對方的相處方式。
力高揚幻想了下如果彧肆站在他面前通紅着眼眶,一張嘴就是哽咽的表情……
!!!
力高揚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得一激靈,渾身上下從頭到腳抖擻了一遍,抓着淩羅的手不自覺用力揪在了一起。
???
淩羅吃痛,猛地一下抽出手臂,正準備開罵,輪椅上的溫瞳忽然回頭看着他,“他對付不了嗎?”
溫瞳一臉真誠的發問。
他和彧肆天各一方十餘年,溫瞳記憶裏的彧肆還是那個身體不太好,時常被病痛折磨得渾身發顫也總笑着對他搖頭說沒事的阿肆。
可是那樣的阿肆,他怎麽會變了呢。
溫瞳的腦袋又毫無預兆的痛了起來。
每當想到當年那個溫柔的彧肆,溫瞳的身體便本能的開始排斥,仿佛那年的彧肆是溫瞳身體上的某個開關。
一旦觸碰到了,就會牽扯到腦中的某根神經,好好的腦袋忽然頭疼欲裂,瞳孔深處有什麽東西又在蠢蠢欲動。
他從淩羅身上移開視線回過頭,重新往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你吃的什麽?”正想和溫瞳說說彧肆實力的淩羅瞥眼就看見溫瞳把什麽東西塞進嘴裏了,低頭好奇的去問他。
力高揚聞言也跟着去看溫瞳。
彧狗把溫瞳交給他們了,這小寶貝可不興在這裏亂吃東西。
“吃什麽了?”力高揚沒來由的一陣緊張。
“沒什麽,”溫瞳搖頭,“經常會渾身發疼,得吃藥。”
他語氣輕飄飄的,語速也格外的緩慢,仿佛此時此刻的他真的很不舒服,說話都在消耗體力。
“藥啊,”力高揚尴尬笑笑,“按,按時吃。”然後閉嘴了。
“哦哦,”淩羅也識趣的不再問,轉移了話題,“隊長是我們19所的戰神,對付一個小小的感染者那簡直輕輕松松,你放心吧。”
“你安全他才能安心。”
你安全他才能安心!
“是嗎?”溫瞳沒有回頭,他面無血色的淺笑了下,望向那個已經在鐵籠邊沿找到入口的身影。
這句‘是嗎’他念得極輕,像是在問淩羅,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當年他對自己也是這麽關心的,後來證明不過是有所圖罷了。
淩羅沒聽見,力高揚也沒聽見,他們只以為是溫瞳也不願意多說自己的狀态,非常懂事的都沒再去打擾溫瞳,跟着望向彧肆的位置。
中間鐵籠幾乎是從頭到尾封死的,想要進去,彧肆必須先找到入口。
不過看樣子他已經找到了。
另一邊,鐵籠裏的本星男人本來就在四處張望着,忽然聽見上面有動靜,他又壯膽似的大聲吼了一句“誰!!”
中間的凹坑大約有3-4米的高度,随後才是圓桶型的鐵籠直指層頂。
他從下往上看,視野并不友好。
回音還回蕩在整個地下空間裏,彧肆鬼魅一般的黑色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隐蔽如和鐵鏈是一體的鐵門前。
等他從鐵籠邊沿看見一個渾身漆黑的殘影掠過時,彧肆擡手之間手裏已經多了一把銀質的手/槍。
從那個本星男人的角度看過去,他只能看見一個黑影忽地對着他揮動了一下什麽,然後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手裏的鐵鏈猛地一铮,以一股極大的沖擊力在生扯着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猛地被扯起來擡得筆直,身體特趔趄着往前撲了兩步,反應過來下盤用力後才堪堪穩住身子。
彧肆使用的是電網槍,射擊距離有限,但扳機一經觸發,透明的子/彈近乎是光速,且力道及大。
那個感染者才剛察覺到不對勁緩慢的擡頭,還沒看清楚眼前發生了什麽,他身體就遽然一疼,整個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擊飛出去,又因為項圈的關系,被迫拉扯在了半空中。
他脖子上的鐵鏈就一米多長,那股力量瘋狂的把他往後扯,鐵鏈那頭的力量又拼了命的把他往前拔。
他被迫橫在兩股力量的中間,鐵鏈被繃得滋滋作響,穿在肩胛骨之中,裏面如花根一樣絲絲縷縷滲透進每一寸血肉的鐵簽倒刺就那樣撕扯着他的血肉,從肌肉裏撕裂出來,又鈍刀磨骨一般勒在肩胛骨上,疼得他喘不過氣。
他疼得仰直了脖子,想要掙紮卻又不知道如何掙紮的他,只能自殘似的将尖銳的指甲插進手掌,緊緊的攥成拳頭,然後以嘶吼的方式發洩自己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洞…!!”
他聲音低沉嘶啞,聽上去略有幾分別扭,但卻不像是感染者發出來的獸吼。
他慘叫出聲的時候彧肆已經進了鐵籠,就在距離兩人六七米距離時,彧肆聽見他的叫聲,驀地腳下一頓,疑惑的看向他。
他痛得脖子瘋狂的後仰,甚至頸紋出的皮肉都撕出了裂痕。
怎麽會這樣,彧肆眉頭擰成川字,遠遠的看着他。
那個拉着鐵鏈的本星男人見勢不對,又拉扯不過那股莫名的力氣,索性扔下手中鐵鏈就要往剛才出來的出入口鑽。
感染者脖子上的鐵鏈一松,電網槍的子/彈沒了阻力,他枯瘦得像幹屍的身體就猛地一下被往後扯去,身體重重的被粘附在了身後的鐵籠之上。
電網槍發射後,子/彈會迅速變幻成一張無形的電流網,将目标拖離戰圈,直到遇到障礙物,将目标粘附在障礙物上。既可以幫助行動隊員有效的留住逃跑的感染者,也能在被感染者包圍的情況下,有效的幫助行動隊員突圍。
他被狠狠的撞在鐵籠上,撞得悶哼一聲。
本星男人本就距離出入口幾步之遙。
眼看他即将一頭鑽進去,已經跟上來的戚頌砰一顆小型爆/破/彈丢在那門口,在男人面前炸出一個小坑。
“跑哪去啊?”戚頌活動着脖子靠近戰圈。
吓得男人立馬站定,二隊幾個隊員沖上去用槍指着男人的腦門,男人半步不敢再挪動。
戚頌看向彧肆這邊,自負又憤怒的盯着已經在鐵籠上安靜下來的感染者。
怒啐了一口口水,邊罵邊掏出兩顆火焰彈:“他媽的養感染者!難怪和老子保證四樓絕對沒有問題。”
說着他擡起手就要往感染者身上扔。
彧肆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即将撒開的拳頭握回去,火焰彈被緊緊的攥在了戚頌的手心裏。因為彧肆攥得實在太緊,戚頌手掌的可容納空間就變得狹小。
其中一顆火焰彈掉落在地上,沒有碰到可燃物,頹勢的冒出一絲藍色火苗,很快熄滅了。
“讓你動他了?”彧肆用力扔掉戚頌的手,頭也沒回的對裴玉道:“裴玉你去測一下。”
剛才那感染者痛苦的吼叫聲,聲音幾乎空間內的所有人都能聽見。
那真的不像變異感染者能發出來的聲音,哪怕他是一個被馴服的變異感染者,也不可能。
不僅不像是感染者,甚至…像一個聲帶受損,又恰好處在變聲期的少年人,在遇到極大的痛苦時,無助又情急之下發出來的聲音。
再加上,他剛才的痛苦尖叫竟然不是因為電網。
彧肆使用的電網槍裏存在的電流,并非平常意義中對普通人也有致命傷害的電流。
他只對感染者來說像是削骨剔肉的酷刑,但彧肆沒從他的臉上看到那種痛苦。
他脖子上的鐵鏈筆直的垂在胸前,彧肆剛才就注意到,本星男人松開鐵鏈的瞬間,他臉的痛苦表情也跟着減輕了許多。這會兒被電網粘附在鐵籠之上,雖然身體還是痛苦得不斷的顫抖,但竟然不到剛才那無法忍受到嘶吼尖叫的地步。
他垂着頭,炸着滿臉的鱗片咬牙承受着這種痛苦,像是習以為常一般,沒有展現出一絲一毫的攻擊性。
就像他的身上本就不存在攻擊性。
站在圓坑之上保護着溫瞳的淩羅和力高揚見到裴玉向感染者走過去,着急得不行,“怎麽回事啊?”
“下面安全嗎?”
淩羅很想過去,可身上帶着保護溫瞳的任務,又怕溫瞳身嬌體弱的,過去了發生個什麽閃失,只能焦急的在上面等。
更何況齊康複還在一邊被力高揚鉗制着。
他現在幾乎是破釜沉舟的狀态,誰也無法保證他有沒有什麽後手,會不會出其不意的對力高揚下死手。
更更何況溫瞳邊上還有個身份不明敵我未知的于思樂……
是真走不開,淩羅急得伸長了脖子。
裴玉已經站在了距離感染者一步之遙的距離。
他靜靜的看着他,他的外觀幾乎符合所有感染者的變異的特征,偏偏又沒有半分感染者狠厲嗜血的殘性。
眼前這個感染者,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裴玉繞過他的正臉,從他身側将迅速将光針插入了他的後頸。
當被檢測者屬于地圖已經檢測到的生物時,系統地圖上就會很直觀的顯示出檢測者的結果。
但如果被檢測者不是地圖範圍內的生物,那麽就只能将光針取回,放入檢測儀裏查看結果。
幾秒鐘之後,裴玉伸手從他的後頸拔出光針,小心翼翼的放進檢測熒試劑中,裴玉開了語音。
檢測儀的電子女聲清晰的在空曠的鐵籠裏響起:【未感染】
【未感染】
未感染!
裴玉也有些意外,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所有流程,檢查了檢測儀,親眼看着光針在檢測熒試劑裏化成一道水線……
确實沒錯,裴玉回頭去看彧肆。
彧肆沉着眸子一言不發。
“未感染?”戚頌不敢置信得五官都扯向了一邊,他擰起眉頭,一萬個不相信:“都這德行了還未感染?你們一隊就是這麽菩薩心腸的?”
他覺得一定是一隊的人心軟了。
畢竟眼前這個玩意兒一看就是齊康複所謂的那些花兒,看了他們的娘,對他們生出同情心對聖母一隊來說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戚頌雙手叉在腰間,背對着身後的隊員偏了偏頭,“你去試試。”
他不相信裴玉的檢測。
那名隊員得令依言上前,和裴玉的流程一致,将光針放入檢測熒試劑後,他也摁開了語音。
【未感染!】
【未感染!】
戚頌:“……”
戚頌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很是難看。
檢測儀的語音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空間裏足夠淩羅幾人聽見。
沒感染就是安全的,他迅速推着溫瞳下到了圓坑之中。
“什麽情況?”
“他竟然不是感染者??”淩羅說罷回頭去看齊康複。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他。
齊康複從在四樓被戚頌打得差點斷了氣開始,一路都面如死灰,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髒都像被人揪一把。
幾乎沒有退路了。
齊康複想。
他忍着肩腹的劇痛,沉默了許久喃喃開口,“他就是,四樓的花兒。”
戚頌不屑的冷哼了聲。
每個女病人生下的孩子,都被叫做花兒,他也分不清這到底是哪一個女病人的花兒。
他們确實不是感染者,而是17號精神病院的賺錢工具。
19域上娛樂有限,有人為了生存颠沛流離,自然也有人為了刺激樂此不疲。
那些去不起星樞的普通人,到一個比自己更加貧窮惡劣的環境裏充當一回大爺,也算是對自己勞碌人生的一點慰藉。
人性本就是惡劣的。
來17號地下鬥獸場的,基本都是烏迩本地的土著,亡命之徒,以及幾個普通城市,到烏迩來裝大爺,來以惡逸勞的人。
17號精神病院沒有能力圈養真正的感染者,便在那些無人問津的病人裏制造感染者。
只要做得夠像,三場表演兩個星幣就有的是人願意花錢。
如果裏面還能有被擁有特殊癖好的人看中的花兒,那麽醫院裏還能有一筆額外的收入。
17號精神病院是一座病院 ,從來都不是慈善機構。
他們真的是‘花兒’。
烏迩一直把出賣身體的妓/女男鴨叫做花兒。花兒是沒有權利說不和哭的,只要客人想,讓他們死在床/上也是可以的。
烏迩的人,從來都不是人。
不管是花錢的,還是賺錢的。
齊康複從小便出生在烏迩,他對經營這一塊,很有經驗。
“所以他其實是個活生生的普通人,被你們折磨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往他身上插滿了各種你們所謂的效果??”
所以這個感染者看上去才毫無攻擊性,因為他真真切切的沒有攻擊性。
有的只是從日複一日的折磨裏學來的服從和忍耐,有的只是承受折磨和痛苦的能力。
“他…”彧肆一個字出口,沉默了許久才盡可能平靜的問齊康複:“精神異常嗎?”
齊康複不說話。
他的不說話,基本等于默認。
他把一個個正常人折磨得不是人……
彧肆深深閉上眼,回頭一把拽起齊康複的脖子,狠狠将人砸向鐵籠,“他媽的他是人!!”
鐵籠被砸得顫動,還被粘附在鐵籠上的男孩被吓得渾身一抖,驚恐的看着眼前這一群人。
彧肆第一次在一個普通人面前失态。
內心的憤怒和恐懼久久無法平息。
這個不拿人當人的精神病院,溫瞳在這裏呆了11年!!
戚頌也頭一次沒有找彧肆的茬。
他只是驚愕的站在一旁,不知道是被彧肆突然的爆發驚訝到了,還是被齊康複平靜的描述震驚到了。
除了回蕩的回聲,無一人說話。
齊康複已經年過半百,就算他是本星人也承受不住彧肆突然的暴擊。
他被砸在鐵籠上,跌落在地下,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胸前淩亂的襯衣下若隐若現的閃爍着一條暗淡的藍紋,暴露在外的皮膚上生出一層細小的絨毛。
17號精神病院四樓層層疊疊的隔音牆嚴防死守,地下空間裏四周就兩個出入口卻如四通八達,空間裏的巨響讓數百米範圍之外的地下工作人員一怔,都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我的人呢?!”戚頌已經走到齊康複面前,他狠狠一腳踏在齊康複肩上,堅硬的鞋後跟一下一下,緩慢且用力的在他肩骨上反複碾擰着。
齊康複的臉色疼得慘白,他仰望着居高臨下的戚頌,忽然笑了,“戚長官…”
齊康複一字一頓的喊,他的齒縫之間都是鮮血,卻笑得無畏生死一般猖狂。
笑夠了,他才緩慢的道:“比起你口中那位屁都不是的長官,您是真的蠢吶。”
在齊康複眼裏,戚頌手下的兩個人是被彧肆當做了誘餌來設陷阱的。
原來高不可攀的19所也和肮髒的17號精神病院一樣!
可悲的是戚頌到現在都沒從中反應過來。
“還有力氣笑是吧?”戚頌又猛地一用力,一厘米多的鞋跟直接踩破齊康複肩上的皮肉,深陷進了他的頸窩之中。
齊康複疼得輕嘶了一聲,往戚頌身後望了一眼,很快又笑了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凹坑的上方已經圍滿了身前挂着屠夫圍裙似的人,他們人人手裏都端着一把型號不一的沖鋒槍,槍口齊刷刷的對準幾人。
突如其來的變故,彧肆下意識将溫瞳護在身後,力高揚和淩羅默契的背靠着站在了另外兩邊。三個人,卻給溫瞳和于思樂形成了一層保護屏障。
戚頌滋一下拔出鞋跟,趾高氣揚的望向上面的槍/口,二隊有兩人的槍/口瞬間轉向了齊康複。
上面的人都穿着皮質的屠宰裙,臉上帶着怪異的面具,他們冷不做聲的只用槍對準了凹坑裏的人,沒有開槍,也沒人說話。
齊康複忍着劇痛頂着兩口黑洞洞的槍口從地上爬起來,沾了血的眼睛繞過戚頌去看彧肆。
“彧長官,”他說:“我齊康複從小在烏迩摸爬滾打,在屍山血海裏站到現在的位置,我不容易。而且我在17號精神病院裏承上啓下面面俱到,你是我遇到最難啃的骨頭。”
“你們星樞人都那麽聰明嗎?”齊康複邊說邊整理着自己的衣衫,“我真的很想去見識一下。”
“聽說你們星樞也馴養感染者,我們烏迩本就來是自生自滅的地方,為什麽你就非要對我趕盡殺絕呢。”
整理好衣裳,他重新看向彧肆,“你明明聽懂了我的意思,稍微裝一下糊塗,大家都輕松交差不好嗎?”
齊康複睫毛上淌着紅,他看彧肆也猩紅一片,“我都不介意自己的形象受損,能讓我齊康複不惜損害自己的名譽跪在地上求的人,您是第一個。”
“交你媽!”力高揚聽不下去了,忍不住破口大罵。
他是真的沒想到,齊康複這孫子還有兩幅面孔。
他剛到17號精神病院的時候,這厮跟個孫子似的鞍前馬後,賠笑賠得臉都快爛了。
這會兒有火力就硬氣起來了。
“就你也配?!”力高揚氣得咬牙切齒,早知道他是這樣的衣冠禽獸,當初進病院就應該擡手把他崩了。
彧肆默默的聽完齊康複的每個字,一臉平靜的道:“那你知道,在星樞馴養感染者,被發現後是什麽後果嗎?”
“什麽後果?”齊康複饒有興致。
“19域人,抽藍紋,財産全數沒收。地球人,槍斃!”
19域本星人的藍紋就是生命,被抽藍紋,無異于讓他們慢慢的,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死去。
本星人的一生,從出生便帶着代表生命的藍紋,當體弱病重時,藍紋就會一點一點的減弱,當潛情緒爆發時,藍紋突然的乍亮,也等于緩慢的消耗生命。
齊康複的藍紋本就不如生命正常般明亮了,他覺得彧肆說的這些懲罰,對于烏迩的亡命之徒來說,像是在過家家。
“你們星樞人真惜命。”齊康複忍不住發笑,“彧長官你知道嗎?在我們烏迩,為了一口飯,是一口,”齊康複着重強調,“為了一口飯,五歲的小孩都敢用命去博。”
死,對于烏迩人來說真的不算什麽。
那麽對烏迩的精神病,憑什麽就不一樣了。
齊康複絲毫不覺得用別人受折磨的方式幫助自己賺錢有什麽不妥。
他甚至覺得,他給了他們一個栖身之所,讓他們有一口飯吃,他們就應該感恩戴德的主動坐上刑床,而不是反抗。
彧肆:“……”
彧肆一時有些無言,他又想起那兩個在南郊居民窟裏蜷縮着幼小的身體,脖子上被标記上數字的獵物小孩。
“所以這就是你糟踐人命的理由了?”但是彧肆并不會因為烏迩的情況就覺得齊康複是理所應當的。
沒有人天生就該活在牢籠裏,活該受盡折磨。哪怕他是生在烏迩這樣一個地方,他自己的命運,也該由他自己去闖。
彧肆快沒耐心了,他在和齊康複對弈時,一邊注意着上面的槍口,一邊回頭去看溫瞳。
如果溫瞳不在這裏,別說這一圈屠夫,再來一倍,也不一定能拿他怎麽樣。
“把我推進那個出入口。”溫瞳在彧肆低頭看他的瞬間,聲音輕輕的說,“那裏沒關門,你們用力推我一下就行。”
“我可以自己穩住。”
彧肆:“……”
這是彧肆剛準備和溫瞳說的話。
他擔心溫瞳會害怕,還想細心的去安慰溫瞳幾句,然後讓他千萬抓緊輪椅,自己把他送到那扇開着門的出入口裏去。
只要他安全,自己就能大展拳腳。
他不會讓溫瞳在裏面待太久的,彧肆都想好和溫瞳保證了,卻沒想到溫瞳如此鎮靜的先開了口。
樓上槍口大約有三十多支,彧肆能确保自己安全,淩羅和裴玉自然也不在話下,力高揚自保應該也問題不大。
唯獨溫瞳。
“好。”彧肆溫柔回應溫瞳,動作緩慢的反手抓住溫瞳的輪椅:“你抓緊輪椅,我最多一分鐘就來接你。”
溫瞳只盯着那雙白淨寬大,沾了一絲血跡的手,沒有說話。
齊康複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在彧肆的身上,他就像只老狐貍一般,哪怕彧肆已經刻意的躲着齊康複的視線,齊康複還是看出了彧肆的企圖。
“開槍打17!”齊康複忽然對着樓上大喊。
三十多口黑洞洞的槍聞言齊刷刷的瞄準了溫瞳,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突然開火的惡戰幾乎在一觸之間瞬發。
用力推溫瞳進入出入口的方法行不通了,彧肆反應極快的側身一躍,掩護在輪椅之上。
絕對不能讓身體這麽弱的溫瞳受傷,這是彧肆當時唯一的想法。
兩人一上一下,彧肆俯身擋住溫瞳的同時,一只手也用力的推着溫瞳的輪椅迅速朝出入口滑去。
距離出入口大概五六米的距離。
縱然彧肆速度再快,在掩護着一輛輪椅的情況下,他也快不過分秒之間的子/彈。
溫瞳呆呆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彧肆,空落落的心口處騰起一絲隐隐的痛來。
即便是一個只擁有本能的人,也知道毫不設防的背對着槍口是送死,彧肆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在用命保護自己?
溫瞳茫然的微微歪了歪腦袋。
于思樂尖叫着一蹦一跳的躲着子/彈,縱使其餘三人已經竭盡全力的為兩人清掃傷害,在密密麻麻掃向溫瞳的槍林彈雨中,還是有漏網之魚。
齊康複能弄到的槍算不上好,但穿透血肉之軀還是足夠了。
子/彈的速度奇快無比,眨眼之間便到了彧肆的後頸。
這一顆子/彈如果打進彧肆的脖子裏……
溫瞳忽然伸手一把抱住彧肆的脖子,另一只手握住輪椅微微一用力,輪椅滑向出入口的速度近乎快了一倍。
突然被溫瞳冰涼的手勾住脖子,彧肆微頓了下,也伸手攬住溫瞳的後背。
他以為溫瞳是害怕了,所以摟住他。
“別怕。”彧肆用力擁住溫瞳輕聲安慰,“我在呢,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溫瞳沉默,片刻之後,他并攏的中指和無名指松開了些,那顆距彧肆脖子僅毫米距離的子/彈從他指縫之間滑落,滾到地上。
彧肆的脖子很溫暖…
溫暖得溫瞳頭痛欲裂。
進入出入口後,彧肆又抱了抱溫瞳,轉身走了,在門口還順手将來回蹦跶着的于思樂也一把扯了進去。
溫瞳重新往嘴裏塞了一粒藥丸。
于思樂回頭時正好看見這一幕,他神情複雜的愣了下,問溫瞳:“吃什麽呢,老看你在吃。”
“藥。”溫瞳回答得簡單明了,語氣毫不掩飾的冰冷生澀。
“……”
藥就藥呗,那麽兇幹啥!
于思樂蹲在溫瞳旁邊不說話了。
兩個沒有戰鬥力的人都到了安全的位置,特別行動隊的人便是毫無顧忌。
齊康複終究還是低估了19所特別行動隊的戰鬥力。
這一場亂槍之戰,以兇猛的火力壓制開始,以狼狽的毫無招架之力結束。
那些端槍的畢竟不是專業的,行動隊幾人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上面所有的人制服進了鐵籠裏,槍/支被折成了一堆廢鐵,橫七豎八的扔在一旁。
齊康複還是被那兩柄槍指着。
“還狂嗎?”力高揚還沒來得及行動,暴躁的戚頌又第一個邁着步子走到了齊康複的面前,他一只手插在兜裏,另一只手握着他那把小型□□,啪啪用槍管在齊康複臉上拍了幾下,幾乎是踩在齊康複的臉上挑釁:“繼續狂?”
“看不出來你還有點東西啊,”戚頌用槍口戳進齊康複肩上的窟窿裏,咬牙切齒的往裏轉着槍口,“現在可以說我的人在哪裏了?”
“哈哈哈哈,”齊康複痛得臉色灰敗,但他忽然的笑了。
他敗了,敗得一敗塗地。
齊康複在想,如果沒有一個叫彧肆的人到17號精神病院來,他一定不會這麽狼狽。
更不可能被一個這樣的蠢貨騎臉嘲諷。
他自始至終,都沒将懷疑放在溫瞳身上。
外面安靜下來,溫瞳才緩緩從那到出入口裏出來。于思樂被從深處傳出來的腥臭味熏得直發嘔,基本是連滾帶爬的滾出來的。
“嘔,”他還忍不住幹嘔,眼淚嘔得打轉:“這後面也太臭了!我,嘔……”
戚頌回頭看了一眼,從齊康複肩上抽出槍,“你不說老子也能找出來!”
鐵籠上的那個男孩被亂槍擊中了三次,索性三次都沒在要害。
裴玉将人放下來,簡單的替他處理了一下傷口,把人放在了角落。
地下空間裏完全沒有了阻礙,一行人順着那條出入口,很快找到了僞裝感染者背後的操作室。
和那個巨大的場館空間截然相反,出入口後面的空間就像一個牲畜的圈養棚,比四樓更加的觸目驚心。
簡單的泥塑牆半人高,沒有囚籠,沒有上鎖,但是裏面的男男女女個個都安安靜靜,溫順的蜷縮在角落裏,完全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
橫豎着三排,每一間裏面多有一個如那個男孩一樣的僞裝感染者。
他們之中最大的如那個少年一樣,最多十四五歲,最小的甚至只有四五歲的模樣。
他們的圈養欄裏有一張鋪着些許幹草的桌子,其中一個孩子頂着滿身的傷口戰戰兢兢的望着衆人,眼淚在眼眶裏瘋狂的打轉,但他自始至終都咬牙忍着,硬是沒敢讓眼淚滴落下來。
那些傷口看着是才劃上去的,猙獰的豁開着,像是在為安裝什麽東西做準備。
他旁邊的男孩似乎昏迷不醒,又似乎沒了呼吸。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張四腿參差的木桌上,指尖已經被插入了修成尖甲一樣的鐵片,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血。臉上和那個牢籠裏的少年一樣,已經鑲好了鱗片。
只是可能才剛剛鑲嵌進去,看上去并不穩固,下巴處的鱗片因為窩在頸窩裏,已經脫落了幾片。
彧肆推着溫瞳幾乎是一間一間的找過去的,将所有能看出人形的,不能看出人形的僞裝感染者都看了一遍……
沒有他口中的那個故小希。
戚頌是在最角落的一間治療室裏找到他隊裏那兩名隊員的。
彧肆幾人還沒走進去,就聽見裏面戚頌的一聲暴呵,緊接着是一聲巨響的撞擊聲。
戚頌抓着齊康複的腦袋磕在了土胚牆上,磕出一片濺射狀的血跡。
力高揚和淩羅急匆匆的探進去腦袋……
力高揚:“……”
兩人很快又退了出來。
彧肆擰眉,站在門口。
于思樂在最後面推着溫瞳着急得不行,見彧肆半天不往裏走,索性推着溫瞳的輪椅直接硬擠了進去。
然後…
嘔……
于思樂撒開輪椅就往外跑。
溫瞳靜靜的看着裏面的光景,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二隊的兩個隊員,一個驚恐痛苦的張大着嘴,手腳誇張的朝四個方向扭曲的打開着躺在手術臺上。一個同樣恐懼的瞪着雙眼死死的望着眼前,渾身鮮紅的坐在手術椅上,脖頸處插着一支銀色的小型針劑。
兩人身上有多得無法數得清的傷口,致命的刀口倒是一模一樣,被割喉的傷口還豁開着,撲簌簌的流了一身血,現在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