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又一個花兒,彧肆不露聲色的往女人身後看。
女人扭頭看着衆人,身體卻是背對着衆人的,她的身體非常幹癟消瘦,脖子和身體之間幾乎已經扭成了一個能讓她窒息的角度。
她望着衆人不住的哭喊搖頭,消瘦的身體死死護住懷裏,一顆圓圓的小腦袋還是緩緩從她的臂彎裏探出來,眨巴着一雙漆黑滾圓的眼睛望着衆人。
是個兩三歲模樣的小孩。
暫時分不清男女。
他黑色的頭發細細軟軟的擰成結趴在髒兮兮的小臉上,本就瘦瘦小小的蘋果臉被襯得有些不符年齡的尖細。
女人還在瘋狂的搖頭尖叫,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病房的氣壓近乎凝結成冰。
“這,這是她的孩子,”齊康複見勢不對,在彧肆面色不虞的回頭看向他時,非常羞愧的主動開了口:“他們放,放風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就,就懷孕了。為為了檢查孩子的健康狀況,護士會經常,經常帶孩子去檢查。她她,她以為我們搶她的孩子,理解不了。加上我們護士的态度可能也不是很好,她,她就這樣了。”
齊康複一句話磕巴得不成樣子,額頭上密密麻麻的,緊張得汗如雨下。
說完,齊康複忐忑的等着彧肆的反應。
溫瞳頗有些意外的高看了齊康複一眼,饒有興致的也擡眸看向彧肆。
彧肆目色陰沉,臉上的表情不能用質疑來形容,完全是壓根兒就沒信齊康複半個字。
一行人一路走過來,四樓裏十個有九個女病人都對着衆人叫過同一個名字。
花兒~
如果是監管不力導致女病人懷孕,那麽事實就遠不止眼見的這麽簡單。
“她的孩子叫花兒?”彧肆面無表情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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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康複身子一抖,沒有馬上回答彧肆。
因為怎麽回答都是坑。
不管他如何作答,他幾乎都能預料到彧肆的下一個問題。
‘如果不是,那女人摟着懷裏孩子對着他呢喃的花兒是什麽?’
‘如果是,所有女病人都被生過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叫花兒?’
花兒這個詞幾乎将齊康複逼進了死胡同。
他很想以一套完美得毫無破綻的說辭來回答彧肆,但之前明明已經和戚頌說好了四樓不對外檢查,戚頌親口信誓旦旦的對他說的放心,也親口保證17號精神病院的污染情況彧肆管不着……
過于相信旁人的結果就是害死自己。也怪自己見識淺薄,沒有提前做好相關的工作,不知道戚頌在彧肆面前才什麽都不是。
齊康複腦子轉得飛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彧肆是何等聰明的人,在他面前或許只能破釜沉舟才能一搏機會。
可那樣的話……
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齊康複把心一橫,在衆人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忽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之下濺起一片小小的黃漬。
他的膝蓋瞬間被浸濕,刺鼻的騷臭味直沖而上。但齊康複根本顧不了那麽多,老戲骨一般瞬間淚流滿面,“都怪我無能!”
他說罷啪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将病房內的女病人都驚得忘了哭喊,她懷裏的嬰孩嗖的一下縮回了腦袋。
齊康複半邊臉上很快浮起幾道紅痕,他掩面痛苦的抑制了許久,開始斷斷續續的認錯:“我,造成這樣的局面都怪我。是我無能,是我害苦了她們。”
“我雖然在17號院裏任職了15年,但我真的,我真的是個窩囊廢。”
“剛上任那年,我年輕氣盛,總想迅速的改變點什麽,迅速的得到院長的認可。”
“于是,我把注意力放到了難度最大,最具有挑戰性的四樓。”
17號精神病院已經建立了許多許多年,在齊康複去之前,四樓的重症區早已經成了一個三不管地帶。
所謂三不管,是不管治療,不管生存,不管死活。
17號精神病院的一二樓屬于輕症患者區,雖然裏面大部分都是烏迩人,不會有家屬對他們噓寒問暖,不會關心他們的病情情況,不會關心他們何時能出院,但他們終歸是有家在不遠處的。
三樓屬于微重症患者區,裏面的患者病情較一二層的患者稍加嚴重,在世界上也不一定還有屬于他們的家人。但17號精神病院終歸是沒有放棄他們的,有醫護人員定時對他們進行檢查、派藥,生活方面也有護工或醫護人員盡心盡力的伺候照顧。
而四樓則完全不同。
他們當中大部分都是因為犯罪被辦案局遣送而來,病情屬于危重症患者。他們來自四面八方,有沒有家屬病院裏也無從得知,反正從來沒有人詢問過他們。
一開始四樓的重症區也不是如今這個模樣的,只是在齊康複去的前一年裏,四樓發生了女護士被病患生生分屍案後,四樓就再也沒人願意涉足,變成了三不管區域了。
醫護人員都不願意為他做檢查做治療,護理人員更不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去為他們整理他們的生存環境。
甚至是連一日三餐的食物,都沒有人願意再送。
所有的物資都在一天之內突然停止了,四樓的病患鬧騰不以,于是醫院将四樓以雙層防爆隔音的方式完完全全的隔離了起來。
他們失去了所有照料,到死都無人問津,到死都只能困在那方寸之地。
幾天之後,病院裏在四層的頂上鑿了洞,安裝了自動送食器,就真的沒再管過他們。
齊康複去了以後,一心想要成績,于是将目光放在了改變四樓現狀上。
“我剛到病院的時候,雖然有貪共立業的原因,但是我也是真心想要整頓四樓的。”
齊康複說得非常痛苦,他的語速及慢,每說一句話都要停頓一下,仿佛回憶這一段往事耗光了他所有的氧氣。
“當時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打開四樓的那道大門進來……那環境,”齊康複說罷四下掃了一眼,繼續悲憫的道:“比現在的還惡心幾百倍,糞便幾乎都堆滿了,病人的腳都漚在糞水裏,有的甚至因為長時間的浸泡,腳踝以下已經腐爛得深可見骨。”
“……”
幾人幾乎同時心口一窒,都靜靜的看着齊康複,等他的下文。
溫瞳‘口罩’之下的嘴角無聲無息牽出一個微笑的弧度,興致更甚了。
齊康複背對着溫瞳跪在地上,他看不見溫瞳玩味的表情,繼續緩緩的道:“我當時真的,心口都在滴血,于是強制性的讓人收拾了四樓的環境,也強制所有醫護人員,重新抓起了四樓醫治的責任,重新給了他們有益于恢複健康的活動環境。”
“我以為這是為他們好,”齊康複說着又捂住了顏面,“但是我高估我自己了。醫院裏根本不聽我這個新來的主任的安排,他們對每天打掃四樓病房的任務只堅持了不到一周,就從每天變成了每周,食物也從一日三餐變成了不定時的一日一餐,有時候甚至還兩日一餐。讓四樓病人出病房集體活動……也從來沒人看管。”
“正是這樣他們才出了事!”
齊康複已經痛苦得說不下去了。
四樓的病人并沒有特定的活動室,都只是從病房裏,放到走廊裏,從單間,變成了集體。
而且期間沒有任何醫護人員在場,完全是他們自由活動。
四樓重症區是沒有男女區分開來的。
所以……
所以什麽,齊康複幾乎不需要說明,衆人也懂了。
他們都是一群無法控制自己行為且無法正常思考的患者,而□□是任何動物之間從遠古時代就天生自帶的本能。
齊康複自以為是的改革非但沒有改變四樓的現狀,反而掀起了一陣無法挽回補救的腥風血雨。
“我當時,我……”齊康複懊悔得恨不得再扇自己兩個耳光。
發現四層許多女病人懷孕的時候,想要彌補錯誤已經來不及了。
急功近利的成績變成了無可挽回的醜聞。
出了這麽大的纰漏,齊康複卻依然能安安穩穩的坐在主任的位置上?
彧肆疑惑的蹙起眉,行動隊其餘幾人的心裏被揪得五味雜陳。
怪齊康複吧,他是好意。不怪他吧,他幹的根本不是人事兒!
“所有女病人生的孩子都叫花兒?”彧肆突兀的開口把幾人也問得一愣。
但這幾乎和齊康複的預料一模一樣。
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心如死灰的答:“患者根本沒有取名的概念,醫院裏統一将那些無辜的孩子叫做花兒。希望他們不會繼承父母的病況,能像花兒一樣絢麗的活着。”
齊康複低着頭,說得很真誠。
可是烏迩的花朵,代表随時隕落。
輪椅上的溫瞳看着一衆人共情能力頗強的表情,忽地開口問齊康複:“那些孩子呢?”
“那些孩子呢?”
彧肆幾乎和溫瞳同時開口。
彧肆:“……”
溫瞳略有些吃驚的看彧肆,又低低的垂下眼眸,似乎是也很傷心,似若無意的呢喃道:“而且他為什麽還那麽小啊?”
十五年前剛上任就犯下的重大錯誤,現在還在繼續錯下去嗎?
作者有話說:
烏迩,一個人吃人的地方,猜猜齊康複說的是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