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女王蜂（三）
55 女王蜂（三）
蒙上眼的女人吩咐道：“讓五皇子登基， 跟造辦處的說，衣服要做好咯， 哼，我就不信， 這上天還能絕了我大青國的皇族血脈！”
小公主回來了，她問：“什麽事？”
“這位……”祭司斟酌着用詞，“看起來并不像女王的女王，很不幸生下了個男嬰。”
“這個世界真是自相矛盾， 邏輯混亂。”瑞雅道，“又愛生男嬰，又不要男嬰， 他們怎麽這麽多破事？”
“這個世界本來就荒誕到令人迷惑。”
他們幾個遠遠跟在宮人的身後， 來到了一處更加破舊冷清的宮殿。
宮殿裏傳來年輕男人的咳嗽聲， 小公主為了看清楚殿內的情況， 點燃了劍。
殿內， 一個雙目失明的男人緩緩轉動着輪椅， 聲音嘶啞虛弱：“嬷嬷， 我聽外面嘈雜，可是宮裏出什麽事了？”
幾個宮人高高揚着下巴， 嘴裏雖喚他五殿下， 可卻聽不出半點敬意。
“五殿下， 你該登基了。”
男人正要咳嗽， 手半握着拳，放在唇邊， 狠狠愣住。
“什麽？難道……二哥也……”
“長姐……長姐呢？”
“那個沒用的廢物，她的不純潔勾來雷霆震怒，不僅沒能讓英勇的二皇子複活，還降下天雷，劈死了暗影攝政王們。”
五皇子垂下頭，俄頃，血淚打濕了蒙眼布，沿着他蒼白的臉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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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花了那麽久，耗費了那麽多年的心血，培養出來的二皇子，真正能繼承大統，為我大青國延綿子嗣，最像男人的優秀男人，卻在今天，因一個可惡的女人永遠閉上了眼睛……”
五皇子哭了起來，他只是為親人的逝去而傷心。
“廢物！”
“看看他這個樣子，一個殿下，堂堂一個男人，卻像個娘們兒一樣哭泣！”
“生來就是殘缺的，也不知他軟弱的玩意是否能擔當起男人的職責。”
“他從小就不願吸食姐妹們的血之花，真是個懦弱的怪胎！”
“這樣的男人，竟然也能算男人！”
“死了那麽多優秀的皇子，可偏偏是最沒用的他還活着！”
“女王為我大青國産子本是天經地義，可他卻不願意看這等偉大事業，選擇自戳雙目……”
“求你們，行行好，別再說了……”輪椅上的年輕男人顫抖着聲音說道，“辛好呢？辛好……辛好她可成功逃出去了？”
“果然是你挑唆六公主逃出宮！”嬷嬷們找到了“罪魁禍首”，手指掐着他，恨不得他去死，卻又不得不為他更換衣裳。
“明日登基！”嬷嬷們下達了命令，“女王已無法生産，雖然不指望你這個不算男人的瘸子能讓六公主生出孩子，但多生幾個，總能挑出好的！”
宮人來了，宮人們又走了。
五皇子穿着不合身的黃袍，靜靜坐在輪椅上，眼淚一滴滴往下落。
瑞雅輕聲問道：“她們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他不也是男人嗎？”
特洛伊道：“他沒有達到這個世界所說的男人标準吧。你看他纖細瘦弱，像極了小姑娘，又身有殘疾，加上心思細膩敏感……”
“是誰在哪裏嗎？”五皇子擦掉了眼淚，問道。
瑞雅沒有答話。
祭司出于禮貌，輕聲道：“叨擾了。”
“沒關系，我聽到你們說的話了，想必你們也看到我的處境了吧……你們，應該不是敵人。”
“我們只是路過。”祭司道，“不過，我很疑惑，我們進入這個皇宮後，所到之處，竟然無人盤問，無人察覺……”
“他們眼裏看不到正常人。”五皇子無奈笑笑，輕輕咳了幾聲，他說，“我國自有國情在此，旁觀可以，他們會任你們看，但如果插手，他們就會憤怒。只不過這種憤怒如果不夠驅逐你們離開時，就會轉向弱者、轉向同胞，扣一頂通敵賣國，違背傳統的帽子，肆意打罵他們，将他們挂在恥辱柱上，洩憤出氣。”
“你看得很明白。”特洛伊發現了他的關鍵數據，小聲對瑞雅說道，“他可能是個關鍵人物。”
五皇子不知他們在說什麽，但仍然轉動着輪椅，問道：“你們是從哪裏來？”
于是，瑞雅給他講了她的經歷。
“真好……真好啊。”他雖無眼睛，卻向往着宮外的天地。
“恕我直言，剛剛的那些宮人，想用謊言欺騙逃出去的那個六公主回來，之後将她綁給你，你……能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嗎？”
五皇子慢慢搖頭。
“我如果有力量，就不會自己弄瞎這雙眼。我知道她們的血淚，我知道我母親的苦難，我知道這個國家從女王到女奴隸，全部都飽受磨難，可我什麽都做不到。我看到二哥吸幹了她們，我看到我的父親們，那些身處高位，藏在暗處控制我母親和這個國家的男人們做的那些醜惡之事，但我無力反抗，甚至無法發聲。我不忍看這個世界，我只好選擇閉着眼睛自我欺騙……”
他捂住了心髒，蜷起單薄的身子。
“我……我也不像個男人，他們讓我活得像個男人，像個男人那樣對待女人，吸幹姐妹們的血，為了這個國家，為了能夠和敵國搶奪資源，他們需要強壯野蠻的男人，需要像我二哥那樣自私自利又有野心的男人。他們把控着一切，甚至操控着這裏所有的女人，奴役她們的耳，她們的眼，她們的嘴巴，她們的前半生和下半生，以及她們的女兒……”
五皇子嗚咽起來。
“我做不到，我改變不了這個世界。我見過，我知道，我痛苦……我生了慈悲之心，卻因身體殘缺，因像個女孩子，被他們褫奪了做男人的資格，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蒼天啊……給我個了結，我該如何是好。我放不下國家，可我不願成為他們……明明已經戳傷了雙目，明明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管不了，為何還要讓我去拿那把屠刀，為什麽啊！”
他已失去了理智，緊抱着自己的雙肩，反複訴說着自己內心的痛苦。
小公主對祭司說道：“喂，我不想做旁觀者。”
祭司皺眉道：“我們該怎麽辦呢？”
特洛伊：“你改變不了他們，他們就是這樣的代碼，讓他們全都在這畸形的世界中恢複正常，太難。”
小公主道：“總要給點希望吧。”
一直未出聲的薄伽突然說道：“我們不是要去神殿嗎？神殿不是告訴你，只要我們去，一切好商量？”
小公主說：“你是說？”
“既然神殿能把他們簡化為七個階梯世界，肯定也有辦法能夠更改他們悲劇的根源。”
小公主重重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和神殿提出這樣的要求，希望會有幫助。”
五皇子登基了，而女王産下女嬰後逝世的消息也散播了出去。
第三天，海面上游蕩的海盜船聽到了這則消息。
六公主辛好垂頭坐在夕陽中，沉默不語。
鈴站在她身側，望着這樣的她，卻無法開口。
六公主擦了眼淚，輕聲說道：“女王蜂去世了，她們想要新的蜂後。女王蜂，聽啊，多麽尊貴的頭銜，女王……可她終究還是蜂，真是可憐，真是可憐……”
“總要有新的蜂，掙脫那個蜂巢！”鈴說，“公主就是這樣的蜂，你不必再回到皇城，回到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
“可妹妹……”六公主眼神中滿是悲憫，“妹妹她什麽都不知道，她會在長大的過程中，被他們教導，教導做一個完美的，竭力奉獻男人的女王蜂，成年之後，她會對她遭受的苦難感到麻木，甚至會産下延續罪惡的劊子手，她會像我母親那樣，被他們用尊貴的頭銜綁在床上，一個又一個的為他們生産，為他們創造出一切，所有她産出的一切，都不是她的，他們雙手空空，卻能擁有她和她的心血，直到最後，她咽氣，他們只會用名貴的棺椁埋葬她……她和你們逝去的那些姐妹有什麽不同？女王？不過是戴着金鎖的奴隸……”
鈴越聽越悲傷，她想起了她自己的遭遇，那些姐妹們的遭遇，悲憤至頂點，鈴說：“我們回皇城，我們與那些人厮殺，我們一定要搶回新出生的那個公主，教她自由，教她自私，教她什麽是自己，什麽是光！”
六公主看向鈴，顯然，她不忍心讓鈴以及船上的這些姐妹冒着危險回到皇城。
“鈴……”
“我們掙斷枷鎖，不就是為了讓更多的她們也看到自由之光嗎？這個世界是錯的，我們不僅有勇氣大聲說出來，我們還能下戰書，給這個荒謬的世界狠狠一擊！如果死在前進的道路上，我鈴，無怨無悔，我見過光，我迎着光而死，我死得自由，死得尊嚴！蜂，我們回去吧，那個新出生的小公主，就是我們的火種，我們不能讓火種熄滅在扭曲陰暗的罪惡土壤，我們把她奪回來，讓她堂堂正正，像個正常人一樣，生長在自由和陽光下！”
南多蹲在桅杆上看夕陽。
吸血鬼喜歡夜晚。
他眯着眼睛聽完她們的話，說道：“不是我潑冷水啊，這個也有可能是陰謀。”
六公主一愣，看向這個男人。
南多垂頭看着她，說道：“不管生沒生，都說生了。不管生的是什麽，都說是女兒。公主這般熱血，心這般堅定善良，一定會被他們利用的。”
六公主愣了好久，忽然笑了起來。
她笑得可真好看，眉眼如畫一般。
她說：“你錯了，無論是男是女，我都要回去，搶奪這個新生兒，這枚火種。”
“是男嬰，也搶嗎？”
“是男嬰，也要這麽做。”六公主說，“因為我不想讓他像我的五哥哥一樣，痛苦壓抑地活着。南多先生，救我們自己，也是拯救那些男人們，這個世界，不止只有我們在遭受痛苦，我哥哥那樣的男人，也在痛苦中沉淪。”
她站起身來，說道：“我會讓那個新出生的孩子，成為光。”
“他會在不遠的未來，綻放出救世的希望之光。”
“這，就是我所期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