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程杵在病房門外好一會, 這才轉身往電梯那邊走回去。他這一天下來, 整個人都有點說不清楚的燥煩。
叮咚一下,電梯門打開,裏面出來一個身形削瘦的女孩子, 看年紀不到二十, 整個人黑黑瘦瘦的看着營養不良, 腹部卻是明顯隆起, 是個孕婦。這人大概趕時間, 從電梯裏出來的時候還是氣喘籲籲的, 電梯門剛打開,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外面沖去,甚至不小心撞到正好站在電梯門前面的沈程。
沈程回頭打量了她一眼。這人雖然腹部已經明顯隆起了, 不過走路利索得很, 風風火火的往病房的右側那邊趕去,完全不像這個月份的孕婦會有的緩鈍。他看得狐疑,轉身大步跟了回去,就看到這個年輕孕婦走進了周遇寧呆着的那個病房。
剛才他站在門口處就看到了的,這個病房裏一共有四個床位,三個床位上的都是身形不便的老人家,只有靠近最外面陽臺邊的那個床位上的是個五十左右的中年人, 左手打着石膏,一側臉頰上貼着創口貼,另一側臉頰上有道明顯的刀疤印,面露兇相。
醫護人員在幫艾滋病人包紮或者做手術過程中, 容易職業暴露導致感染艾滋風險,所以普通資質的醫院為了保險起見一般都會建議艾滋病人轉去專業性收治傳染病病人的醫院。估計病房裏的那個中年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轉到這家醫院的。刀疤男雖然手上打着石膏,不過精力好着,和病房裏其餘幾個風中殘燭的老人家大相徑庭。
如沈程猜測,剛才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孩子徑自走到靠近陽臺邊床位的刀疤男旁邊。
沈程側身貼靠在外面門邊的牆壁上,只有腦袋微微探過去留意刀疤男和孕婦的動靜。
“殘廢了嗎?動作這麽慢!”刀疤男沒好氣開口。
“我按你給的地址去了回聲酒吧,不過我看到有警車停在不遠處我不敢再過去,而且旁邊路口那裏也有很多攝像頭在,我就先回來了。”孕婦嗫嚅着應道。
“媽的,那些攝像頭是測速用的跟你有個屁關系!回來不曉得先問下我嗎?”
“你手機關機。”孕婦小聲回道。
“我一個小時前還在手術室裏當然關機了。”刀疤男氣得直接用力捶在床單上。
兩人講的是大涼山當地的方言,估計是覺得講方言的緣故,兩人的音量雖然不高,不過也沒低到竊竊私語的地步。
整個病房裏本來挺安靜的,所以沈程雖然貼靠在外面門口的牆壁上,也能聽到兩人的交談聲。他以前無聊的時候研究過很多大涼山那邊的毒.販和瘾.君子,所以他能零星聽得懂幾句刀疤男和孕婦的對話。那邊環境相對惡劣經濟落後,販.毒一度成為過那邊的産業鏈,每年在那邊犧.牲的公安幹警數字尤其為多。
刀疤男一邊和孕婦對話,視線卻是一直盯着中間床位那邊戴着口罩的周遇寧。他像是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似的,突然用濃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話和周遇寧交談起來,“小妹,我口渴,能給瓶牛奶喝嗎?”是指正前面電視櫃上放着的幾箱未拆封的純牛奶,這是周遇寧中午過來時順路去超市裏買給他們的,這個病房裏的病人比較特殊,子女怕被感染,雖然會按時繳納住院費,但是幾乎不會過來探望他們。周遇寧手頭也不算寬裕,每次過來時也就給她們帶點零食而已。
“恩。”周遇寧微點了下腦袋,起來去把其中一箱還沒有拆封的牛奶外包裝打開,從裏面拿了兩盒後走到最外面的病床那邊。這個床位的上一位病人前一天去世了,所以她才會看到陌生的刀疤男突然入住進來。周遇寧一盒遞給刀疤男,一盒遞給了孕婦,然後走回到中間床位那邊坐回她剛才的位置玩手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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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兜裏的手機有震動,沈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請問——你在A市有認識的警察朋友嗎?”
“怎麽了,有事嗎?”沈程飛快輸入回複。
“我好像有接觸到疑似運.毒的人,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我不确定自己的判斷是不是正确,不敢随便報警。如果你在這裏有認識的警察朋友,我可以和他說下具體情況,聽下他的建議。”她回複過來。
沈程看了眼手機屏幕,是她一貫的處事作風,考慮的滴水不漏,既沒有随便報假警的風險也不願意漏放一個潛在的毒販子。
他又擡頭往裏面帶了一眼,那個刀疤男這會已經停止和孕婦交談了,視線有意無意地往周遇寧身上看過去,是因為周遇寧開始低頭飛快打字的緣故。
“你先從病房裏出來,到樓下再說。”沈程立刻回複過去。
周遇寧看了眼手機屏幕後沒有再回複,也沒有預期中的擡頭朝外面張望,她行事一貫穩當。她把手機放進口袋後,起來對着這幾位老人家說道,“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
“你工作忙,不用經常過來。”滿頭白發的老人家叮囑周遇寧起來。
“我知道的。”周遇寧怕他們還要叮囑別的事,點點頭後就起來往外面走去。
果然,周遇寧前腳剛走,刀疤男就找中間床位的老人家搭話起來,“這是你孫女嗎?”
“不是。”最外面床鋪的那個老人家主動搭話。
周遇寧剛從病房裏出來走到電梯那邊,就看到已經按了下行電梯的沈程。
她雖然一頭霧水怎麽會在這裏遇上沈程,聯想到他剛才及時回複自己的內容,估計他多半知道她口中說的事情。
她怕病房裏的刀疤男會尾随出來,這會并沒有和沈程打招呼,兩人陌生人似的并排等着還在一樓的電梯上來。
叮咚聲響起,周遇寧和沈程一先一後進去,眼見着電梯要合上,後面忽然有人跑進來,本來合到一半的電梯硬生生打開回去。
是尾随而來的刀疤男和孕婦。
沈程衣着便服,刀疤男打量了下沈程沒有過多留意,反而把注意力落在了帶口罩的周遇寧身上。
“小妹,聽你聲音不太像是感冒嘛。”刀疤男皮笑肉不笑問周遇寧。他一進來就往按數字鍵的地方過去,仿佛生怕周遇寧或者沈程先按了其他樓層。
電梯門重新合上,形成了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暫時沒人按了其他樓層,電梯依舊停靠在傳染科這層。
沈程沒有出聲搭理,周遇寧幹脆擡起左手虛虛擋在她自己的左臉那邊,她這麽一擡手,刀疤男立馬被她誤帶的留意她的左臉起來。
“大白天的帶什麽口罩。”刀疤男說時突然靠近去扯周遇寧臉上的口罩,他懷疑周遇寧是注意到了他的異常。
這一點周遇寧倒是從沈程身上現學現用的,雷聲大雨點小的閃躲,因此刀疤男輕而易舉的扯掉了周遇寧看似努力遮掩的左臉那側的口罩,周遇寧像是受到了大驚吓,蜷縮着往沈程的方向躲去,還急中生智喊了一句,“老公!”
雖然是她臨場應變的一句稱謂,沈程還是聽得莫名震動了下。不過他本來就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性格,喜怒鮮少形于色,沈程心頭震動,面上還是無動于衷,反而沉着臉色和刀疤男直直對視上。
“我的老婆只有我自己可以打,別人要是敢對她毛手毛腳,我也不會客氣!”沈程說時一臉不快的把袖子往上捋了捋,一邊朝周遇寧罵咧起來,“一沒看住就往這麽個晦氣的地方跑!不想着賺錢整天腦瓜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晚點再收拾你這個賠錢貨!”
被他數落了一番,周遇寧只是耷拉着腦袋,小心翼翼的蜷縮在他身後,像是很懼怕沈程會突然對她動手似的。
剛才把周遇寧左臉那側的口罩掀掉,刀疤男立馬看到了她臉上高腫的巴掌印,在她白膩的膚色映襯下看得格外滲人,聯想到沈程剛才說的這些話,刀疤男自動把沈程代入到家暴老婆的暴躁男而已,剛才上來的疑心才消了下去。
“看什麽看!”沈程又氣勢洶洶地罵了刀疤男一句。
刀疤男察覺到面前的陌生人肌肉結實,他自己也好鬥,平時不一定會落下風,但是眼前他剛剛因為車禍左手意外骨折做了手術,和人動手當然占不到便宜。
“兄弟,我這不剛才沒認出是自家嫂子,抽根煙,消消火。”刀疤男從褲兜裏掏出煙盒遞給沈程,沈程嫌棄的看了一眼才拿了過去。
“兄弟,聽你口音老家大涼山的?”刀疤男主動和沈程套近乎起來。
“就是小時候呆了幾年,後面為了生計各處跑,不算大涼山的。”
“怪不得我聽着有點咱那邊的口音又不是特別像。不過也算半個老鄉,最近在哪發財?”刀疤男腦瓜子活着,俞丁英以前有過案底容易被警方認出,他自己臉上疤痕印太紮眼不便出面,幹脆把主意打到了沈程身上。
“發財談不上,混口飯吃而已,剛到這裏還沒想好幹哪行。”沈程聽出刀疤男的潛臺詞,不動聲色應道。
“正好我這裏缺人手,你看我受傷了也不方便做事,難得碰上個老鄉挺有緣的,有沒有興趣一起幹?”刀疤男一聽有戲,立馬來了興趣。
“我最近手頭緊張要現結。”沈程寡淡應道。
“放心,錢可以日結,一趟下來千把塊少不了你。”刀疤男因為沈程的口音戒心放下不少,他本來擔心俞丁英被警方認出,怕誤了對方的交貨期,眼前碰到這麽個缺錢的老鄉正好。
“價格還是講在前面比較好,一起幹也行,我要5000。”
“就一天跑腿的事,5000怎麽可能?”刀疤男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沈程,俞丁英這種從大涼山一路到這裏,一趟下來頂多給一千,而且一問一大把,途中還能陪.睡。
“你找的這麽急,多半不是什麽好事,我可是沒有案底的良民,既然冒險了當然收費要貴點。”沈程似笑非笑地看着刀疤男,其實聽着更像是威脅。
電梯裏的空氣莫名凝固起來,刀疤男瞬間兇相畢露,數秒後又改了主意,“成交,不過醜話說在前面,事辦成了再給錢。我去辦下出院手續,到我那裏再具體安排。”刀疤男說時按了電梯,回到病房那邊,半個小時後就喊沈程和周遇寧坐他的車子過去。
周遇寧本來只是想報個警而已,倒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攪入這趟渾水。她頭一回看到沈程眸光發亮,像是蹲守許久的孤狼看到久未露面的囊中獵物似的,她猶豫了下終究沒有和沈程說什麽。
刀疤男的警惕性很高,載着沈程和周遇寧繞了好幾圈,到夜幕時才開到個拆遷到一半的城中村。
四人一起在破敗的小菜館裏吃了飯後,刀疤男在前面帶路,兜兜轉轉才去了個破舊的簡陋旅館。他租的地方在二樓,進去後裏面放着兩張木床,裏面淩亂堆放着各種東西,床單髒污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整個房間裏彌漫着令人做惡的酸馊味。
“明天早上四點出門,晚上要辦事的話早點辦。”刀疤男随口叮囑了沈程一句,走到外側的床前,突然伸手去扯俞丁英的衣服,沒幾分鐘就當着沈程和周遇寧的面粗魯的.。,絲毫沒有顧慮到俞丁英是個孕婦。俞丁英像是對此麻木了,都沒覺得不自在,反倒周遇寧覺得惡心的厲害,找了個借口去洗手間。
她剛進洗手間,就聽到刀疤男邊.邊和沈程聊天起來,“你家娘們不像我這個瘦的猴子似的,晚上肯定很銷.魂吧。”
周遇寧僵在原地,無意識重咬着下唇。
下一秒,她聽到沈程興致缺缺地搭理了一句,“一般,不過她這幾天例假期,我嫌髒。”
她偷偷舒了口氣,不過驚悚的是她發現沈程的嘴巴像是開過光似的。周遇寧把門鎖好後去看,延遲了好多天的例假好巧不巧來了。
她困在浴室裏好幾分鐘後,硬着頭皮發了條短信給沈程,“我剛剛來例假了,麻煩幫我買下東西。”
“好的。”沈程也沒想到随口一說都能說中,炯炯有神回複過來。
她緊接着聽到沈程開口,“我下去買包煙。”
“樓下拐角那裏就有小賣部。”刀疤男忙他自己的事,随口應了一句。
沒過幾分鐘,沈程就回來了,随手敲浴室門問道,“掉茅坑了?”
等周遇寧過來開門,他側身遞了東西過去。
周遇寧換好後才想到個最重要的事情,又發了條短信給他,“麻煩你再幫我買下止痛藥。”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一般輕易不會開口麻煩別人。沈程搜索了下藥店,最近的來回一個小時車程,手機上下單也不妥,刀疤男肯定會起疑他和周遇寧的真正關系。
他想了下回複過去:不方便買,克服下,明天早上出門後會找機會讓你離開。
周遇寧等了好幾分鐘才收到沈程的回複,她理解眼前的狀況,簡短回複他:好的。
好在周遇寧出來後,刀疤男已經了事,周遇寧才沒有如坐針氈。
“早點睡明天才有精力。”刀疤男催促了一句,周遇寧知道刀疤男在盯着自己的反應,背對着刀疤男把外套脫掉,沈程随手把牆上的燈給按了。
周遇寧躺下去後遠遠背對着沈程,她是很有hiv患者的自覺,不願意和他人有任何接觸以免造成別人的困擾。沒多久腹部就開始絞痛起來,她之前讀大學時冬天常在外面兼職落下的宮寒病根造成的。周遇寧手腳冰冷地蜷成一團,距離離開這裏還有八個小時。她祈禱自己能順當熬過去。
黑夜似乎會更加放大腹部的絞痛,她又不便喊痛出聲,只能用手背緊緊抵在腹部,整個人無意識的大幅度蜷縮起來。
一分一秒都難捱得很,即便她的耐痛耐受能力其實好的可以。
她再次用手背重重往腹部抵去,背後忽然伸過來幹燥溫和的掌心,溫順地覆在她因為冷汗開始黏膩的手背上。她脊背瞬間僵硬起來,他像是察覺到她在想什麽,掌心輕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無關風月,在示意她放松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