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雖然隔着厚實的被子, 她還是能察覺到頂在她腰腹上面的沈程胸口都起伏得厲害, 顯然是在盛怒中。周遇寧平時并不是個怕事的主,眼前難得沒有骨氣地連連道歉起來,“對不起, 我、我瞎說的——”
“造謠诽謗很有意思麽?”要是她是個男的, 就眼前這狀況, 他可能真的腦袋一熱先狠揍她一頓再說了。
被子被他壓住, 她沒辦法再把被沿口往上面挪一點, 只有盡可能地把她自己蜷縮成一團, 整個腦袋都往有限的被子裏面躲去,躲歸躲,她還是心跳一百八的解釋起來,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都說事不過三, 頭一回他還能想着不與智障一般見識,只是這事被她朋友接二連三的提起,還不知道她私下是怎麽和她朋友惡趣味八卦他的私事,沈程一想到這點就嗖嗖上來無名怒火,咬牙問道,“那是哪樣?”他剛才被氣得怒火滔天,才會在黑夜裏嗖得一下躍到床上, 是他慣常制敵的招數,雖然是在黑夜裏,他也還是精準無誤地用膝蓋頂在她的腹部,是做好了一招制敵的準備, 只是被他自己勉力忍着沒有出手教訓她而已。
他這樣常年健身的體魄,穿衣顯瘦,脫衣卻是絕對有肉,被他近乎整個人的力道壓在腰腹上,大床中間都隐有凹陷下去。沒多久過去,周遇寧就覺得自己被身上的重壓壓制得血脈不暢,不止如此,她還察覺到後背那裏抵着她自己的鑰匙串,可能是之前不小心落在床上的。再加上他的重量後背位置實在咯得慌,她只得繼續道歉起來,“是我錯了——”
“錯在哪?”他知道周遇寧脾氣倔着要讓她真心實意認錯難着,覺得她眼前的道歉不過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的敷衍應付,依舊不依不饒問道。不知道是在雷迪酒店那邊還是剛才聽到外面陌生男人交談後攢的悶氣,他這會怎麽看周遇寧就怎麽礙眼。
“我後背很疼,你能不能先挪開點?”她這會穿着貼身睡裙,後背上鑰匙串咯得劇疼,好漢不吃眼前虧,周遇寧繼續好聲好氣地央求起來。
“你先說清你自己到底錯在哪再說。”被周遇寧提醒了下,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膝蓋頂在她的腰腹位置,他嘴上雖然無動于衷,其實已經不着痕跡地挪到她的腰側邊上去了。畢竟和周遇寧腰腹間還隔着一床松軟的厚被子,他剛才正在氣頭上膝蓋頂的位置不太厚道,要疼也是她沒有好徹底的後腰疼,至于後背疼他覺得周遇寧多半是诓他的。
周遇寧本來都已經好言好語道歉好幾遍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沒完沒了,她的犟脾氣終于嗖得上來。察覺到腰腹上的重壓驟然消失,她避之不及地坐起,一邊沒好氣地嘟囔起來,“性取向異常又沒什麽大不了的,至于遮遮掩掩地敢做不敢當嗎?”
“敢做不敢當?”他被氣得差點噎到,心頭郁卒偏偏無處發作,随手抓到個枕頭洩憤地往牆壁那邊重砸過去。
周遇寧摸黑中急着想下床和他保持安全距離,黑暗中她壓根看不到他的動作,只是憑直覺感應到他似乎突然擡手,她潛意識裏以為他終于氣急敗壞地要揍自己了。以他的身手,自己的小身板肯定挨不了幾下揍。她混亂中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鬼使神差地往他這會坐的方向用力一踢。
沈程混亂中也是坐在被子上面,周遇寧的被套是桑蠶絲的面料,被她這麽用勁一踢,他猝不及防連人帶被子往床沿外側滑溜出去,眼見得都已經溜滑出床沿邊要摔個四腳朝天,沈程外面的左手拽在床沿邊框上借力,整個人被手腕上的反向大力推送地直接往床裏側跌回去。
周遇寧剛才雙手撐在腰側兩邊的床單上借力,用盡吃奶的勁踹了沈程一腳,把她自己也踹得踉跄不穩地往後倒去,她這會剛剛坐穩回去打算利索下床,沒想到前面忽然撞過來一股大力,周遇寧都沒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被沈程壓撞到下面了。
這會沒有被子的阻擋,他是真真切切地把她撞到在床上。不止如此,沈程混亂中從床沿邊借力跌撞回去時,右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上,他踉跄不穩俯沖過去的力道大得驚人。周遇寧被他掌心俯沖撞擊的差點吓出心髒病,整個人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
其實不單是她,察覺到他自己的右手落在周遇寧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從高處直接俯沖下來的緣故,察覺到陌生的觸感,他只覺得轟得一下,整個人也僵了數秒。
不過他顯然比她沉得住氣,明知道掌心覆觸到什麽,還是不動聲色地抽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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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挨得近,周遇寧自然察覺到他身上驟然上升的溫.度,她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力道撞的龇牙咧嘴,只是礙于她自己無故發難在先,眼前的意外也沒什麽好說的,周遇寧幹脆冷笑着怼了他一句,“不是同.志麽?怎麽碰.到.反應也這麽大?”
前一刻剛坐直回去的沈程聞言突然俯卧回去,咬着牙根威脅了她一句,“你再說一句試試看!”他尊重一切的性取向,但是忍受不了自己被她板上釘釘地劃分到同.志範疇內。
周遇寧察覺到沈程俯卧歸俯卧,雙手其實很有分寸地撐在她的肩側上方,估計察覺到她這會只穿着睡裙而已,他特意雙手撐在她的上方,兩人之間河漢界限遠離安全着。她吃定他不會做出什麽過激行為,反倒有恃無恐的揶揄他起來,“你生氣的樣子真像是掩耳盜鈴,我也不是瞎子,同.志就同.志,又沒有違法犯罪,你也沒必要惱羞成怒成這樣——”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同志?”他話音剛落,本來高高撐在她肩側上面的胳膊突然收力,周遇寧身上驟然就有重壓落了下來,仿佛心有靈犀似的,她雖然身體避讓不開,電光火石間腦袋直接往邊上一側,他動作雖快也只親在了她的脖頸上。被他唇間的熱意蔓延到,周遇寧只覺得耳窩脖頸間全都麻癢得萬蟻噬心,她萬萬沒想到他真的會做出這種出格行為,生怕他還會接着要親自己,驚吓得直接用力去推他,自然是如泥入大海毫無見效。
沈程剛才的确是被周遇寧這風涼話氣得熱血上頭,才會不管不顧得想着先堵上她這叽叽喳喳吵個不停的嘴巴。不過是蜻蜓點水的一碰,她反應大的像是他入侵了她不可冒犯的領地似的。他本來正愁沒有法子教訓她,看她反應過激地渾身戰.栗,他心頭的悶氣才消了不少。不過正因為如此,他突然發現終于找到挾制她的法門,沈程想到這裏,惡作劇地繼續去親了她一下。
周遇寧腦袋還是完全側在那裏,沈程只親在她的一側臉頰上。其實他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地輕輕一碰,她卻如臨大敵地渾身緊繃,仿佛怕沈程接下來還會往她的唇上親過來,她忽然大喊大叫起來,“我有傳染病!你別碰我!”
果然,她這麽一嚷,前一刻身上的重壓驟然消失。
這其實不是她第一次提這事,說的多半是事實。
也得虧是在黑夜裏,周遇寧才沒看到沈程陰霾的表情。
等沈程走回到沙發那邊,周遇寧這才後怕地挪移了下僵硬的四肢。
她剛才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會整個人身上都汗涔涔的。剛才短短的搏鬥就讓她身心俱疲體力虛脫,甚至都沒力氣去浴室裏沖個澡再說。沈程走遠後,周遇寧摸索着把床上的鑰匙串放到床頭櫃上,她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周遇寧看到何星曦的來電,心累地直接拒接電話,然後回了條短信給何星曦:真抱歉,我領導臨時有緊急任務喊我回去加班了,明天我肯定會過來和你細說的。
“這麽晚了還回去加班,你們這行真是賺着賣白菜的錢,操着賣白.粉的心。”周遇寧以前也有發生過工作突然有事爽約的情況,何星曦也沒有太糾結,随後又回了一條過來,“就是讓某人白折騰一場了,算了,你先去忙吧。”
好歹把何星曦安撫到位了,周遇寧把手機放到床頭櫃那裏,扯了被子躺回去後,沒多久就疲乏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周遇寧是被裝修公司師傅的敲門聲給吵醒的。這天本來是周六,她沒有定鬧鐘。
裝修方面沈程顯然比她內行許多,娴熟的和師傅溝通細節。得虧裝修師傅的到來,有旁人在邊上忙碌着,外加換房門的叮叮當當聲,周遇寧才努力把昨晚的場景從腦海裏抹掉。
裝修公司顯然功課做得很足,幾人合力沒幾個小時就把新的房門和指紋鎖安裝好了,走得時候還盡職地把裝修垃圾也帶走。
周遇寧看着煥然一新的結實大門,心頭莫名安定不少,她錄入指紋後,嘗試着關門開門。等她開門後,突然發現外面來了個快遞員,沈程收件後直接拆了快遞盒,然後拿出裏面的東西徑自往陽臺那邊走去,手上順便拎了把凳子過去。
周遇寧納悶地跟過去,就看到沈程踩在木凳上,在陽臺的死角處安裝東西上去。
“攝像頭嗎?”她狐疑問道。
“嗯。”沈程應了一聲,他把陽臺那邊兩側的死角都安裝了攝像頭後,又把木凳拿到門口玄關那裏,在玄關上面也安裝了一個,然後再出去在外面大門的上面也安裝了一個。
他動作利索着,沒一會就全都安裝好了。他拍了下手上沾到的白石灰,言簡意赅地和她解釋起來,“你手機上下載這個品牌的APP,等你外出時房間裏沒有移動物體的時候會自動停止錄像節省存儲空間,有異常移動的時候才會觸發錄像,發送提醒到你手機上。白天和晚上會自動切換不同模式确保清晰度,這樣24小時都能知曉有沒有陌生人到訪你的住處。”
“哦。”周遇寧沒想到他會幫她考慮地這麽周全,想起自己之前和他計較的那些點滴,莫名覺得汗顏,誠心誠意開口,“謝謝了。多少錢?我轉給你。”
“我是出于保護證人的需要才裝的。”他不太自然地補充了一句,是在回應她的道謝。
“證人?”周遇寧不解。
“因為你的出現才把劉慶隆王昌喜他們引出來,等到結案的時候需要你去一趟。”
“哦,那到時候通知我就行。”周遇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家裏安全未必代表着外面也安全。”他又提醒了一句。雖然以幕後之人的謹慎程度,不會輕易在外面制造意外引起公衆的注意力,不過這種事小心點總不會有錯。
“嗯,我會注意安全的。”
“那我走了。”沈程說時轉身往外面走去。
“你去哪,我開車送你過去。”周遇寧拿起鑰匙和手機,跟在他後面。
“下城區。”他過去找張新遠面談後再去機場。
“我正好要去星曦家裏,順路的。”周遇寧搶着應道,畢竟承了他這麽多次人情,她總要幫他做點什麽心裏才過得去一點。
“也行。”沈程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再拒絕。
兩人去電梯的時候,周遇寧的手機一直在響,她看了下屏幕直接按了靜音。
等到兩人走到周遇寧住的那幢小區後面的停車場時,旁邊突然有人和她打招呼,“遇寧你要出去嗎?”是汪永賢,他是一貫的西裝革履,問時微微挪了下他自己的金絲邊眼鏡,然後對着他旁邊珠光寶氣的女孩子提醒了一句,“靜檬,看到妹妹也不喊一聲。”
汪靜檬嚼着口香糖白了一眼周遇寧,視線轉而落到周遇寧旁邊的沈程身上。
“汪叔叔,有事嗎?”周遇寧皺了下眉梢問道。
“今天是你母親生日,她一個多月沒看到你了,你晚上方便一起吃飯嗎?”汪永賢關切問道,他雖然人到中年,可是保養得極佳,加上為人處世儒雅溫和,是不容易讓人有戒心的。平心而論,他是一名合格的繼父。
“哦,你把地址發我就行。”周遇寧漠然應了一句。
“那就好,這是給你母親最好的禮物。”汪永賢明顯舒了口氣,之後叮囑了周遇寧和汪靜檬一句,“晚上我還會請生意場的朋友一起過來,你們兩個都要懂事點。”他知道這兩個女兒水火不容,就怕兩人起争執,所以先提前叮囑兩人起來。
“她去的話我就不去了!”汪靜檬冷哼了一句。
“過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你也去的嗎?”汪永賢溫順問道。
“誰會料到她居然答應去。她父親就是因為艾滋病去世的,私生活混亂不說還禽獸不如地連未成年的女學生都不放過,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誰曉得她是不是也濫.交有病,我才不和這麽髒的人一起吃飯!”汪靜檬鄙夷應道,一邊看好戲似地盯着沈程的反應,她就不信這個陌生男人聽到周遇寧的家庭背景後還會和她交朋友。汪靜檬話音剛落,看着溫溫和和的汪永賢突然擡手扇了她一巴掌,“誰教你說這些的?”他急赤白臉地罵了一句,顯然被汪靜檬的這番話給氣得不輕。
“你居然為了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打你自己親生女兒!反正有她沒我!你自己選一個!”汪靜檬難以置信地看着汪永賢,說時直接坐進副駕車內,砰得一聲重重關上車門。
“遇寧,你也知道靜檬脾氣差口無遮攔的,你別放在心上。”汪永賢窘迫地和周遇寧解釋起來。
“沒事,汪叔叔,晚上我不過去了。”周遇寧無動于衷地應了一句。
“那——也行,有空的話給你母親打個電話就行。”汪永賢也意識到短期內讓周遇寧和汪靜檬和好不現實,退而求其次地提醒周遇寧起來。
“再說吧。”周遇寧敷衍應道。
等到汪永賢的車子開走後,周遇寧這才機械坐進車內。
剛才發生得太快,沈程又是個局外人,不認識汪永賢和汪靜檬,所以也沒插手她的家事。周遇寧發動車子後,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我父親身心都有潔癖而且為人古板,他從來沒有出軌過,也從來沒有侵犯過女學生。”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握在檔位上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關節發白,是握得太用力的緣故。
“我信。”沈程看到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剛才汪靜檬開口時,她就開始雙手握拳的了。他本來以為她會動手的,反正有他在,真要動手她也不會吃虧的。
“有一點她沒說錯,我也是個艾滋患者,上個月高燒去醫院檢查時剛發現的。”她說時視線忽然往右側的沈程方向望過去。
然而沈程并沒有她預料中的如避瘟疫或是後怕不已,只是平淡地應了一句,“按時吃藥治療,可以活得和正常人一樣,而且有母嬰阻斷技術,也不影響結婚生子。”在她昨晚驚懼下喊出的那句,聯想到她之前在林芝那邊的細節,他就猜中了,所以眼前一點都不驚訝。
“我不會戀愛結婚,這樣就不會有禍害別人的風險。”她言簡意赅應道,應該是在之前的某個瞬間就做好了這個決定,“我唯一的業餘活動就是在傳染科那邊當了五年志願者,我印象裏從來沒有發生過職業暴露,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感染的。”她自嘲說道。她預想過無數次和他說出自己身患HIV的事實,可是從來沒想過會是在這個情況下告訴他。
他難得沒有接話,只是無意識地去摸他自己褲兜裏的煙盒和打火機,仿佛這樣就能排遣掉鋪天蓋地襲來的燥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