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1)
答:麽事,作者菌從來就沒有聽說過“節操”這個東西。
☆、避子
藥碗裏的湯藥又苦又澀,這種用來給婦人避孕的藥無外乎寒性極重的黃連、黃芩、知母、馬錢子之類,完顏綽咬牙喝完這一服藥,把碗底對着皇後那裏派來“伺候”的老宮女看了看,笑道:“今日是第一服,還是三天三服藥,對麽?”
老宮女帶着笑上前,把手裏裝蜜餞的漆盒打開,貼心地勸完顏綽挑兩塊蜜餞壓壓藥味,接着又道:“皇後一直說,淑儀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等淑儀滿了二十歲,正到了女人家花朵般的時候,最宜為陛下生兒育女。”又努了努嘴說:“我們大夏,和中原不同,皇後最為尊貴,嫡子最為尊貴。淑儀但看貴族裏那些庶子庶女,別說家事上一無自主的權力,而且父母百年之後,也須仰嫡兄的鼻息。遇上年齡近似的,心裏總不是滋味,何苦來哉?倒是小些還讨喜些。”
完顏綽點頭乖巧地笑道:“阿嬷說得是!”喚阿菩一起,把老宮女送了出門,遙遙地還目送了好一會兒。
等回身進門,完顏綽的臉色就掉了下來,桌上的藥碗、蜜餞盒子,無一不讓她心煩,皺眉說:“全部拿走!”阿菩知道她的心思,只能在一旁泛泛地勸:“淑儀每次喝了這藥,月事都會疼痛,要不要熬些姜桂湯化解化解寒氣?”
完顏綽不願說話,俯伏在枕頭上暗暗啜泣了好一會兒,擡起頭時又倔強地擦掉眼角的淚痕:“我這身子,已經盡給她們糟蹋盡了,我只恨,我為什麽姓完顏,為什麽父母要送我進宮!”
阿菩默然了好一會兒,才勸慰道:“主子不容易,我做奴婢的也知道。可是這是命,誰能逆着天過活?主子但想想玉雉宮的昭儀,也是一般地這樣過着;再想想其他嫔妃,家族單薄無助的,更是如同踩在薄冰上熬日子……這樣想着,或許心裏還能好受些。”
皇後完顏珮強勢,連做皇帝的都不能不敬重,下頭妃子和妃子們生的皇子皇女,無不是如履薄冰,無人敢在皇後面前弄小聰明。完顏綽自然明白,哭一哭也不過自傷片時。等熄了燈睡下了,黑頭裏卻怎麽都睡不着,只覺得自己的前景就和這茫茫黑夜一樣,連光明都不知道在哪裏。
耳聽着更漏裏的水聲越來越單調枯燥,完顏綽終于覺得眼皮子沉重,心裏一片昏黑蒙昧,身子似乎飄飄悠悠地,不知道沉在哪裏了。在這樣迷迷瞪瞪的時候,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抹亮光,那個男子英俊的側臉,從霧氣蒙蒙的浴盆邊緣笑着轉過來。她的身體在夢裏不由自主地悸動,仿佛又一次為他熱辣的愛撫和令人窒息的深吻所觸動,他那樣懂她——或者是懂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帶到雲端去……
晨起時,完顏綽洗漱梳妝一直發着呆,連阿菩連問了兩聲用哪件釵飾都怔怔地沒有回答。阿菩又好氣又好笑,把手在完顏綽眼前晃了兩晃:“主子,難道還沒有睡醒?今兒請安可沒有‘疲累’的借口了,還是別耽誤的好!”
完顏綽回過神來,眼見時間已經不早了,連早上的點心都來不及用,匆匆趕往玉華宮裏。這日玉華宮卻不似往日的熱鬧,進去一看,完顏綽吓了一跳,居然皇帝蕭延祀也在,帶着太子蕭邑澄,正坐着和皇後講些閑話。見完顏綽來了,皇帝露出一點笑容,點點手說:“阿雁,正在等你。到朕身邊來。”
他的年紀,比完顏綽的父親還大,對這個可以當小女兒的淑儀,皇帝蕭延祀也仿佛帶着點父輩的溫情和疼愛,沒等完顏綽跪下行禮,便拉住她的手,笑着揉了揉,回頭對皇後道:“叫其他人先退下去吧,啊?”
偌大的玉華宮側殿,轉眼間只剩了皇帝、皇後、太子和完顏綽四個人,門扇被最後出去的那個宮女小心翼翼帶上,完顏綽只覺得背上悶熱起來。皇帝的聲音還是笑呵呵的,親昵地拍着完顏綽的手背:“阿雁,這次多虧你!王藥投誠了,把并州和四邊州縣的軍力分布都畫了一張圖,連同前往汴京一路的水陸布防都畫了出來。丞相與他談了談,亦是探探他的口風,回奏說像是實心實意的。我已經吩咐取下并州之後再取陽曲和雁門,若是一如他所說的,就考慮賜他個郎中做做。”
完顏綽感覺到皇後那裏意味深長的目光瞟了過來,心裏不免也有些窘迫,低聲道:“妾只是奉陛下的命令,又沒有什麽貢獻。”
皇帝呵呵一笑,又拍拍完顏綽的掌心,笑道:“朕心裏有數的。下個月你過十九歲生辰,借這個名義,加封你為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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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綽表現出羞澀模樣,擡起頭瞟一瞟自己的丈夫:他是大夏建朝以來的第二位君主,也是戎馬征戰而來的馬上皇帝,雖然五十幾近六十的人了,除了須發花白,有好些皺紋之外,身形仍是偉岸健碩的。但皇帝很快撇過頭去,對皇後道:“昭儀說這幾日不大舒服,一會兒朕去瞧瞧她去。”
皇後淡淡道:“我親兄弟家的侄女兒,陛下能夠厚愛,也是完顏家的福分。”
完顏綽忍着心裏的失落:她算不上愛皇帝,只是後宮裏只此一個男人,是衆多藤蘿想要攀附的大樹,大家眼巴巴望着他的寵。他的寵愛,大部分時候卻給了完顏綽的妹妹完顏纾。這次的事,她看起來和王藥一樣,都因屈服而得利,但是心裏卻亮堂堂的:位階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利益才能保障自己。明了了情勢,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好。
完顏綽告退之後,聽見門扇裏太子蕭邑澄匆匆在說:“父皇,南樞密院铨選的奏折今日已經送到了,兒臣去取給父皇觀覽。”
皇帝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你替朕看着就是。除了铨選折子,也關注一下北院裏打算向着陽曲和雁門調兵的事,樞密院的回奏,盡快叫朕知曉。”
太子應了聲“是”,也匆匆退了出來。
完顏綽假做在玉華宮後苑看蠟梅,眼角餘光瞥到太子的身影,彼此投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便轉過身去。太子擦肩而過時,低沉而急切的聲音響起在完顏綽耳邊:“阿雁,等我……”
完顏綽的生活,就這樣又投入一灘死水中去了。每日在玉華宮請安、禮佛,回來枯燥地吃飯、歇晌、梳妝,閑暇的時候随意讀些書、繡繡花,一個月還不一定蒙一次聖寵,侍寝之後,便是皇後那裏送來湯藥,又苦又澀,還得一絲不茍地喝完。與以往不同的是,那次侍寝,皇帝顯得比以往有力,她閉着眼睛,幻想着王藥的模樣,身體的反應也較以往誠實。
那日,皇帝滿足地躺在牙床上,看着完顏綽穿着半透的薄绡寝衣,溫柔地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他撫了撫完顏綽的臉頰,笑道:“你妹妹是有身孕了。”
完顏綽手裏頓了頓,說不出的妒意瞬間布滿了全身,然而還是嬌笑道:“那我明天帶些阿鴻愛吃的點心去看望她!”
皇帝點點頭,健壯的雙臂枕着後腦勺,眯着眼睛打量忙個不停的完顏綽,突然說:“王藥是個人才,這次雁門一揮而下,他的獻策相當老辣。我們從關外來,晉國那麽大的疆域,歷來由漢人統治,吞不下的骨頭只能鲠喉嚨,他上的策書,分析了兩國建交的利弊,朕深以為然。”
完顏綽不覺心一跳,握着濕布巾的手揪緊了,臉上卻是弛然一笑,淡漠而嗔怪地說:“那又關妾什麽事?陛下的軍國大事,妾的姑母知道就行了,妾愚鈍得很,不想曉得呢。”
皇帝寵溺地笑着看她,伸手揉她披散的秀發,最後一把拉進懷裏,熱熱地吻起來,在她耳畔低聲說:“因為朕要謝謝你呀!”
完顏綽呼吸一緊,電光火石間已經反應過來,撒小性兒似的一扭身,背對着皇帝倒在枕頭上哭了起來。惹得皇帝忙來哄她:“阿雁,阿雁。你又小心眼了!我真的是謝謝你,這樣一個人才,若不是你……”他突然明白過來懷裏的小女孩是為什麽哭,又換了話語哄她:“你放心!這事除了我和皇後,別人都不知道。我心裏自來有你,更不會為你這樣的犧牲而存了芥蒂。封妃的冊文很快就交到南院去寫,讓你看滿意了再發。唔……明兒不要吃藥,和你妹妹一樣,為我生一個孩子……”
話如此,隔日他哪裏還顧得這些小事!完顏綽依舊喝了那苦澀的寒藥。她心裏也明白,他之所以不計較,只是因為不喜歡、不在乎罷了。妹妹完顏纾有孕不能侍奉了,她不過是替代品罷了。
封妃的冊文草稿,果然很快交到了她手裏,用詞典雅而精致,不是北院那些契丹粗人寫得出來的。
“淑儀完顏氏,門著勳舊,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_庭,秉性端淑,德光蘭掖。虔恭中饋,以著協德之美;椒房維娴,堪為六宮典範。芬樹蘅庭,雲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慕昭君之國義,偉馮媛之當熊,思在進賢,義高前史。奉皇帝皇後之谕。冊封爾為文妃,尚其克承榮錫,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
“芬樹蘅庭,雲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完顏綽微微覺得臉熱,這樣的詞句,何時可以寫進冊封的诏書裏?可是這兩句又似天籁般,熨帖着她的纖微心思,仿佛回到那個雲景杳冥的傍晚,被那個人拉着手,埋頭在胸前求歡。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古代避孕藥這玩意兒,真心不靠譜,不知道什麽時候小說界就開始流行起“避子湯”來。
我在介紹青樓的某古代筆記中見到過類似的,是用大量寒涼的藥物損害女性的生育器官,簡單說就是人為制造“宮寒”。但是,這個效果應該不顯著的哈,而且副作用極大。
大家姑妄看之。
☆、獵熊
春天來臨的時候,夏、晉兩國的仗也停息了。并州、雁門和陽曲本來就靠近夏國的領土,雞肋一樣,晉國既然保不住,還是力保黃河以南的土地為善。春日河開,水師不是夏國的長項,而習慣于牧牛羊的夏國契丹族人,也更樂意用這樣的時光牧養牛羊,伺候秋季懷孕的牲畜們生下小牛小羊——預示着來年年景好,不愁奶和肉。
上京的皇族和貴族,還習慣在春季的時候開始第一次狩獵。開闊的郊野很快布滿了氈帳,哨鹿的侍衛頭戴鹿角帽,口中吹着哨子模仿鹿叫聲,引誘發情的公鹿進入圈套裏。
皇帝蕭延祀帶着太子和百官在伏擊的圈子裏守候着。第一頭鹿糊裏糊塗撞進來,發覺不對要逃跑時已經晚了,皇帝拍馬上前,一箭過去,正中鹿頸,鮮血飙濺出來,大家一片叫好聲。幾個敏捷的侍衛把鹿拖開。片刻後,又一頭鹿被誘進包圍圈裏,皇帝回頭看看皇後完顏珮。
皇後頭頂帶着便利的網紗金冠,面前垂着一排金珠,這些遮面的金珠絲毫不妨礙皇後的手段,她準确而又利索地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略一瞄準,只見一道白光劃過天空,這頭倒黴的鹿也沒能幸免,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這北地夏國的風俗和南邊以儒教治國的晉國完全不同,男女大防看得輕,女子不僅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可以左右家中一切事務。皇後和皇帝一起參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今日一起狩獵,也是帝後相偕的明證。
午後,氈帳裏的人開開心心分食着獵到的鹿肉,烤得香噴噴的,簡單地撒點鹽巴和香料,嫩得出汁,帶着鹿肉本身的鮮甜,格外好吃。完顏綽吃飽了,卻不想午睡。上午她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心裏癢癢的,見午後寧靜,圈起來的偌大圍場沉浸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野草野花一派生機,便套上鹿皮小靴,拿着自己的弓箭,到後林的僻靜處想打兩只雉鳥。
山陰處的土地還凍得挺硬,一只長尾巴的雄雉跳躍着在林間尋找草籽,完顏綽心癢癢的,悄悄拈弓搭箭,對準了雄雉的胸脯。還沒放箭,她的腰突然被誰抱住了,吓得差點尖叫起來。捏着拳頭回頭一瞧,倒不由笑了:“怎麽是你?”
身後那人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笑道:“看你一個人出來,我擔心麽。這裏雖然探查過,保不齊有剛睡醒的熊瞎子藏在哪個樹洞裏頭。”
完顏綽推了他一把,笑道:“可不,我當你就是一只大熊瞎子呢!”
那人愛她的妩媚,愈發攬着她的腰,在她臉上啄着:“你這是俏罵我。不行,我要罰你!”
完顏綽不由“咯咯”笑起來,邊推他的臉邊說:“胡鬧吧!等給人看見,命都不要了!”
“沒人會看見。這會兒都在歇晌。我叫人盯着禦幄呢,聽到布谷鳥的三聲啼鳴,就是陛下或皇後起身了,那時再分開不遲——其他人你就不用操心了,誰敢來管我的閑事?”
完顏綽不再推拒,任他在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上親吻着,她心裏格外冷靜,除了他急促的呼吸聲外,風吹草動的聲音,草蟲唧唧的聲音,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無一不入耳。直到感覺他急吼吼的雙手往裏探了,才推拒着說:“太子爺,這可不好。身份上,我可是庶母!”
太子蕭邑澄悒悒不樂地松開手,似是嘟囔了幾句。完顏綽嗔怪道:“你還是多謹慎些吧!”
蕭邑澄長嘆一聲:“可惜他又不珍惜你,這樣一塊美玉,也不知他怎麽舍得一直把你晾着!真是占着茅——”
完顏綽心知道俗語是什麽,“呸”了一聲,板下臉正想說什麽,突然目光一凜,尖叫了一聲又捂住嘴:“熊……熊瞎子!”
蕭邑澄擡頭一看,頓時臉都白了:一只冬眠剛剛睡醒的黑熊,慢悠悠四腳着地爬行着,一冬天的煎熬,熊精瘦精瘦的,肚子都是癟的,鼻子順着風向嗅着。完顏綽捏着手裏的弓箭,止不住雙手還在顫抖。熊鼻子靈敏,似乎發現了他們倆,朝着他們躲藏的松樹走過來,步伐越來越快,最後幾近于跑,完顏綽拉圓弓箭,對手忙腳亂還在掏箭的蕭邑澄說:“我來引開,太子快走!”
蕭邑澄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可此時不是綿綿地說話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枝白羽箭突然從樹林另一邊射出來,正中熊的後腿。那熊吃痛,暴怒地人立起來嘶吼了一番,接着轉身向箭來的地方奔去。瞬間,完顏綽看見一個身影:瘦勁有力,卻面目森然,冷冷朝她瞥了一眼,便轉身而逃——她只見過他一面,卻因那絢美的一夜,而永遠不會忘記。
王藥行動輕捷,完全不似夏人心目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南蠻子”,他飛速地躍過地上的樹根,掠開頭頂的松枝,繞着彎在林間奔跑,轉眼就不見了,而那熊,憤怒地跟着,轉眼也不見了。
完顏綽只覺得胸膛裏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愣怔了片刻,便對蕭邑澄道:“快!回去瞧瞧!”
她顧不得身後的太子,拿着弓箭飛跑到自己的馬匹前,解了缰繩,不及緊鞍,就跳了上去,策馬順着王藥和熊的方向追去。未出那片林子,便聽到一陣歡騰聲音,完顏綽上前一看,一群騎裝的侍衛和武臣,正拿着長槊刺着網兜裏的一頭黑熊,黑熊掙紮哀嚎,很快血流了一地,鼻息撲扇着死了。大家歡呼一聲,有人還親昵地捶了王藥兩拳,王藥雖然在笑,神色間卻冷淡陰沉。他轉眸看見騎在馬背上的完顏綽,只遙遙一注目,便撇了臉走開,連招呼都不曾打。
完顏綽後來才知道,王藥早在這裏布下了陷阱要逮熊,只沒料到卻遇到他們倆個人在林間偷情。
這日晚上有熊掌,皇帝皇後太子各一份,還有一只,賜給了在宮裏休息養胎的完顏纾。
回宮後不久,完顏綽聽說太子蕭邑澄遭罰,皇帝親自執鞭,抽得他一脊背的血痕,又叫将太子遣入東宮閉門思過。宮人傳說,皇後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直到太子臉色發白,冷汗如雨,跪得支撐不住身子時,才說:“有過錯該打,妾也不敢攔着。只是陛下喜歡南邊的那些道道,應當知道,南邊的人講究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陛下一頓打把太子打死了,陛下打算再立哪一個?”
皇帝氣得拿鞭子指指兒子,又指指皇後,最後将鞭子一把擲在地上,跺着腳說:“就是你一向慣出來的!”拂袖而去。
完顏綽被叫進皇後的玉華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玉華宮裏燈火通明,皇後完顏珮表情肅穆,盯着完顏綽半天,才揮退身邊的宮人,對完顏綽一個人道:“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完顏綽小心翼翼答道:“不知太子什麽事情惹怒了陛下?我只知道太子受了苦,其他還不怎麽知曉。”
皇後冷冷地盯着她的臉看了半晌,才說:“太子這頓打是為你挨的,你可知道?”
完顏綽目光一跳,驚惶地擡頭說:“姑母!這話從何說起?!”
皇後冷笑着看着完顏綽,好半天才說:“你妹妹完顏纾,一直以來就不大肯聽話,一心求寵,藥也不肯吃——只當着我要害她!現在她肚子裏有了胎了,愈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居然想動搖國本!她對陛下進讒,說太子與你不清不楚的,叫陛下詳查。陛下将信将疑,旁敲側擊地問太子,誰知那個癡子,居然直言不諱說‘父皇不珍惜淑儀,不如賜給兒子。’你說陛下哪有不動怒的?”
完顏綽驚得冷汗都要下來。太子有皇後護着,她呢?文妃的封號還沒到手,只怕先要賜白绫了。“姑母!我和太子是清白的!”完顏綽跪倒在皇後腳下,哀哀地求道,“姑母,救我!”
皇後的面色柔和了好多,彎腰扶起完顏綽:“好孩子,我斷不會讓你這樣的老實孩子吃虧!只是你自己的親妹妹,你舍不舍得?”
完顏綽默然了,她和妹妹是一母所生,父親的嫡女共有三個,她們姊妹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嫔,還有一個妹妹則嫁給皇後次子——海西王為正妃。三姐妹從小感情甚篤,一起讀書玩耍,一起學繡花裁衣,一起學琴棋書畫。
姑母問她舍不舍得?
完顏綽突然苦苦一笑:“姑母,她竟然說這樣的讒言來栽害太子和我……她都舍得我了!我是她嫡嫡親的姐姐啊……”低頭垂淚,再不發一言。
而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她都舍得,我有什麽不舍得?
皇後滿意地笑了笑,握着完顏綽的手:“這樣就好辦了。”
完顏綽哭得泣不成聲,驚懼萬分,誰都不以為這是裝的。
☆、山崩
玉華宮的杏花還沒有開,已然被鋪天蓋地的白绫遮蓋住了。皇帝蕭延祀暴病薨逝,舉國震悼。
而皇帝去世前的那個中午,還喜笑盈盈地到完顏纾所在玉雉宮看望小腹微隆的愛妃,喝了玉雉宮奉上的奶酒,晚上就腹痛不止,禦醫束手無策,倒是皇後完顏珮,親自到皇帝禦榻之前,陪伴到天明皇帝身亡為止。
完顏珮哭得滿臉淚痕,行事卻還和以往一樣果斷老辣:皇帝剛剛咽氣,消息即被封鎖,宮中侍衛立刻得到皇後懿旨,在各處執刀戈防守,皇太子蕭邑澄帶東宮親衛在宮外候命,而幾名禦醫和皇後宮裏的老宮女們一起,沿着皇帝昨日所經過的一切地方,一草一木、一湯一飯,都仔仔細細檢查過去。
一群人到得玉雉宮時,還不知情況的姐妹倆正在一起閑話,幸福洋溢在臉上的完顏纾,還指着姐姐頭上的玉簪說:“姐姐,你這玉不好,趕明兒我挑個好的給你用。陛下如今賜下的東西太多,我都來不及用呢!”嬌憨中似乎帶着姐妹間的親愛,也似乎帶着驕傲的挑釁。完顏綽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妹妹的肚子,悄聲說:“難道你竟不用吃藥?”
完顏纾笑道:“陛下許我不要吃藥的呀!”又道:“女人家,沒個孩子傍身,姐姐真的以為為社稷立功有用?”她到底還年輕,目光一閃一閃,射出一些輕蔑的毒意,還好心似的反過來勸道:“姐姐,你也別傻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姐妹才是一體,你生生地被那人壓制了那麽多年,心裏就沒點委屈?……”
話還沒有說完,玉雉宮的宮門就被禦醫和皇後那裏的老宮女推開了。完顏綽驚詫地緩緩站起來,而大肚子的完顏纾皺着眉,坐在椅子上一絲都沒有動彈。
老宮女笑道:“宮裏出了點事,皇後吩咐,為宮裏各位姐妹的安全,各處仔細搜一搜,也去去疑。”
完顏纾冷笑道:“宮裏丢什麽緊要東西了麽?你們放心,我這裏是陛下昨日才來的,各處關防自然做得好,不需要你們瞎操心。”
老宮女口裏唯唯諾諾地稱是,而眼風一使,跟着她的人已經緩步進入了玉雉宮的各處,整整查找了半個時辰。眼見完顏纾不耐煩要發脾氣了,老宮女還是好言好氣地勸說:“昭儀莫怪老奴無禮,實在是陛下常常要來,不能不格外仔細着——”
話還沒有說完,因為裏面匆匆走出的禦醫,手裏捧着一些粉末,眼睛亮得灼人:“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個!”
“這是什麽?”完顏纾好奇地問。
老宮女已然變了一副腔調,吃驚打怪地說:“原來陛下是在這裏中毒身死的!”
外頭呼啦啦沖進來一群人,把玉雉宮的宮女宦官全部綁了出來,對大着肚子的昭儀不能粗魯動手,但也由四五個人圍着。完顏纾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計,連冤枉都呼喊不出來,好一會兒才護着肚子,冷笑着環顧了一圈:“原來栽贓到我頭上來了!我肚子裏是陛下的骨血,是不是也打算一道處置掉了?!”
她的問題如同落入不見底的深淵,沒有人理睬,也沒有人回答。
大家忙碌了一陣,玉雉宮被封了起來,獨自關在宮門裏的昭儀完顏纾每日的生活變得極其單調,靠聽着外頭的動靜來打發日頭初升到日頭落下的漫長時光。外頭做法事念經的聲音遙遙地傳來,梵音原本空靈,此刻卻像催命的毒咒。完顏纾倚着門框坐着,沒幾天就瘦了一大圈,遙遙地似乎有誰過來,她也半天都沒認出來,只等的人的影子擋住了她面前的光了,她才擡起頭:“姐姐?”
完顏綽同情地看着妹妹頂着一頭雞窩似的亂發,目光遲滞得現在才看見她。她隔着新釘的木栅欄,伸手摸了摸完顏纾的鬓角,嘆息了一聲才問:“受苦了吧?吃喝是不是也供應得不好?我給你帶了些吃的來。”她把一個藤編的食盒推了進去。
完顏纾像見了鬼一樣,猛地把食盒推開老遠。
完顏綽耐心地勸她:“我這裏的東西幹淨,不信,你拿銀針試一試便知。阿鴻,你想想,現在誰要殺你,哪裏用得到這麽麻煩的法子?”
完顏纾擡起一雙美麗的杏核眼,她原本眼神清澈,睫毛長得跟羽毛扇子似的,現在卻因為眼白裏絲絲的紅血絲,而目光渾濁起來。她瞪着姐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姐姐,我被關在這裏好沒道理。你想想,陛下在,我是受寵的昭儀,他還說了,等姐姐封文妃之後,我一生孩子,不論男女,也封我為妃,才顯得公平。封號他都想好了,但一個‘淑’字,說,也就我配用;他若在,我生的孩子雖然當不上太子,可一個郡王總是跑不了的,就算是庶子吧,将來也有好大的封邑,可以讓我享受一個母親的福祉;可他若不在了,我又有什麽好處?後宮裏,我又沒有權,又沒有人,前朝裏,姓完顏的又不是非要幫我,太子也不是我生的,我也動搖不了……如果是我幹的,我圖什麽?”
完顏綽好久好久才說話,帶着她一貫的笑意:“妹妹,你是個聰明孩子,就是急躁了些。從小爹爹就這麽說呢!”
完顏纾的表情有些狂躁起來,隔着栅欄去拉完顏綽的手,但完顏綽閃得快,她只拉到了一截袖子,亦死死拽住不放,口裏道:“我這裏的人,都是我一手挑選的,日常也從不虧負他們,他們也都算得上可靠吧。那麽,誰要害我?誰又能害我?”
完顏綽目光絲毫未變,笑微微地看着妹妹,等她自己發現,等她自己說。完顏纾聰明一世,卻在最得寵的當口栽了跟頭,她瞪着眼睛,瞪得裏頭的紅絲變得更加清晰分明,眸子中打着轉兒的淚光,也使她的目光愈發渾濁。她終于閉上咄咄逼人的眼睛,淚珠從眼角滾了下來,低聲喃喃道:“報應!都是報應!”旋即又睜開眼睛,嘲諷地看着完顏綽:“姐姐,你又信不信因果?信不信報應?”
完顏綽笑意微微的表情略僵了僵,緩緩地搖搖頭。
完顏纾看着她:“那麽姐姐的後路是什麽?大夏的嫔妃,無非是三條路:西苑寡居,陵園念經,随葬先帝。你呢?選哪條?”
哪條都不好過!完顏纾愈發覺得姐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咯咯”笑了起來:“姐姐,要是我們一起,只要肯慢慢等,等我生下孩子,等他長大,說不定……”
她話還沒有說完,完顏綽低頭微笑道:“我呢,八字兒還沒一撇。皇太子——哦不,已經繼位了,就差柴燎告天——說收繼婚是國朝的舊俗,怕漢人笑話啥?人就這一輩子,最難求的,不過是個知己。”她轉眸,撇過臉看着妹妹,含羞笑道:“妹妹向陛下告狀,告得歪打正着,我還不知要不要謝媒呢!”
原來她都知道,原來這才是自己的報應!完顏纾只覺得骨頭縫裏都發冷,怔怔地聽着完顏綽繼續說着:“妹妹別怕,人就這一輩子,賭命呢,也算是對得起自己。喏,食盒裏是你最愛吃的幾味小菜和點心,我特地為你做的,嘗嘗口味好不好。要好呢,我下次來你再告訴我,我再給你做。咱們親姐妹,若是這點互相的關愛都沒有,也枉是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
聰明而無情,美豔而狠毒。完顏纾從來只覺得姐姐在先帝和皇後面前總是一臉畏畏縮縮的小媳婦樣兒,今日才終于明白這樣評價的由來。眼見她的手慢慢抽離,就要離開了,完顏纾涕淚縱橫地死死拽住了那柔滑的白綢袖口:“姐姐!姐姐!阿娘說,我們姐妹自小最像,自小最親。如今我賭輸了,誰都不怪。只求姐姐念在我是個母親的份兒上,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再死!”
完顏綽頓了頓步子,回望着完顏纾,目光卻有些失焦。完顏纾跪在地上,驚懼地拉着姐姐的袖口,唯恐失去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姐姐!我若不在了,他和你的血緣最親,他就是你的孩子啊!”
完顏綽終于目光着力地看着妹妹,低聲道:“我盡力!”
她沿着宮中挂着無數藍白幔子的禦道,一步懶似一步地往自己所居的青鸾宮而去,眶子裏不時覺得熱滾滾的,心裏卻冷冰冰的,她不得不時不時擡起頭,把那些熱辣辣的液體灌回到眼眶裏去。到了青鸾宮,門上亦是這樣冰白色的一片肅穆,她看着宮門口跪着遙祭的宮女和宦官,凄凄喚了聲“先帝!”才讓珠淚滾滾而下。
悲戚的先帝妃子被抹着眼淚的宮女扶掖着、勸解着,步伐淩亂地到了後頭寝宮,然後才重新變作日常氣定神閑的模樣。寝宮窗下的條案上,擺着一幅畫,墨綠的葉片中,盛放着一朵朵粉紫色柔嫩的花,喇叭形低垂的花簇,含羞似的帶着一滴滴露水。畫作勾線流暢,渲染細致,栩栩如生。完顏綽指了指左上的一片:“今日就這裏吧。細致些,不用急。”
有一輩子呢,可以慢慢來。她想着。
阿菩仔細看了看畫兒,取來一個布包,裏頭大大小小、粗粗細細幾十根銀針。她點起燭火,裹着手慢慢炙烤着這些銀針,針頭漸漸發紅變亮,璀璨奪目。
阿菩随口問:“這花真是好看。叫什麽名字?”
完顏綽撫了撫粉嫩的花朵,說:“曼陀羅,它叫曼陀羅。它嬌嫩好看,也垂着頭不張揚。不過,懂醫藥的人就知道,這花兒裏,能提煉出麻醉人的劇毒,誤食的人會在昏睡中做無窮的美夢,仿佛到了書中所說的極樂世界一般,然後就——”她頓了頓,勾起一邊唇角,笑得詭異。
☆、喋血
老皇帝蕭延祀故去,上京的契丹貴族們蠢蠢欲動了一陣,很快發現皇太後完顏珮手段老辣,而新皇帝蕭邑澄跟着父親馬上征戰,也不算文弱,兩人合力,很快擺平朝局,壓制皇帝暴卒的流言,蕭邑澄順順當當地登上了皇位,而由太後輔政。
大夏太後的輔政,連那遮蔽的簾子都不用,太後大大方方地坐在皇帝身邊,攥着兒子的手,對下頭一幹大臣說道:“先帝崩殂,我心裏難過得很,只是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