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姬偃在慶楓部待了足足三天,這三天裏有兩天是下着大雨的。離钺趴在木質的窗口等着姬偃回來。離钺現在待的屋子曾慶楓部大祭司堯禾所住之所,只不過如今早已殘破不堪,索性還能遮擋風雨。
雨,下得很大,傾盆大雨伴着湧動的雷雲。姬偃打着一把油布傘站在慶楓部族人的墳包前,一語不發。身上那件麻布做的衣裳已濕透,濕漉漉的發絲黏在蒼白的臉上,讓姬偃看上去恍若一縷游魂。
雨,越來越大,已不是傾盆大雨那麽簡單,離钺躲在屋子裏,心裏莫名升起一絲慌亂。他怕姬偃不要他了,把他留在這小屋裏,一人離去。從靠窗的桌子上爬下來,離钺拿起門口邊的一把破舊的油布傘,撐開它,邁着不能算長的腿,跑出了屋子。
傘對離钺來說有些重,雙手握着傘柄還是有些握不住,可他依舊緊緊握着,兩只手的掌心都被粗糙的傘柄磨紅了。頂着大雨,離钺跑在雨中,朝埋葬慶楓部族人的墳包跑了去。
大雨茫茫,眼前的世界被封鎖在密如珠網的雨絲中,遠遠望去,山,水,廣闊無邊的草原都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就連離钺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離钺找到姬偃的時候,姬偃還站在墳包前,那把本該撐在她頭頂的油布傘已經被丢棄在一邊,大雨的沖刷讓她全身都濕漉漉的。
心下一急,離钺立刻跑了過去,可雨大,路又泥濘,才跑出去幾步就狠狠摔了一跤,連手中的那把油布傘也從手中脫落,被大風吹得老遠老遠。雨水沖刷在他身上,很快将他打濕,離钺感到委屈,扁着嘴巴哭了起來,邊哭還邊喊着姬偃。
大雨的聲音很快将離钺的聲音湮沒,離钺哭得很厲害,這一跤摔得很痛,掌心和膝蓋都磨破了皮,滲出了血。他叫喊着姬偃的名字,可對方卻沒有回頭。那一瞬,離钺感到了恐慌,他害怕了,害怕姬偃真的不要他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站在雨裏,盯着埋葬慶楓部族人墳包的姬偃似有感應一般回過了頭。就着大雨,她在雨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輪廓,小小一只坐在地上。心,好像再次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讓姬偃轉過身朝那個嬌小的身影跑了過去。
看到坐在地上,一身狼狽的離钺,姬偃連忙跑過去将他抱住。“钺兒。”她叫着離钺,小小的孩童因哭得太厲害而打起了嗝。
臉埋入姬偃懷裏,離钺伸出雙手,緊緊攥着姬偃的衣服,低低道:“判判……”
“偃判判在這裏,钺兒不哭。”姬偃是心疼了,她帶了那麽久的孩子,傷了,哭了,那般委屈,讓她也感同身受。
“不……離開……”
“不離開,判判永遠都不會離開钺兒的。”這三天,姬偃的确有點忽視離钺。慶楓部被滅族的事給她帶來太大的打擊,她原以為自己只是一個過客,誰知這個部族,這裏的人還是讓她記在了心裏。
人心,終究是肉長的。
雨依舊下得極大,背身雙翼的少年抱着個女孩從天而降,緩緩落到了姬偃和離钺的面前。他的周身沒有被雨水淋濕到,女孩也是,他們的出現也替姬偃和離钺遮擋去了滂沱的暴雨和強勁的風勢。
“你們倆怎麽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出現在此的是飛廉,他一下來就把烏衡放下,只見烏衡的手往自己的袖子裏一摸,摸出了一條幹淨的巾帕,将巾帕遞給姬偃,道:“姬姐姐,你快給自己和小钺擦擦吧。”
一大一小的出現讓姬偃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這兩人。接過烏衡遞給自己的巾帕,姬偃愣愣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烏衡笑道:“路過,我跟阿廉正好想去淼部尋魚婦的眼睛。”
姬偃拿着巾帕給離钺擦着臉,一聽烏衡和飛廉要去某個部族找魚婦的眼睛,便好奇地問道:“魚婦的眼睛?那東西我記得很稀有。”在她的世界,別說魚婦的眼睛,就連魚婦這樣的異獸也早就不存在了。
“也很漂亮。”烏衡甜甜笑道:“我記得魚婦的眼睛有那麽大。”劃了個比劃,烏衡繼續道:“泛着淡藍色的光澤,很漂亮的。”她想尋魚婦的眼睛是為了給飛廉做禮物,只是飛廉不知道,只以為她喜歡魚婦的眼睛,才會滿神州的跑。
替離钺擦好臉和頭發,姬偃又擦了擦自己的臉和頭發,道:“別站在雨頭裏了,先到我那邊去吧。”
烏衡點點頭,笑道:“好吖。”
姬偃将巾帕折疊好,挂在手臂上後,就将離钺抱了起來。有飛廉在,她到底不怕風雨了。四人來到慶楓部舊址,彌漫的死氣讓飛廉蹙起了眉頭,他道:“這裏就是慶楓部舊址?”
姬偃道:“一個月前,這裏全族被滅,什麽都沒剩下。”這裏本來欣欣向榮,可現在卻只剩下殘垣斷壁。
堯禾的屋子被姬偃打掃過,比較幹淨,更重要的一點是能夠遮風避雨。對姬偃和離钺來說,能夠有一間遮風避雨的屋子暫時收留他們就很不容易了。出來時,鄂爾瑪給他們準備了幹淨的衣裳,姬偃拿出幾件遞給飛廉,道:“可能要麻煩你幫钺兒換上這些了。”
接過衣物,飛廉笑嘻嘻道:“沒事。”說着,就拉起離钺跑到裏面的一間屋子去換衣服了。
而姬偃則在烏衡的幫助下,去了隔壁一間屋子換下濕透的衣服。
換衣服的時候,烏衡就問道:“姬姐姐,你怎麽待在雨裏都不拿把傘呢?”
姬偃在胸前裹上一層又一層的布,這是一個裹胸,纏好裹胸,她才道:“風太大,雨太大,拿不住就被吹跑了。”
烏衡道:“那小钺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就在雨裏抱着他哭起來了呢?”
姬偃穿上小衣,回道:“我沒哭,是钺兒哭了,他怕我不要他了。”
烏衡坐到一邊,問道:“那姬姐姐會不要小钺嗎?”
姬偃搖搖頭,脫下長裙,拿起一件幹淨的裙子穿上,道:“不會,除非我死,否則絕對不會離開他的。”
烏衡聽到這兒,笑盈盈道:“阿廉也對我說過這句話。除非他死,否則他會一直在我身邊的。”烏衡知道飛廉是神,也知道他跟自己不同,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喜歡飛廉,想要他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穿上外衣的手頓了頓,姬偃看着她,問道:“飛廉說你是他的童養媳。”
烏衡笑道:“對啊,我就是阿廉的童養媳。”
姬偃道:“你知道什麽是童養媳嗎?”
烏衡點頭道:“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想當阿廉的童養媳。阿廉在哪兒,我就在哪兒,誰也不能将我和阿廉分開。”
姬偃套上外衣,系好系帶,想了想,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淣鄂部的人不接受你和飛廉在一起,屆時你們怎麽辦?”
烏衡道:“離開,神州如此之大,哪裏不能是家呢?只要阿廉在的地方,就是我烏衡的家。”明明只是一個九歲小女孩,說的話卻是一個大人都不可能會說的。跟飛廉在一起,讓烏衡這個孩子變得勇敢。
拍了拍烏衡的腦袋,姬偃道:“你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永遠不會分開。”
烏衡‘嗯’了一聲,接着道:“姬姐姐跟小钺也要像我和阿廉一樣哦。”
姬偃看着烏衡,慢慢點了下頭。
其實,她的情況跟飛廉和烏衡的情況是不同的,她不是烏衡,太子長琴也不會是飛廉,他跟她的未來,姬偃心裏總歸是有點底的。
衣服換好,剩下就是頭發,姬偃不會綁古代女子的發髻,只會紮馬尾或是綁麻花辮。這次,她還是綁了個辮子,不過不是三股辮,而是比較現代化的四股辮,兩邊發鬓開始編起,分別編了兩條四股辮垂在胸前。
很簡單的打扮,卻顯得格外年輕。
跟烏衡出來的時候,離钺和飛廉早就換好衣服站在外頭。飛廉抱胸看着姬偃和烏衡,咕哝道:“女人就是麻煩,換個衣服都要換那麽久。”
烏衡哼道:“阿廉才麻煩呢!”
飛廉聽了烏衡的話,連忙走過去,寵溺地将她抱起來,道:“是,是,我最麻煩了,行不行?”
烏衡仰着小腦袋,可愛的,圓圓的臉蛋上洋溢着奪目的光彩。
看着飛廉和烏衡的互動,姬偃仿佛感同身受一般,這些天來壓在她身上的沉重和煩悶感一掃而空。
走到低着頭,有些局促的離钺面前,姬偃揉了揉他的腦袋,忽地問道:“你們才回部族沒多久就出來?鄂爾瑪肯放人?”
飛廉道:“她打不過我,肯定得放人。再者……”頓了頓,飛廉沉聲道:“大堯部近年來愈發肆意,到處征戰不休,已有很多部族被迫降于他們,成了附屬部族。鄂爾瑪生怕淣鄂部也遭對方的屠戮,你走後那天晚上就召集了族人,商讨遷徙之事。我離開前,她拜托我,如果我和烏衡在路上遇見你的話,讓你帶着離钺先別回淣鄂部,而是跟我和烏衡到處走走。淣鄂部恐怕要遷徙到一個僻靜之所躲避戰火,在未安定之前,恐怕我們四人都無法回去了。”
聽了飛廉的話,姬偃想了想,道:“即是如此,那麽我和離钺就先暫且不回去了。不過,你真同意我跟離钺跟着你和烏衡?不嫌我們倆累贅?”
飛廉笑道:“當今世上恐怕還沒一個凡人是我的對手,護一個烏衡,或是多護你和離钺對我來說都是小意思。”
姬偃道:“那就謝謝你了,飛廉。”
飛廉道:“不需要言謝。”他也只是想幫幫太子長琴,即便他已沒有前塵記憶,卻也是祝融心心念念的兒子。
當年,太子長琴被貶,祝融和共工被罰前往渤海之東深淵歸墟,思過千年時,祝融就拜托過他,若往後在人間遇上太子長琴的轉生,能幫襯的就盡量幫襯幫襯。他當時也是答應的,畢竟是老友的囑托。
而且,他也算是看着太子長琴被制造出來,再到化形的長輩。
“待這兩天雨停了,咱們就先去淼部吧。”
姬偃想了想,道:“你是領頭人,也是我們四人中唯一最有遠見之人,一切都由你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