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南風又起
盈兒因悲恸過度,回京後便病倒了,一連睡了足足兩日。待她一覺醒來後,別院裏已将白燈籠拆了下來,丫鬟奴才各司其職,王府上下全然沒有辦喪事的氛圍。
難道南歌已經出了殡?
盈兒心下一凜,套上鞋子便跑出了屋,卻因走得匆忙迎面撞上了踉踉跄跄提着水從井邊走來的丫鬟文佩。
桶裏的水濺了兩人一身,文佩邊拍着衣上的水漬,邊不住地指責道,“冒冒失失,逢人便撞!你這是趕着去投胎啊!”
“對不起對不起……”在別院住過一些時日的盈兒自是知道文佩的潑辣,她無意頂撞只是一味地賠禮道歉,擡首之餘竟瞥到了文佩鬓間的紅花——
如今別院正逢喪事,她竟還戴着紅花……盈兒隐約感覺到事情好似不是這麽簡單——
“文佩姐姐,翠花姑娘她已經出殡了嗎?”
“呸呸呸!被王爺聽到了當心挨板子!姑娘她不會死,王爺請了個高人前來救她嘞!”
明明南歌已經斷了氣,難道還有什麽還魂之術不成?盈兒懷着滿腹的驚疑往停放南歌屍首的院子走去,卻被在外看守的護衛攔了下來。
“你醒啦?”韋靈看到她便迎了上來,主動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南小姐帶了個巫女前來,說可以救翠花的命呢!她們如今就在院子裏,王爺吩咐了要在這守三天三夜,如今已是兩夜過去了,相信翠花一定能平安歸來!”
“可是姑娘身死我們是親眼所見,那人當真能起死回生?”
“我也不知道南小姐與王爺具體說了些什麽,不過我覺得那巫女神神叨叨的,還在屋裏擺上了長命燈,和南小姐一道關在了裏面,應該真的有兩下子。”
盈兒驟然想起,此前在侯府後花園她曾偷摸着看到靈筠與南歌的争執,隐約間聽到靈筠說些把身子還給南歌的話,難道便是請來這巫女施法,将南歌的魂魄移到她原本的身子上?
“那我也在這等姑娘出來。”
盈兒嘴上雖如此說着,心中卻已是千回百轉。三人重生,靈筠穿成了南歌,南歌穿成了她,而她卻穿在了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身上。
仆一醒來的時候,她置身于一堆髒亂乞丐中,舉目無親并差點被強盜掠了去,幸得被住持方丈救上了山。她曾求住持方丈指點迷津,并問他如何才能尋回原本的身子,方丈便讓她在山上小住,稱她日後自會遇到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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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曾想,帶她下山的南歌竟易了容,若非那日她對靈筠留了個心眼,只怕如今尚被蒙在鼓裏。她緊跟在南歌身後,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的身子換回來,可如今南歌卻已将她的身子弄垮了!
可憑什麽她還能得到新生!
新仇添上舊恨,讓盈兒、不,前世的關沂清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如今的身子雖年幼,心思卻頗重,眼下她只與韋靈一道面色無常地坐在院子外靜等裏面的消息,并雙手合十不住為南歌祈福着。
韋靈見狀心裏更添喜愛,擡手揉了揉關沂清的頭,“等翠兒醒了,你就能回到她身邊了。”
關沂清眼角彎了彎,一字一頓道,“但願一切順利。”
雖然盛沐澤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打擾到院內的兩人,必須嚴加死守院門。但這畢竟是在兖王府內,走動的都是些丫鬟家丁,又有誰會恨不得南歌去死而甘願以性命犯險?是以兩個晝夜後,除卻韋靈,諸侍衛皆有所疲怠。
至用晚膳的時間,關沂清主動請纓去膳房為諸位侍衛提來飯食,卻偷偷在韋靈的那份裏下了瀉藥。
瀉藥的功效立竿見影,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韋靈腹中便絞痛萬分,不得已只得對關沂清道,“我忽的腹內疼痛不已,你在此處與他們一同等着,我去去便回。”
“好。”關沂清乖巧地點點頭。
在場的諸人,也就只有韋靈願意搭理關沂清,其他侍衛或将她當成小孩子,或覺得她沒有任何威脅而放松了對她的警惕。而關沂清便趁着韋靈離開的空檔,悄悄潛進了南歌的院中。
一進院內,只見棺木被擺在正中間,而“南歌”與巫女對面而坐于正中,巫女的手搭在“南歌”肩上,隐有白煙從“南歌”的頭頂冒出。
關沂清盡可能将腳步放緩,而地上的兩人皆雙目緊閉着,絲毫沒有因她的到來而有所動作。
見狀,關沂清更能肯定靈筠這是要将自己的身子還給南歌,如此一來南歌不僅不會死,還能毫發無傷地回到自己的身子裏。
而在此次事件上有所犧牲的不過是她和南歌的好婢女靈筠。
念及此,關沂清眼中的恨意更甚,與南歌相識兩世,憑什麽她的身世永遠比不過南歌!為什麽永遠都有願意在背後為南歌犧牲的人!
關沂清抄起一根木棍便要向南歌頭上揮去,但在下棍的那一霎餘光撇到了案上擺着的七盞長命燈,而此時長命燈已滅了五盞,僅餘兩盞在微風中搖曳。
這長命燈想必就是救活南歌的關鍵所在!她轉念一想,放下了木棍,轉而将兩盞長命燈吹熄,之後便提起裙擺,輕手輕腳溜了出去。
而這一過程下來,門外的侍衛并無人發現她的蹤跡,而韋靈也遲遲未曾歸來。她又坐下來,一如适才翹首盼着南歌歸來的模樣。
院內,巫女猛地睜開眼睛,一口血水從喉頭湧出,噴灑在青白色的板磚上。而後身子一軟,緩緩倒了下去……
直至更者沿街敲了三下,巫女才緩緩醒來,而南歌亦臉色慘白暈倒在一邊。她強撐着虛弱的身子走至院門邊,聽到腳步聲的韋靈一凜,轉身便看到了神色虛弱的巫女,她急道,“如何了?翠花呢?”
“南小姐暈倒了,快将她扶進裏屋。我、我要見王爺。”
韋靈只知巫女有法救翠花,卻不知當如何救。她領着幾個侍衛入內,見到的卻仍然是棺木中冷冰冰的屍體。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果然這世上沒有什麽起死回生之術。
她命人将昏倒在地的南歌攙入客房內,亦将巫女安頓好,臨了道,“王爺本是日夜守在外面,只是今晨宮中傳來皇上昏厥的消息,他入宮至今尚未歸,巫女先好好休息,待王爺回府我便告訴他。”
“好。”
自中箭後皇上的身子便愈發虛弱,早朝後尚不及走回禦書房便倒在了路上。盛沐澤入宮陪了一日,與盛熠煊相對默然。等到父皇醒來已是深夜,豈料一回別院便聽得韋靈說此變故。
他匆忙趕至巫女房中,着急問道,“怎麽現在就出來了?不是要明日午後嗎?”
巫女臉色微回了些血色,但唇角仍是蒼白,“人是救回來了,只是兩盞長命燈被滅,南小姐她損了這一世的記憶……”
“什麽意思?”盛沐澤面上喜色未褪,便又緊張了起來。
“我在将這一世的記憶引入南小姐體內的時候出了些變故,小姐要記得與王爺這一世的事情怕是有些困難。”
三晝夜的時間,本是一晝夜讓靈筠的靈魂從南歌身體裏抽離,一晝夜将南歌前世的靈魂安回原本的身子裏,最後一晝夜則是現世的這一年。可惜只進行了兩日半,怕是這一世的記憶會受損。
“可還有找回來的可能?”
“可以是可以,只不過要多費些功夫。”
盛沐澤沉吟了片刻道,仍是欣然道,“沒事,只要歌兒沒事就好,其他一切我都可以等。只是不是原本說要三日夜的嗎?為何那兩盞長命燈會驟然被滅?”
聞言巫女眉頭微皺起,過了片刻方緩緩道,“都是命吧。”
其實在燈被吹熄的那一剎那她睜眼瞥見了盈兒匆匆離去的背影,但在見到盈兒的那一刻她便全都明白了——
既然她已經失去了原本的身子,她也不欲再對一個可憐的女子落井下石,只能以命定論。
“無論如何,巫女的恩德小王今生銘記于肺腑。他日巫女若有用得到小王的地方,我定不推辭。”
巫女搖搖頭,“其實這一切都是靈筠的功勞,還望王爺給她立一個長生牌位。”
即便靈筠已魂飛魄散,她仍想為她做點什麽。
“這是自然。”盛沐澤欣然應允。
“此間事已了,我也要向王爺請辭回南蠻了。”
“巫女在王府修養些日子再離開也未遲。”盛沐澤挽留道。
“不了,我明日就離開,王爺還是快去看看南小姐吧。”
巫女之言道是提醒了他,盛沐澤當即起身,“我這便去。”
在巫女離開後的一個時辰裏,南歌方才幽幽轉醒,她仆一睜眼便撞進了盛沐澤的溫柔的眼波裏——
盛沐澤的瞳仁好似要将南歌深深吸住,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一個激靈後身子猛地向後縮,卻由于力氣太大而撞到了床梁。盛沐澤連忙上前輕柔地為南歌揉着,“怎麽這麽不小心。”
南歌忽閃着大眼,臉上的陌生做不得假,她咽了咽口水順着心裏的那個聲音道,“兖、兖王?”
“叫我沐澤就行。”
盛沐澤已有心理準備,知道這一切急不來,她能知道他的身份他便應該感到欣慰了。
只是下一瞬聽到南歌的話他一口大氣差點沒喘上來——
“你沒死嗎?”不待盛沐澤回答,她又自顧自道,“不對,是我死了才能看到你。”
她捂着胸口的位置,記憶只停留在盛熠煊刺向她時的決絕。只是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切好似離她已是遙遠,中劍的傷口也已麻木,死亡好似也沒那麽恐怖。
不同于第一次重生,此次一睜眼她便見到了倍感親切的兖王而化解了她的迷茫。
她不由得重新湊近了點,讨好般地看着盛沐澤,“以兖王的身份如今在地府謀個什麽高就?念在我初來乍到,為我引薦引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