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度陳倉
轉眼又過了半個月,皇宮裏仍舊沒有消息傳出,而盛沐澤和“南歌”的婚期也因此次變故不得不延後。自南歌回了兖王別院後,盛沐澤終日不過做些吟詩作畫,賞琴聽曲的風月之事,無心朝堂之事。
“你覺不覺得一切有些不可思議的平靜了?無論是皇後還是我們。”
午後盛沐澤來找南歌下棋,幾子落下後南歌已呈現出必敗的局面,她終于将這幾日來的擔憂問出了口。
“你心有旁骛,容我贏得如此輕易,”盛沐澤卻老神在在将最後一子落下,穩定了勝局,“如今皇後和太子緊盯着我的一舉一動,我越是若無其事他們越是覺得我在暗中謀劃着什麽。而其實,有些我做不了的事情自是有人去做。”
“有些人……”南歌沉吟了片刻,恍悟道,“你是指康王?”
“恩,父皇将匡聖令交給了他,他離開京城前曾找過我,讓我在京城裏務必确保父皇的安全。我相信在他回京之前丞相并不會動父皇,而太子那裏也安插進了我們的人,屆時只要将假死藥送與父皇,七天的時間我們足可成事。”
太子手下的死士多是韋靈的同門師兄弟,皆是受毒藥所制。此前韋靈同程少卿從牯嶺鎮進京,已将魏清河所研制的解藥為他們一行十數人送去,如今的他們更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而中太子最為信任的死士陳钊全已将假死藥當做無色無味的毒藥進獻了上去。
“我以為皇上會将匡聖令交與你。”南歌淡淡的,聽不清喜怒。
“有句話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父皇愈是看中我,丞相便愈看我得緊,反而放松了對三皇兄的警惕。更何況三皇兄才能的确在我之上,我服他。”
如今當以大局為重,南歌抛開對盛熠煊的偏見複将目光停在棋盤之上,“再下一盤?”
“好。”盛沐澤專心地将白子挑出遞給南歌,“在棋藝上你算是我師父,這次定叫你輸得心服口服。”
“這便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南歌搖首失笑,卻不意撞入了盛沐澤溫柔的眼波裏——
五日之後,盛熠煊兵臨京城,與親兵統帥左修帶領八萬親兵将京城圍了個水洩不通。
而直至三日前丞相才收到戰報,待派人抵禦時已是來不及,官兵節節敗退直至龜縮回京城。而此時皇城裏和京城外的兵力懸殊,再從外調兵已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無奈之下丞相登臨城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坐于中軍主帥的盛熠煊,以不容置喙的中氣道,“康王!你是要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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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在百姓面前他得将道理拿足。
“少廢話,将本王父皇交出來!”
盛熠煊一箭正中丞相身旁的軍旗,竹竿應聲折成兩段,而原本随風飄揚的旗幟便落在丞相腳下。
“下次不會那麽幸運了,田丞相——”
丞相不過是一介文人,雖是見慣了風浪,但依舊被盛熠煊的那一箭吓出了冷汗。在他擡手擦汗之際,終于注意到在盛熠煊身側坐在白馬之上帶着半邊面具的中年将軍乃是故人——
“左将軍,多年不見可否賞臉敘舊?”他遙向那将軍作了一揖。
左修側首與盛熠煊稍做商量,便爽快應下,“好!”
城門應聲開了一小縫,左将軍拍馬向前,閃身進了城。而盛熠煊亦鳴金收兵,八萬親兵退至十裏外的山丘上以待左将軍的消息。
丞相将左修請至主軍帳中,“那年一別,我曾派人打探過左兄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杳無音訊。卻原來先皇派左兄訓練親兵去了,一別多年左兄可好?”
“多年未見,田兄竟一眼就能認出在下。”左修仍舊帶着半邊的面具,笑容謙和,似乎真的只是老友敘舊。
在皇上仍是太子的時候,作為朝堂新秀的他們時常伴太子左右,丞相雖年長于他,兩人卻結成了忘年之交。
而在一次陪太子下江南的途中遇到流匪,左修為了救太子而跌下懸崖。萬幸的是山谷裏樹枝繁密交錯,那次變故中他因身子懸于樹枝上而撿回了一命。先皇派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卻已是被樹枝毀了半張臉,不願再回俗世中。先皇見他對太子忠心有加便将讓當時統帥親兵的趙将軍收他為徒,三年前趙将軍病故後便由他繼任了将軍之職。
一番敘舊之後,丞相還是将話頭放在了此次康王領兵之上,“皇城裏發生了什麽事想必趙賢弟也聽說了吧,皇上至始至終都昏迷着,如何将匡聖令交由康王,并讓他帶出宮?是康王,他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太監于兆,盜走了匡聖令。我知道親兵一向只聽匡聖令指揮,可只怕趙賢弟這次是助纣為虐了!”
見左修沉吟不語,丞相繼而道,“趙賢弟你再仔細想想,太子已經是儲君人選,何必犯天下之大不敬去篡位呢!皇上獵場受傷明面上太子嫌疑最大,可實際上康王受益卻是最多的。真正有篡位之心的人是康王!”
“可否讓我入宮看望皇上?”左修放下杯盞,看向丞相道。
“皇上昏迷多日尚未蘇醒,不過我想皇上若知道賢弟你去看他,定是欣喜異常。”
本以為此番必敗的丞相在見到左修後又看到了一線生機,旁人或許古派難以說服,而他向來知道左修的脾性,規矩并非難以變通,一切皆以皇上為重。他相信只稍加以勸說,左修必會助自己一臂之力。
兩人仆一踏入皇宮,喪鐘便敲了九下,一下一下砸在了左修了心房。他步履踉跄,朝乾坤殿跑去,一路上悲泣聲不斷,左修二十年來從未有過如此的害怕。
守在乾坤殿外的禦林軍在丞相的示意下為他讓開了一條路,左修一入殿便見皇後發髻淩亂執着皇上的手坐在榻前,而太子則跪在一旁。
左修雙膝跪地,朝着皇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方才上前一探聖顏。只見皇上緊閉着雙目,蒼白卻顯安詳,并無中毒之象。
皇後拭了拭兩頰的清淚,并未看向左修,似詢問亦是肯定,“你便是左将軍吧——”
“微臣左修,參見皇後娘娘。”
“本宮聽聞親兵乃是為了匡扶盛朝所設,如今康王趁着皇上病重盜走匡聖令叛變,擁軍攻城,将軍為何是非不分還助纣為虐!”皇後這才看向他痛心質問。
左修目光沉痛,他本也覺得太子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不過是康王帶着匡聖令前去召他,他又聽聞皇上病重,這才同他一道入京。入京後孰是孰非他自有判斷——
“眼下最為重要的是皇上的喪事,康王畢竟也是皇子,微臣想先讓他入皇宮參加皇上大葬,一切等皇上入土為安後再說,皇後以為如何?”
親兵統帥此刻猶如輔政大臣般的存在,更何況太子手上縱有兵權,一時間亦調不來那麽多人馬。眼下一切只能由左修先住持大局。
“只怕康王會在葬禮上亂來——”皇後佯裝擔憂。
“有何差池由微臣一力承擔!”
“好,左将軍既是皇上生前信任的人,本宮自是信你。”皇後揉着發疼的額頭道,“将軍若無他事便先退下吧,本宮想親自為皇上梳洗更衣。”
“微臣還有一個請求,我想見于兆。”
皇後無力地擺擺手,“讓外面侍衛帶你去吧。”
左修應聲退下,乾坤殿內又只剩她與皇上兩人。她用手細細地撫過皇上每一寸冰涼的肌膚,哀傷的神情是真實而刻骨的。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兩人初見時,他一襲白袍在櫻花樹下朝她緩緩伸出手。彼時她已一見傾心,可誰曾想二十多年後竟是由她親手了解了他的性命。
适才丞相設法拖住了左修,派人入宮通知她在左修入宮之前殺了皇上。太子的手下本要動手,是她執意親力親為,在左修入宮前她便這樣坐在榻前見皇上一點點沒了鼻息……
“對不起……我也不想的,可為了皇兒我不得不這麽做……我沒得選擇……不過這也好,你終于能和莊淑妃團聚了……我此生殺了兩個人,一個是我最恨的女人,一個卻是我最愛的男人……”
她坐在榻前自說自話,可伊人卻已是聽不見。即便是能聽見,她想殺他也已成事實。
卻說左修在禦林軍的帶領下來到了關押于兆的天牢,于兆被鐵鏈鎖于鐵柱之上,渾身是血,眼底已失了清明,顯然是被拷問過度已是神志不清。
他眼睛微吊着斜看着左修,肩膀不住地顫抖着,想要往角落縮,卻是避無可避。
“為什麽這樣扣着他?”看于兆非人的模樣,左修有些不忍道。
“他如今已是神志不清,瘋起來連自己的排洩物都吃。皇後尊重左将軍才讓卑職帶将軍前來一看,其實從他嘴裏已是問不出什麽來的。這裏晦氣中,将軍還是随卑職出去吧。”
“恩。”左修點點頭,在滿腹的思量中走出了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