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心動
從侯府出來的時候已是月上枝頭,李氏對南歌甚是喜歡,拉着她的手關愛切切舍不得放,“以後多來侯府走動走動,今日侯爺恰不在府中,改日我安排你們兩個見面。”
“好。”南歌輕笑着點頭。
“翠兒等等,”南歌走了幾步又被李氏喚了回去,只見李氏從丫鬟錦佩手裏接過披風替她披上,“夜裏風大,不要着涼了。”
寒風雖刺骨,卻暖了南歌的心。她緊了緊披風,用只有她與李氏聽得到的聲音道,“謝謝,娘。”
南歌就近從側門入了別院,她的住處就在側門進去右邊的第二個房間,煞是方便。剛一入門,南歌便見一人背手而立在光禿的樹下,月光灑在他身上投下了一道颀長的影子。
“你上哪兒去了?”
聽到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呲嚓”聲,盛沐澤轉過了身來,緊盯着南歌問道。
許久沒回京城,父皇硬是将他留在皇宮內一同用膳,同在宴席上的還有幾個年紀尚幼的皇弟。明明他們是他骨肉至親,他卻仍需耗費精力虛與委蛇。
出了皇宮後,盛沐澤突然很想見南歌,從皇宮裏帶出的腌臜之氣好似只有她才能幫忙去除幹淨。可他卻在南歌門前撲了個空,院內的丫鬟說南歌自午後出去尚未歸,他便靜立在風中候着她。
待南歌歸時,他心裏的郁氣也散了許多,原本一腔想對南歌說的話最終只轉變成了一個問句。
南歌上前将盛沐澤肩上的雪掃落,嘴裏不住嘟囔着,“這麽大人了,天寒為何還在外面等?我去了寧北侯府,與他家小姐是舊識,便前去敘了一敘。”
“你與南小姐是舊識?為何我不曾聽你提過?”
“王爺看上南家小姐了?”
“我上哪看去。”
盛沐澤确是在十年前遠遠看過南歌一眼,但如今她在他腦海中的印象已是模糊。他的生母莊淑妃出身江南小戶,是嫔妃中身份低微亦最是受寵的女子,是以遭到皇後嫉恨,産下皇子後體虛慘被迫害致死。他原先一直以為母妃死于普通病痛折磨,直至前幾年他出宮游歷,一位有着滿臉可怖的燙燒疤的婦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向他合盤托出了當年的經過——
原來那婦人是莊淑妃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更是随她一起入了宮。十數年的主仆之情建立了彼此的默契和信任,皇後卻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派人挾持了婦人的父母兄長,逼迫她為自己做事。她違背良心害死了莊淑妃,本以為出宮後得以一家團圓,卻被皇後差人縱火,一家老小十餘口只有她逃了出來,而此後她也成了孩子口中的“鬼面婆婆”,可她不過也才三十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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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她應該早早下去向莊淑妃賠罪。但她若是這麽去了,當年的事便會被永遠埋了去。是以她茍活至今,便是為了尋得機會向五殿下說出真相。
“殿下,你一定要替娘娘報仇啊!”婦人說完當年之事後聲淚俱下。
“那我就應該先殺了你!”
盛沐澤雙目猩紅,握着劍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不待他動手,婦人便已從袖中掏出一把小刀自我了斷。
“殿下你一定……一定要為娘娘報……報仇……”
鮮血緩緩從唇角滑落,那是她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卻如同一顆悶雷砸在了盛沐澤的心間,這些年來不斷回響在他腦海裏。他對皇位并不觊觎,但卻暗暗發誓要将皇後及太子拉下位。
皇後出生一品官宦人家,卻做出如此歹毒之事,南歌是皇後曾相中的太子妃,他自是也沒什麽好感。因此對南歌的打趣興致缺缺,“你去便去吧,凡事長些心眼的好。”
“恩,”南歌點頭應下,繼而關心道,“今兒入宮感覺如何?”
“父不是父,是君;而兄弟,很有可能是下個對你使刀子的人。”
盛沐澤自我流放了這麽些年,若非有些事情避不可避,他并不想回到京城來。他緩緩舒了口氣,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轉而道,“明日我帶你在京城逛逛?”
“好!”
南歌确是好多年不曾好好逛過京城了,記憶中最後一次逛京城的街市是在盛熠煊登基的前三天,如今她亦有些懷念城東那家陽春面館的味道了。
雪越下越大,直至四更方才有些收住。清晨南歌推開門時,地上的雪已積了兩尺厚,她搓了搓雙手哈了口氣後将它揣在袖中,邁着輕快的步伐往前門走去。
“今天想去哪?”
盛沐澤從主屋內瞥見南歌走來的身影,便随手抓了挂在屏風處的白狐貂往外走去,在問南歌話的時候輕柔地為她披上。
一開始盛沐澤對南歌好只是為了麻痹皇後派到他身邊的眼線,可久而久之在沒人的時候盛沐澤亦習慣性對南歌好,一如現在。明知到盛沐澤只是出于習慣,南歌卻仍不禁心底一暖,盛沐澤給她的“忠告”她似乎在逐漸忘卻……
“先随便逛逛吧,一路往城東去到陽春面館如何?”南歌将心緒收回,視線落在院門口來往的人流中。
“好。”
“你這麽慢做什麽!”
一路上,南歌都亦步亦趨跟在盛沐澤身後,不遠不近恰好走在他的三步開外。走在前頭的盛沐澤忽然頓住了腳步,南歌一個愣神便撞上了他的背,他索性一把将她拉過來在身邊。
這幾日他與南歌假扮郎情妾意慣了,要在京城把戲做足。他并不覺得有何不妥,甚至沾沾自喜自己将南歌這個資源利用得剛剛好。
“放手,我自己走。”南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起了些波瀾,想掙脫他的手卻被緊緊牽了住。
“你幹嘛?”盛沐澤低聲在她耳邊狀似愛人般地呢喃,實則卻是警告,“我三哥來了。”
南歌身子一僵,盛沐澤已擡起身拉着南歌的手朝盛熠煊走去,“臣弟恭喜三皇兄了。”
雖尚未大喜,但這樁婚事已是京城百姓皆知,因此他道一聲喜并不為過。盛熠煊冷着臉點了點頭,面上并無喜色,而是反唇相譏道,“看來五弟也好事将近了。”
未免遇上盛熠煊,南歌昨日已叫靈筠為她将耳後的胎記用脂粉掩蓋了去,但此刻仍是不由自主摸了摸她的耳垂。
盛沐澤笑了笑沒有正面作答,而是問道,“三皇兄這是要往何處去?”
“陽春面館。”
“我們也正欲去陽春面館,那便一道同往吧。”
南歌內心暗暗叫苦,卻抵不過盛沐澤,被他拉着一路随盛熠煊而去。盛沐澤拉着南歌的手始終沒有放過,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和盛熠煊談着天。從盛沐澤眼裏,南歌看到了異樣的光,那種眼神不似他看太子時的厭惡,不似他談起皇上時的哀傷,而是帶着三份敬意,一種對王者的敬意。
至陽春面館,店小二見一行三人身份尊貴連忙迎了上來,将他們引至二樓雅座,“三位客官吃點什麽?”
“陽春面少蔥多加肉臊子。”
南歌和盛熠煊幾乎異口同聲,店小二愣愣地看着盛熠煊,而盛沐澤則眼含深意地看了南歌一眼。
共行了一路,盛熠煊第一次将目光放在了南歌的身上,眼神中頗有詫異。察覺到他目光的南歌始終低垂着頭把玩着手裏的筷子,陽春面館雖非龍肝鳳膽,但卻是京城裏的名小吃,她以前還是康王妃的時候時常和盛熠煊前來。“陽春面少蔥多加肉臊子”是她受盛熠煊的影響改變的口味,适才盛熠煊在場她竟也不自覺說了出來。
“那就三碗。”盛沐澤微微一笑,亦點了餐。
接下來的氛圍竟有些詭異的安靜,三人默默低首“哧溜”着面條,直至一碗見底三人都沒能說上話。
盛沐澤和盛熠煊在陽春面館門前做了別,他帶着南歌接着望鬧市的方向走去——
“你和我三皇兄到底是什麽關系?”本想等南歌主動坦白的他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細數了種種他難以想通的地方,“到底是什麽關系才能讓你在得知他即将成婚的消息便失了神?你又是如何知道他喜歡吃少蔥多臊子的陽春面的?他是不是你所說的那個負心漢?”
“如果我說是,你可會替我報仇?”南歌頓下了腳步,認真的看着盛沐澤發問。
“不會。”
盛沐澤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他知道盛熠煊為了上位用了些手段,但不可否認他是當朝最适合繼任皇位之人。他深信或許盛熠煊于南歌而言是不良人,于百姓而言卻是一代明君。
“我希望你能放下過往重新生活,我三皇兄他是最符合帝位的人選,百姓不能沒有他。”
“那你呢?你在牯嶺鎮的那段時間聲名雖荒唐,但卻使得那裏的百姓自給自足安居樂業,在我心中你才是最适合帝位的人選。”
“我做慣了逍遙王爺了,等此間事畢,抛卻仇恨你是否願意追随我欣賞沿途的風景?”
在盛沐澤灼灼的目光下,南歌點點頭又搖搖頭,淡聲道,“再說吧。”
她知道不論她如今是否答應,盛沐澤終會改變初衷。
她了解他,更了解盛熠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