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末時節,窗外的雨下了整夜,拍落了枝上僅餘的一瓣桃花。屋內苦澀的藥石味和濕悶的空氣令榻上昏睡着的女子黛眉深蹙起,過了須臾她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耳邊傳來熟悉而又關切的男聲,南歌僵硬地循着聲源望去,下一瞬她的手便被那人包在掌心裏,望着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小心翼翼。
南歌睜着一雙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掙開了他的手并未開言說一句話。
是了,她定是還在夢中。否則,盛熠煊怎會如此溫柔待她?
“清兒,我知道讓你受委屈了。但我不允許你這般糟踐自己的身體!”盛熠煊握住了南歌的肩膀,這次不由得她掙開,迫着南歌與他對視,“我娶南歌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愛的始終是你!他日我登上了帝位,定不會負你!”
心,為何痛得如此厲害……
“滾!”
南歌一手揪着心口的位置,擡起另一只手不遺餘力地朝盛熠煊的俊臉上扇去。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寬敞的屋內顯得尤為響亮,一室的女婢見狀跪了一地,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痛感從掌心清晰地傳遍了全身,南歌也漸漸清醒了過來,難道她不是在做夢?
盛熠煊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清俊的臉上赫然留下了五指印。但他但終究不忍過多呵斥,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起身離去。
南歌低首看着自己發紅發燙的手心,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若是夢境,為何痛感會此般清晰?
若她不在夢中,為何盛熠煊仍作王爺打扮?為何他會跟她說這些話?又為何她沒有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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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姑娘,該喝藥了。”适才跪在首列的女婢打斷了南歌的沉思。
“月婵?”
南歌這才認出這女婢是關沂清的身邊的大丫頭,這些年來為虎作伥為她做了許多壞事。
如今她口中的“關姑娘”難道是在喚她?
月婵連忙點點頭,“姑娘有何吩咐?”
南歌踉跄下榻,赤着腳跑到銅鏡前,那鏡中之人眉目如畫,面若桃花,正是關沂清。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南歌呢喃着,跌坐在凳子上。
過了許久,南歌方才緩緩開口,對站在一旁擔憂地看着她的月婵道,“月婵我問你,今日是什麽日子?”
“四月初十……”月婵頓了頓,又小聲補了一句,“是王爺到南家下聘的日子。”
“永樂二十二年?”
月婵有些詫異南歌這般發問,但仍舊點點頭,“是。”
盛朝素有還魂的傳說,南歌本不信這些,只是今日發生的事情除卻“還魂”一說她想不到更好的解釋。明明她已死在了關沂清惡毒的算計中、盛熠煊無情的長劍下……
但為何她是以關沂清的身份重生?那麽即将和盛熠煊成婚的“南歌”又是何人?難道是關沂清?
一系列的疑惑南歌都得不到解答,她唯一清楚的是無論如何她都要阻止這場政治聯姻,阻止日後南家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姑娘快将藥喝了吧,你從湖裏被救上來可是昏迷了一天一夜,王爺着實着急得緊。”
瞧着月婵殷切的模樣倒有幾分真心,南歌卻嫌膈應,淡聲道,“行了,你退下吧。日後我用不得你服侍。”
“可是奴婢有何不是?還請姑娘責罰。”月婵誠惶誠恐的跪在南歌面前。
“我讓你退下。”
南歌聲音又冷了幾分,毫無商榷的餘地。
月婵無奈只得将湯藥放在一旁的案上,方才掩門而出。
待月婵退下後,往昔一幕幕湧上了南歌的腦海裏。聲聲是淚,步步是血——
她本是寧北侯南仕高之女、骁勇将軍南舟之妹,亦是最有可能成為太子妃的人選,是京城裏許多官家小姐羨慕的對象。
可她卻在南府祠堂前跪了一整宿,求父親拒了與太子的婚事。聽聞太子好女色,太子府上雖無正妃,莺莺燕燕卻有十數個,無一不是從醉春樓、暖玉閣網羅來的歌舞伎。
如此,又怎會是她的良配?
“爹爹,若不能尋得待歌兒一心一意的夫君,歌兒寧願終身不嫁!”她跪在父親跟前,眼中的堅定終于令父親妥協。
自她拒了與太子的婚事後,放眼朝堂,再無人敢到寧北侯府提親。
轉眼間她年已二九,卻尚待字閨中。在貼身婢女葉靈筠的撺掇下,兩人一同到桃花寺裏求了一支姻緣簽。
“目下心思欲便成,須知命運兩相尋。心高欲聘嫦娥女,直待黃河九度清。”
她求了支下下簽,卻在下山之際邂逅了三皇子盛熠煊。初嘗了心動。
回府後她托哥哥探聽盛熠煊的婚配情況,得知他雖貴為王爺,但因前些年在外征戰并未婚配王妃亦或是圈養歌姬。
一切,都恰好合了她的意。
此後嫁給盛熠煊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而此事也觸怒了太子。南府只好與盛熠煊同氣連枝,經歷了廢太子、三王奪嫡等朝堂策變後,終于一步步将盛熠煊扶上了太子位。
她親自選定的夫,卻在登基後不顧一切納了毫無身份背景的女醫師關沂清為貴妃。
貴妃受寵令帝後離心,她日日沉浸在哀傷之中。待消息傳入中宮時,南府已被盛熠煊連根拔起,父兄锒铛入獄。
聽聞消息的她連夜趕到西宮,卻只能守在殿外看着燭火搖曳下他們嬉鬧的剪影。
便是連月婵都趾高氣昂不許她叨擾皇上,但,為了南家她忍了。
她在殿外跪了一整夜,她無暇顧及自己的感情和尊嚴,在見到盛熠煊從正殿緩步而出的時候,她拖着僵硬的身體蹭上前去,“皇上,臣妾父兄對皇上絕無二心,還請皇上切勿受奸人挑唆,還臣妾父兄一個清白!”
“後宮不得幹政,朕不降罪于你已是開恩!”
盛熠煊冷冷撇下這句話便要擡腳離去,卻被她死死抱了住,“皇上!臣妾從未求過你,只求你放了南家這一次吧!你知道南家是無辜的,你一定知道!”
“也罷,朕本該在朝堂之上下的旨意,便在此處下了吧。”盛熠煊面不改色,雙手背在身後道,“南仕高糾結廢太子之餘黨意欲謀反,今證據确鑿。罪連九族,即日行刑。”
“皇上!你當真絕情至斯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盛熠煊,卻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至此,他殘忍地撕破了一直以來的僞善面具。
自關沂清入宮的那一刻起她便知,盛熠煊愛的人一直是關沂清。她亦知當年他求娶她只因她背後是南家,只是她未曾想過盛熠煊會将茅頭指向扶他上位的南家……
這果然……是每個皇帝鞏固權勢的招數麽?
她忘了是如何被送回中宮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靈筠正坐在榻前垂淚。
在她要為南家赴死的時候,是靈筠死死抱住了她。說她已有了身孕,那是南家唯一的血脈。
為了腹中胎兒,她在宮內如履薄冰,處處隐忍,卻依舊被關沂清害得滑了胎。萬念俱灰之下她夜闖西宮,一劍刺入關沂清胸膛。
彼時她雖然失了勢,盛熠煊卻尚未下诏廢後。待盛熠煊從康淑妃宮裏趕來的時候,方才有人敢将她拿下。
盛熠煊從踏入西宮起,滿心滿眼只有奄奄一息的關沂清,并未曾将目光落到她身上半分。
“清兒,朕在。看着朕,朕陪你說話你別睡……”盛熠煊緊緊握着關沂清的一雙手,渡了些內力給她。而一旁有十數個醫師在一旁為關沂清止血、包紮。
“沒用的,劍上有毒。”夜闖西宮她便懷着必死的決心,和将關沂清一同帶走的信心。
盛熠煊仍是沒有理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關沂清,說着綿長的情話希望把她喚醒。
醫者難自醫,關沂清未熬到天明還是斷了氣。她被侍衛架在一旁,看着盛熠煊擁着關沂清悲痛萬分的模樣,她竟覺得從未有過的痛快。
一抹笑意緩緩從她嘴角蕩開,盛熠煊毀了她所有,她也淩遲了他的心。
過了許久,盛熠煊才緩緩松開了關沂清的屍體,似呵護珍寶般将她小心翼翼平放在榻上。繼而撿起地上沾滿了關沂清鮮血的劍,慢慢朝她走去。
每走一步便有一個太醫倒下,死因是一劍封喉。
“你這個毒婦!”盛熠煊一劍精準刺入南歌的胸膛,雙眼猩紅得仿佛要滴出血水。
“那你呢?你本是最不得寵的皇子,是南家助你登上的地位。可你卻在登基後抄了南家九族!你明知道關沂清殺了我的孩子,卻仍舊寵她愛她!”她淡笑着控訴,走到這步她不過是被他們所逼出來的罷了。
“我父親守護了盛朝一輩子,我不能再讓盛朝陷入內亂,但我卻可以帶走你最心愛的女人。這至高的權力之上便是無盡的孤獨。盛熠煊你既是這般愛這王位,我就咒你孤獨地守着它一輩子。”
“盛熠煊,我此生最後悔便是愛上了你。我要你記住,你親手殺死了曾經最愛你的女人。你欠我的,欠南家的,下輩子都還不清……”望着劍身一寸寸沒入身體,她身子緩緩滑下,留下了上輩子的最後一句話。
盛熠煊那一劍刺穿了她的心肺,如今的身體雖無傷痕,想起那一幕南歌卻依然痛得窒息。
重活一世,她必棄情絕愛,傾盡所有護南家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