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月色濃稠,老爺的呼嚕聲不時傳來,攪得顧夫人心煩意亂。彩霞在外面道:“夫人,五姑娘來了,在外邊坐着了。”
顧夫人點點頭,站起身來。
薛涴顏在窗邊坐了片刻,聽得簾子響動,忙站起身來,福身道:“婉兒給母親請安。”
少女的身姿亭亭玉立,素色的衣裳已漸漸不能掩蓋其風姿。既然壓不住,就好好好利用才行。顧夫人笑着扶起薛涴顏,道:“我知你累了,這麽晚叫你過來也是沒法子。”
薛涴顏柔順一笑:“母親說哪裏話,陪伴您是女兒的本分。”
顧夫人道:“我也不多說別的了,今兒元宵燈會,王夫人請了薛沚顏和薛汲顏去說話。”
薛涴顏唇邊的笑意凝固了:“王夫人,是王宰相的夫人?”
顧夫人道:“正是。”
“王夫人主動命人來請?”
“不,是王嶼親自來的。”
一股冰涼的冷意從心底裏冒出來,薛涴顏的指尖都快僵硬了。顧夫人仍自顧自憂心道:“王嶼要是定下了薛沚顏或是薛汲顏,二房更加沒有說話的份兒了。我說呢,謝玫怎麽好端端的把薛沚顏記在名下,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薛沚顏與王嶼,一個才子,一個才女,怎麽想都覺得般配。顧夫人暗自咬牙,卻見薛涴顏站了起來,問道:“母親,顧家二表哥的病怎麽樣了?”
怎麽突然問起顧旭來了。顧夫人頓了頓,道:“這個冬天過得很是艱難,吐血都吐了好幾回。”
薛涴顏道:“婉兒養傷的時候,皇後娘娘賞賜了不少人參靈芝,還有一朵天山雪蓮,母親還留着罷。”
“那是自然,”她還等着尋機會賣個好價錢呢,百年才開一次的天山雪蓮,賣出後二房的花費可以松泛一些。現在皇後娘娘雖經常賞些東西,但兩位女兒常常進宮,衣飾都要頂好的,每個月她撥着算盤,心都一陣一陣地抽疼。
“給二表哥送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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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夫人聞言大驚:“這麽個好東西,怎麽随便送人,好歹是皇後娘娘對你的一片心意。”
“母親,”薛涴顏笑了笑:“顧家不是一直想和薛家姑娘結親麽,顧二表哥的身子可要撐住才行。”
顧夫人眼睛一亮,手帕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方忍着肉痛道:“好罷。”
離了顧夫人處,念翠和環翠小心翼翼地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一句話也不敢說。五姑娘一出門就沉下臉來,路邊的暗影投在她臉上,竟有些陰沉猙獰。薛涴顏行在暗夜中,面前的燈籠雖明亮,卻依舊看不清前路。一想到立于小舟之上,從荷花深處行來的翩翩少年,薛涴顏心中一陣刺痛。連這心尖上的一滴水,夢深處的一朵雲,都要歸于旁人麽?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一大早,杜姨娘來到謝夫人的錦繡堂前,正要通報,卻看見柳姨娘牽着賦哥兒遠遠走來,這是她入薛府以來,第三次見到柳姨娘。
第一次是進門第二日,第二次是在除夕家宴上。柳姨娘瘦了許多,腰身都小了一圈,似乎風一吹吹就倒了。穿着豆綠繡臘梅的褙子,藕荷色毛披風,簪了兩支花簪,倒是難得的素淨。
莫不是這回真病了?杜姨娘心裏嘀咕。她剛進門的時候,老爺幾乎夜夜都在她那裏,柳姨娘就‘大病‘了一場,引得老爺頻頻過去看,結果夫人一提出要把賦哥兒挪到正房來,柳姨娘的病就好了。一來二去老爺對她的伎倆不耐煩,漸漸冷淡了她。如今她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賦哥兒了。
賦哥兒聰明伶俐,一雙眼兒清亮清亮的,一眼就能望到底。不說謝夫人,連她也挺喜歡的。他和他的姐姐,倒是和生母很不一樣。
柳姨娘牽着賦哥兒走近,杜姨娘皎然一笑:“柳姐姐好,小少爺好。”
賦哥兒立刻回道:“杜姨娘好。”
杜姨娘笑得更豔了些,這獨屬于青春的鮮豔刺痛了柳姨娘的眼睛,她掐了掐自己,回以一笑。
謝媽媽立在臺階之上,道:“兩位姨娘進來罷。”
賦哥兒歡快地跑進來,行禮道:“母親安好。”
謝夫人笑得眉眼彎彎:“賦哥兒,可用了早膳了?”
賦哥兒道:“用過了。不過孩兒還想吃甜甜的山藥糕。”
“夏蟬,”謝夫人道:“去廚房給賦哥兒拿一碟甜甜的山藥糕來。”
兩位姨娘上前行禮道:“奴婢請夫人安。”
謝夫人點點頭,拉賦哥兒在錦榻上坐了,目光落在柳姨娘清廋的臉上:“聽說你身子又有些不适,可好了?”
柳姨娘道:“好多了。”
謝夫人道:“少勞心,就不會生病了。”
柳姨娘順勢跪下,磕了個響頭,道:“夫人,是奴婢以前糊塗,做了許多錯事,請夫人看在賦哥兒的面子上,原諒奴婢。”
立于一旁的杜姨娘詫異地看了柳姨娘一下,又垂下頭去,謝夫人摸着賦哥兒的頭,深深看了她一會兒道:“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柳姨娘道:“若有半句虛言,叫奴婢不得好死!”
這是極重的咒言了,賦哥兒扭頭看着謝夫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懇求。謝夫人嘆了一口氣,柳姨娘這幾年沒少作妖,她忍着沒發作,都是因為妩姐兒和賦哥兒。柳姨娘若是真的從此改了,那是再好不過了。
謝夫人握着賦哥兒的手,緩緩道:“大宅子裏,和和睦睦多好,何必烏眼雞似的。你進門那麽些年,我可曾苛待過你,你生下的妩姐兒和賦哥兒,我都是一樣的對待。你如今能幡然醒悟,那就最好。”
柳姨娘拿手帕不住地拭着淚,道:“奴婢愚鈍,白活了那麽大歲數了,還不如剛進門的杜妹妹呢。”
“好了,現在明白也不晚,”謝夫人道:“惜眉也要記着,以後守好自己的本分,盡心侍奉老爺,開枝散葉,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杜姨娘福了身道:“惜眉謹遵夫人教誨。”
柳姨娘又磕了個頭,道:“奴婢還有個請求,請夫人恩準。”
“你說。”
“奴婢最近身子總是乏力,沒有心力照顧賦哥兒,還請夫人代為教養賦哥兒,奴婢感激不盡。”
衆人皆知,賦哥兒是柳姨娘的命根子。上回為了賦哥兒不被領到正房去,連病都不裝了,這次卻主動提出讓謝夫人教養賦哥兒,看來真是想通了。謝媽媽看着柳姨娘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夏蟬端來了山藥糕,還是熱乎乎的,謝夫人拿起一塊吹了吹,遞給賦哥兒,道:“你願意搬到錦繡堂來和母親一起住麽?”
賦哥兒看了看柳姨娘,又看了看謝夫人,道:“賦哥兒願意。”
謝夫人對柳姨娘道:“你起來罷,既然你身子不好,賦哥兒就搬過來罷,等你病好了再搬回去。謝媽媽,給柳姨娘換個大夫,好好養養。”
“多謝夫人,”柳姨娘起身道:“奴婢也不多待了,這就給賦哥兒收拾東西去。”
“姨娘!”賦哥兒抓着咬了一口的山藥糕,有些彷徨地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
柳姨娘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賦哥兒在這裏,要好好聽母親的話,功課別落下了,要勤練字,勤背書。”
賦哥兒點點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轉:“我知道了。”
柳姨娘走出很遠,回頭一看,她的賦哥兒還倚在門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裏拿着吃了一口的山藥糕。柳姨娘咬咬牙,加快腳步,消失在小徑盡頭。
流櫻端着熱騰騰的紅棗蓮子羹進來,看到薛汲顏像只小貓兒似的擁着毯子,蜷成一團在錦榻上睡着了,飄絮坐在小杌子上做針線。流櫻笑着搖搖頭,将紅棗蓮子羹放在案上,低聲問飄絮:“什麽時候睡了?”
飄絮道:“姐姐出去沒一會兒,姑娘就挨着迎枕打瞌睡,眼下一圈的青黑。”
流櫻嘆道:“昨兒請來了太醫給夫人瞧病,太醫說是普通的風寒引起的咳喘。我以為姑娘聽到這個應該松口氣才是,沒想到姑娘還是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飄絮道:“連老夫人都說,姑娘這是太過擔心夫人了,要放寬心才好,姑娘面上應了,心裏還是着急。依我看,等夫人好轉,姑娘就跟着好了。”
流櫻拿了床上的錦被,給薛汲顏蓋上。薛汲顏動了一動,又睡去了。
她拿了針線,坐下來道:“等大少爺回來,請他勸勸三姑娘才行。”
飄絮道:“就快要科舉了,二少爺三少爺都傳信來說不回來了,大少爺還會回來麽?”
流櫻道:“三姑娘寫了信給大少爺,大少爺疼着三姑娘,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