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桌上的飯菜已冷,柳姨娘腫着臉呆呆地坐着。吹笛被掌嘴,謝媽媽過來傳話。她疑心自己聽錯了,還問了第二遍。吹笛含糊不清地告訴她,謝夫人要為老爺納新妾了,她頓時像是兜頭澆了一桶冰水,徹頭徹尾地涼。
花姨娘是百花坊出身,自入門以來老爺從不去她那裏,她對柳姨娘構不成威脅。但是新納的小妾,卻是清白的官家小姐,且有着嬌嫩的容貌和良好的教養。
她再保養,也不如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嬌豔了,等新妾娶進門,老爺肯定會把她抛在腦後。要是新妾再生下兒子,賦哥兒就岌岌可危了。柳姨娘指甲都掐近了肉裏,外頭的天光還亮着,她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謝玫,是要逼死她麽?
剛送走了幾位問話的貴人,何老板笑着搖搖頭,一盞茶還未喝完,門外又進來一個人。何老板一擡頭,便被來人的相貌氣質所攝。
身邊的小厮一沙熟練地咳了咳,道:“何老板,你這有什麽難得的孤本,拿出來給我們公子看看。”
何老板回過神來,作揖道:“原來是王二公子,失禮失禮。”
王嶼的面上終于有了一絲神情:“你認得我?”
何老板笑道:“如此風儀,也只有王家二郎了。王公子稍候。”
王嶼點點頭,信步往後堂走去。一沙道:“公子,坐下來等就好了。”
“我到後面走走。”
一沙有些摸不着頭腦,公子十三歲之後就不去書院了,院裏的先生都教不了他。他要麽留在滌塵居,要麽找風景和美的地方獨自呆着。要不是謝公子和閑橋君,公子恐怕一絲煙火氣都沒有。今天,公子居然提出上街逛逛,一沙差點驚掉了下巴。
王嶼在曲廊信步走着,曲廊的盡頭,黑葉蓮花掌已經不見,地面上殘留着兩圈淺淺的泥印。再往前走,就是一道鏽跡斑斑的小門。兩旁牆上爬滿了綠意盎然的楓藤。王嶼站了一會兒,走到一側翻着小傘般的葉子,然後又去翻另一邊。
一沙心道:公子這是喜歡楓藤?回頭他讓人在滌塵居種幾株。
王嶼翻了一會兒,轉身走了。楓藤一側,有幾片殘缺的綠葉,葉下,有一彎鞋底的輪廓。從這裏背走薛汲顏的人,是輕功非凡的江湖人士。薛汲顏,或者說薛家有什麽東西,讓江湖之人介入了後宅之争。
何老板正在白硯齋向外張望,冷不防王嶼從後轉出來,何老板上前道:“我還當公子不耐久坐離去了,原來公子去了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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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嶼瞧了瞧何老板手上的幾本書,道:“把它們包起來。”
“呃?”何老板還沒開始介紹呢。
一沙忙掏了銀票出來,道:“公子說要了就是要了,快包起來。”
何老板點了點銀票,将書包好了遞給王嶼,王嶼正要出門,卻見一只灰撲撲的小貓撞到了腳下。
那小貓受到了驚吓,呲溜一聲跑到桌子下躲起來。一沙道:“哪裏來的野貓?”
何老板道:“某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髒兮兮的。”
那小貓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仰望着王嶼,黑溜溜的眼珠裏,有戒備,有慌張,還有一絲懇求,就像是某一日某個人坐在在樹上抱着樹枝的表情。
“一沙,把這只貓帶回府。”
“哎,啊?什麽?”
“把這只貓帶回府。”
一沙吃了一驚,看着公子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便提拎着小灰貓的脖頸将它從桌底下拉出來,可憐的小家夥在空中蹬着四肢,也沒能擺脫一沙的魔掌。
薛辭拎着一封信,走進了紫雲閣。
薛汲顏正歪在榻上吃栗子,流櫻飄絮兩個人剝栗子的速度,都比不上她一個人吃的速度。薛辭笑道:“一進來就聞到栗子的香氣了。”
薛汲顏指着流櫻剛剝好的一顆栗子,道:“你也來吃。”
“你大哥親自來給你送信,你一顆栗子就打發我了?”
薛汲顏坐直了身體,道:“拿來我看看。”
薛辭将信遞給她,信封上寫着:三表妹薛汲顏親啓。薛汲顏莞爾一笑:“多謝大哥。”
薛辭吃了一顆栗子道:“我進來的時候剛好碰到謝家的仆人,就順便拿進來了。”
薛汲顏将信遞給流櫻收好,道:“大哥,你最近有見到大表哥麽?”
“見過,剛和大妹妹定親的時候,我和薛文薛銘特特去找他,他都快笑傻了。現在松衡武院也不去了,就一心在家裏準備婚事,他聽說大妹妹的雅娴苑有一棵櫻桃樹,一廊芍藥,還特地去買了櫻桃芍藥種在他的寝居外。”
薛汲顏想象着大表哥樂傻了的樣子,忍不住噗呲一笑,對薛辭道:“成婚那天得找個人提點他才行,要不然他樂得找不到薛府大門了可怎麽好。”
兩兄妹笑了一陣,薛辭道:“我去看看大妹妹,你去不去。”
薛汲顏點頭道:“大哥先走,我換一件褙子就過去。
信是謝悅寫來的,裏面是她查到的一些消息。薛家人回府後那兩盆黑葉蓮花掌就消失了,連何老板都不知道有過這個東西。靜園小房的窗外和床邊各有半個陌生人的泥腳印,擄走薛汲顏的人輕功不凡。此外,謝鈞後來聽閑橋君說,黑葉蓮花掌加上白牡丹花蕊,兩者香氣可使人昏迷。
柳姨娘還買通了江湖人士,想必是她娘家牽的線罷,母親動了真怒,柳姨娘今後,不會比死更輕松。薛汲顏慢慢折了信紙,點了燭火将它燒了。起身道:“去把那件銀紅刻絲褙子拿來罷,我要去看大姐姐。”
到雅娴苑的時候,卻不見了薛辭。薛沚顏笑道:“大哥哥聽說大姐姐在試嫁衣,就走了。”
薛汲顏道:“穿好了麽?”
“快好了,進來罷。”
大紅織金的嫁衣穿在京城雙豔之一的薛沁顏身上,尤為奪目,連身為女子的薛沚顏和薛汲顏都移不開眼。這還是沒上妝的時候呢,要是上了妝,可不是要了人命了。
繡娘道:“我看腰身還寬了一些,其他都合适,再改一次就好了。”
薛沁顏道:“你們先到外面坐一坐,我就快好了。”
門外探出個小腦袋,道:“大姐姐,你比天上的仙女還好看呢。”
薛沚顏牽過妙姐兒,道:“仙女要換衣服啦,我們先出去吃糕點。”
“有芝麻核桃酥麽?”
“有,還有甜甜的山藥糕和豌豆黃。”
薛沁顏道:“二妹,三妹,別讓她吃太多,省得肚子疼。”
薛汲顏揮揮手:“知道啦。”
妙姐兒吃了幾塊芝麻核桃酥和山藥糕,還想再拿,被薛沚顏拿住了。妙姐兒不甘地吐吐舌頭。
薛沁顏換了家常衣服出來。妙姐兒道:“大姐姐,你要成親了,開心嗎?”
薛沚顏笑道:“新娘子哪有不開心的。”
“可是三哥哥不太高興呢,這個月都待在書院,沒有回來。”
薛沁顏道:“也許三弟是不好意思了呢,他心裏其實是高興的。”
薛汲顏道:“妙姐兒今天怎麽自己過來了,五妹妹不陪着你來?”
妙姐兒道:“五姐姐現在很忙了,時常要進宮,母親也經常找她去說話。”
“七姑娘,七姑娘,你原來在這裏,可讓奴婢們好找。”軟紅和知綠進來,對薛沁顏三人行了禮,拉起妙姐兒道:“姨娘找姑娘找得都着急了,快跟奴婢們走吧。”
妙姐兒拿了一塊豌豆黃,被軟紅一拉,不小心掉在地上,她戀戀不舍地看了看,跟着軟紅知綠走了。
林姨娘遠遠看到妙姐兒回來了,小跑過去抱起她,道:“我的妙姐兒,你去哪裏了,姨娘到處找都找不到你。”
妙姐兒道:“我以前也到處跑呀,姨娘也沒有這麽擔心過。”
林姨娘道:“那是因為以前姨娘有婉姐兒和你,現在姨娘只有你了。”
妙姐兒眨巴着眼睛,沒有明白林姨娘話裏的意思。軟紅在一邊說道:“姨娘,您別多心。五姑娘就算記到了二夫人名下,搬了出去,也還是您親生的啊。她以後還會常常來看你的。”
林姨娘搖頭道:“不會了,我知道她,她一直恨着我,恨我是個沒本事的。”
妙姐兒道:“五姐姐搬走了?搬去了哪裏?”
知綠道:“剛剛搬走的,搬去了怡玉樓,這怡玉樓,比四姑娘的晶瑚榭還要離二夫人近些。”走的時候,林姨娘淚眼朦胧地握住了五姑娘的手,五姑娘卻冷冷地抽回來,一句話也沒說,昂首走出了院子,也難怪林姨娘會這樣傷心了。
妙姐兒想了想,道:“怡玉樓下面中了一片紫薇花,可好看了呢。”
林姨娘嘆了口氣,摸一摸妙姐兒柔軟的發頂:“妙姐兒,你以後長大了會記得姨娘麽?”
妙姐兒篤定道:“會!”
林姨娘含淚笑了,牽着妙姐兒的手往裏面走,道:“走,姨娘和你穿花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