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枕螢洲。
薛沚顏坐在窗邊看書,蓮池的水氣飄來,吹得臉上潤潤的。栽種在白底青花瓷盤裏的四季蘭開了,滿屋散發着幽幽的花香。
采芸端了藥進來,道:“姑娘,又開着窗,着了涼怎麽辦。”
薛沚顏道:“這都入了夏,你們也小心得太過了。這屋裏天天一股子藥味,再不開窗,把蘭花都熏壞了。”
采芸拿簪子把蠟燭挑亮一些,笑道:“奴婢這不是擔心姑娘麽,這藥,姑娘喝不喝?”
“放着罷,待會兒偷偷倒掉。”
采芸嘆了口氣,不知道姑娘心裏在想什麽,明明病已經好了,卻還裝作卧床不起。夫人隔兩天就派謝媽媽來問候,每次看見謝媽媽的眼神,采芸就心裏發虛。
“倒到哪裏去?”采芸心裏一驚,柳姨娘已經掀了簾子進來,水荇采蘋被吹笛弄笙捂住嘴,拘在外頭。
薛沚顏咳了幾聲,道:“姨娘怎麽不通報一聲。”
柳姨娘冷笑道:“通報了可就由着姑娘胡鬧了。我還說呢,姑娘的病該好了,怎麽還是卧床不起,原來是姑娘唬着我們。”
薛沚顏翻過一頁書,道:“我身上還是綿軟無力,也算不得全好了。”
“采芸,你出去,我要和姑娘單獨說話。”
采芸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退出去了。
柳姨娘上前道:“姑娘別鬧了,明兒去給老太太,老爺,夫人請個安,就說身上全好了,別讓她們擔心。”
薛沚顏放下了書,對着柳姨娘盈盈一笑:“姨娘不是希望我病着麽,怎麽又改了主意。”
柳姨娘心中一驚,她這女兒,發現她在補藥裏動手腳了?她定了定神,道:“閑橋君一介浪子,你不去見他最好。可是幾天後就是蹴鞠大會了,你怎麽能不去。以你的才學,一定會在菡萏宴上大出風頭,也許被皇後娘娘,貴妃娘娘看中也未可知。你嫁得好,對賦哥兒,是一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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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沚顏道:“姨娘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惜我力不從心。”
柳姨娘瞪了眼道:“你這是要裝病裝到底了?”
薛沚顏道:“對不住,讓姨娘失望了。”
柳姨娘道:“妩姐兒,你雖然不叫我母親,好歹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不幫我也就罷了,怎地處處和我擰着幹。”
薛沚顏道:“姨娘若不是我生母,我早就站在母親面前把我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了。姨娘還想讓我幫什麽?母親一直對我們很好,并沒有苛待我們,大姐姐三妹妹也一直待我和賦哥兒親厚,我們過得好好的,姨娘為什麽不滿足。”
柳姨娘沉默半晌,道:“姑娘太年輕了,很多事情看不透。”
薛沚顏輕笑:“怕是姨娘看不透罷。”
柳姨娘上前握住薛沚顏的手,道:“妩兒,你這次聽我的話,去罷。你難道不希望嫁入高門,過上人人羨慕的富貴生活?”
薛沚顏慢慢把手抽出來,道:“我這病弱的身子,嫁過去也是拖累別人罷了。”
柳姨娘攥着雙手道:“姑娘不願意,我去和老爺說。姑娘和我使性子,總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斷送了。”
“我底子弱,生病的法子是很多的。”薛沚顏輕輕道:“夏天了,不知道蓮池的水涼不涼呢。”
“你,你莫要後悔!”柳姨娘氣得全身發抖,摔了簾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采芸急匆匆進來,看姑娘伏在書桌上,安慰道:“姑娘,你別往心裏去。”
薛沚顏擡起頭來,一臉的淚痕。采芸下了一跳,姑娘小時候因着病弱,常常哭泣,但長大之後,她再也沒有哭過了。
“姑娘,你有心事,就和采芸說一說,采芸雖是個奴婢,也是和姑娘自小一塊兒長大的。”
薛沚顏帶着淚笑了一下:“采芸,如果我不是薛家二姑娘就好了。”
采芸幫薛沚顏拭了淚,道:“姑娘說什麽呢,生在四大家族之一,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別人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薛沚顏苦笑着搖了搖頭:“我乏了,想睡了。”
采芸轉身去鋪床,薛沚顏凝視着暖黃的燭光,忽地将美人燈罩拿起,失去屏護的燭火跳動了幾下,被風吹滅了。
六月十五日,衆人翹首企盼的蹴鞠大會終于到來。
京城民衆紛紛放下了家中的活計,走上街頭看熱鬧。威武的禦林軍護衛着一輛輛華貴馬車,從市井中經過,惹得民衆啧啧贊嘆,感慨皇族威儀赫赫。
“呵,今年的陣仗,好像比兩年前還要大一些。”
“可不是,我算着馬車多了好幾輛。”
“去去去,兩年前的馬車你還記得清楚?少唬人了。”
“怎麽不多了,我可聽說啊,今年皇上也去了。”
“皇上不是因着修葺後宮争執不下,氣得罷了幾日朝麽。”
“咳,這事兒早解決了。戶部侍郎王峥提議兩方各讓一步,今年先修一半,明年再修另一半。”
薛汲顏捧着一碟櫻桃畢羅吃得津津有味,薛沁顏放下手中的賬本,無奈笑道:“四妹妹這幾日練箜篌練到深夜,你倒是一點兒也不緊張。”
薛汲顏道:“我呀,就是去湊個數,大姐姐上一次拿了第三,這一次可要拿個第一呀。”
薛沁顏笑道:“且不說我這一年疏于畫技,就算更上一層樓,也排不進前二。”
薛汲顏問道:“為什麽。”
“今年兩位公主都會參加,其他姑娘們,也就掙個第三罷了。”
薛汲顏了然,往屆皇子與公主們都是看客。這一次天家公主親自參加,誰敢争鋒?
“公主們不是一向不參加的麽。”
“公主的心思我們哪裏能猜。”
“大姑娘,三姑娘,華瓊園到了。”
兩姐妹剛下車,便看見一輛馬車與她們的并排停着,車夫躬了身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等着。不一會兒,車簾掀起,丫環扶着一位姑娘出現在她們面前,那姑娘尖尖的明珠繡鞋踩在車夫背上下了地,對她們笑道:“薛大妹妹好。”
薛汲顏倒吸了一口氣,這位姑娘穿着橘紅衣裙,褙子和留仙裙上都繡了大朵金色的玫瑰,再加上頭上的金簪子,金步搖。整個人金光燦燦,差點閃瞎了薛汲顏的眼睛。
薛沁顏回了一禮,道:“許大姑娘好,這是我家的三妹妹汲顏。”
薛汲顏這才知道面前這位是許家大房嫡女許宛霖,許宛霖打量了一下薛汲顏,笑道:“上次菡萏宴,我就聽薛大姑娘提到了她的三妹妹,今兒才算是見到了。”
薛汲顏上前見禮道:“許姐姐好。”
許宛霖上上下下看了,喜道:“三妹妹以後,必定是位難得的美人呢。”
薛沁顏往許宛霖身後看了看道:“二姑娘和三姑娘怎麽沒來。”
剛及笄的許二姑娘許宛雩,十歲便因着出衆的容貌享譽京城,與薛沁顏并稱京城雙豔。許皇後甚為喜愛這個侄女兒,常常接她到宮裏小住,衆人都私下道,太子殿下還有兩個側妃之位空着,一位是要留給許宛雩的。
許宛霖笑道:“三妹妹病了留在家裏,二妹妹的馬車慢一些,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許宛雩一襲粉色百蝶裙,娉娉婷婷走下來,眉若遠山含翠,目若黑玉流瑩。就像是雨中含苞待放的粉荷,含着一股似有若無的清愁,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薛汲顏就在這一瞬間,理解了許宛霖。與這樣容貌出色的妹妹站在一起,如果不穿得顯眼一些,誰還會注意到她呢。
一位公公急匆匆跑出來道:“哎喲,二姑娘,你總算來了,娘娘可等急了。”
許宛雩莞爾一笑,這一笑如春花綻放,滿目爛漫:“王公公好。讓姑母久等,是雩兒的不對。”
王公公道:“不敢不敢,您快跟着咱家來罷。”
許宛雩點點頭,扶着丫頭款款而入。那位公公,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其他人一眼。
許宛霖似乎是習慣了,笑道:“我們進去罷,再站下去,就變成門口的大石獅子了。”
薛沁顏道:“許姐姐先行一步,我們還要等四妹妹和五妹妹。”
許宛霖笑道:“你們家那麽多位姑娘,平日裏必定是急熱鬧的。”
薛沅顏遠遠看見兩位姐姐和一個遍插金飾的人說話,她剛走近,那人就進去了。她斜眼看了一下那金玫瑰的裙擺,嗤笑道:“這是哪個暴發戶的女兒,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錢似的,要把家裏的金飾全都帶上才罷。”
薛沁顏忙道:“四妹妹別亂說,這是許家大姑娘。”
許家!這可是皇後的母家,薛沅顏讪讪閉了嘴,心道:許大姑娘已經走遠,沒聽見剛才的話罷。
因着薛家姑娘最多,有四位,華瓊園給她們安排了一間單獨的院子作休息之所,她們才喝了一盞茶,薛辭就進來了。他今天棄了直裰長袍,穿了紅色窄袖胡服,斯文之中多了一股英氣,俊秀異常。
薛汲顏道:“這是要開始了麽,是先打馬球還是蹴鞠。”
薛辭道:“大馬球,今年可新鮮了,兩隊中都有女眷參加。”
薛沅顏奇道:“大哥,是誰”
薛沁顏笑道:“我賭其中一個是悅表妹,再不會錯的。”
薛辭笑了一下,道:“我們紅隊這邊是寧和公主,藍隊那邊是悅表妹。”
薛沅顏道:“二哥三哥也打馬球?”
薛辭道:“三弟跟我一隊,二弟參加後面的蹴鞠。”
一直沒說話的薛涴顏道:“馬球一向激烈,兩位姑娘傷找了可怎麽好。”
薛辭道:“其他人心裏有分寸,再說,你別小看了這兩位姑娘。好了,你們快些,我先去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