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薛家三兄弟回到廂房,薛沅顏便急忙上前問道:“哥哥們抽到了幾號?”
薛辭将兩張牌子遞過來,一張是壹,一張是拾壹。薛沁顏工書畫,不擅樂器。這兩個牌子,是為薛汲顏和薛沅顏抽的。
薛沅顏伸手就想拿寫了“拾壹”的牌子,薛銘斥道:“沒規矩。”
薛文笑道:“別吓着四妹妹了。”
薛沅顏委屈道:“三哥哥,妤兒年紀小,三姐姐不是該讓着我麽。”
薛汲顏心中好笑,只是小幾天罷了,平常恨不得處處壓過她,這時候知道示弱了?但凡第一個出場,總是會特別緊張,難免發揮失常,所以一般人不會想要壹字牌。但是她因着前世的記憶,對閑橋君沒有那麽緊張。
“我先去罷,反正也是過過場,早去早回,四妹妹好好準備。”
樓下,文廣樓老板揚聲道:“壹號牌貴人,請移步下樓。”
薛汲顏戴了白紗帷帽,朝樓下俯視,空曠的大堂中,閑橋君盤腿而坐,自斟自飲,與這繁華錦繡之地格格不入。他面前豎了高山流水的淡墨屏風,屏風後擺着紫檀木做的琴架。
流櫻悄悄問她:“姑娘緊張麽,要不要緩一緩。”
薛汲顏搖搖頭。
樓下之人似有所感,向上望去,薛汲顏笑了笑,提起裙擺款步下樓。
閑橋君手中的酒杯一頓:遇見陌生男子的注視,既不躲閃,也不慌張,這位姑娘倒是從容。
很快,這位姑娘站到屏風之後,隐約可見年齡尚小,身量未足。她微微一福,取出陶埙:“小女子技藝拙劣,還請二,閑橋君不要笑話。”
這是一般的謙遜之言,閑橋君沒有在意。“姑娘請。”
當斷斷續續的陶埙聲響起的時候,閑橋君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原來這姑娘不是謙虛啊,完全是剛入門的水平,氣虛音浮,連指法都不甚準确。
Advertisement
他忍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聽完了一整首曲子,道:“姑娘,你要聽我說實話麽?”
薛汲顏道:“小女子只是抛磚引玉,閑橋君大可一笑置之。”
閑橋君楞了一下,這小姑娘心态還不錯,很是坦然。忍不住提點道:“你風門把控不好,且丹田虛浮,不能凝氣,因此曲調散亂。還有,吹埙時最好微微後仰。”
薛汲顏笑着又一福,道:“多謝閑橋君指點。”
薛沅顏在樓上聽着薛汲顏不甚連貫的陶埙聲,差點笑岔了氣,要不是大哥在這裏,她定要出言挖苦幾句,誰知薛汲顏上來的時候面上沒有惱色,反而笑眯眯的。
薛沅顏問道:“三姐姐,閑橋君說了什麽?”
薛沅顏笑道:“他人很溫和,我吹得那麽差,他也提點了我幾句。”
薛文笑道:“早知道我也把我的蕭拿過來。”
薛銘道:“算了罷,擺在書房幾年了,不怕吹出一層灰來?”
薛沅顏不信,外人傳言中,閑橋君眼高于頂,孤傲不羁。薛汲顏定是受了冷言冷語,不好意思說,力圖掩飾罷了。
薛沅顏孤疑地看着薛汲顏,薛汲顏偏頭聽了一會兒,對薛沁顏說道:“貳號是誰,怎麽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薛沁顏道:“到叁號了,貳號是沒下去罷。”
這一位用的是笛子,吹的是《杏花天》,活潑明麗,婉轉輕盈,引得人想起春日踏青時肆意暢游,把玩杏花的明快心情。
薛辭點頭道:“吹得不錯。”
薛銘道:“聽了閑橋君的琴音,總覺得其他人的彈奏雖然悅耳,卻少了一些什麽,說不出來。”
薛文道:“我也這樣覺得,連豌豆黃都怪怪的,沒以前好吃了。”
不同的樂曲聲陸續響起,薛家兄妹吃着茶點,時不時評論一番,只有薛沅顏坐在一旁,心不在焉。
“四妹妹,四妹妹。”
“啊?”
薛辭道:“到你了。”
薛沅顏連忙站起來,抱起青鸾箜篌出去,薛沁顏連忙叫住她:“四妹妹,帷帽。”
薛沅顏這才拿了帷帽,薛文目送她出門,擔憂道:“四妹妹有些緊張,不要緊麽。”
薛銘道:“她別的靜不下心來學,箜篌倒還不錯。”
話音剛落,箜篌聲起,絲絲縷縷,如鳳鳴清霄,百鳥環繞。雖然薛汲顏與薛沅顏不對付,但她承認,薛沅顏的箜篌指法娴熟,流暢悅耳,之前彈奏的曲子,只有《杏花天》能與之媲美。
薛辭聽罷,笑道:“四妹妹彈得很好。”
一曲終了,薛沅顏抱了箜篌回來,薛文笑道:“怎麽樣,閑橋君誇你沒有。”
她卻摘了帷帽,丢在錦榻上,道:“我要回府。”
薛文以為自己聽錯了,薛銘皺眉道:“好好的,別鬧。”
薛沅顏跺了跺腳。道:“二哥哥你沒聽見麽,我頭痛得厲害,我要回府,我要回府。”這一次聲音已是帶了哭腔。
薛沅顏年紀在幾人中最小,見她快哭了,他們也顧不得問,先安撫好了再說。可是薛沅顏誰的話也不聽,一定要回府,薛辭無法,只得叫了老板上來,叫他把薛家馬車趕到後門去。樓前被圍得水洩不通,他們只能從後門走了。
衆人收拾了一番,才上馬車,謝鈞趕過來道:“怎麽就回去了。”
薛辭在馬上歉然道:“我家四妹妹身上不舒服,只得先回去了,改日再與表兄暢談。”
“身體不舒服,要不要--”
風吹起馬車的一角,露出一片湖藍底繡白蘭花的裙角,謝鈞看呆了,一時忘了說話。
薛文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謝表兄?謝表兄?”
謝鈞回過神來,朝薛家三兄弟拱拱手,道:“慢行,得空了就到我家來喝酒。”
薛銘笑道:“等明年春闱之後,一醉方休。”
四人拜別,謝鈞猶自在後門邊站了一會兒。謝悅從門後探出頭來:“哥,馬車都走遠了,還看吶。”
謝鈞頭也沒回:“小丫頭,管那麽多。”
謝悅道:“哥,我告訴你一件事,不過你先答應我,明天陪我去京郊騎馬。”
謝鈞一臉嫌棄,他對女子間的流言蜚語一點興趣都沒有:“你想說,我還不想聽呢。”
謝悅眨眨眼道:“是關于薛大表姐的,真不想聽呀。”
謝鈞撩袍入內:“就兩個時辰。”
薛沅顏坐在馬車一角,絞着手裏的帕子。她明明彈得不錯,閑橋君卻說她:“徒有其表,無情無趣。”後面的話她也不想聽了,徑直甩了手回廂房。哼,不過是個天涯浪子,有什麽了不起。
薛沁顏看她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道:“四妹妹,要喝點桂枝熟水麽?”
薛沅顏一聲“不要”還沒說出口,馬車便忽然一震,停住不動了。薛沁顏問道:“大哥?”
薛辭在外道:“沒事,馬車在一個小坑裏卡住了,你們先下車。”
薛沅顏氣呼呼下車道:“一個車夫,連車都趕不好,回去罰你的月錢。”
車夫苦着臉喏喏應了。三姐妹戴了帷帽與丫環們站在一旁,看兄弟們指揮小厮推馬車。原本不甚熱鬧的街道上,忽然有人喊了一句:“閑橋君過來啦。”
“閑橋君不是還在文廣樓麽”薛汲顏一句話剛說完,大街上的人湧動起來,衣服也不賣了,豆腐也不管了,紛紛往喊聲的方向擠。激動的人群隔開了馬車,随後又沖散了薛家三姐妹。
流櫻原本是緊緊護着薛汲顏退到街角,卻不知誰絆了她一跤,爬起來之後三姑娘就被擠遠了,她想越過人群去找,卻被人流推得更遠,慌亂中,三姑娘不見了蹤影。
薛汲顏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推着走,也不知往什麽方向走了多遠。亂哄哄的一陣過去之後,薛汲顏發現自己被人流沖到了一個巷子口。她天生認不了路,這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身後傳來響動,她回身一看,一人飛身越過牆頭,落下了一片東西。薛汲顏看了看四周,沒有人。她心中好奇,走過去一看。
半片銀白色的面具,靜靜地躺在地上。她撿起來拍了怕,這不是閑橋君一直戴着的面具麽?
“姑娘,能否将面具還給在下。”
巷子口,一人抱着手臂迎光站着,眉若刀裁,發絲飛揚。金色的陽光在他身上鋪灑開來,留戀不去,他嘴角一斜,媚若女子的丹鳳眼裏閃過一絲戲谑。
“二姐夫。”薛汲顏脫口而出。
“二姐夫?”莫憂嘴角微抽,見過他容貌的人很少,發呆者有之,癡迷者有之,卻沒有一個人,會叫他姐夫。看這位姑娘的服飾,應該是第一個吹陶埙的那位,她一般都不走尋常路麽?
薛汲顏恨不得把舌頭吞回去,她幹笑兩聲,道:“閑橋君,你的面具怎麽會落在這裏。”
莫憂也是納悶,他只是中途休息,回房間洗了把臉,面具就被人從窗外勾走了,他一路追過來,看到了薛汲顏。行走江湖多年,不可避免地會結下一些仇家,他還以為有什麽厲害的人物等着,沒想到,那人引他前來,只是為了見一個毫無武功的世家姑娘?
風過,吹落幾片濃綠的樹葉,薛汲顏眉心一蹙,孤男寡女在陋巷之中見面,要是被好事者撞見了,指不定會傳出什麽不好的話來。她把面具放在離莫憂兩步遠的地上,道:“閑橋君,你拿了面具就快走罷。”
平生第一次被人趕着走,莫憂的感覺有點複雜。不過孤單寡女在一起的确不妥,他的容貌若被人看見,也是一件麻煩事。
想罷,他帶上面具,問道:“謝鈞是你表兄罷。”
“嗯。”
莫憂點點頭,雙腳一躍,施展輕功離開。
半個時辰之後,謝家的馬車,接走了孤零零縮在牆角的薛汲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