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過渡 (1)
“本家……”王霭雲愣了一愣,他所在的京城分家與身在太原的王家本家已經有許久不往來了。自從祖父那一輩到了京城之後,與本家之間就淡淡的,每年薄薄地送上一車年禮也就罷了。
如今驟然聽到大皇子問起本家,他一時間差點沒想起來本家到底是哪裏。等到想起來大皇子問的到底是什麽地方,連忙就低下了頭:“是,本家讀書人衆多,前些年朝堂上還有不少王家人,這幾年沉寂了些。”
何止這幾年,大皇子想,從先皇後期,王家本家就幾乎沒有在中樞的了,後來到了這一朝,就只剩下幾個底層小官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他們從朝堂之上絕跡。
想着前些時候将拜帖投到自己這裏來的那個清俊青年,大皇子覺得這個問題自己需要弄清楚一點。
沒過兩天,王霭雲就将重新抄寫的冊子送了過來。大皇子将這個冊子翻了翻,覺得這冊子裏的東西,還當真是有意思。當初翻看的時候還是不了解,也不知道這冊子裏的東西有多重要。如今能看懂了其中分寸了,也就明白了。
轉頭大皇子就将這個冊子送到陛下案頭去了。
陛下莫名其妙地拿了這個冊子,問大皇子:“這是何物?青兒送了過來,是有什麽打算?”大皇子輕聲道:“父皇,這裏頭的東西,還請父皇細看。”
陛下方才只是略微翻了翻,覺得好似只是一本講藥材的,如今聽大皇子這樣說,也就拿在手上細細地翻看。白雙從外面接了宮女手中的茶盞過來,就聽得裏面陛下冷淡地問:“這東西……你從何而來的?”
大皇子輕聲道:“父皇可還記得當年二弟中毒一事?”
陛下聞言頓時皺眉,想起當年二皇子的事,雖說是二皇子自己鬧出來的,可中毒一事卻是真的。自那之後,宮中再不見了珊瑚櫻,花匠們個個都戰戰兢兢。如今大皇子這樣一問,陛下想起來,忽而神色一凜:“這冊子裏的東西……”
“禦花園裏被折了的草木,兒臣已然派人問過,都是這其中出現過的。”大皇子這樣說了,聲音越低,“只是這冊子,卻是幾年前兒臣讓太醫寫過來的。”
陛下将東西丢在桌案上,盯着大皇子問:“你是說,這冊子在你那裏放了好幾年?”大皇子點點頭,又搖搖頭,“當年因為姐姐的事,兒臣生了心思想要學這些東西。後來……出了二弟的事,父皇又讓兒臣開始參政,這事情也就被丢到了腦後。如今忽而從書堆裏翻出來,兒臣才想起這件事,翻看了兩眼,就送到父皇這裏來了。”
陛下翻了翻這冊子,紙張确實是放了幾年的樣子,有些揮之不去的朽味。可這冊子裏的的內容,卻讓人心驚。宮中從來不少能醫擅藥的宮女太監,可專攻毒物,還是這種常見毒物的……只怕也只有專心學了這冊子的人。
想到宮中好幾次的中毒事件,陛下的眉間浮上深深的皺褶。他凝視面前的大皇子,後者只是垂手低頭站在那裏,恭恭敬敬的,卻看不出多少真心。輕嘆一聲,陛下揮手道:“此事朕知道了。”
大皇子恭敬地應諾,起身退出去。
出了門,他就去了大公主那邊,同樣的話說了一遍,大公主卻面無表情,只是凝視他。好一陣,才啞聲問:“你在這其中,真的只有這麽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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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微笑:“姐姐若是不信,也就罷了。”
大公主輕笑:“我有什麽不相信你的。這宮裏頭,我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正說着,外面忽而有人低聲叫:“公主殿下,喝藥的時辰到了。”大公主叫一聲進,就進來一個宮女,皮膚略有些黑,倒是生得極為健壯,捧着藥碗進來之後,目光忍不住往大皇子身上轉了一圈。
大皇子仿佛沒有感受到對方的視線,看着大公主喝完了藥之後,又打發了人出去,道:“前些時候禦花園裏的事,那些草木,只怕又能讓誰配出一副毒藥來。”
大公主搖搖頭,笑道:“如今我卻是不怕了。”她示意一下方才走出門的宮女,道:“父皇特意讓太醫院送了醫女過來。”大皇子聞言挑眉:“原來是她。”
“你又知道了?那是崔院正家的孫女。”大公主簡單地說,“從小充作男兒養大的,倒是學了一身的好醫術。不知道怎麽的就被父皇知道了,送了過來。”
大皇子聞言微微地笑:“這是好事,如今姐姐的身子骨……”目光溫柔地落在了大公主身上,後者唇角泛着冷淡的笑意,“你說的對,我身邊沒個醫女随時照看着,日子可不好過。”說着,又問了一句:“你方才說原來是她,原本是知道的?”
大皇子将崔太醫當初舉薦自家孫女的事說了一遍,道:“我當時也是在場的。”停一停,他又道,“姐姐可曾想過,日後的日子怎麽過?”
大公主挑眉:“你有什麽想說的,直管說就是。你我之間,什麽時候也要這般試探來試探去了。”
大皇子輕笑:“并無試探之意,只是……姐姐如今多有倚重那醫女,輕易離不得。日後若是對方恃寵而驕,或是因此而生了旁的心思,對姐姐也不好。”
“所以?”
“姐姐身邊的人,還是略微學一學才好。畢竟姐姐日後嫁人,總不好帶了她一同嫁過去,畢竟不是奴婢。若是宮女,倒是無妨了。”
大公主聞言卻只是略微地低頭思索片刻,随後就擡頭問道:“你想讓我嫁給誰?”
大皇子苦笑:“姐姐又猜到了?”大公主擡擡下巴:“你我姐弟,你是個聰明的,難道我就是個笨的不成?如今你說起這件事,定然是心中有了打算,說來聽聽。左右是我的人生大事,我也總該知道其中奧妙。”
“不過是一介書生……”大皇子這樣說了一句,在大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輕聲道:“最是守規矩不過。就算是姐姐日後……也不會生出旁的心思來。”
大公主頓時明白大皇子的打算了,聞言心中卻是一頓,又聽到大皇子說:“只是若是姐姐不願意,一輩子不嫁人弟弟也是願意的。就怕父皇生出了什麽心思,若有這樣一個人,也好擋上一擋。”
“他就願意?”大公主啞着嗓子問,心中悶悶的,看着大皇子的視線越發地柔和。大皇子溫柔地笑:“弟弟挑選的人,自然是心甘情願的。”
兩人這樣簡單地說了兩句,大皇子方才起身告辭,大公主撐着身子送他出門,臨分別前卻對他一笑:“弟弟你看我看得清楚,可曾想過,自己的日子?”她的手暖暖地握住大皇子的手,“日後……站在你身邊的人是誰,你心裏頭可有成算?”
大皇子一愣,大公主就松開了手,轉身走回去了。
站在門口站了片刻,大皇子忽而微笑,邁步向前走。遠遠地那個給大公主送藥的崔醫女過來,盯着大皇子看了好幾眼,方才忙不疊地低下頭去,恭恭敬敬地行禮,等到人走遠了,方才直起身。
大皇子回了自己的宮殿,就聽得外面來了消息,說三皇子來了。三皇子被禁足了許久,如今終于是被放了出來,整個人卻安靜許多,對着大皇子依舊親熱,卻再沒有那般纏着大皇子不放的時候了。
見大皇子進門來,三皇子連忙起身行禮,口中說着見過大哥,一雙眼睛在大皇子身上停了一停。等到大皇子如他所願将人都打發出去了之後,三皇子才靠到大皇子身邊,壓低聲音問:“大哥,我聽說……是二哥哥在那餅上下的毒?”
大皇子一愣。這件事沒有人刻意瞞着,可也沒有人故意到三皇子面前去說。只是這麽大的事,難免有人提起,如今恰好就說到了三皇子面前去。
三皇子也并不是想要大皇子承認,他心中早已認定,皺着小臉道:“為什麽二哥哥要做這種事?明明都是兄弟姐妹……”大皇子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問題,當即僵硬在原地。三皇子并未察覺,仰頭看着他,臉上寫滿不安。
“我不喜歡二哥哥,可我沒想過二哥哥會……”聲音悶悶地,三皇子抒發着自己心中的情緒,“二哥哥以前就悶悶的,有時候到貴妃娘娘那裏,表情好可怕。”
大皇子心中一動,壓低聲音問:“你二哥哥到貴妃娘娘那裏的時候,表情可怕?”
三皇子仿佛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一樣捂住了嘴,被大皇子盯着,沒一會兒就支撐不住松開了手,低聲說:“我說給大哥聽了,大哥就不能再說給別人聽。”
大皇子點點頭,三皇子就勾了勾小手指,讓大皇子彎腰,自己湊到大皇子耳邊,壓低聲音說:“有時候貴妃娘娘以為我睡着了,可是我沒睡着。她和二哥哥見面的時候,二哥哥的臉總是黑黑的,說一些我不懂的話。”
他皺着眉問:“大哥,什麽叫做婊-子?”
大皇子大為皺眉,聽到三皇子說:“二哥哥有時候就這樣罵貴妃娘娘。貴妃娘娘也不說什麽,好可憐的。”
一句話讓大皇子心中震動起來。
☆、68.麗色
聽到這句話,大皇子心中一跳,這話說得實在是匪夷所思,完全想象不到平日裏那麽飛揚跋扈張揚肆意的蔣貴妃被二皇子這樣指着鼻子罵的場面。可怕的是,這樣的事情,居然也沒有傳出一點風聲來,若不是三皇子今日說起,自己真真是連想都想不到。
這樣的蔣貴妃真的是自己所熟悉的蔣貴妃嗎?他忽然有一點懷疑起來。
就算是這樣想着,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是細細的旁敲側擊問着三皇子,二皇子與蔣貴妃見面的時候又說了些什麽?
三皇子年歲還小,也不疑有他,細細的說了之後,悶悶地窩在大皇子的懷中,皺着眉頭道:“那樣的二哥哥好可怕。”
大皇子心道如果不是你說出來,這樣的二皇子從來沒有人知道。
蔣貴妃與二皇子之間到底又有什麽關系?怎麽被二皇子這般羞辱,居然也能不動聲色?這些問題越想越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将事情都悶在心中,低聲勸慰着三皇子,只說貴妃娘娘心地善良,不與二皇子計較。
看着三皇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大皇子只覺得自己牙都酸了。他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說蔣貴妃心地善良的那一天。
勸慰完了之後,三皇子居然舊事重提,又說起是不是二皇子下毒這件事情來。
大皇子低頭,就見他眼神清澈的看過來,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底去。這樣的澄澈透明,實在是讓人不忍對他撒謊。
只是他也确實不想對這三皇子說出這件事情來,只能只能若無其事将事情別人身上推,對三皇子說:“此事自是父皇最清楚,你若是想知道前因後果,還是要去問父皇》”
三皇子茫然的點點頭,抓住大皇子的衣襟,喃喃道:“二哥哥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大皇子苦笑,他又如何知道。
兄弟倆人閑話了一會兒,三皇子方才臉上略微有了一點笑容,直到此時,他才說起了自己的來意,原來是蔣貴妃特意打發他過來,讓他給大皇子傳一句話的。
大皇子神色一凜,蔣貴妃什麽樣的人,忽然給自己傳一句話,就算只是一句無聊的話,他也輕易不敢掉以輕心。
三皇子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蔣貴妃當時說話的姿态,先是笑了一聲,然後道:“小三呀……你去給你大哥說一聲,讓他小心防備着,別給他父皇拖了後腿,這邊好生防備着,那邊自己人就拆了臺子。”
大皇子眨眨眼,蔣貴妃讓自己不要拖了父皇的後腿?
這種莫名其妙的傳話……
念頭一轉,這辦三皇子又低低地說了一句:“不過那個家夥,一輩子都不敢正大光明的,除了暗殺下毒,只怕也不會有別的辦法了吧?”
顯然,還是在模仿蔣貴妃。
大皇子心念急轉,看着三皇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求自己誇獎的樣子,連忙對堆起笑臉,将三皇子好生誇獎了一番,又叮囑他不要将這件事說出去,看着他點了頭,方才放心地讓他回去了。
一日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大皇子坐在那裏,居然有點心力憔悴起來。
冬日裏天氣黑得早,等到小太監點亮了房間裏的燈,他方才回過神來,擡眼看向窗外,發現天已經黑了。
阿音在門外敲了敲門,問大皇子是否準備過去用飯。大皇子聽到她的聲音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擺飯吧。”
用過飯後,上了漱口的茶水,浮雲又送上來一盞清香四溢的茶。只是這茶又與平日裏所見不同,一朵花盛放其中,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大皇子見了頓覺新奇,浮雲就笑起來:“殿下可喜歡?”她一邊小心地觀察着大皇子的臉色,一邊斟酌着道:“奴婢跟着阿音學了好些時候的泡茶,只覺得自己實在是沒什麽天分,旁的沒有學會,倒是學了一手歪門邪道的本事。這花茶世人都是看不起的,只是奴婢覺得它清甜可愛,所以特意泡了過來給殿下試試。”
“殿下若是不喜歡,奴婢也就死心了。”她最後這句說得略有些沮喪,大皇子聽了一笑。他對她向來倒是頗有些信任的,放了茶盞道:“你也無需擔憂,你之所長并不在這方面,又何必非要以及之短來與旁人的長處比較?”
浮雲唇角含笑:“殿下說得是,只是奴婢總想着試一試。”說着眼巴巴地看着大皇子,“殿下試試如何?奴婢給幾位嬷嬷都試過,嬷嬷們俱說不錯,奴婢才敢呈上來的。”
大皇子也不想讓她一番苦心虛費,聞言又捧起了茶盞,親親抿了一口,只覺得入口比起平日裏所喝的茶更加清甜,少了一絲苦味,回味略淡但是也別有一番滋味。只是他平日裏更喜歡那醇茶苦盡甘來的味道,如今這般雖說不讨厭,但是也不多喜歡。
只是浮雲畢竟是身邊得用多年的,多喝了幾口勉強當做是安慰她。
浮雲一見之下也知道沒有對上他的胃口,也不生氣,喝過之後就撤了下去,并不多留。
夜裏的時候卻做了一個夢,夢中又是熟悉的人,卻有着陌生的表情。他看到阿音在自己面前露出微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妩媚。這樣的阿音……是他從未見過的妖嬈。她引誘他,如同天魔恰恰說中他最深的心思,觸碰他最隐密的所在,他不自覺之間,就已經失去自我,順從地跟從她。
然後在夢中驚醒過來,鼻尖一縷淡香,是屋子裏的熏籠裏放着的香餅。明明是已經熟悉的香味,今日卻仿佛又有些變化,更多了一絲缱绻誘惑,惹人心神蕩漾。
方才驚醒的時候,他的動作已經将帳外守夜的宮女驚醒了,聽得裏面大皇子的呼吸聲都變了,低聲地叫着大皇子,問他是否有什麽需要。
大皇子擺了擺手,想起來度覅昂這個時候是看不到的,勉強出聲道:“倒杯茶過來。”一開口自己都覺得驚訝,聲音暗啞得過分,年歲好似一下子就大了許多。
輕咳一聲,方才恢複了過來,等着那宮女倒了熱茶過來,抿了一口方才讓她又端了出去,躺下了。
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了。
他忽而想起大公主白天所說的話,自己可曾想過自己日後身邊站着的會是誰?
腦袋裏渾渾噩噩,卻什麽都想不清楚,漸漸地只覺得困意又襲來,終于是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起來只覺得頭疼,讓人去告了個假,又請了太醫過來診脈。來的人還是王霭雲,說了一堆之乎者也的,最終卻只開了個太平方子,說着什麽吃兩天也可以,不吃也可以。一聽就知道敷衍得很,想來并沒有什麽大礙。
莊嬷嬷送了王霭雲出去,好一會兒才回來,回來之後對着大皇子,臉上卻帶了三分奇特的笑意。
“殿下也是長大了。”這般意味深長地說完,伺候他的時候卻越發盡心了些。只是大皇子卻發現莊嬷嬷也不知道做了什麽調整,自己身邊伺候的宮女略微少了些,倒是多出來一些太監。
左右平日裏身邊得用的也就那麽幾個人,他也就沒有多管。
眼看着時間匆匆,就要到了冬月底,安王的信又到了京城裏,只說如今已經動身出發,臘月中的時候就要到京城來了。
原本就熱鬧的京城如今更添了三分熱鬧,那些做胭脂水粉并首飾服飾生意的,今歲當真是賺的盆缽滿貫,只恨自己手下人太少,有些活計不得不往外推。
連宮裏頭似乎都被感染了一般,阿音這個月的月例中的胭脂水粉成色好了不止一點。芳華看了很是羨慕,對着阿音叽叽喳喳地科普:“這都是琉璃閣出來的胭脂,外面要一兩銀子一盒呢。”
阿音笑道:“那送到宮裏來,只怕更是不得了。芳華你去領的時候,當真不曾領錯了旁人的?”
芳華連連搖頭:“自然是不曾的。奴婢一說了阿音姑娘,那邊當下就取了東西過來,奴婢看着是阿音姑娘的名冊,簽了名才拿回來的,定然是不會錯的。”也就是在阿音身邊跟着阿音學了幾個字方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若是以前也就是旁人說是什麽就是什麽了。
如今說起這番話來,芳華心中也是頗為得意的。
阿音聽了也覺詫異,轉頭就在說笑之間将這件事說給大皇子聽:“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做了這樣的事來,莫不是宮裏頭有什麽喜事?”
她正陪着大皇子在花園裏走路,身邊人不少,卻都被大皇子甩在了數十步之後。聽她這樣說,大皇子一笑:“喜事自然是有的。安王叔不就是要回來了嗎?”
他側臉看看身邊人的臉龐,發現那張臉依舊不施粉黛,衣裳上也沒有什麽味道,舉手擡足之間只有一股花脂的清香。這花脂宮女們都嫌棄太過膩了,也不知道她怎地就如此喜歡。
也許只是喜歡味道。
腦袋裏莫名的情緒飛快地閃過去。
阿音道:“安王殿下回來雖說是好事,可……罷了,左右我是得了好處的。”
“也不曾見你用上一次。”大皇子在旁邊道,說完就見阿音驚訝地看了過來。
“殿下居然還注意到了這個?果然是心細如發。”阿音贊嘆完,随意地解釋了兩句自己不喜歡用胭脂的緣故,大皇子卻似聽非聽,盯着她張合的粉唇出了神。
等到阿音回神,就見大皇子眼神空茫地盯着自己,視線也不知道落到了什麽地方,顯見的又走神了。
她不由得笑了笑。以前總是自己走神,現在倒好,換成他了。
卻不知道此時,大皇子正想着,平日裏阿音都是不擦胭脂的,卻依舊是榮光四色。她這般麗色,若是擦上胭脂,卻不知道又要增色幾分。心中癢癢地想要看,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并不想讓她被人看到。
于是一時出了神。
☆、69.賞賜
等到大皇子回神的時候,阿音已經停下來好長時間了。散步的時候,兩人倒是還在繼續走着,只是卻漫無目的的。如今回神來一看,俨然已經走得有些偏了。
四周的樹已經落盡了葉子,唯有一些常綠的灌木還帶着一點綠意。也不知道何處飄來的一點香味,冷冷的卻綿長不息。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灑落下來,照得人暖洋洋的,雖說是人多,可都算得上訓練有素,也沒有什麽聲音。遠處的留在這裏過冬的鳥叽叽喳喳地叫着,倒是平添了幾分生氣。
大皇子只覺得赧然,環顧了一下四周,揚聲道:“這邊也沒有什麽好看的,還是換個地方吧。”于是當先轉了個方向,往園子的中心去了。
中間倒是有一個小湖,如今冬日裏冷風淩冽,湖邊也是空無一人,亭子裏雖說是挂上了遮蓋的布,可也無人在裏面。大皇子當先往亭子裏走,立刻就有太監宮女快步上前,先将爐子送進去,又撲上墊子,眼見得四周遮嚴實了,沒有什麽風透過來,方才過來請大皇子過去。
剛坐下不多時,就有兩個人宮女一邊說笑着一邊過來了,見大皇子在這邊,連忙拜下來。沒一會兒,後面的人就過來了,也算得上是熟人,當年的玉美人,如今的玉昭容,以及這麽多年了依舊是美人的風美人。
見大皇子在這裏,兩人倒也不詫異,過來先見了禮,玉昭容道:“有些日子不見殿下了,今日一見,倒是有些不敢認了。”
風美人在邊上只是笑,視線在大皇子身上轉了一圈,又透透過影影綽綽的簾子看出去。
“怎麽說?”對着玉昭容,大皇子倒是頗為和顏悅色,聽她這樣說也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玉昭容笑道:“看上去長大了些。”
大皇子失笑,搖了搖頭。玉昭容見他并不放在心上,也并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微微地笑,閑閑說了兩句話,拉着風美人就走了。
風美人路上還問玉昭容,方才她說的那句話什麽意思:“殿下一向穩重,我平日裏都不當小孩子看的,如今你倒是說什麽長大了,聽得迷迷糊糊的。難道如今又有什麽不同不成?”
玉昭容笑道:“既然看不出來,就不要想了。左右也與你我沒什麽關系。”風美人一向看得開,聞言也就是一笑,過去了。
那邊阿音聽了這番話也好奇地打量了大皇子兩眼,卻只覺得與自己平日裏所見的沒有什麽不同。大約玉昭容只是随口找了個話題說了兩句。
沒過兩天,她猛然間就頓悟了,玉昭容所說的殿下長大了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這一日,陛下含笑說起了殿下日後的婚事,意味深長道殿下已經長大了,如今也該長長見識了。說罷,就賜了兩個宮女下來。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進退之間很是有規矩。
阿音接了這兩個人,一時間愣在那裏,雖說極快地反應過來将兩人安置好了,卻讓那兩人看在了眼中。那兩人接到陛下的旨意時也曾詫異不解,但随後就是喜悅。大皇子殿下如今是宮中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能到他身邊去,日後……
自然是喜滋滋地接了旨意過來了。
送她們兩人過來的是陛下身邊的陸明,對阿音印象深刻。回去的路上陸明還在想,陛下若是想給殿下找個屋裏人,這殿下身邊人也不少,為何又非要送了人過來?只覺得陛下行事深不可測,真真讓人摸不透心思。
這邊阿音将人暫時安置了,又将消息告訴了主事的嬷嬷們。莊嬷嬷聞言神色淡淡,見了兩人之後也并不見有多少喜悅之情,卻很是規矩。阿音初時不解,等大皇子回來也就明白了。大皇子對這兩人實在是不冷不熱的,并不因為兩人是陛下賞賜過來的就格外冷淡,也并不因為賞賜兩人的目的而另眼相看。
兩人得了這樣的待遇,心中火熱也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不得不規規矩矩起來。
等到夜裏,兩人不等大皇子招呼,自發自動地收拾齊整,換了衣裳要過去伺候殿下過夜,被殿下冷着臉趕了出來。天氣極冷,兩人穿着薄衫從暖烘烘的殿內被趕出來的時候,一時間心和身上一樣涼。
殿下這般行事,可是對兩人有什麽不滿?
這樣想着,可也不敢對殿下有什麽不滿,只是忍着寒意在外面哀哀切切地求,好一會兒之後,渾身都涼透了,才見裏面出來一個大宮女,給兩人批了衣裳,送了兩人回去。
其中一人心中還兀自不甘,哀聲問那大宮女,自己兩人做錯了什麽,為何殿下要這般對待兩人。那大宮女聞言也只是神色淡淡,擡眼道:“雖說你們是陛下賞下來的,可也不是你們恣意妄為的根由。什麽時候殿下召喚你們了,你們方可以過來。如今這般,成什麽規矩。”
雖說知道這大宮女說的都是對的,可兩人心中羞愧之餘,對着這大宮女也生出淡淡的怒意來。就算是自己兩人做得不對,兩人也畢竟是陛下賞賜的,不過是一個宮女,如何就敢……
因為這件事,陛下與大皇子之間倒是冷淡了幾日。等到大皇子終于忍住了羞澀之意将自己的心思對着陛下說清楚,陛下方才給了殿下一個好臉色:“雖說你是這般想的,可這教導人事的宮女,也還是該有的。”雖然這樣說着,陛下對着大皇子卻還是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畢竟床笫之事,也算得上是大事了。”
大皇子聞言耳尖越紅,卻并不說什麽,只是任由陛下說着。陛下說了一頓,見大皇子毫無反應,也沒了繼續說的念頭,淡淡地揮了揮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只是臨走之前,陛下還是說了一句:“縱然是你不樂意,這兩人也要好生安置下來,留在你宮中做宮女也是不錯。”
大皇子眉頭微皺,顯然非常為難的樣子,被陛下淡淡地敲了敲額頭。
這樣的動作出來,兩個人都愣了一下,俨然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親密。但陛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順手就摸了摸大皇子的頭,放低了聲音:“你是朕的兒子,朕百年之後,這個江山就是你的。朕不會害你的。”
大皇子僵硬地任由陛下摸了摸頭,出去之後都有些僵。
回到自己的居所,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心中卻為自己方才那一瞬間的感動而嗤笑。就算陛下這樣說了又如何呢?也是因為蔣貴妃生不出來,若是蔣貴妃有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是可以毫不猶豫送上的。
坐在那裏許久,直到阿音過來點了燈,大皇子方才回過神來。
等阿音到自己身側的時候,大皇子忽而伸手抱住了她腰,靠在了她身上:“阿音……”明明還是少年,可那一刻,他的聲音格外疲憊不堪,“阿音,他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他了嗎?”
阿音原本因為被大皇子抱住了而心中一跳,此時聽到大皇子這樣說,那些旖旎心思完全沒了,低頭看着坐在那裏的大皇子,卻只能看到一個頭頂。“殿下,怎麽了?”她壓低聲音問,大皇子悶悶地不說話。
她擡手按在大皇子的肩膀上,輕聲說:“殿下又何須因旁人而懲罰自己。殿下日子過得好了,榮嫔娘娘在天上見了,心裏頭也會高興的。”
大皇子聽了,卻悶悶地笑:“阿音,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一點都不會安慰人?”
阿音嗔道:“若是旁人,又何須奴婢來安慰。”不過聽到這一句,也就知道大皇子心中已經是愉悅了一些的,她也就松了一口氣。
但好一會兒之後,還不見大皇子松手,阿音也有些羞怒了,道:“殿下還不放手嗎?吃飯的時辰到了。”
大皇子這才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嘆道:“阿音有些瘦了。”
擡眼對上阿音奇怪的眼神,大皇子一本正經道:“有些硌手。”被阿音帶着一點怒氣甩了個白眼,大皇子卻兀自不在意,姑且當做媚眼看了。
房間外邊,有人趁着夜色快步離去,心跳如擂鼓。原本只當大皇子不通人事,心中無愛,對這些情情愛愛的事一竅不通。如今看來,根本就不是不通,而是心裏頭有那麽一個人。
這般輕松愉悅說話的模樣,除了幾個嬷嬷之外,又有誰見過了?
那人一邊走着,一邊想着這件事,心中驚訝之餘,對阿音倒是生出點點的不甘了。怎麽有是她……
阿音絲毫不知有人在旁邊偷看,畢竟外邊應該是有守門的小太監的。等到與大皇子一同出了門,方才發現外面守門的人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大皇子皺眉:“這般玩忽職守……”
阿音道:“到時候讓人問問吧,許是有急事呢。”
“縱然是有急事,也不該一個人不留。自己有事,讓旁人來門口站一站也是好的。”
聽到大皇子這樣說,阿音也就不再試圖幫着人分辨,畢竟對方也确實是錯了。于是進了臘月,大皇子的宮裏頭還被好生教導了一次規矩,很是懲戒了幾個人。一時間都提起了精神,再無人敢輕易離開了。
隔了兩日,就有消息送進宮來,安王殿下到了。
☆、70.香味
安王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回京了。當初封王出京的時候,他年歲也不大,如今卻已經是長子都到了就要成婚生子的年紀了。
站在京城的城門口,挑着簾子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略有些發胖的安王笑眯眯的:“皇兄果然是能幹之人,這京城裏,如今看着可真熱鬧。”
他的長子倒是與他不同,穿着一身錦衣,身形略有些瘦,一言不發地板着臉。騎馬在安王的馬車邊上走着,見安王挑起了簾子,也只是淡淡地的問一句:“父王可要出來騎馬走走?”
安王笑眯眯地擺擺手:“罷了罷了,如今我可年歲不小了,騎馬呀,總要翩翩少年騎起來才好看,你父王我一個老胖子,就不上去讓人看不順眼了。”
安王長子——叫做于慶明聞略略皺眉,一本正經地說:“父王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