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薛燭道:“小人死罪,恕小人直言。”勾踐擡頭不語,從薛燭這句話中,已知越國二劍自非吳國二劍之敵。
範蠡說道:“你既得傳尊師之術,可即開爐鑄劍。鑄将幾口寶劍出來,未必便及不上吳國的寶劍。”薛燭道:“回禀大夫:小人已不能鑄劍了。”範蠡道:“卻是為何?”薛燭伸出手來,只見他雙手的拇指食指俱已不見,只剩下六根手指。薛燭黯然道:“鑄劍之勁,全仗拇指食指。小人茍延殘喘,早已成為廢人。”
勾踐奇道:“你這四根手指,是給仇家割去的麽?”薛燭道:“不是仇家,是給小人的師兄割去的。”勾踐更加奇怪,道:“你的師兄,那不是風胡子麽?他為什麽要割你手指?啊,一定是你鑄劍之術勝過師兄,他心懷妒忌,斷你手指,教你再也不能鑄劍。”勾踐擅行推測,薛燭不便說他猜錯,唯默然不語。
勾踐道:“寡人本要派人到楚國去召風胡子來。他怕你報仇,或許不敢回來。”薛燭道:“大王明鑒,風師兄目下是在吳國,不在楚國。”勾踐微微一驚,說道:“他……他在吳國,在吳國幹什麽?”
薛燭道:“三年之前,風師兄來到小人家中,取出寶劍一口,給小人觀看。小人一見之下,登時大驚,原來這口寶劍,乃先師歐冶子為楚國所鑄,名曰工布,劍身上文如流水,自柄至尖,連綿不斷。小人曾聽先師說過,一見便知。當年先師為楚王鑄劍三口,一曰龍淵、二曰泰阿、三日工布。楚王寶愛異常,豈知竟為師哥所得。”
勾踐道:“想必是楚王賜給你師兄了。”
薛燭道:“若說是楚王所賜,原也不錯,只不過是轉了兩次手。風師兄言道,吳師破楚之後,伍子胥發楚平王之棺,鞭其遺屍,在楚王墓中得此寶劍。後來回吳之後,聽到風師兄的名字,便叫人将劍送去楚國給他,說道此是先師遺澤,該由風師兄承受。”
勾踐又是一驚,沉吟道:“伍子胥居然舍得此劍,此人真乃英雄,真乃英雄也!”突然間哈哈大笑,說道:“幸好夫差中我之計,已逼得此人自殺,哈哈,哈哈!”
勾踐長笑之時,誰都不敢作聲。他笑了好一會,才問:“伍子胥将工布寶劍贈你師兄,要辦什麽事?”薛燭道:“風師兄言道,當時伍子胥只說仰慕先師,別無所求。風師兄得到此劍後,心下感激,尋思伍将軍是吳國上卿,贈我希世之珍,豈可不去當面叩謝?于是便去到吳國,向伍将軍致謝。伍将軍待以上賓之禮,為風師兄置下房舍,招待得極是客氣。”勾踐道:“伍子胥要人為他賣命,用的總是這套手段,當年要專諸刺王僚,便是如此。”
薛燭道:“大王料事如神。但風師兄不懂得伍子胥的陰謀,受他如此厚待,心下過意不去,一再請問,有何用己之處。伍子胥總說:‘閣下枉駕過吳,乃是吳國嘉賓,豈敢勞動尊駕?’”勾踐罵道:“老奸巨猾,以退為進!”薛燭道:“大王明見萬裏。風師兄終于對伍子胥說,他別無所長,只會鑄劍,承蒙如此厚待,當鑄造幾口希世的寶劍相贈。”
勾踐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着了道兒啦!”薛燭道:“那伍子胥卻說,吳國寶劍已多,也不必再鑄了。而且鑄劍極耗心力,當年幹将莫邪鑄劍不成,莫邪自身投入劍爐,寶劍方成。這種慘事,萬萬不可再行。”勾踐奇道:“他當真不要風胡子鑄劍?那可奇了。”薛燭道:“當時風師兄也覺奇怪。一日伍子胥又到賓館來和風師兄閑談,說起吳國與北方齊晉兩國争霸,吳士勇悍,時占上風,便是車戰之術有所不及,若以徒兵與之步戰,所用劍戟卻又不夠鋒銳。風師兄便與之談論鑄造劍戟之法。原來伍子胥所要鑄的,不是一口兩口寶劍,而是千口萬口利劍。”
勾踐登時省悟,忍不住“啊喲”一聲,轉眼向文種、範蠡二人瞧去,但見文種滿臉焦慮之色,範蠡卻呆呆出神,問道:“範大夫,你以為如何?”範蠡道:“伍子胥雖然詭計多端,別說此人已死,就算仍在世上,也終究逃不脫大王掌心。”
勾踐笑道:“嘿嘿,只怕寡人不是伍子胥的對手。”範蠡道:“伍子胥已為大王巧計除去,難道他還能奈何我越國嗎?”勾踐呵呵大笑,道:“這話倒也不錯。薛燭,你師兄聽了伍子胥之言,便助他鑄造利劍了?”薛燭道:“正是。風師哥當下便随着伍子胥,來到莫幹山上的鑄劍房,只見有一千餘名劍匠正在鑄劍,只是其法未見盡善,于是風師兄逐一點撥,此後吳劍鋒利,諸國莫及。”勾踐點頭道:“原來如此。”
薛燭道:“鑄得一年,風師哥勞瘁過度,精力不支,便向伍子胥說起小人名字,伍子胥備下禮物,要風師哥來召小人前往吳國,相助風師哥鑄劍。小人心想吳越世仇,吳國鑄了利劍,固能殺齊人晉人,也能殺我越人,便勸風師哥休得再回吳國。”勾踐道:“是啊,你這人甚有見識。”
薛燭磕頭道:“多謝大王獎勉。可是風師哥不聽小人之勸,當晚他睡在小人家中,半夜之中,他突然以利劍架在小人頸中,再砍去了小人四根手指,好教小人從此成為廢人。”
勾踐大怒,厲聲說道:“下次捉到風胡子,定将他斬成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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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種道:“薛先生,你自己雖不能鑄劍,但指點劍匠,咱們也能鑄成千口萬口利劍。”薛燭道:“回禀文大夫:鑄劍之鐵,吳越均有,唯精銅在越,良錫在吳。”
範蠡道:“伍子胥早已派兵守住錫山,不許百姓采錫,是不是?”薛燭臉現驚異之色,道:“範大夫,原來你早知道了。”範蠡微笑道:“我只猜測而已,現下伍子胥已死,他的遺命吳人未必遵守。高價收購,要得良錫也就不難。”
勾踐道:“然而遠水救不着近火,待得采銅、煉錫、造爐、鑄劍,鑄得不好又要從頭來起,少說也是兩三年的事。如果夫差活不到這麽久,豈不成終生之恨?”
文種、範蠡同時躬身道:“是。臣等當再思良策。”
範蠡退出宮來,尋思:“大王等不得兩三年,我是連多等一日一夜,也是……”想到這裏,胸口一陣隐隐發痛,腦海中立刻出現了那個驚世絕豔的麗影。
那是浣紗溪畔的西施。是自己親去訪尋來的天下無雙美女夷光,将越國山水靈氣集于一身的嬌娃夷光,自己卻親身将她送入了吳宮。
從會稽到姑蘇的路程很短,只不過是幾天的水程,但便在這短短的幾天之中,兩人情根深種,再也難分難舍。西施夷光皓潔的臉龐上,垂着兩顆珍珠一般的淚珠,聲音像若耶溪中溫柔的流水:“少伯,你答應我,一定要接我回來,越快越好,我日日夜夜的在等着你。你再說一遍,你永遠永遠不會忘了我。”
越國的仇非報不可,那是可以等的。但夷光在夫差的懷抱之中,妒忌和苦惱在咬齧着他的心。必須盡快大批鑄造利劍,比吳國劍士所用利劍更加鋒銳……
他在街上漫步,十八名衛士遠遠在後面跟着。
突然間長街西首傳來一陣吳歌合唱:“我劍利兮敵喪膽,我劍捷兮敵無首……”
八名身穿青衣的漢子,手臂挽手臂,放喉高歌,旁若無人的踏步而來。行人都避在一旁。那正是昨日在越宮中大獲全勝的吳國劍士,顯是喝了酒,在長街上橫沖直撞。
範蠡皺起了眉頭,憤怒迅速在胸口升起。
八名吳國劍士走到了範蠡身前。為首一人醉眼惺忪,斜睨着他,說道:“你……你是範大夫……哈哈,哈哈,哈哈!”範蠡的兩名衛士搶了上來,擋在範蠡身前,喝道:“不得無禮,閃開了!”八名劍士縱聲大笑,學着他們的音調,笑道:“不得無禮,閃開了!”兩名衛士抽出長劍,喝道:“大王有命,沖撞大夫者斬!”
為首的吳國劍士身子搖搖晃晃,說道:“斬你,還是斬我?”
範蠡心想:“這是吳國使臣,雖然無禮,不能跟他們動手。”正要說:“讓他過去!”突然間白光閃動,兩名衛士齊聲慘呼,跟着當當兩聲響,兩人右手手掌随着所握長劍都已掉在地下。那為首的吳國劍士緩緩還劍入鞘,滿臉傲色。
範蠡手下的十六名衛士一齊拔劍出鞘,團團将八名吳國劍士圍住。
為首的吳士仰天大笑,說道:“我們從姑蘇來到會稽,原不想活着回去,且看你越國要動用多少軍馬,來殺我吳國八名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