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攻在海邊小屋醒過來的時候,窗外暴雨正盛,但那麽大的雨卻沒吵醒他,因為受在走之前把窗戶關上了。
攻摸了摸涼掉的另一半床,爬起來,看到受的鞋在床邊,自己的那雙被穿走了,受還帶走了身份證和一部分錢,不可能是出門買幹糧。
攻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後沖出屋子,大雨在幾秒內澆透了他,他跑到碼頭,想查受是不是從這裏走的,但他們來時便是看中這裏不用實名買船票,當然查不到,沒有手機,沒有受的照片,他只好一遍遍跟在碼頭上活動的船夫漁民形容受的樣子。
黑色T恤,牛仔褲,臉上有傷,頭發有點自然卷,遮到眉毛。
他不斷重複這句話,希望那樣一個被他在腦海中描摹到了頭發絲的人,能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結束掉這種被整個世界抛棄的劇痛。
然而今天受就是穿着那身衣服。
黑色T恤,牛仔褲,臉上的傷已經看不太出來了,頭發有點自然卷,比之前更長,不抓一把就會遮住眼睛。
攻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在那個海邊小鎮,在回到這裏的路上,他總想着,見到受的背影他能立刻認出來。
但是整場庭審,攻坐在受的斜後方,看着受的背影,卻清楚看到了受的每一次顫抖,每一次緊繃,每一次哽咽,法官落槌的同一時刻,受像是被抽走魂魄,又迅速撐起那幅空掉的血肉,站起來喊:“我等你出來。”
攻閉上眼,所有的,在這一刻都結束了。
他那時候找不到受,從碼頭回到小屋,在那張他們抵死擁抱過的床墊上昏睡了兩天,什麽都沒吃,虛弱得差點就死了,後來他還出現了幻覺,看到受對他說,人是你殺的,跟我沒關系,他低着頭說好吧,那你走吧,受又說,你在想什麽呢,我怎麽會抛下你呢?受走過來摸他的臉,說,我去自首,你就沒事啦。
攻在床墊上驚醒過來,他受了連番刺激,腦子不清楚,為什麽沒想到受不是抛下他了,而是替他去頂罪了呢。
攻踏上回程,心中又有了目标,這場失敗的私奔總會以一人的犧牲結束,那就讓他來吧,然後他要讓受在監獄外等他,不管多少年都要等他,如果受有了別人,他出獄的第一天就殺了他。
他孤身一人趴在渡船的圍欄上,海鷗在上空盤旋,他以為自己是去赴一場并不作悔的葬禮,一場豔麗的殉情。
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
用身份證買了火車票,下車後他腳步凝重,仿佛已經聞到了監獄凝固的鐵鏽味,他不知道監獄是什麽味道,應該是鐵鏽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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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站大廳的新聞播報聲音被嘈雜的人聲掩蓋,但他還是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未成年殺人……酗酒的父親……賀冬……供認不諱……”
他被釘在了原地,看着屏幕上賀冬的照片,腳下的地面變成漩渦,把他卷入到一個費解的,恐怖的,永遠回不去的世界。
他聽到他媽撕心裂肺喊他的名字,好幾個人沖上來圍住他,他爸打了他,責怪他的離家出走,有個穿制服的警察攔着他爸,說找到了就好,問問孩子為什麽離家出走,別激化矛盾,沒看新聞嗎?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容易出事。
他好像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到他媽哭着一遍遍問他,為什麽不告而別,是不想出國嗎?是平時逼你太緊嗎?到底是為什麽?
他終于又看見了什麽,豔麗的夕陽,照進人頭攢動的大廳。
就像飛機上短暫的耳壓消失,攻想通了關節,受是為了攻二回來的,所以他穿走了自己的鞋,他想把所有事情攬到他自己身上。
“我是為了他。”
周尋直直望着刺眼的紅色夕光,對一群在故事外的人說。
這句話會成為永遠的謎語,他的父母,往後所有在他的人生中路過的人,都不會知道那個“他”是誰。
他怎麽會忘記呢,羅密歐和朱麗葉,就是死在一個錯位的,荒誕的結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