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遲來
“現在事情說清楚了,你是不是能吃顆糖了?”季橫問。
兩個人的氣息纏繞在一塊,糖果在高溫下黏連在季橫的手指上,他把糖抵到許皎白的唇邊。
許皎白猶豫一下張開嘴,那顆圓滾滾的糖果迅速落入他的口中,酸甜彌漫在口腔裏。
“為什麽一開始不說?”許皎白含着糖果,說話有些含糊,顏色稍淡的唇染上一層水色。
空氣燥熱浮動,他揚起頭,一不小心又被季橫吻住了,嘴裏的糖果在翻絞間被奪了去。
許皎白瞪大眼睛,這太超過了。
季橫貼着他的唇邊,說話間都能碰到柔軟的嘴唇,氣息撩人,“因為都過去了。”
那些苦痛都過去了,季橫沒有理由再去回憶,它們要随時間磨滅,最終淡到無法傷害現在的他。
他不會再和季家有任何瓜葛。事實上從老爺子死的那一刻起,他和季家的最後一絲聯系就斬斷了。
老爺子待他不薄,除卻不讓他回到這裏外,幾乎什麽都滿足他了。
他在世的時候總是以過來人的身份教導季橫,時刻敲打他。
“你不要去想和季淮争什麽,要知道你始終是個私生子,于情于理都不應該和他争。是我沒管好自己的兒子,這我認了,但是季淮和他母親是無辜的……”
那麽作為私生子的季橫就有罪嗎。
他的出生是錯誤嗎。
季橫沉默。
老爺子長長嘆出一口氣:“我知道你在不滿什麽,季正軍管不住自己,遲早會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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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橫不信這些,但是他也不在乎這一家人,紙醉金迷的生活他過不習慣,巴不得快點逃離。
看季正軍整日花天酒地、夜不歸家的樣子也不像能長命的。
季橫不需要和他耗都知道這老畜生會比自己早死很多年。
大學畢業後老爺子忽然說要介紹朋友給他認識,嘴上說:“或許你們之前還見過。”
季橫見到江稍,有股陌生感湧上心頭,江稍看到他也頗為詫異,興許是提前在家裏聽說過什麽,沒有在面上表露。
兩個人見面打招呼,像是不認識。
老爺子跟季橫說:“這是江家的小兒子,他家裏還有個閨女,你平時和他多接觸接觸,多和人走動走動。”
季橫知道老爺子這是在給自己鋪路。
他見過老爺子一個人背手站在院子裏逗鹦鹉,他的寂寞是老來無人陪伴。兒子是個管不住鳥兒的敗家玩意,孫子又忙于工作,季橫成為他唯一可以掌控的人。
季橫和江稍有了往來,卻從沒提到過許皎白。
江稍以為他已經把這個人給忘了,少年時候的情義算得了什麽呢,它們會随時間淡去的。
直到聽說季橫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師,他想有些事也不是說過去就會過去的。
有天江稍主動和他說:“你還記得許皎白嗎?他和我姐是一個大學的。”
季橫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怔住了。
江稍猜對了,這個人沒有忘。
短暫而又漫長的夏天,它存在于季橫的記憶裏很久很久。
那是他夢裏唯一一點甘甜。
他遲了很久才發現自己喜歡那個像貓一樣柔軟的少年,沒有開口說過也來不及說出口。
季橫這些年放下了很多東西,他沒法回憶起姜彩溫柔的笑靥,幹脆忘掉了,連同噩夢一塊丢下。少時的陰影被他摒棄在角落裏,連心理醫生都說他的恢複速度很快。
有人一輩子都逃不開名為“家庭”的疾病,季橫也沒能逃開,他只是把它們藏起來,假裝自己沒病過。
這件事不知道怎麽被老爺子知道了,季橫倒是不驚訝,老爺子向來消息靈通。
季橫見他發怒過太多次,滿心滿眼都是憤怒卻只能顫抖着蒼老的身軀無可奈何。
那天晚上也是如此。
老爺子砸碎了自己一直很寶貝的瓷器,碎片濺在季橫腳邊。
“你還沒忘了他?!”老爺子怒吼着,覺得不可思議。
季橫自己也在想,是啊怎麽還沒忘,許皎白應該都長大了,不是十七歲的少年,身條更加挺拔,眉眼也一改從前。
他怎麽還沒忘,還把他藏在心裏。
他一直沒和江稍提到過許皎白,一方面是知道自己身邊有老爺子的眼線,季淮不放心這個弟弟,也派人盯着他,另一方面是他曾經托人打聽過許皎白。
聽說他在大學裏交了一個女朋友。
正是江稍的姐姐。
季橫也知道自己病得厲害。
他要是回去一定會想辦法抓住他。
他的喜歡遲來了很多年,那個男孩子應該已經不稀罕了。
自己沒有理由再去傷害他。
後來聽江稍說一切都是誤會,許皎白并沒有交往的對象。當時他正被老爺子看管得緊,老頭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麽會喜歡一個同性,連帶着江稍都不讓他接觸了。
“只要我還活着一天,你就別想回去!”
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無法走路,季橫知道他所剩時日不多,難得沒有反駁。
季老爺子心裏清楚季橫遲早要回去,他一定會回去。
自己只能留他一時。
他到死都不肯告訴季橫,他太寂寞了。
一年後老爺子去世,季橫回來參加葬禮,高中同學聯系他去同學聚會,說是和隔壁班一起商量好的。
季橫去了。
許皎白卻沒有來。
時隔六年的同學聚會,有人說起許皎白——校服的襯衫扣子總要一絲不茍全部系好,不喜說話,讨厭和別人肢體接觸的少年。
只有季橫知道,許皎白柔軟的像只貓,對待喜歡的事物眼裏有藏不住的光。
他曾經為自己畫畫,整整一冊速寫本,畫得都是他。
季橫卻遲了很久才發現那條藏在夏天裏的貓咪尾巴。
有人說:“聽說他這幾年過得不太好,他母親生病了,他只能回來當個畫室老師,方便照顧家人。”
季橫直接闖到隔壁班聚會的房間,逮到管向童問:“許皎白現在在哪?”
這一次他來到畫室外面,沒有絲毫猶豫翻牆而過。
晴空,烈日,無法退散的炎熱和漂浮在空氣中的細小微塵,時間仿佛沒有往前走,又回到那個夏天。
許皎白從畫室裏出來,和六年前穿白衫的少年重疊在一起。
白的膚色黑的發,幹淨清爽的一個人,瞳色不深,看人從來都是淡淡的一眼。
如皎白的月色,沁涼又治愈。
季橫從角落裏走出來,許皎白背對着他,他輕輕拍他的肩膀。
許皎白回過頭,季橫立刻露出笑臉。
他有多久沒這樣笑過?
季橫戴着自己都覺得陌生的面具。他也想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的開懷大笑,想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年,想重來一遍,這一次他一定主動遞給許皎白一塊糖,把糖果放進他的嘴裏,趁着夏天還沒結束湊到少年的耳邊,告訴他自己早已喜歡上他。
他沒有在養一只貓,他也在認真喜歡一個人。
只是稍稍遲了一點,他們就錯過了。
季橫看到許皎白敞開的衣領,襯衫的前兩顆扣子已經不需要他去解開。
那些傷疤早已愈合,它們不會成為他痛苦的理由,他放下了很多東西,最終站在許皎白面前。
沒有誰能拯救誰。
所有的傷口都要自愈,都要自己走出來。
所以我回來并非渴望得到你的救贖,只是我忘不掉你、放不下你,想回來找你。
僅僅是因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