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奶蓋
王穗雪和季橫同班。
高中的第一個學期末,期末考試前一天,她忘帶書本返回教室,教室後面的門沒關,她看到季橫趴在桌子上肩膀及不可見地抖。
——她窺見秘密的一角。
之後她悄然進門拿書,不小心把摞在上面的其他書本碰掉了,季橫警覺擡起頭,王穗雪看到一雙沒有眼淚的冷漠的眼。她本以為季橫在哭,仔細看卻不是,尴尬地立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季橫站起來問她:“忘拿書了?”
“啊…嗯。”王穗雪局促道。
季橫走到她身邊,彎腰把書撿起來放到桌子上。他很高,王穗雪需要擡頭才能看到他的臉,喏喏說一句“謝謝”,小女生姿态盡顯,絲毫不見平日裏的咋呼。
季橫很優秀,成績優秀,體育優秀,強勢耀眼,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也有弱點,并且被她看到了。她開始不自覺在意起季橫,想象自己能在季橫心裏占一席之地,像小說裏寫的那樣,他們會越走越近。
可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她和季橫關系始終局限于同班同學,沒辦法拉得更近,不是她沒有努力,是季橫不願意別人靠近,劃分出一條明确的界限。
她跟季橫說自己可能喜歡他,話沒說到肯定,季橫直接搖頭拒絕。
“那你告訴我那天你為什麽哭?”她自作聰明地問道。
季橫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所答非所問:“抱歉,我現在沒心思談戀愛。”
沒袒露心意之前季橫還會接她遞過去的礦泉水,真的表了白反而什麽都避開。她塞在抽屜裏的零食,他碰都不碰一下,直接說“我不吃,你拿走吧以後也別放了”。
王穗雪氣得臉頰通紅,把手裏那塊巧克力硬塞進季橫手裏:“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了,你送人也好扔了也好就是別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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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季橫真的轉手遞到別人手裏。
王穗雪實在太想打碎那面通往秘境的鏡子了,那裏面有秘密。如果她能知道,說不定季橫就會對她敞開心扉,會對她另眼相待。
可季橫卻态度冷硬地将她完全隔開,讓她沒有一點打破僵局的餘地。她好像看清了什麽——季橫才是那個冰冷到骨子裏的人,她喜歡上一個虛假的殼子卻不知道怎樣才能死心。
就像現在,她哭得稀裏嘩啦,季橫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她,反而低頭和坐在旁邊的許皎白交談。
好在沒有狼狽多久,王黔看不下去拉着她往休息區走,王穗雪被強行拽走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又回頭看一眼,正好看到季橫湊近那個她朋友口中和任何人都保持距離的男孩子……
許皎白沒有躲也沒有接季橫遞過來的那顆糖。這是正常的投喂流程,水果糖他總不會拒絕,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他不想。
“我現在不想吃糖。”許皎白說着又嘬了一口草莓汁,奶蓋中間的部分已經慢慢變渾濁,粉紅和乳白糅合在一塊,他拿在手裏冰冰涼涼,手指也冰冰涼涼。
季橫看許皎白費勁打開杯蓋捧着喝了一口奶油,又問,“現在想吃了嗎?”
“不想。”
“為什麽?”
許皎白舔舔嘴邊,防止周圍沾着奶油,“吃多了牙疼。”
季橫側頭湊近他,“這是理由嗎?”
怎麽就不是了?但是許皎白不想說話,又開始喝飲料,“那個女生說她喜歡你。”
“嗯,我知道啊,我又不聾,她說得我都聽着呢。”
許皎白瞅他。
“所以才要拒絕,我現在又不想談戀愛,沒必要給她多餘的期望。”季橫蠻有耐心跟許皎白說,“讓她覺得自己有希望會更麻煩。”現在就已經夠麻煩了。
許皎白贊同這一部分說法甚至配合地點頭,點完頭又說:“以後不要随便把別人送的東西給其他人了。”
季橫啞然,“噢原來你在意這個啊,我把別人給的糖給你吃?”
許皎白:“我沒在意,只是這樣做不好。”
季橫按住許皎白的轉椅轉到自己面前,糖遞到許皎白嘴邊,“那你把糖吃了。”
哪有強迫別人吃糖的,許皎白皺皺眉,氣鼓鼓,“我不想……”嘴巴剛張開一半被硬擠進一塊糖,圓滾滾掉在舌頭上。
許皎白眉頭皺得更深了,看上去像生氣,目光冷淡掃過季橫的臉。季橫卻知道他這是假把式,鬧別扭還不敢伸爪子就知道炸毛示威。
許皎白:“我不吃。”
“那你吐了。”季橫一只手攤平在許皎白面前,“吐我手上。”
許皎白沒敢。
季橫笑了,“不是不吃嗎?吐吧,不嫌棄你。”
許皎白說不好自己的感覺,現在想起來倒也正常,他倆那時候沒有多熟,季橫沒理由白給他糖。
那些糖許皎白不喜歡,奶糖酥糖巧克力他都不愛吃,但他還是接下了。
因為是季橫給的。
許皎白情緒低落,喝奶蓋都不甜了,沒有嘴裏的糖甜,草莓汁的味道都被沖淡了。
“以後不會了。”季橫突然說,“不會把別人給我的再給你了,況且之後的糖都是我自己買的。”他有些心軟,手掌落在許皎白頭上,如同對待一只貓,一個寵物,溫柔又慷慨。
不知道許皎白聽沒聽進去,那顆糖最後還是吐進紙巾裏,季橫假裝沒看到随他去。
奶蓋喝到底,管向童和一個挺高個子的男生回來了。男生樣貌有些打眼,眼窩深邃有點混血的味道,霧藍色的短發左耳帶黑色耳釘,怪非主流的,全靠顏值在撐。
許皎白第一次見這個人。
管向童邊走邊講:“江稍,你太菜了,菜得摳腳。”
被叫江稍的男生懶洋洋地,眼皮半擡,“随便你說什麽吧。”
“本來就是!”管向童強調,然後轉頭問季橫,“哎其他人呢?就你倆在這兒,王黔他們呢?”
“不知道。”季橫說。
管向童:“少來。我剛還……”他說到一半眼珠子滴溜一轉,明白過來,“王穗雪又跟你攤牌了?她這是要一學期一次嗎?”
“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你上次也這麽說。”
“王黔把她拉走了。”
管向童撓撓腦袋,嘆口氣,“這算什麽事啊。”
季橫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連話都懶得接。
管向童自己接:“王黔喜歡她,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
“嗯。”季橫應了一聲,估摸着是知道。反而是許皎白比較驚訝,季橫見他感興趣,幾乎是哄着,“想問什麽,可以問他。”但他自己卻不願意解答,主要說了沒什麽意思,他不在乎誰喜歡誰,誰暗戀誰。和他又沒關系。
江稍自從回了吧臺就悄無聲息坐着,在場四個人只有許皎白對管向童說的話有反應。管向童很積極,不需要許皎白提問,“你是不是想問王黔為什麽撮合王穗雪和季橫?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願意當備胎吧或者覺得自己贏不了季橫?”他轉頭看季橫,“你說呢?”
“有病。”季橫回了倆字。
管向童扭過頭:“你看,這就是為什麽他朋友這麽少。”
季橫笑一聲,表情不大和善,管向童立刻縮腦袋。
許皎白并不覺得季橫朋友少,但他沒出聲,沉默聽他們扯皮。
不一會兒那幫溜冰的回來,三個男生,許皎白都見過,但從來沒說過話,更加沉默了。王黔和王穗雪不知道去哪兒了,始終沒回來。
整六點許母給許皎白打電話問他回去吃飯嗎,許皎白說馬上就回。
“你媽還查崗啊?”管向童問,“怎麽比我媽管得還嚴?”
“那就散了吧。”季橫說。
管向童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這才幾點?你确定?”
“嗯,我先回了。”季橫推許皎白肩膀,“走了,櫃子鑰匙我給你了,沒弄丢吧?”
兩個人去開櫃子,剩下的人面面相窺,江稍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我餓了。”
管向童:“……額,那我請你吃飯去?”
外面在下雪,看上去下了好一會兒,天氣更冷了,天蓋上一層鉛灰,銀白成為點綴,簌簌下落。
季橫去公交車站坐車,和許皎白順路。因為冷,倆人一路都沒怎麽開口說話,直到到了車站,季橫說:“還在意糖的事呢?”
裹着厚厚的圍巾,許皎白搖頭,頭發上沾着雪點,半張臉埋在裏面,看上去毛茸茸的。
“那為什麽把糖吐了?”
許皎白沒想到季橫看到了,愣了下然後坦誠道:“糖太甜了,喝不到奶茶味。”
他不是在生氣,非要說的話就是有點失落。
他是最沒脾氣的動物了,永遠都溫順聽話,在意也只是在意那麽一小會兒,自己就消化掉了。
“你再給我一顆。”季橫在臺階上面站着,許皎白伸出手擡頭看他,把半張臉露出來,眼睛裏映着雪,“這次不會再丢了。”
季橫發現自己好像錯了。
從他在口袋裏放那些五顏六色的糖開始,他就已經在養一只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