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何歡君眨眨眼,若非東極今日提起,他确實忘了。
那些年,許是心中總有一分悲戚,這埙曲出自他之口便愈發幽怨。那年,紀青山參加皇家獵宴,因得罪小人在獵場上險些命喪虎口,他當時情急之下赤手空拳與虎搏鬥,那只埙也在當時丢了。曾聽人說過埙曲幽怨不吉利,他本不放在心上,可紀青山出事,埙也丢了,自此後,他便再也未曾碰過埙之樂器,到如今,擅彈的也僅有一把上古瑤琴。可那瑤琴,也在玉山之變中因紀青山而毀。
何歡君望着古窯中熱烈的火焰,再轉頭去看東極,火光映在老頭的臉上,明滅的眉目,眼含的溫情,何歡君心中一動,一股酥麻之意緩緩漫延至四肢百骸。
他說道:“那麽久了,你還記得。我夜裏難眠起來吹埙,你便也睡不着來聽着?”
東極見他也回想起往事,笑道:“老夫實在聽不得人間悲苦之音,聞聲救苦乃我天命使然,偌偌人間,你一吹,我便只聽得到你了。”
這才是為何那八十六載東極總來的原由,到了後來,便是他不再吹埙,可東極也已放不下他了。
一個從來不知他存在的少年,漸漸成了仙人心中的牽挂,天上地下,一來一往,一念便成執念。
陶埙出窯那日,東極早早起來守在外頭等候,當窯夫将燒制好的陶埙遞給他時,東極捧着那還留有窯溫的埙露出一笑,一旁走來的何歡君見他笑容,不僅也勾起唇角,緩緩走到他身邊看着他捧着的陶埙。
“吹吹看?”東極轉頭,将手中陶埙遞過去。
何歡君接過來,圓潤的陶器在掌中靜靜躺着,并未用什麽複雜的工藝,只寥寥幾筆勾勒山水,上了簡單的黑釉,因窯變産生一些斑紋,拿起來輕輕一轉,那紋路便如有實質,在光下流轉,似水墨山河流淌,令人心生喜悅。
何歡君握着埙湊到嘴邊,低低一吹,一句低沉的埙音發出。
何歡君掂了掂手中的埙,朝東極道:“許久不曾吹奏,生疏了。”
東極一笑,将埙拿過來,放到自己嘴邊。
酆都大帝現身時,東極正迎風站在山頭吹奏埙曲,何歡君在一旁席地而坐,閉目和歌。
山風獵獵,衣袂飄飄,一坐一立,曲歌蒼涼,有悲壯之意,但幽怨之下還有一絲長情流轉。
“這曲子太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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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聽到有人道了這一句,何歡君睜開眼,看見酆都大帝不知何時來了,此刻正站在東極身後。
東極也聽到了酆都大帝的說話聲,停下來回頭看見他,笑着招呼:“原來是大帝來了,怎麽,這曲風你不喜歡?”
酆都大帝搖頭:“太悲壯了,不吉利。”
東極失笑道:“你本屬幽冥還要什麽吉利?”又問,“大帝怎麽不在酆都城卻來到人間,莫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酆都大帝道:“倒也沒什麽大的變故,聽說你重回人間修煉,我便順路來看看你,主要還想向何歡君問一件東西。”
說着大帝轉身向何歡君擡手道:“敢問神君可留有紀青山生前之物?”
東極面露疑惑,何歡君亦然。
酆都大帝道:“哦,你們許是不知,那天帝留在酆都城的凡間女子的幽魄已然尋回了。怎麽也想不到她竟是被紀青山偷出去的。”
“偷?”東極奇道,“好端端的紀青山為何偷她?”
酆都大帝嘆了口氣:“你們怕是怎麽也想不到,那女子竟是蠱雕妖王在人間的轉世。”
何歡君與東極聞言面面相觑。
大帝又道:“這便是廣陵君要問紀青山去處的原由。那女子的幽魄在酆都城千年之久果然出了異數,引起了魔族的注意,也不知那紀青山從何得知她的身份,竟到幽冥中将她誘出酆都城輾轉去了人間。廣陵君探聽到紀青山的去處,自然追随而至。”
東極撓撓下巴道:“大帝莫不是想說廣陵君與紀青山為着一個女子在人間大打出手,引得邊陲之亂?”
“你怎知是邊陲之亂?怎麽不是皇城之亂或者其他哪裏之亂?”大帝問。
東極摸着光潔的下颌作捋須之狀道:“老夫掐指一算。”
大帝哼哼:“老當益壯嘛。”
老頭得意:“那是。”
被忽略的何歡君在旁哼了一句:“說正事。”
大帝神色一正,清清嗓子道:“他二人倒是不至于大打出手,如今廣陵君乃堂堂魔君,紀青山自然不是他的對手,棘手之處在于那蠱雕妖王轉世的女子身上。”
“怎麽說?”東極追問。
大帝道:“能将天帝迷得神魂颠倒自然非是凡物……”說到這裏大帝壓低了音量湊近二人小聲道,“那蠱雕原來不是廣陵仙尊的座駕嘛,天書中記載她犯事被貶,實則不然,其實她是……”
“喂,酆都老頭你大點聲!”雲上突然傳來一句喊聲。
衆人一驚,相繼擡頭望去,只見一朵肥沃的雲飄在半空,雲上伏坐着一個女子,不知在那裏聽了多久。
“王母娘娘?”酆都大帝最先反應過來,驚呼道。
姬靈從雲頭上跳下來落在地上,利落地甩了甩長發,叉腰對酆都大帝道:“大帝喚我姬靈仙便可,千萬別叫什麽娘娘。”冷眼一睇,“否則休怪我無情!”
大帝見她一臉兇神惡煞,忍不住擡手摸摸寒涼的脖子,點頭道是。
姬靈一襲平常女子的妝扮,最顯眼之處是她腰袢處垂挂的一枚青銅小鼎。她見何歡君盯着自己腰間的青銅鼎看,一撅嘴,做了一個噓的手勢:“你師神睡着了,你可別喚他出來,我還要聽酆都老頭講那玉皇的八卦呢。”說着又朝酆都大帝擠擠眼,“趕快繼續講啊。”
“???”酆都大帝一頭霧水,這西王母怎麽跟以前不一樣了?
東極拿手肘戳了戳大帝的老腰,催促道:“講啊。”
酆都大帝哎呀一聲扶着老腰瞪向何歡君,好似在說快管管你家這老頭。
何歡君接收到大帝的哀怨,忍不住搖頭失笑,拂袖一揮,面前變出一張長方的茶案和幾張矮凳,他招呼衆人坐下。
袖風在案上輕輕掃過,又變出茶具,熱騰騰的茶湯一一遞到衆人面前,俨然是要認真聽故事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