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聽到趙翓這番話, 陳嬿姝微微一怔, 随即冷着臉說道:“二殿下,先前嬿姝也說了,我既不是趙國人, 也不是吳國人,此番情境之下, 我自然要回陳國才是。如果二殿下真念着舊情, 那就請殿下派人送嬿姝母女歸國, 嬿姝感激不盡。如果二殿下覺得無此必要,那……嬿姝自己想辦法回國便是。”
陳嬿姝敢這麽說, 其實她心裏知道,趙翓既然願意單槍匹馬來救自己, 肯定不會讓自己在這個亂世之時獨自回陳國的, 她這麽說,只不過是激他一下。
果然, 趙翓猶疑了片刻,然後說道:“吳國如今有些亂, 你帶着孩子,先離開也好。那我讓羅通帶人先送你回禹丘,其餘之事, 等我從吳國回去再說。”
聽到他這麽說, 陳嬿姝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面上卻裝着一臉淡然的模樣,對着趙翓行禮道:“嬿姝多謝二殿下。”
見陳嬿姝故意如此生分, 趙翓眉頭微微一皺。他伸手,在阿鹛小臉上輕輕撫了撫。
說來也奇怪,平日認生的阿鹛瞪着眼睛望着他,被他這麽摸着,也不哭鬧。陳嬿姝心裏嘀咕道,難道,真是血濃于水?
他擡眼望着她,問道:“你喚她阿鹛?哪個鹛?”
“鹛,取自畫眉鳥之意?”她應道。
他笑了笑,說道:“此名甚好,先這麽喚着她吧。日後,我再好好為她取個名字。”
“嗯……”她頓了一下,說道,“不用勞煩二殿下了。我父王會為她取名的。”
他側眼望着她,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覺得,我的女兒,可能會讓別人取名?”
見他似乎有些不快,她也不敢再說了,畢竟,他還是得罪不起的。就算他對她還有些許的情意,她也不能太過。她咬了咬唇,岔開話道:“二殿下,阿鹛乳母還在城內,這一路要好幾日才能回陳國,恐怕還要尋一個乳母在路上為她哺乳才是。”
趙翓點了點頭,說道:“好。”說罷,他轉過臉對着羅通說,“羅通,你派人去找個幹淨的婦人來為小公主做乳母。”
羅通點頭道:“是,殿下。”
趙翓又回過臉,對着陳嬿姝柔聲說道:“阿蟬,你先回禹丘等我。待我把吳國的事處理完了,便回來找你!”
陳嬿姝未說好,也未答不好,只說道:“嬿姝多謝二殿下助我回陳國。”
聽到她這麽說,趙翓知道她心結未解,也拿她沒有辦法,不過,前方戰事正緊,他也不敢再耽擱下去,遂上前拉過赤雲,飛身上了馬,回過身對着陳嬿姝說道:“阿蟬,我先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看着他這整裝待發的模樣,陳嬿姝心裏突然有些發酸。前世,在崇安城破之前,她便死了,她也不知道他後來怎麽樣了。她不知道他這一去,是否會平安無事。不管怎麽說,她還是希望他能一切平安。她擡起頭,對着他勉強笑了笑,說道:“殿下,前路兇險,你要保重!”
聽到陳嬿姝這麽說,趙翓的心突然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揉了一下似的。她擔心自己,說明她心裏還是有他。
他微笑着望着她,說道:“放心,我定會平安回來的!”說罷,他策着馬,轉過身,便往崇安城的方向跑去。
看着他遠去的背景,她怔忡了片刻,然後轉回頭,跟着羅通一起先回了趙軍大營,待他準備一番再起程。
臨出發的時候,陳嬿姝看見羅通領了一個年輕婦人過來。
那婦人看着瘦瘦小小,但衣裳還算幹淨。她懷裏還抱着一個嬰孩。
羅通走到陳嬿姝面前,行禮道:“嬿姝公主,這位婦人丈夫新死,獨自一人帶着一個半歲的孩子,也是可憐,小人叫她來當乳母,也是想讓他們母子倆有個容身之處。不知嬿姝公主可看得上她?”
陳嬿姝走上前,對着那婦人說道:“把頭擡起來,我看看。”
“是。”那婦人把頭擡了起來。
長得倒還算眉清目秀。陳嬿姝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可願意來為小公主做乳母?”
那婦人咬了咬唇,說道:“小婦人自然願意,只是,奴婢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公主成全。”
“何事?你說便是。”陳嬿姝回應道。
婦人眼中噙着淚,說道:“回公主,小婦人全家都沒了,如今只有這個孩子跟在身邊,請公主開恩,容許小婦人将孩子帶在身邊。小婦人為小公主哺乳之後,自然不會再為他哺乳,只求公主賜些米粥給他吃,為我夫家留下一點血脈,小婦人感激不盡。”
陳嬿姝也是作母親的,看見這婦人說得如此可憐,也動了恻隐之心。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道。
“小婦人夫家姓封,小婦人名喚秀娘。”婦人答道。
“行,那你就把孩子帶着一起吧,日後也可以給阿鹛做個伴。平日你就給阿鹛哺乳便是,其餘照顧她之事,自有侍女來做,你有空就看着你家孩子。”
婦人一聽,大喜道:“多謝公主收留奴婢母子。請公主放心,奴婢定然會好好哺育小公主的。”
“那你們收拾一下,便跟着我們一起走吧。”說完話,陳嬿姝便上了馬車。
秀娘連連稱謝,然後在羅通的安排下,抱着孩子上了後面一輛馬車。
待人馬齊備,羅通便招呼着起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陳國而去。
秀娘的孩子耽兒已經半歲多了,能夠吃些米糊,而阿鹛還小,只能吃乳汁,因而,秀娘便狠心給耽兒斷了奶,只哺乳阿鹛一人。
陳嬿姝聽到耽兒一路上哭得厲害,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叫了侍女去幫秀娘照顧阿耽,省得秀娘一個人顧不過來。後來,回到陳國,鄭檀還嫌秀娘長得太瘦,怕她的奶不養孩子,想為阿鹛另選個乳母。不過,陳嬿姝與秀娘相處了這幾日,也有了感情,又有些可憐她的身世,堅持把她留在身邊,也免得這母子二人在外飄泊,難以生活。秀娘受了大恩,自然是對陳嬿姝死心塌地,對阿鹛也是全心全意地照顧。
出崇安兩日後,又有人把碧绫和紫絹等幾個平日服侍陳嬿姝的侍女也送了過來。看見碧绫好端端的回到自己身邊,陳嬿姝十分欣喜,前世碧绫曾為了她失了性命,這一世她從城樓上跳下來之後,碧绫還留在上面,她也一直很擔心碧绫會被吳郓洩憤殺害,如今見到人,她才放下心來。
從碧绫的口中,陳嬿姝得知,吳郓看見她與趙翓離開之後,便下令放箭來射殺他們,沒想到吳國守城樓的兵士反了,與吳郓的親軍厮殺起來,而她才有機會趁亂逃脫。後面她被攻進城的趙軍兵士所俘。有兵士得知她是照顧吳王後的侍女,便把她送了過來。在她離開崇安城的時候,趙軍已經全面破城,不過,吳郓的行蹤不知,還在四處搜尋。
聽到這個消息,陳嬿姝也說不清自己心裏什麽感覺。她只好不停地對自己說,這一切只是趙國與吳國之事,與自己無關,也就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事了。
十日後,陳嬿姝回到了禹丘。鄭檀與陳弘并不知道她在崇安北濟門所經歷的這番險事,更不知道阿鹛的真實身世,只是以為吳國兵敗後,作為吳國王後的陳嬿姝被俘,趙翓看着陳國的面子,将陳嬿姝送還回來的。
想到趙國大軍是經陳國的領土前往攻打吳國的,陳弘夫婦覺得很對不住女兒。鄭檀拉着陳嬿姝的手,含淚道:“阿蟬,你,你不怪你阿爹吧?”
陳嬿姝一時沒明白鄭檀的意思,懵懂着問道:“阿娘,阿蟬怪阿爹作甚?”
鄭檀以為她說的是反話,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阿蟬,你也別怪你阿爹,趙國勢大,我們陳國哪敢跟他們作對?你阿爹,他不但是你的父親,他還是陳國的君主,他還要為陳國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考慮呀。”
聽到這裏,陳嬿姝這才明白鄭檀為何如此說,忙說道:“阿娘,阿蟬沒怪阿爹。這些道理,阿蟬都懂的。嬿姝當時想與趙國和宋國結親,不也是為了我們陳國嗎?阿蟬怎麽會為了這事怪阿爹呀!”
“可是,被害的那個,他,他是你夫君呀!”鄭檀忍不住掉下淚來,“可憐我兒,年紀輕輕便成了寡婦,我那外孫女才兩個月大便沒了父親。”
“寡婦?”陳嬿姝一怔,連忙問道,“怎麽?吳郓,他,他死了?”
“嗯。”鄭檀點了點頭,說道,“昨晚才得到消息,說是吳郓被趙軍圍困在東蛟嶺。他在走投無路之下,将妃嫔和兩個女兒刺死,自己也跳崖自盡了。如今他的庶弟吳郊自立為吳王,在與趙軍對抗。”
陳嬿姝得到這個消息,極為震驚。吳郓,就這麽死了?
見陳嬿姝一臉呆怔,鄭檀以為她此時極為傷心,也禁不住哭道:“阿蟬,是阿爹和阿娘害了你,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嫁到吳國去。”
此時,陳嬿姝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着母親說道:“嫁到吳國,是阿蟬自己選的,阿蟬不怪阿爹和阿娘。”
“阿蟬,你也別太難過了。日後阿爹再為你重新覓一門親事。”陳弘頓了頓,又說道,“雖然也許不會是哪國的王孫公子,但在我們陳國找個青年才俊還是可以的。這樣其實還更好,你不用遠嫁,可以随時回宮來看阿爹阿娘。”
“阿蟬不想再嫁人了!”陳嬿姝強笑着搖了搖頭,“反正我也有了阿鹛了,以後的日子,我跟着阿鹛過就行了。”
鄭檀搖了搖頭,說道:“可阿鹛大了,總要出嫁呀?那你到時怎麽辦?”
“不怕!”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陳瑾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還有我呢!阿鹛出嫁了,阿姐就跟着阿斑過!”
聽到陳瑾這般說,又看到他眼中似乎滿是堅毅,陳嬿姝的眼眶一下便紅了。她這才發現,不過短短兩年,自己這位幼弟,卻長成了大人般的模樣。
陳弘卻瞪了陳瑾一眼,還想說什麽。鄭檀見狀,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沖他搖了搖頭。陳弘知道,妻子是叫自己不要再提此事,他也就作罷了。
鄭檀轉過臉,對着陳嬿姝說道:“這些事我們先不提,眼前把阿鹛照顧好,才是正事。”
“嗯。”陳嬿姝點了點頭。
回到了陳國,有父母在身邊,陳嬿姝覺得一切都不用擔心了,只一心照顧着阿鹛。不過,在這表面平靜的生活中,還是隐藏着些許暗湧。畢竟,趙翓是知道阿鹛身世的,他接下來要怎麽做,她還不知道。她只希望,他能放過她,放過阿鹛,讓她們母女在陳國過着平淡安寧的生活。
可是,那一天還是到了。
兩個月後,趙翓将吳國平定後,在返回趙國的途中,又來到了禹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