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傅家村就座落在魚脊山下。見陳嬿姝喜歡這梨花, 徐伯告訴她, 這個時節,魚脊山上漫山遍野全是梨花,跟山上下了雪似的。陳嬿姝一聽, 自然心動不已,不過, 想到趙翓劃了一上午的船, 人也疲累了她也就沒提讓趙翓帶她上山賞梨花之事。反正他們要在這裏呆三日, 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趙翓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明日我們早些起床, 先去山頂觀日出,下山的時候, 可順便觀賞梨花。”
“好啊。”陳嬿姝歡喜得連連點頭, “那可就說定了。”
“嗯。”趙翓望着她笑。
下午兩人無事,陳嬿姝便想下棋作樂。可徐伯說屋裏無雙陸棋, 不過他提道,這屋子原來的主人, 趙翓口中叫做“傅叔”之人,喜下圍棋。
見陳嬿姝甚是無聊,趙翓便對着她問道:“阿蟬, 你可會弈棋?”
陳嬿姝點了點頭, 說道:“懂一點, 只是棋藝不高。”
“就打發點時間,會就行了。”趙翓便叫徐伯把棋子與棋盤取了過來。
梨樹下有一張石桌, 邊上有四張石凳。陳嬿姝見豔陽正好,便叫趙翓把棋盤擺在石桌之上,兩人就坐在小院中下棋。
待徐伯把茶壺端上了之後,趙翓便叫他下去歇息,不用人身邊服侍。
雖然才來不久,但陳嬿姝也發現,這屋子裏下人并不多,加上徐伯共二男三女,且都四五十歲了,手腳自然比不得年輕人利索。好在陳嬿姝與趙翓的事并不多,也用不着他們服侍。
待徐伯離開之後,陳嬿姝與趙翓分坐于石桌兩端。趙翓持白子,她持黑子。趙翓讓她先行,但她堅持要猜先決定誰先出子。趙翓也只好随她。
趙翓去取白棋。他伸出手,揭開盒蓋。看起來,這棋盒也有些老舊了,盒中那白色的棋子也已經有些發黃。
趙翓抓了一把白子,握在手裏,置于棋盤之上,對着她笑道:“阿蟬,現在該你取子了。”
陳嬿姝笑了笑,伸手揭開棋盒,本想取一枚棋子。不過,她想到如今自己與趙翓是兩個人了,自然應該成雙成對才是。于是,她又撿了一顆棋子在手中。這棋子雖然還算幹淨,但摸在手中卻有些澀手。看來,它的主人已經很久沒有用過它了。
徐伯不是說那位傅叔很喜歡下圍棋嗎?為何這麽久都沒動過棋?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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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嬿姝把兩顆黑子擲于棋盤之上,忍不住對着趙翓問道:“阿翓,你口中那位傅叔,是不是很久沒回過家了?”
趙翓把手撒開,白子便“嘩啦”一聲,盡數落在棋盤之上。他伸出手,正準備數子,聽到陳嬿姝問,他手上微微一頓,随即又神色如常,一邊用手數着子,一邊對着陳嬿姝說道:“算起來,也快二十年了。”
“啊?”陳嬿姝一驚,“他怎麽這麽多年都不回來呀?”
趙翓并未回答她,自顧自把白子數好,發現單了一顆。他擡起頭來,對着陳嬿姝笑道:“阿蟬,是單數。”
陳嬿姝一怔。自己取了雙,他卻取了單,怎麽這麽不巧?于是,她沖着他笑了笑,說道:“我猜錯了,該你先行。”
趙翓也不再客氣,取了一粒白子,放在棋盤右下角,又說道:“其實,也可以算他回來了一直沒走。因為……他的墓就在後面的魚脊山上。”
陳嬿姝剛把棋子放在左下角,聽到趙翓這麽說,驚了一跳:“怎麽?那位傅叔,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趙翓點了點頭,又下了一手棋。
陳嬿姝一邊取子,一邊說道:“那,這位傅叔,是你什麽人呀?”說完,她把棋子放在棋盤上,偷偷擡起眼,觀察着趙翓的神色。她總感覺這傅叔有些神秘,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問,會不會惹得他不高興。
趙翓似乎感覺到了。他擡起頭來,對着她說道:“我若是想瞞你,就不會帶你來這裏了。”說到這裏,他低下頭,嘆了一口氣,又道,“傅叔走了這麽多年了,能記得他的,除了這莊子裏幾位老人,就是我與母後了吧?”
見他似乎頗為感慨,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搭話好,還是不搭話好。
他擡起眼來,定定地看着她,問道:“阿蟬,你真想知道傅叔的事?”
陳嬿姝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說道:“嗯。我想知道與你有關的一切。”只有知道與他有關的一切,才能更靠近他的心。
聽到這話,趙翓微微一怔,又走了一步棋,說道:“我說的這位傅叔,名叫君宜,與我舅父乃同窗……”說到這裏,他的眼睛微微垂下,望着棋盤上稀疏的幾粒棋子,緩緩說道,“他,也是我母後年少時鐘情之人。”
聽到這話,陳嬿姝更是吃驚。她沒想到,這位傅叔居然還與姜王後有一段過往。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趙翓,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陳嬿姝這般模樣,趙翓淡然一笑,說道:“還是先下棋吧,等空閑了我再慢慢說給你聽。”
“哦,好。”陳嬿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願意告訴自己,也不敢多問,只得老老實實下起棋來。
陳嬿姝沒有謙虛,她的棋藝真的不怎麽樣。在家的時候,陳瑾都不願意與她下棋,嫌與她下棋無趣。今日雖然只走了十幾步,陳嬿姝已經感覺到,趙翓的棋藝遠在陳瑾之上,更不用說她了。不過,趙翓似乎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反而很有興致似的。陳嬿姝知道,他這興致都是裝出來的。他棋藝這麽高,跟她下棋肯定下得難受。大輸了三局之後,陳嬿姝便佯裝輸棋不開心,說不想下棋了。他果然又來哄她,帶着她換上素衣,在村子邊去轉了轉,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屋來吃晚食。
吃過晚食,怕陳嬿姝無聊,趙翓便去書室找了幾本書過來給她看。
“今天累了,不想看書。”陳嬿姝把書放到了一旁。
趙翓怕她不開心,忙問道:“那你想做什麽?”
“我想什麽,你都答應?”她擡起頭問道。
“嗯。”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她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你現在可有空閑?”
“當然有空閑。”他笑了起來。
“你下午不是說,等你空閑了,把王後與傅叔的事講給我聽嗎?我現在想聽故事!”說話時,她小心地看着他的臉色。
聽了她的話,他的神色并無異樣,只微微沉吟了片刻,然後問道:“你真想聽?”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就說給你聽吧。”他攬着她的腰,坐了下來。她依在他懷裏,聽他講起了這樁隐秘的往事。
這莊子的主人叫傅君宜,與姜瀾的兄長,也就是姜郇的父親姜鴻是同窗好友,因此得以經常出入姜家,與姜瀾多有接觸。一位是翩翩君子,一位是窈窕淑女,正是情心萌動之時,兩個人都自然而然地對對方動了情。
傅君宜雙親早亡,不過,家中卻有一百多畝良田,雖算不上富裕,但也衣食不愁。而那個時候的姜家遠沒有現在作為皇親這般風光,姜父只是太常寺一個不入流的小博士。姜家人多,姜父那一點俸祿,常常捉襟見肘,傅君宜經常拿米面來接濟姜家。
這一對小兒女的心思,姜家人自然也看出來了。這傅君宜不僅長相俊雅,而且才學也很是出衆,見他有意于姜瀾,而自己女兒似乎也喜歡他,姜家上下對此似乎也沒什麽意見。因當時傅君宜母親死去不滿三年,姜家也打算等他出了孝,請個媒人來提親,便給兩人把婚事辦了。
就在傅君宜出孝期前兩月,他與姜鴻的另一位同窗舒潤的家裏辦了一個雅集,并邀請了傅君宜與姜鴻。舒潤是廷尉右監之子,其家世在一衆同學中是最為顯赫的。姜瀾只是小官之女,以前也沒什麽機會參加這種雅集,因而,姜鴻與傅君宜便帶上姜瀾去湊個熱鬧,讓她長點見識。
沒想到,趙王趙垣那天居然微服來到了舒家。那日,姜瀾的身着雖比不得那些世家名媛華麗,但她的容貌卻是無人可比,就算只穿了一身素花裙子,她也吸引了全場男子的目光。而趙垣也在那次雅集上,看中了姜瀾。
三日後,宮中侍官便來到了姜家提親。侍官倒也客氣,只說趙王有意納姜瀾進宮為妃。那時的姜瀾,心中只有傅君宜,怎麽肯進宮?見趙王要納姜瀾,姜家其他人都吓得不敢說話。而姜瀾只願意與傅君宜在一起,不願意進宮。可她怕趙王對傅君宜不利,又不敢說出自己已有心上人之事,只得說自己曾經在神靈面前發過毒誓,嫁人只做正妻,不能做側室。王的正妻,自然是王後。而各國的王娶妻,一般都是他國的公主。因而,姜瀾覺得趙垣不可能娶自己為正妻,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沒想到侍官回宮禀報趙垣之後,他居然答應迎她為後。
當侍官把這個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姜瀾都懵了。這個時候,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而聽到趙王要娶姜瀾為後,姜家的人也動了心思。見姜瀾不願意,便把她關了起來,再由姜父出面,答應了這門親事。
姜瀾在家裏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只好找機會偷偷跳窗跳走,想去找傅君宜,與他一道私奔,兩人逃到別的國家去。可她剛跑出均陽城,就被得到消息的趙垣派人把她抓了回去。趙垣得知了她與傅君宜之事,很是生氣,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斷絕與傅君宜的關系,嫁給他,成為趙國的王後,而他會給傅君宜和姜鴻任職。另一個選擇,便是随着姜家滿門和傅君宜一道去赴死。
說是有兩個選擇,其實對姜瀾來說,根本就是沒有選擇。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她死了又有何妨?可是,她不能害了傅君宜,更不能連累姜家十餘口人。就這樣,她最終嫁給了趙垣,成為了趙國的王後。
而趙垣确實也兌現諾言,給姜鴻和傅君宜任了職。姜鴻進了光祿寺任仆射,而傅君宜卻在軍中任參軍。半年後,傅君宜随軍參戰,不曾想就這麽死在了戰場上,回來的,只有他的屍身。姜瀾得知消息後,悲痛欲絕,要不是她當時懷有身孕,說不定就随着傅君宜去了。
她覺得是趙垣派人暗中害死了傅君宜。不然為何趙軍大勝,偏偏傅君宜死了?她本就不喜趙垣,經此之事,心中更是怨恨,對他也更為冷淡。
趙垣一開始還哄着姜瀾,但他畢竟是王,日子久了,也厭了,再加之又有了善解人意的高貴妃,他漸漸也就不怎麽來找姜瀾了。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內疚,姜瀾雖然失了寵,但趙垣一直沒有想要廢後的意思,就連姜瀾每年在傅君宜的生辰死忌之時,帶着趙翓前來傅家村拜祭,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對姜家也不薄,姜鴻的官越做越大,現在已經做到了大宗正,位列九卿。為了姜家,也為了趙翓,姜瀾在面上也對趙垣客氣起來。只是,兩人之間橫亘着的傅君宜這個坎,怕是這一生一世都邁不過去了。
說完之後,趙翓長嘆一聲,也不知是為母親,是為傅君宜,還是為了父親……
這時,陳嬿姝突然想起,在吳郓來趙國那日,自己從趙王宮慌忙離開之時,在宮中曾遇到姜王後。當時,她腳上沾了泥土,神情有幾分憂傷。她還多嘴問了姜王後去了哪裏,她記得姜王後告訴她說,那天是她一個故人的冥誕,她去拜祭。現在想來,這位故人,便是傅君宜吧?
見陳嬿姝聽完之後,低頭不語,趙翓笑了笑,說道:“阿蟬,沒有吓到你吧?”
陳嬿姝忙擡起頭來,說道:“這怎麽會吓着我?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心疼王後和傅叔。”說到這裏,她也忍不住深深一嘆。明明是兩個相愛之人,卻不能相守,這種痛,最是錐心了。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伸手覆住趙翓的手,說道:“阿翓,王後和傅叔,他們真的太苦了……幸好我們能夠在一起!”
聽到她這番話,他心頭微微一震。他反過手來,把她的手握在掌中,輕聲說道:“阿蟬,答應我!無論出什麽事,你都要相信我,你都要與我在一起!”
“嗯。”她望着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看着她臉上的笑意,他心中卻充滿了澀意。他不知道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還會不會像現在答應自己這般做?會不會等自己?這時,他心裏突然想起姜郇曾經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只要你得了她的身子,保證她會乖乖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