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元
第十七章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節。
襄陵城。
襄陵城地處漢水中游,四面環山。比起京城的冰天雪地,正月裏的襄陵城便溫和的如初春一般。
沒有白雪皚皚,沒有刺骨的寒風,只有鐘聲自山林間的寺廟悠悠傳來,隐隐回蕩在城中,久久不絕。
盡管那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朱紅色的牆被郁郁蔥蔥的樹林掩映其中,但卻也難掩莊嚴肅穆。
不過,山間的巍峨廟宇卻也并未影響山腳下的俗世繁華。
大街小巷的店鋪已然熱鬧開張,因着上元節的緣故,長街上都已挂好了各色各樣的花燈,偶爾一陣風吹過,将那綴在燈尾的流蘇撩起,在空中飄搖。
讓人眼花缭亂的花燈下,是行街游走的各類小攤。不少閨閣女子也難得的結伴出門賞花燈,新奇的在小攤前駐足停留。
棠觀一行人到襄陵城時天色還未暗,但見這襄陵城熱鬧繁華,今日又是正月十五,慕容斐頭一次沒有催促着趕路,早早的便找了家客棧安頓了下來,但卻叮囑所有人,晚間不可離開客棧。說是因為正月十五城中的人既多又雜,為保肅王與肅王妃安全,還是不湊這個熱鬧為好。
盡管慕容斐說的客氣,但那張冷酷無情的兇臉卻是明晃晃的寫着“誰要出去我就廢了誰”。棠觀本就對這等事不甚在意,自然是令衆人要遵從慕容将軍的囑咐。
如此一來,顏绾本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心思頓時就被澆滅了。
不過連着起早摸黑趕了幾日的路,她也的确累的不行,一住下便在床上倒頭睡着了。
再醒來時,已是夜色微闌。
“小姐~”豆蔻一邊谄媚的笑,一邊湊到了床邊,“您醒了?”
顏绾眯着一雙剛睡醒的桃花眼,揉了揉散在腦後的長發,唇角微勾,“想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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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忙不疊的點頭,期盼的看向顏绾,“恩恩恩。”
顏绾挑了挑眉,起身下床,散着發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
“吱呀——”
窗外,街巷中交錯着挂滿了無數盞宮燈、走馬燈、花卉燈,燈光在一陣柔風中搖曳,煞是好看。
“小姐,這些花燈是不是很好看?”豆蔻忙不疊的湊了過來。
顏绾細細的看了幾眼,點頭,“還可以,只是不如京城的花燈精巧。”
這裏的花燈怎麽能和京城比?豆蔻的笑容一僵,果斷随手指向街上的行人,轉移話題,“小姐你看!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怎麽都帶着面具?!”
顏绾一愣,也透過半掩着的窗朝熱鬧的街上看去。
果然,無論男女,無論老少,所有人竟都帶着不同的面具,而路邊也有不少叫賣面具的攤販。
這倒有些新奇了……
顏绾的眸色亮了亮。她從前倒是在書中看過,說上元節曾有這麽個習俗,“正月望夜,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後來不知為何,這習俗漸漸消失了,才有了後來的猜燈謎和射花燈。
來大晉三年在京城沒見過,沒想到今日在這襄陵城竟是瞧見了。
見顏绾動了心,豆蔻面色一喜,趁熱打鐵的慫恿道,“小姐~咱們也出去買個面具吧!您和無暇一個射花燈,一個猜燈謎,從前都能贏一大堆好看的花燈吶。”
無暇冷冷的掃了豆蔻一眼,看向顏绾,“屬下覺得,與其出去觀燈不如想一想玉戒究竟在哪裏。”
玉戒……
一提到玉戒,顏绾的太陽穴就開始隐隐作痛起來。
這幾日她想盡辦法,對着棠觀各種動手動腳,也沒從他身上找到什麽玉戒,反倒是被用一種極為“鄙夷”而“複雜”的目光傷害了一次又一次。
“哎呀!玉戒明天還能再找,上元節一年可就一次!”豆蔻着急了,跺了跺腳昂着脖子和無暇杠上,結果被冷眼一掃,就默默的縮了回去。
算了,死門的怪物都惹不起……
顏绾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拍了拍手邊的窗棱,咬牙将腦子裏的玉戒和慕容斐的兇臉強行忘了,“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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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闌珊,長街上的一盞盞花燈全都亮了起來,将整個襄陵城籠罩在暖色光暈中,與月輝交相輝映,映得一片光彩離合。
交錯的花燈下,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嬉笑聲、歌舞聲交織在一起,空中時不時還有煙火綻開,無比熱鬧。
舞龍的隊伍在長街中央辟出了一條路,戴着面具的百姓們都紛紛散到了街道兩邊,喜氣洋洋的邊看邊議論着。
街邊,顏绾帶着無暇豆蔻站在人群中,朝越來越近的舞龍看去,每人都戴着一個剛剛從攤販那兒買來的面具。
顏绾穿着一襲藕荷色雲雁錦衣,月白長裙。半垂着流蘇的面具遮住了上半邊臉,露出一雙微挑的桃花眼,眸光潋滟。三千青絲未绾,只別了幾朵珠花,作未出閣的少女妝扮。襯着那五光十色的花燈,溫婉中便更透着些妩媚嬌豔。
揚手順了順垂至胸前的長發,顏绾莫名有些心虛。
照理說,她已經嫁為人婦,出門在外就應該绾着發髻,更何況這上元佳節……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上元節一直都是男女定情幽會的最好時機,她竟在這個時候“披頭散發”的就出來了……總有種不守婦道的感覺啊。
“小姐!你別擔心了。”見顏绾又苦着臉摸頭發,豆蔻走上前小聲安撫道,“這上元節您要是绾着發髻,沒有肅王殿下在身邊反而不妥。再說這戴着面具別人又認不出來,您怕什麽?”
顏绾垂頭想了想,覺得豆蔻說得倒也有道理,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小姐~咱們去那裏看花燈吧!”豆蔻一眼瞧見了長街那頭空懸着的一片花燈,興沖沖拉了拉顏绾的衣袖。
“恩。”
主仆三人剛離開,賣面具的攤販邊就緩緩走來了兩個男人。
其中身姿更為颀長的那個穿着一襲玄色錦緞長袍,腰間束着祥雲寬邊錦帶,玉冠束發。雖是尋常富貴人家的穿着,但那俊朗疏闊的眉眼和周身凜冽的氣勢卻依舊讓他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出挑。而後面跟着的男子也是英俊清朗,但比之玄衣男子卻差了不少氣度。
“主子……這裏的人都帶着面具,要怎麽找夫人?”顧平看了看周圍擦身而過戴着面具的人,頭有點疼。
慕容将軍都再三強調了不要出門,夫人竟還敢悄悄溜出來……
棠觀沉默不語,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在那一排排面具上撫過,最終落在一薄薄的黑色繁複面具上。
“主子?”顧平有些詫異的挑眉,“您也要戴面具?”
棠觀抿唇,也扔了一個給顧平,冷冷的開口,“入鄉随俗。”
兩人也都戴上了面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長街那遍空的花燈走去。
顧平從小在東宮長大,一直跟着棠觀,也從沒在宮外見識過民間的上元節,見着那蜂擁在花燈下的一群人倒也覺得新奇,“主子,那些人也在……猜燈謎?”
宮中雖每年正月十五也有花燈宴,但無論是賞花燈還是射花燈,氛圍卻從未有過其樂融融,都透着些說不出的詭異。
“這裏的花燈倒是簡陋的很。”棠觀遙遙的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那片燈海,聲音在嘈雜聲中低沉卻清晰。
顧平嘴角抽了抽。
這不是廢話嗎?這個小山城的花燈哪裏能和宮中每年的比……要知道,宮中每年擺出來的花燈可都是名工巧匠精心做出來,各州州牧挑最好的進貢上來,才能入宮中那些娘娘們的眼。
正當顧平腹诽時,棠觀卻淡淡的接了下一句,“雖簡陋,但不知為何卻看着很幹淨。”
顧平愣了愣。
幹淨?
果然沒錯。宮中的花燈宴總摻着嫔妃皇子們的争寵,還有京中貴女的争風吃醋,表面上雖是以和為貴,內裏卻總是風波暗湧。
他跟着殿下這麽久了,其實秉性也随了殿下。對于宮中那些盤根節錯的門道,他們都不甚了解,也不屑了解。只知其污穢不堪,卻不知究竟是如何污穢如何不堪,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還是被那些最厭惡的人、最厭惡的權術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顧平又看向那些花燈,“主子要是喜歡,便也去贏一盞花燈如何?”
棠觀繃着的下颚微松,正要說什麽時,卻是突然被人前的一陣喧嘩聲打斷了。
“好!”
“好好!”
叫好聲和鼓掌聲從人前傳來,讓棠觀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那花燈下的圓臺上,眉宇卻是驀地凝住了。
見棠觀蹙起了眉,顧平只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提議,連忙補充道,“主子也可贏一盞花燈給夫人,夫人一定會很高興。”
“看來是不必了。”
棠觀冰着臉,啓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