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3)
一塊留下來。
這下子衆代表連進去看也不敢了,趕緊掉頭,先到各省代表下榻處萬花樓,進了房間,衆代表這才恢複勇氣,齊聲高呼曰:光天化日,抓捕合法代表,毆打各省議長,此乃史來未聞之暴行也,我們決不能就這樣善甘休,要聯名向江蘇大都督程德全,提出強烈抗議。
之所以向程德全抗議,是因為會議的安全工作,由江蘇省負責。
于是衆代表聯名發電,向程德全提出強烈抗議。程德全的回電很快來了,只有兩個字:附議,下面是程德全的名字。
附議是什麽意思?衆代表茫然。
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附議的意思,就是支持大家的意思。程德全支持大家向他提出強烈抗議……原來,程德全這厮沒有什麽政治觀點,不管哪省的代表提出任何議案,都去拉他附議,他見人就附議,見人就支持,業已成了習慣。此番大家是向他抗議,他卻看也不看,立即表示支持。
程德全這一手,把大家搞得欲哭無淚。正無計可施,一夥全副武裝的士兵,殺氣騰騰的沖入萬花樓,找出林書記長的行李,打開亂翻起來。突然之間士兵翻出一個小紙包,紙包裏裝的是白色粉末,士兵們大喜,對代表們說道:過來看,都過來的看,此人身上攜帶着毒藥,分明是圖謀不軌,現在我們要把這些毒藥當物證帶回,你們是各省代表,都要簽字畫押作證。
各省代表排隊過來,低頭細看,說:錯了,這不是毒藥,是金雞納霜。
士兵道:瞎說,就是毒藥。
各省代表:真不是毒藥。
士兵:你們說不是毒藥,那你們一人吃幾口。
各省代表:……我們又沒病,吃這東西幹什麽?
士兵:還是的啊,你們不敢吃,那就是毒藥!
各省代表:……跟你這大頭兵說不清,沒文化,真可怕……
次日早晨,程德全終于來了,衆代表一湧而上:抗議抗議,強烈抗議……老程,快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那個刺客是誰派來的,為什麽要暗殺林書記長?還有還有,現在事情怎麽樣了?
程德全笑曰:經過我們對林書記長連夜拷打,刑訊逼供,林書記長已經招了,刺客是福建大都督孫道仁派來的,之所以要殺林書記長,是看他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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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代表:……老程,這不對吧,你應該對刺客刑訊逼供才對啊,怎麽對林書記長用起刑來了?
程德全道:你們傻,我可不傻,刺客可是要殺人的哦,你敢刑訊逼供他,他的同夥豈會饒過你?所以刺客當場就放了,惹不起,我們只敢對林書記長用刑。
衆代表:……老程,你這麽個搞法……那林書記長豈會罷休?
程德全道:說的是啊,所以林書記長哭着向我提出強烈抗議,現在已經辭職了,你們誰去幫我勸勸他,讓他不要計較得失,以革命事業為重,顧全大局,忍辱負重,快點回來繼續工作吧。
衆代表:……這事我們勸不了,還是你來吧。
那位林書記長,因為此事氣炸了肺,再也不攪和革命這爛事了,太鬧心。
這麽看起來,這個南京……好像也有點怪怪的。
【15.無厘頭風格的兵變】
各省代表正感覺到南京這邊的氣氛,怪怪的,大家也說不出來哪兒不對勁,反正呆在那裏,總是感覺到處處不舒服。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問題了呢?
正自驚心不定,突聽四面槍聲大起,衆代表絲毫也不猶豫,立即飛奔逃回自己的房間,動作飛快地将窗簾拉上,然後躲在窗簾後面偷偷往外看。
外邊的街道上,成幫結夥的士兵吶喊着,一邊開槍,一邊向着一座小樓圍了過去,小樓裏邊躲着幾個人,不時的從窗口出露出頭來,用短槍向外邊的士兵還擊。細看樓上的為首者,卻原來是浙軍的支隊長朱瑞。再看攻打小獨樓的士兵們,也全都是浙軍的士兵。
原來是發生了兵變。
兵變好,兵變有熱鬧看。
朱瑞帶領的這支浙軍,說不盡的讓人郁悶。這支軍隊在攻打南京的時候,找不到要攻打的目标天保城,進南京城時炸了營,在孝陵衛大道上瘋了一樣的逃竄,喘息稍定,又一口咬定是聯軍司令徐紹桢抓了朱瑞,攻打了聯軍指揮所。這次他們将無厘頭的作戰風格發揮到了極致,竟然向指揮官朱瑞進攻。進攻就進攻吧,朱瑞能有什麽辦法?只能還擊。
雙方打了一會兒,朱瑞喊道:弟兄們,先別開槍了,快點告訴我是怎麽一回事好不好?不管你們有什麽委屈,我朱瑞一定替你們說話,撒謊是小狗!
士兵們持續開槍,并高呼口號:打倒舶來品,自由屬于浙軍!
朱瑞高聲喊話:首先,我以浙軍支隊長的名義,表個态,我堅決支持你們打倒舶來品的決定。凡是舶來的,都沒品,都應該打倒……不過我就求弟兄們一件事,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啥是舶來品啊?
再細問下去,原來,朱瑞帶領的這支浙軍,人數雖然不多,戰鬥力也不堪提起,單只是一個隊伍中的幫派林立,無以數計。這其中有兩大幫派,一派是留日學生派,稱為舶來品派,因為他們滿嘴哇打西娃殺妖拿辣,被軍中兄弟譏笑為舶來品。另一派是土鼈派,也就是土生土長的士兵和指揮官,這些人因為沒有上過學,沒有學過軍事,最恨別人滿口軍事術語。偏偏舶來品派的留日學生們,還最喜歡談論軍事,久而久之,雙方的矛盾就激化了。
理論上來說,舶來品派和土鼈派矛盾激化,雙方應該展開槍戰才對——誰要是這樣想,那就犯傻了。試想,如果土鼈派想要幹掉舶來品派,又或是舶來品派想幹掉土鼈派,豈是樁容易的事情?對方有人有槍,你敢打過去,說不定反倒會被方幹掉。
有分教,柿子要撿軟的吃,兵變要從偏門來。浙軍兩派都想鬧事,又忌禪對方實力不敢動手,那麽窩在心裏這口氣,找誰去撒呢?
只能找朱瑞!
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弄清楚了是怎麽回事,朱瑞差點哭了,說:弟兄們啊,弟兄們,幹脆我管你們叫爹好了,爹,咱們都理性點好不好?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胡鬧?
衆士兵不肯罷休,齊聲高叫:不打也行,那你必須給我們發雙薪。
朱瑞:好好好,發雙薪,我現在馬上給上海打報告……
衆士兵:不許打報告,現在就發雙薪。
朱瑞:弟兄們,你們這不是難為我嗎?不打報告,我哪來的錢給你們發雙薪?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有一匹馬飛奔而來,直沖過士兵的封鎖線,到得小樓前,馬上人手拿一封信函跳下來,跑到小樓上,把信函交給朱瑞。士兵們這時候都停止了開槍,伸長了脖子,想知道那封信裏寫的什麽。
朱瑞看完了信,就興高采烈地對大家宣布道:弟兄們,好消息,我手裏的這封信,是光複會的黨魁章太炎老先生寫的。說起來咱們光複會好慘啊,吳樾、徐錫麟、秋瑾先後為國殒難,好不容易革命快成功了,可是大魁首陶成章被不知什麽人給殺了,李燮和也被神秘殺手趕得逃往了南洋,我們都快成了沒娘的孩子了,弟兄們啊,可現在好了,我們的大魁首章太炎老先生來了……
衆士兵發出一聲狂歡,浙江是光複會的地盤,浙軍對光複會的感情,也是極為真率的。當下士兵們全将槍放下,大聲問道:朱支隊長,章老先生的信裏,都說了些什麽?
朱瑞道:章太炎先生在這封信裏說了,有人幕後操縱,把黃興黃克強推選為臨時政府副元帥,這純屬扯淡。黃興有什麽本事?他在廣西時,被郭人漳打得哇哇哭。在廣東時,被李準打得哇哇哭。到了武昌,又被馮國璋打得哇哇哭。感情這人見誰被誰打得哇哇哭。如此敗軍之将,竟然被推選為副元帥,有夠搞笑,難道你們想跟着黃興,學習如何被人打得哇哇直哭嗎?
浙軍士兵聽了,立即振臂高呼口號:響應章太炎的號召,反對黃興黃克強,支持黎大胖子!
原來,章太炎是給武昌的黎元洪拉選票來了。但是此人素有瘋癫之稱,竟然選擇了黃興為對手,這次他可出糗大喽。
【16.有人要殺你】
話說黃興他頭一次被選為大元帥,接着又被改選為副元帥,于是收拾行李鞋襪,準備去南京臨時政府上任。臨行之前,先去谒見張謇,委托張謇向日本三井洋行借款30萬元,作南京政府的軍政費用開支。但臨到啓程的前一天晚上,黃興卻突然改了主意,不去南京赴任了。
為什麽呢?是不是因為章太炎策動浙軍反對他?
不是,黃興對章太炎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對浙軍的反對更沒有感覺。
他有感覺的,是另一樁事:
……頃接孫中山先生來電,他已經起程回國,不久可到上海。孫先生是同盟會的總理,他未回國時我可代表同盟會。現在他已在回國途中,我若不等待他到滬,搶先一步到南京就職,将使他感到不快,并使黨內同志發生猜疑。太平天國起初節節勝利,發展很快,但因幾個領袖互争權利,終至失敗。我們要引為鑒戒。肯自我犧牲的人才能從事革命。革命同志最要緊的是團結一致,才有力量打擊敵人。要團結一致,就必須不計較個人的權利,互相推讓……
這段話,是黃興拒赴南京出任副元帥時,對他的中學同學李書城所講的話,并由李書城記載于此。
這段話,透露出三個非常之明确的意思:
第一,黃興知道革命大領袖、光複會會首陶成章是何人所殺。當然他未必有精确的信息,未必知道這事是留日學生仔蔣志清幹的。但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這種簡捷明快的殺人方式,只有革命黨幹得出來,只有同盟會才會幹。
第二,黃興知道,如果他再在政治舞臺上搶孫中山的風頭,那麽他就危險了。盡管黃興是同盟會中的二號人物,但無論是以對當時中國政治環境的影響而論,亦或是對中國革命的貢獻而言,他黃興都無法與陶成章相比——單只是陶成章栽培出來的徐錫麟、秋瑾,就已經奠定了陶成章在革命黨中無可動搖的地位。可即使如此,政治對手仍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殺害了陶成章。相比之下,一頭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再殺一個黃興,幕後主兇的心裏,未必會有絲毫的心理障礙。
第三,黃興是為了革命不計名利之人,他肯定不會因為內部的争鬥就會殺人。但即使是他不殺人,也仍然要面臨着自相殘殺,那只能是,有人會殺他。即使是,他亮節高風,無怨無悔,心甘情願成就別人的大領袖地位,引頸就戮,束手待斃,卻終究奈不得,對方斬草除草,對他昔日追随者的可持續性追殺——這就是黃興所言,自相殘殺的本意。
可以想象,百戰未死,僥幸殘存,革命未就,大業待成,就在這時候突然面臨着身後射來的子彈,黃興的心中,必然是三冬般的酷寒。
辛亥年12月25日,距中國革命獻最大者陶成章,被刺整整一個月後,革命大領袖孫中山抵滬。
【17.同室才操戈】
孫中山此次歸來,帶回來兩個人:
孔韋虎,黃大偉。
這兩人又是誰?
孔韋虎和黃大偉,是朝廷第一批考送到比利時學軍事的留學生,那一批留比學生,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他們住同一間宿舍,吃同樣的飯菜,讀同樣的書,走同樣的路,同一時間睡覺,同一時間起床,作息規律與生活習慣完全相同。長達八年相濡以沫的共同生活,環境與內在的趨同,使得這兩人身材體重,相貌表情,都一般無二,甚至比孿生兄弟還要相像,都留着德皇威廉式的鐮刀胡須,就連說話的口氣、語氣、停頓的節奏都沒有絲毫的差別——幾乎沒有人能夠分出他們誰是誰,誰又不是誰。
同樣毫無區別的,還有他們的思維特點與思想方式——他們兩人,在同一時間追随了孫中山,從此奉革命為生命的最高原則。
如此說來,這二人應該是情同手足,相互扶持的了?
錯!
這二人,勢同水火,彼此不容,是一雙憎恨對方入骨的冤家對頭。若然是孔韋虎贊同某事,黃大偉必然反對。同樣的,若然是黃大偉贊同某事,則孔韋虎必然會極力反對——但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他們雙方所使用的政治術語與政治邏輯,卻毫無二致。
這二人緣何結仇,又緣何彼此仇恨不休?
沒有答案,只有孫中山先生的貼身衛士郭漢章,記錄了一次孔韋虎因事外出,向孫中山辭行時,孫中山等人對此的評論:
……(孫中山)問他:韋虎,你還有什麽事向我建議?孔韋虎說:別的事沒有,只有一件事先生要注意,黃大偉不可重用,他是三國志上的魏延,腦後有反骨。中山先生笑着說:我也不知道和你談過多少次,同志之間要建立革命友誼,搞好內部團結,你為什麽總是忘不掉黃大偉呢?接着又說:你和他同在比國留學,同住一間宿舍,相處八年之久,如果都不能精誠合作,那別人還能團結在一起嗎?孔韋虎說:正因為我和他同學同住相處了八年之久,我才深切知道他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今日告辭,不得不再向先生着重地再提一下。
當時在座的還有胡漢民,孔韋虎走後,中山先生搖搖頭,嘆口氣,對胡漢民說:展堂,你看他們二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宿恨,為什麽如此相互水火?胡漢民笑着說:兩人不但是同學,同住八年之久,并且面貌也長得像親兄弟一樣,面型相同,高矮相同,兩人又留着同樣的威廉式胡子,居然彼此連話都不講一句,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胡漢民又問孫中山先生:那麽他們兩人在歐洲參加革命時期開會和聯絡怎麽辦?中山先生笑着說:那也是用條子寫通知。中山先生又說:他們兩人在留學時期成了生冤家死對頭,經我多次勸解,都毫無效果。所幸兩人對于革命事業還不鬧意見,都很忠誠可靠……
孔韋虎和黃大偉,他們之間的合作與沖突,隐寓着此後民國的政治生态與走向。又或者說,這兩人的出現是一個訊號清晰的預言,折射出孫中山對外部世界的秩序定位與渴望。很快,孫氏就會打造出如孔韋虎、黃大偉這般完全類同卻又彼此不容的兩個政治軍事集團,他們操同樣的政治理念,使用着同樣的政治術語,有着共同的政治目标,卻因為過于類同而無法相互認同,并将在更廣闊的地域、和更為縱深的歷史範疇,再現孔、黃之争端。
同室才操戈,相煎何太急,唯有一個極端性政治陣營中的人,才會因為性格的極端而彼此難容。只有被拴在一個槽子上的叫驢,才會相互踢咬,只有紮堆在一個食盆上喝泔水的豬,才會相互争奪食物。水至清則無魚,過于純潔的政治理念,帶來的必然是個性上的不相容。
創世紀的偉人孫中山,終将要把他政治上的痛楚與矛盾,推廣給整個中國,以達成他個人意志對這個世界的決定性影響。
——但如果,孫中山若是将這種淩厲而強橫的風格加之于各省代表們身上的話,那麽他和他的同盟會必然是一無所獲。然而我們知道的歷史事實上,他舉重若輕,彈指青煙,轉瞬間征服了那些騎牆派風格的咨議局議長,搶灘成功,取黎元洪而代之,成為了領導中國革命的真正領袖,這是如黎元洪那般憨瓜漢子,再修煉八百輩子也難以企及的。
孫中山,他又是怎麽做到這一切的呢?
【18.百姓蒙在鼓裏邊】
武昌,中華民國,肥仔黎元洪,召集三軍誓師。并發布《陸海軍大元帥黎誓師北伐文》:
蓋聞漢滿不兩立,夷裔不亂華,是以高宗伐鬼方之罪,期以三年。襄公複杞人之仇,推諸九世。大漢受命,億兆一心。聲教所暨,十有七州。而蠢茲鞑虜,猶稽天讨。跡其腥聞穢德,久播寰區,乃敢痛毒漢東,浣血江北,玉帛炬為焦土,婦稚執為俘徒:言之痛心,聞者鼻酸,矧乃包藏禍心,詭持和議,波谲雲幻,變詐萬端。而各省函電交馳,莫不欲剪此朝食。本大元帥知天命不可違,人心不可失,匹夫不可不讨,士氣不可不伸,用特陳鞠旅師,誓征不庭。春旂揚鄂渚之輝,劍氣遞燕雲之魄,挽槍掃于叱咤,風雲起于指揮,誓夷胡虜,勿滋蔓草。昔祖豫州,忘清中原,慷慨擊輯,岳鄂王撫巡豪傑,踴躍用兵,壯懷偉略,迥乎尚矣。是以骈戮防風,夏禹有塗山之會:驅逐嚴狁,周宣有歧陽之獰。矧爾多士,或抱同仇,或束發而從戎,或應募而入伍,或懷才而間關投效,或奉命而遠道來援:異苔同芹,殊車共軌,執幹戈以衛社稷,寧勿負匹夫有責之心。聞鼙鼓而赴疆,當懷壯士不還之念。尚務專一養氣,活潑以暢機,沉毅果決以奮威,發揚蹈厲以制敵。迅若脫兔,捷若猱升,堅若泰山之安,浩若江河之決。有卻無前,履險如夷。必也,匕(比)不驚,桑麻如故。奠安民社,收拾河山。六千君子,共入胥城,八百諸侯,同盟汜水,上雪祖宗九泉之報,下還子孫離世之安。然後大功告成,天職已盡,掃穴犁庭,痛飲黃龍之南,滌瑕蕩穢,載清黑水之氛。凡植殊勳,必膺懋賞。帥行有序,軍紀有常。不用命者,戮勿赦。唯爾多士,勗哉。
這篇文章,是當時風行大江南北的雄文,幾乎所有識字的年輕人,莫不是以能夠背誦這篇雄文為榮。伴随着這篇文章的激勵,黎元洪驅動革命軍,出武昌,下漢口,強攻段祺瑞、馮國璋之北洋軍,段、馮明顯力绌,被迫後退。
段祺瑞,馮國璋二人大怒,也召三軍誓師,請了槍手寫超華麗的文章,打譜要跟肥仔黎元洪比個高低。
誓師中,馮國璋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曰:我馮國璋,原本是一介布衣,無才無德無能,于國無益,于民無利,只不過是為聖上征讨了叛逆,竟爾被朝廷恩賜為男爵。聖上洪恩,可沛日月,怎麽能不叫我馮國璋,誓死相報呢?
北洋軍大舉反攻,漢口戰場,槍炮聲驚動天地。
就在這震動人心的血戰中,南方中央軍政府外交代表伍廷芳,和北方代表郵傳中大臣唐紹儀,清國第一批送到海外的留美幼童,他們終于見面了。
時在辛亥年12月18日。
地點位于上海英租界南京路市政廳。
議和終于開始了。
時任南方團秘書的餘芷江,回憶當時的場景說:
……這次議和是一個大煙幕,有關會議情況的電報,白天打出去的,和晚上打出去的,完全不同,是兩回事。我當時管會議的電報,明碼,密碼都管。白天開會是在做文章,談停戰問題,規定你讓出多少裏,我讓出多少裏。白天打出去的電報是互斥對方違反協定,等等。重要的問題在夜裏談:清帝退位問題,退位後的優待問題,退位後誰來的問題,要外國承認問題,等等。所以夜裏打出去的電報才是會議真正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在會議進行時并不公開……
明白了。難怪大肥仔黎元洪氣勢洶洶,發布那麽兇的檄文,親自上陣指揮,原來都是演戲給人看的。北洋軍和革命軍,早就在上海談定了地盤的劃分,看似熱鬧的你進我退,不過是掩人耳目。
演這出戲,給誰看呢?
表面上是給朝廷,實際上是演給老百姓看。
表面上演給朝廷看,是因為袁世凱同時展開兩次談判:袁世凱與革命軍之間,将試圖在以下三個底線相互接觸:(1)清廷退位。(2)改建民國。(3)袁世凱出任民國大總統。而在另一方面,袁世凱還與朝廷秘密達成如下協議:(1)清帝讓位。(2)汪精衛釋放。(3)在革命軍這邊盡最大努力,為退位的清廷争取優惠待遇。
也就是說,武昌上演的槍炮隆隆之武戲,是由袁世凱、黎元洪、并君憲派等聯手策劃,朝廷也因為大勢所趨,也是參與這起談判的當事人之一。
唯有中國的老百姓蒙在鼓裏。
為啥要把老百姓蒙到鼓裏去呢?把百姓們弄到鼓外行不行?
這個事……老百姓是被蒙在鼓裏,還是鑽出鼓外,不取決于袁世凱,也不取決于肥仔黎元洪,而是取決于民衆自己。蓋因民智開放是民衆自己的事情,別人無法越俎代庖。民智拒絕放開的國民,鐵定是自己把自己蒙在鼓裏,你想把他揪出來也難。而民智一旦大開,百姓擁有智慧與思想,自然而然就在鼓外了,這時候你再想把他推進鼓裏,那可不是樁容易的事情。
總而言之,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武昌雙方的兵力,按照上海談判桌上的配置,你進我退,你來我往,打得不亦樂乎,熱鬧非凡。再這樣表演一段時間,差不多就可以謝幕了。
可就在這時,南京方面突然傳來一個意料不到的消息:
中華民國成立了,中國人民站起來了!
孫中山,在南京以絕對多數的選票,搶在袁世凱前面,摘下了中華民國大總統的桂冠。雖然這個大總統只是臨時的,可對于那些還蒙在鼓裏的老百姓們來說,卻不啻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改朝換代了。
霎時間武昌上海北京三地,一片死寂。袁世凱傻眼,黎元洪錯愕,唐紹儀目瞪,伍廷芳口呆。
這是怎麽搞的?不是說好了的,袁世凱出任大總統嗎?那麽這個談判,豈不是玩袁世凱?
【19.不要再玩我啦】
正在北京和清廷絞盡腦汁,鬥智鬥勇的袁世凱,聽到孫中山已經當選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消息。他哭了,說:有沒有搞錯?原來你們南方軍在玩我,我袁世凱,就那麽好玩嗎?
不要再玩我啦!
袁世凱從心裏發出了悲憤的呼籲。
撤回以唐紹儀為首的和談小組。
命令段祺瑞、馮國璋之北洋軍,即日推進,克日拿下武昌,将黎大胖子捉來嚴刑拷打,問清楚他為什麽要玩我!
北洋軍人以姜桂題為首,總計四十七人聯名上書:誓死反對共和制,強烈要求君主立憲。
北洋發怒了,若是一擊而下,天下必成齑粉。
但比袁世凱更為吃驚的,當屬武昌的黎元洪,他是實在搞不懂,明擺着的事,北洋軍盛,革命軍遠不成氣候,徜如果能夠争取到袁世凱站到共和陣營,讓中國免去戰亂之虞,則如此貢獻,給袁世凱一個大總統,并不為過。但孫中山突然搶入臨時大總統的寶座,卻讓一切都回歸于原點。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事也不能怪人家孫中山,你一十七省的代表投票推舉,孫中山如何好意思拒絕?徜孫中山拒絕坐到臨時大總統的寶座上,豈不是冷了衆位代表的心?
然而那一十七省的代表,腦殼裏又是如何想的,怎麽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添亂,突然票選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的呢?
衆望所歸?
可是歷史課本上白紙黑字的寫着,當時的各省代表,均是資産階級的代言人,他們每天就琢磨一件事:篡奪革命勝利的成果。可如今這果子就在眼前,他們卻突然腦殼進水,神經短路,放着果實不篡奪,卻非要放進孫中山的飯碗裏,這豈不是怪異到了極點?
再說衆望所歸,要知道,孫中山雖是中國革命的大領袖,可是他遭受到清廷的野蠻封殺,活動範圍僅限于海外,海內諸人,對他的了解只能是源自于清廷的醜化宣傳,再缺心眼的人也會知道,一個慘遭封殺,慘遭醜化的人,短時間內是很難獲得衆望的,更甭提所歸了。
還是來看看那些非要推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的代表們,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吧。
時任奉天咨議局議長,東三省代表吳景濂,在解釋他為什麽投票給孫中山時,這樣解釋的:
……孫中山先生在美國聞中國革命,義軍已攻下南京,返國到滬。乃與黨人協商,并自謂伊在美募有美金千萬元,兵船十只。如在寧組織臨時政府,舉伊為臨時大總統,可将錢及船獻出為政府用。此時各方為組織臨時政府事,正無辦法,孫中山為中國革命領袖,如能擔任危局,各方實所贊同,商之代表團,亦認可。于是召集駐鄂各省之代表返寧,共同組織政府,并由駐鄂代表就近與黎協商,舉孫為大總統,黎為臨時副總統,黎亦贊成……
什麽什麽?吳景濂在這裏說,他之所以把票投給孫中山,是因為孫中山自己說,他在美國搞到了千萬美金,兵船十只,只要大家投票給他,他就把美金和兵船全部拿出來,貢獻給中國革命,所以吳景濂就把票投給了孫中山。
哦,要是這樣的話,孫中山能夠獲得美國的支持,搞到千萬美金,兵船十只,當然可以再和袁世凱打上一段時間,所以大家選他做臨時大總統,也無不可。
可是,孫中山到底有沒有帶美鈔兵船回來呢?
【20.選票投給千萬美金】
東三省代表吳景濂說,因為孫中山自己說,他在美國帶回了大筆的錢,所以吳景濂才會投票支持孫中山做臨時大總統。可吳景濂曾經被張作霖吓得從椅子上滑到地下,比較的丢人,所以我們認為他的話,只是個孤證,不足采信。
再看看別人怎麽說。
章仲和,朝廷的法制院副使,是和北方代表唐紹儀一塊到上海的,并出任浙江省代表。他解釋孫中山被選為臨時大總統的因由時,說:
……卻好孫中山從海外回國,外面傳言他得到華僑援助,帶來大宗軍費,人心更傾向于他,同盟會一般人,遂推戴為這次革命的領袖,在南京成立元帥府和立法機關……
章仲和在這裏說,他沒有聽到孫中山親口說自己帶回來多少多少錢,但他知道些傳言,傳言說孫中山帶回錢來了……
可市井傳言這種事,怪不得人家孫中山吧?有人逮到什麽就說什麽,有人聽到什麽就信什麽,這跟人家孫中山有關系嗎?
所以孫中山不浮衆望,于南京就職了。日本士官學校畢業,時任滬軍先鋒隊參謀長的戢翼翹,親身經歷了臨時大總統就職時的盛大場面,他回憶說:
……11月13日(公歷1912年1月1日)孫中山先生自上海到南京就職,我和吳忠信等在下午四五點左右去下關迎接,結果未能接到,不知孫先生早在哪站下車了,大家只好回家。到家不久又接到通知,要我們晚上8點鐘到制臺衙門。我準時到達,才知道當晚中山先生就要就職了。我看見中山先生和胡漢民一起走進來,兩人都穿着大禮服,戴大禮帽,胡漢民手拿文告,站在中山先生身邊。中山先生宣誓就職後用廣東話演講,我根本聽不懂。儀式很快就結束了,燈很暗,也沒照什麽紀念的相片。我們很奇怪為什麽這樣草率,第二天才明白原來是趕在這天改元,用新歷……
這就是臨時大總統孫中山就職的實際情景了。很明顯,參加這次儀式的人,非常之稀少——若然是人多,一十七省代表絡繹赴會的話,斷無可能很快結束,單只一個吱哩哇啦唧唧呱呱把人湊齊,就需要時間。
不管袁世凱有多麽的上火,臨時大總統已經就任,木已成舟,這時候袁世凱再哭再鬧,也是枉然。
孫中山就任大總統,于是革命黨的二號人物,黃興黃克強就帶了自己的中學同學李書城,來總統府找孫中山拿錢——革命這種活,是一種高能耗的社會活動,需要大量、大量、大量量的錢。于是李書城詳細記載了這次拿錢的經過:
……某晚,黃先生約我同見孫先生,詢問向英、美借款有無頭緒。孫先生當時正在看外國報紙。他放下報紙,回答說:外國人曾向我說過,只要中國革命黨得到政權,組織了政府,他們就可同中國革命黨的政府商談借款。我就職以後,曾向他們要求借款,并已電催過幾次,昨日還曾發電催問,請他們實踐諾言。但今日是星期六,明日是星期日,外國人在休假日是照例不辦公的,明日不會有複電,後天可能有複電來,我再告訴你。黃先生出來後,默默無言,心中似乎很着急的樣子。以後他即未再向孫先生詢問借款之事,只是求助于上海的資本家張謇等暫時應付急需。以後又過了幾個星期,一直到總統府取消時,外國借款還是杳無回音……
這個老革命家李書城,不給力啊,看看他這段描寫敘述,充滿了畫面感和動态感。場面中孫中山看着外文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