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今晚正值滿月,又恰逢夜空中萬裏無雲的好天氣,皎潔的月光鋪在海平面上,與大樓燈光的倒影們交相輝映。橫濱的夜色很美,繁華和寧靜以微妙的平衡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其獨特的氣質。
從倉庫離開後,中原中也載着太宰治一路開到了海邊,在路旁的自動販賣機裏買了兩罐熱咖啡後,他将其中一罐扔給靠在圍欄上吹着海風出神的太宰治:“所以這一天下來了,你有想起什麽嗎?”
“想起了一些片段吧,不過大部分還是想不太起來。”太宰治接住咖啡,單手打開後抿了一口,“中也還有什麽推薦的地方要帶我去嗎?”
中原中也望了眼天空中明亮的滿月,心裏暗想着今晚月色真美,然後他思考了一下,決定把剩下的兩個選項交給太宰治自己來選擇。
“首先是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大樓,你和我平時一起工作的地方,你在那擁有的回憶應該不少。”中原中也手指握在欄杆上,躊躇了半晌才繼續說下去,“還有就是你被拷問的那座地牢,那是你想要回避的記憶的中心,所以……”
“聽起來還是去地牢更有效率一點。”太宰治像是沒看出他的顧慮一般,直截了當地選擇了後者。
“那走吧。”其實問題問出口的時候,中原中也就已經猜到了太宰治的答案,他将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空罐随手抛進了附近的垃圾桶裏,“那幢大樓正好就在這附近,可能沒什麽給你做心理建設的時間。”
嘴上雖然這麽說了,但在開去地牢的路上,中原中也還是有意識地降低了機車的行駛速度,給足了太宰治準備的時間和反悔的機會。不過他也知道事到如今,太宰治絕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退縮。
随着目标大樓的臨近,太宰治仍舊保持着一言不發的鎮定姿态,但中原中也能感受到緊貼在自己背後的胸膛裏、那顆心髒跳動的速度正在不自然地越變越快。
“太宰。”機車在大樓正門前停下之後,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按住了那雙環在自己腰上的手,“不要勉強自己,其實我覺得循序漸進地恢複會更好。”
太宰治若無其事地松開雙手跳了下車,沖着回過頭看他的中原中也一聳肩笑了笑:“雖然我确實是不太急,但你們看着挺趕時間呀。再不恢複的話,很多任務中也就只能繼續拖下去了,不是嗎?森先生這段時間肯定也忙得焦頭爛額吧,畢竟我對自己的能力可是很有自信的。”
“走吧,中也。”太宰治沒給他繼續辯駁的時間,率先一步踏入了黑暗的大樓中。
看着太宰治從容又決絕的背影,中原中也心裏的那股不安又開始滋生和複蘇,他焦躁地抓了抓頭發,最終還是快步地追了上去與太宰治并肩同行。
這回他們普通地通過正門進入了大樓,整幢大樓空空蕩蕩不見人影,顯然是已經徹底被港口黑手黨控制和清洗過了。中原中也沒有告訴太宰治,在對方昏迷不醒的十天內,自己早就把井口家族的殘黨連同他們投靠的歐洲勢力一起掀了個底朝天。
中原中也上一次發這麽大的火還得追溯到龍頭戰争那會兒,只不過當初只會開污濁用暴力毀滅一切的他,如今也學會利用港口黑手黨的勢力來殲滅敵人了。
自從踏入大樓內後,太宰治整個人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電梯下行的速度很快,中原中也還沒來得及再說上些什麽,電梯門就随着“叮”的提示音在他們面前打開了。
Advertisement
看清門外那個地牢的剎那,太宰治驟然瞪大雙眼蹭地倒退了一步,背靠着電梯勉強支撐住平衡,額頭上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
“喂!太宰!”一直盯着太宰治反應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趕緊上前一步攥住了對方的手臂,出于擔心他沒能控制住力道的輕重,本是出于保護對方的行為,卻演變成了進一步加劇事态的導火索。
“嗚……”太宰治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嗚咽,鳶色的眼眸顏色盡失,他臉色一片煞白,額發和背後的衣服都被不斷冒出的冷汗浸濕,“痛,好痛……”
中原中也趕緊放開了手,轉身按下電梯的關門按鈕後,他扶着太宰治慢慢坐下,蹲下身捧起太宰治的臉強迫對方跟自己對視:“太宰,看着我。冷靜一點,沒事的,我在這裏。”
太宰治用失了焦距的雙眼定定地看了中原中也一會兒,像是終于認出了面前的人是誰一般,霧氣從他的眼底彌漫開來:“中也?中也……”
中原中也不可置信地看到淚水從太宰治的眼眶裏滑落,對方顫抖着身體不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緊接着就是一連串的呼痛和越來越痛苦的神态。
“好痛,好痛啊……”像是精神終于達到了極限,太宰治的身體軟在中原中也懷裏,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中也……你為什麽、還不來……救我?”
中原中也聽到了太宰治失去意識前,吐出的最後一聲呢喃。
他愣在了原地,整個人如遭雷劈。
中原中也越想越覺得自己當初帶太宰治去了地牢實在是個錯到不能更錯的決定。
醒來之後的太宰治不僅沒有恢複記憶,症狀還進一步加劇了。他變得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恐懼,精神緊繃時時刻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比以往更加頻繁地嘗試自殺,而且開始寸步不離地黏在中原中也身邊,連睡覺都非得要中原中也陪着才行。
中原中也嘗試過各類擺脫這種狀況的方法,最後無一成功。
例如有幾天晚上他狠下心把太宰治關在了房門外,頭悶進枕頭裏無視對方急促的呼喊和敲門聲,門外的動靜終究是漸漸弱了下去,但他還是一整晚都沒能睡着。本來以為多重複幾次太宰治總會放棄的,但每天早上打開房門他都能看見順勢栽倒進來、明顯是靠着門守了一夜的太宰治。連續幾晚沒能睡着的中原中也看了看地上同樣眼眶烏黑的太宰治,揉着太陽穴嘆了口氣,最後還是默許了對方每晚蹭上自己床的行為。
再例如這樣的狀态持續了大約半個月後,忍無可忍的中原中也終于借着出任務的機會,把太宰治反鎖在家裏,去歐洲享受了三天的清淨時光。當然,臨走之前他自以為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藥品和銳利的器物都被收了起來,冰箱裏也塞滿了太宰治最愛的蟹肉罐頭,足夠太宰治在自己離開的三天裏好好生活。
誰想任務結束回到家,他一開家門就發現浴室裏正往外溢着血水,中原中也心急火燎地沖進去一看,明顯了瘦了一圈的太宰治竟然用蟹肉罐頭的金屬蓋子割了腕,手臂軟軟地垂在放滿了溫水的浴缸裏,幸好他回來得及時,對方好歹還剩了一口氣。
中原中也徹底服了,他實在是拿太宰治沒轍了。不知是被太宰治的過激行為吓怕了,還是出于內心那一絲絲不知名的愧疚,總之中原中也逐漸走向了縱容太宰治的趨勢。
感受到中原中也态度變化的太宰治開始迅速地順着杆子往上爬,将得寸進尺一詞演繹得淋漓盡致。原本只是小心翼翼地扯着中原中也睡衣的衣袖或是衣擺入睡的太宰治,很快就實現了從抱胳膊、抱腰、再到把中原中也整個人圈在懷裏睡覺的飛躍。
現如今每天早晨的6:30,被生物鐘準時叫醒的中原中也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太宰治近在咫尺的睡顏,對方的呼吸輕淺,纖長的睫毛在睡夢中時不時地顫動兩下,嘴角還無意識地微微彎起了一點弧度,一副天真又乖巧的模樣。
中原中也扒拉開對方纏在自己身上的四肢,不出意外地吵醒了睡眠本就偏淺的太宰治。太宰治半眯着眼看了看他,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腕往回扯,不知道嘟囔了兩聲什麽,就閉上眼尋求價值千金的回籠覺去了。
中原中也無奈地揉了下那頭柔軟的黑色亂毛,太宰治順勢往他掌心裏迷迷糊糊地蹭,活像只向主人撒嬌的寵物狗。想到這他突然愣了愣,腦中回憶起了自己在游戲廳裏提出的那個要求。
事情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太宰治的症狀跟最初相比明顯減輕了很多。雖然黏他的這點依舊沒變,但好歹學會了安安分分地待在家裏等着他下班,不再整天尋死覓活,真的就像在家裏養了條黏人的大型犬一樣。
所以他當初為了報複随口說的要求還真給實現了?
中原中也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看了眼重新睡熟了的太宰治,最終還是沒多想,抽出被握住的手,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去了。
而原本應該已經去夢裏與周公相會的太宰治不知什麽時候又睜開了眼,眼神清明哪還有半點剛睡醒的樣子。他将那只剛才握住了中原中也手腕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順從着本能沉入夢鄉。
另一邊,中原中也早早趕到了港黑的總部大樓,開始了他新一天的工作。自太宰治出事以來,港黑上下幾乎每天都在連軸運轉,大樓裏随處可見頂着濃重的黑眼圈、一副加班加到快要吐出來的樣子的可憐員工。
照理來說,那些多出來的工作量本應由作為搭檔的中原中也承擔下大半,但他實在是不擅長看那些文書和報告,家裏又有只寵物狗等着他回去照顧。最終還是由我們勤勞的港黑好首領森鷗外主動攬下了大部分工作,中原中也那邊倒是幾乎沒多少變化。
“中也君……”一大早就被叫去首領辦公室的中原中也被那張突然從文件堆裏冒出來的臉吓了一跳,森鷗外大概是連續一個多月都沒能好好睡過一覺了,此刻趴在辦公桌上全然不顧首領的形象,有氣無力地沖他招了招手。
看到這般凄慘的景象,中原中也打心底裏覺得自己挺對不起森鷗外的,于是他擺出了比平常更為恭敬的姿态,走到辦公桌前彎下了腰,靜靜等待對方的接下來的指令。
“太宰君還沒有恢複記憶嗎?”森鷗外一臉關切地問道,“我昨天晚上跟近藤醫生打了通電話,他說以太宰君的情況,一個月左右應該能恢複了才對。”
“狀态有所好轉了,但目前還沒有恢複記憶。”中原中也如實回答,但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剛才的事,于是他話音一頓,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不過……應該是快恢複了、吧?”
森鷗外看到他異樣的反應也不繼續追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就放他離開了。
“那我可就期待中也君的好消息了哦。”
接下來那一整個白天的時間裏,中原中也一直在努力回憶和思考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違和感這種東西總是越挖掘越強烈。等到太陽西沉的時分,理清了思緒的中原中也心裏已經隐約得出了答案。
他一如既往地準時下班回了家,不動聲色地給撲到門口迎接自己的太宰治一個擁抱,然後脫下外套和帽子挂在玄關處,走進廚房開始料理食材。
“今晚吃蟹粥。”中原中也語氣平淡地說,不出意外地收獲了等候在餐桌邊的太宰治的歡呼。
雖然本人并不想承認,但收留了太宰治的這一個多月裏,中原中也的廚藝确實突飛猛進,尤其是蟹肉相關的料理,已經被鍛煉到了堪稱拿手菜的地步,今天要做的蟹粥自然也不例外。
中原中也熟練地拆蟹剝殼取肉,一套流程下來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前後總共不超過二十分鐘,兩碗色香味俱全的蟹粥就被端到了餐桌上。
他擡起頭瞥了眼餐桌對面正在狼吞虎咽的太宰治,慢條斯理地滔起一口粥吹了吹,像日常閑聊般随口說道:“啊對了,說起來我今天去瀬谷區出任務的時候,在街邊的小店裏看到了和你送我的這條一模一樣的choker,你當初就是在那買的?”
“瀬谷區?那應該不是。”太宰治聞言咽下了嘴裏的那口蟹粥,毫不猶豫地回道,“我當時是在鶴……”
話說到一半他就已經驚覺不對,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向對面的中原中也,而對方帶着一臉“和善”的笑容沖着他點點頭:“怎麽了,繼續啊。”
“你倒是繼續給我裝啊,太宰治。”
要完,小矮子是真的生氣了。
太宰治眨巴着眼睛,毫不猶豫地展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可惜對方完全不吃他這一套,放下碗筷雙手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說吧,你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中原中也一颔首,示意對方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呃、其實就今天早上剛剛……”太宰治大腦轉得飛快,決定先試探一下中原中也的反應,然而得到對方那個【你把我當傻子看嗎】的眼神後,他就知道這事怕是沒那麽簡單就能解決了。
“好吧,其實從地牢回來以後我就想起來了。”
太宰治覺得這個答案已經足夠危險了,然而中原中也仍保持一言不發的樣子,湛藍色的眼眸裏閃着厲光,像是要把他徹底看穿。
“行行行,我坦白!”太宰治嘆了口氣,像被逮捕的罪犯一樣舉起了雙手以示敗服,“是游戲廳裏那會兒,你說出讓我一輩子都當你的狗的要求後我就想起來了,之後只是為了能多跟中也待一會兒才演的戲。”
終于聽到了與心中猜測相符的答案,中原中也似笑非笑地盯着對面那個閉上了雙眼像是在認命等死的人,詫異地發現自己心中的情感相比于憤怒,竟然更偏向于好笑。
其實太宰治剛才說出的第二個答案也在中原中也的預料範圍內,他只不過是憑借對太宰治的了解,按捺着自己不要太快做出回應好再詐一下對方的反應而已,沒想到事實還真是他所預料到的那個、最驚人的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太宰治身旁,直接一拳往對方的腹部招呼過去,太宰治也不躲,老老實實地被他連人帶椅子一起打翻到了地上。
中原中也活動着做飯前就已經脫下了皮手套的雙手,指關節爆出清脆的響聲,然後他俯身跨坐在太宰治身上,一把拎起了躺在地上裝死的太宰治的衣領。對方終于睜開眼看了看他,表情很是悲壯:“你動手吧,打到消氣為止千萬別停,給我留口氣就行。”
中原中也被太宰治這幅英勇就義般的模樣氣笑了,他毫不留情地給太宰治那張英俊的臉來了一拳,打得對方偏過臉悶哼一聲,張口吐出了一點血沫。
“你覺得我打你一頓這事就完了?”中原中也一把扯住太宰治的頭發,将對方光榮負傷的臉拉到自己眼前,惡狠狠地說道。
太宰治只能對着中原中也近在咫尺的兇惡眼神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一時間也沒想出除了乖乖挨打以外,還有什麽能夠快速熄滅對方怒火的有效對策。而中原中也盯了他三秒後,卻突然改抓為按,摁着太宰治的後腦勺給了對方一個粗暴而突兀的吻。
太宰治前十六年的人生中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懵逼,中原中也的嘴唇帶着灼人的熱度落到他柔軟的薄唇上,将原本微涼的唇瓣都熨燙得發熱。這實在是個毫無技巧可言的吻,他們甚至沒有人閉上了雙眼。太宰治與中原中也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深深注視着彼此,像是要将對方的模樣刻進瞳孔裏。
中原中也在太宰治反應過來前就率先拉開了距離,他看着對方那雙寫滿了驚愕的鳶色眼眸挑了挑眉,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
“太宰治,你難道是個傻子不成?”
“這還真是場不錯的突襲。”回過神來的太宰治摩挲着嘴唇笑了起來,他撐起身體湊到中原中也耳邊,“不過,接吻可不是這麽個接法呀,中也。”
太宰治伸出雙手捧住中原中也的臉頰,低頭閉眼溫柔地吻了上去。與剛才那個淺嘗辄止的吻不同,他用舌尖靈巧地舔舐着中原中也的唇瓣,然後順着間隙娴熟地撬開了對方的牙關,與中原中也交換了一個唇舌糾纏的深吻。
此前毫無經驗的中原中也被太宰治吻了個七葷八素,直到他漲紅了臉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缺氧,太宰治才從容不迫地結束了這個極其考驗肺活量的吻,距離拉開時兩人的唇角之間還扯出了一條暧昧的銀絲。
“這才叫接吻哦,小蛞蝓。”太宰治用他那慵懶又性感的聲音調笑對方。
中原中也有些狼狽地喘着粗氣,表情裏寫滿了憤懑和不服:“太宰治你他媽為什麽那麽熟練啊?!”
“是中也太純情了啦~”
“你怎麽不說自己風流成性?!去死吧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