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030
一條街, 一段往事。
阿燃下了車跌跌撞撞,手中的雨傘沒有撐開,她攥在手裏瘋狂得跑。
到了那間小房子門口,她突然怯懦。
原本不該是這樣殘敗模樣, 房子是, 她和孫宇亦是。
牆外面灑着油漆, 玻璃也塗了黑色的油漆, 門上面挂着鎖,阿燃慢慢拎起來,一瞬間擡不動了。
緩了半分鐘瘋狂開始掏衣兜,找到那枚小鑰匙,插了進去。
手一轉動, 咔擦, 開了。
開了,阿燃又不敢動了。
她此生所有害怕的瞬間, 都跟這所房子和那個人有關。
阿燃進去, 手熟悉摸黑按在牆上開關上。
燈嘶啦啦響了幾聲,騰得一下大亮,照得阿燃睜不開眼。
濕噠噠的一個人站在門口,默默關了房門,外面暴雨傾盆,屋內一瞬間如泛黃膠片開始倒退播放。
似乎有嬉笑聲了,屋子裏爐火溫暖,那個男孩蹲在地上大水盆裏,阿燃一寸寸澆着他沾滿洗發沫的頭發,他說真香啊,阿燃還給他搓了搓腳趾頭,他站不穩,撈起自己揉了揉。
阿燃胸口發悶,閉上眼,噎在嗓子眼的淚滾動半天終是憋了回去。
再一睜眼,那個男孩坐在床邊抽煙,淡淡蒸騰起煙霧迷幻了他沉痛雙眸,一張嘴,就是問她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阿燃笑了,笑着說:我回來了。
卻只有回音。
但是眼前景象都是座座冰冷黃色紙殼箱子,疊滿每一寸角落,床下面的餅幹盒子被打開,東西扔得一地都是,包括那個打翻的貓食碗,結了蛛網,床板子上再沒有熟悉的那床被子,上面摞起來的都是紙殼箱子。
阿燃走了兩步,突然小腿抽搐,轉筋一般的疼。
掃帚與簸箕扔在地上,一地的煙灰都是那個孩子留下的吧,阿燃突然覺得站不住了,默默扶着桌子坐到椅子裏。
桌子上的縫紉機仿佛又開始吱吱作響,像她每日早起開門通風,之後就坐在這裏開始每天日常,再糟糕破碎的東西她都能縫補,唯獨自己這顆心,現在一剪刀扯斷,又被撕成碎片補不回來。
阿燃坐在那,好久不動。
牆上的鏡子蒙了灰,人轉頭看的時候,覺得自己灰頭土臉的像個孤魂野鬼。
滴着水的頭發濕了衣領,潮乎乎悶熱的抵着下巴颏,桌子邊上還是她當初無聊是聽的那個随身聽,阿燃笑了,按了播放。
“2010年12月21日,阿燃沒有回來。”
“2011年1月11日,今天是臘八,阿燃,鄰居麻将館的老板給你送了一罐子臘八蒜,你不回來,我一個人吃不下去。”
“2011年2月17日,姐,今天是元宵節,我買了元宵,煮了一鍋,劉美麗不吃,我一個人吃了咱們兩人份,我今天回來開心死了,你知道為什麽嗎?屋裏開着燈,我以為你回來了,結果一開門——也許是我早上忘了關燈。”
“2011年4月2日,今天學校老師讓我回去參加模拟考試,我考的不好,你要不回來數落數落我吧。”
“2011年9月1日,今天開學了,體檢,我長高了兩厘米,姐,你給我買的鞋子越穿越小。”
“2011年12月24日,同學說去看電影,我待不住又回家了,姐,我又叫你姐了,你可憐可憐我好嗎?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2012年6月6日,剛剛夢到你了,起來陪你說會兒話,我醒了都記不清你的長相,我覺得你不回來也好,這算是對我記不住你的懲罰。”
“2012年11月9日,姐,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2013年3月27日,得了個什麽優秀标兵獎,寝室衛生也不是我做得,但我回來好好打掃了一遍屋子,發現你給我織的差一支袖子的毛衣,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
……
“2014年7月20日,阿燃,我不等你了。真的不等你了。”
後面是忙音。
阿燃覺得渾身濕漉漉的,好像剛剛是一塊堅冰,此刻都化了。
她默默站起來走到門口。
心裏有個聲音說,再回頭看一眼吧。
沒有,她起身關了門,走進雨夜。
她知道,她跟孫宇,徹底完了。
***
新年留在北京跟周林和老爺子一起過,阿燃的手由于那個下雨的夜沾了水,傷口愈合在手背留了難看的一個疤,像是槍口灼燒。
年後周林給了阿燃一份文件,要她來公司幫忙做事。
阿燃心裏明白,父親打了電話說欠的錢被人還上了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周林這份合同。
從沒有上過班,阿燃一生都不努力,渾渾噩噩混着日子也覺得稀松平常,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知道周林是怎麽想的。
齊鑫打過來電話說給她聯系好放高利貸的人,嘴上是刀子般的說不幫她這個忙,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阿燃家裏那點事齊鑫心裏清楚得很,阿燃很難過度救濟緩過勁兒。
阿燃在電話裏說了不必,錢已經湊齊。
齊鑫當然嗅到一絲絲“糊味兒”,三十多萬過個年就到位,齊鑫約她出來吃飯的時候是周林送阿燃來的。
齊鑫啞然。
有些事不用問了,齊鑫只想知道阿燃有沒有未來。
阿燃同她坐在一方小酒館裏,馕坑烤羊蠍子熱得人臉發燙,二兩白酒下肚燙着心肺都舒展暖和,阿燃笑,咯咯咯得笑個不停,齊鑫卻皺着眉,她笑得比哭難看。
“睡了嗎?”
阿燃搖搖頭,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是否欲擒故縱不跟她講實話。
“愛上他了?”
“愛?”阿燃哈哈大笑,栽倒着靠着她的肩膀,她這樣一笑齊鑫心裏就有了答複,起身不耐煩推她,誰知阿燃卻又說“愛啊,我愛他。”
齊鑫不說話了。
阿燃慢慢摸着自己發木的臉頰,燙着手心,悶頭咬着酒杯仰脖就是幹了個底朝天。
然後咯咯笑着開始掏她那個看着就價格不菲的鱷魚皮包,掏出新手機。
“出獄的時候買了個,老板說跟蘋果手機一模一樣,我那會兒都不知道什麽叫蘋果手機,你瞧瞧。”
齊鑫還是不說話看她。
“有錢真好。”阿燃長舒一口氣“有錢真好,有錢能擺平老家的事,有錢能用這麽好的手機,有錢早上不喝豆漿喝兩杯黑咖啡,喝到吐,喝到死!”
她仰靠在椅背裏擡頭忽閃着雙眼看明晃晃的燈,“公司裏的人說我是周林的女人,躲在咖啡間竊竊私語,我就是不死心,本不是他的人也要成為他的人。”
“阿燃——你太不像話——”
阿燃默默拿起那個手機,咚得一聲,掉在酒杯裏,起身低着頭晃了晃。
手機碰撞着酒杯,格楞楞響。
“齊鑫,我沒有什麽想着念着的事了,我活一天算一天,有錢多好,總比沒錢活着好,我就是臭了爛了,最後死在錢堆裏,沒人來看我,燒得紙錢也是真錢。”人話還沒說完,已經酒氣沖天的喝高,笑眯眯看她“我剛到北京的時候疊紙錢,現在,連燒給自己的人都沒剩下——”
齊鑫推開她半寸,把酒杯裏的那個手機拿出來,擦了擦,還能用,打電話給周林讓來接人。
周林來的時候,齊鑫已經走了。
他默默抱起軟綿綿的阿燃,攙扶着她出了門。
阿燃頭撥浪鼓似的貼着他的肩膀,一擡頭,路燈暗了。
周林深深吻下去。
阿燃沒有回應。
使勁捏了捏她的腰眼,阿燃悶哼一聲,默默回吻,吻了半分鐘突然死命推開他扭頭吐了。
不是那個熟悉的味道,不同的香煙,不同的體味,阿燃無法适應。
周林就冷漠得看着她蹲在路邊吐,抽着煙站在後面等着。
阿燃吐完酒醒了大半,起來徑直朝車子的方向走去。
周林跟在她後面,阿燃要開副駕駛門的時候周林一把按住。
“阿燃你養過鳥嗎?”
阿燃不說話,微微喘着氣。
“要是想讓一只鳥不飛,剪了飛羽就好。”
阿燃默默回頭看着他。
她知道,她一早這麽選擇了就知道這份恩情将是維系他們此生的紐帶,阿燃并沒有想做掙紮,她是心甘情願認命的。
望着他的眼,周林又低下頭,像是一種宣告主權的姿态。
阿燃默默伸手摟着他的脖子,臉貼着他的耳根。
“你不走了。”像是一種洗腦,一種瞌睡未醒時催眠的語句,像是一種命令,一種無畏又最脆弱的讨好。
阿燃嗅了嗅鼻子“是,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