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019
2014年七月, 孫宇迎來了他的中專畢業季。
上了個專科類院校,大二的時候買了專升本,也不知道靠不靠譜,畢業之前都報喜不要憂, 這幾年他一直住在南緯路的那間小房子裏, 拆遷到了祿長街拐了個彎繞過, 他得以打工賺房租維持下來。
一筆帶過概括這今年——打工、賺錢。
打的是最零散的工, 白天在學校幫人代刷游戲幣,傍晚在學校三食堂後廚幫忙盛米飯,一兩都不帶差的是三年練就的手藝,賣油翁一般,在食堂打工能解決一頓飯, 孫宇在的窗口賣熱炒, 偶爾吃上個幾個月膩歪了跟邊上買大盤雞窗口兼職的同學馮侖換換口味,一來二去兩人也熟了, 到的夜幕降臨的時候倆人在學校門口支張桌子買香豔撲克牌, 就這麽賺點錢,超過二十元的票子都少見。
但還是捱過來了,那裏的房租一直都應付得了。
雯雯變成了孫宇校門口的常客,她沒考上大學,上了個衛校,離孫宇那近,偶爾晚上過來幫忙,也不算偶爾,至少孫宇見她次數多了有點煩。
就像是吃香河肉餅,吃一頓可以,頓頓吃當然起膩。
今日不同了,最後一門結業考試完畢,大家撕書的撕書,将沉甸甸沒被翻過幾次的書倒進男廁所垃圾桶裏,撕開膀子在校園裏奔跑,來歌頌自己恢複自由之身。
真是一幫白癡,白癡的可笑,以為自己将要迎來金燦燦無憂無慮的生活,多半兩年之後打回原形,失落的像個蔫茄子。
今日雯雯和大聖打了電話邀孫宇出來一起聚聚,畢業了嘛,覺着全北京都畢業為他們歡呼,他們的世界只有自己,也不可這麽一概而論,至少20出頭的年紀,完全的自我填滿整個生活,喜慶或者空虛都要由自己填滿,自己填不滿的,朋友責無旁貸,自行思考來助興。
推杯助盞之間都是熱絡恭維的話語,孫宇最不像個樣子,邋邋遢遢有了今日沒了明日一般。
大聖高考那年将将搭上三本的分數線在北京念了所私立院校,學費高的驚人,卻在今兒這一幫人裏面算是高學歷,也晚一年畢業,他自個兒嘲諷自己是“正規軍”。
一桌子雜七雜八的人,有高中的,有大學要好的,美名其曰都是北京的夥伴。
喝了一晚上的酒,漸漸招架不住,旁側一個人起意還要去後海逛逛酒吧街,幾個人晃悠着站起來,三五成群打了車。
接着喝,坐在露天酒吧街裏面,歌手在屋裏暗晦昏紅的燈光下唱着民謠,孫宇倒了杯啤酒,酒杯壁外面遇着熱空氣滲着水珠,對面倆人在抽着水煙。
雯雯喝得暈暈乎乎,靠着孫宇的胳膊越貼越實誠,淡淡得笑蕩在唇邊。
大聖瞄見了會心一笑。
對面那個抽水煙的把管子遞給孫宇,孫宇也就勢抽了一口。
他在高中跟孫宇一個隊,資歷比孫宇深,早一年畢業,叫老谷。
老谷淡淡噴着煙氣也是瞅着雯雯發笑,目光瞟着孫宇。
“呦,真是般配啊。”
孫宇跟着樂,無奈的表情,沒說什麽,雯雯揚起臉見他微笑湊得更近。
“我們玩搖色子吧。”
“怎麽玩?”
“猜大小。”
“輸了呢?”
“輸了?輸了去唱首歌”
孫宇淡淡得點頭“好。”
他是根本沒覺得自己能輸,乏味的校園生活晚上都是扇撲克搖色子打發,活脫脫一個半成品老千,孫宇沒有唱歌的雅興,只是覺得自己不會輸。
結果一開,對方5點、3點、4點,自己6點、2點、1點。
老谷哈哈一笑“沒成想你輸了。”
孫宇一裂嘴角“抽多了暈的。”
“唱歌去唱歌去!”老谷轟他,又見雯雯害羞着一張臉“給咱雯雯獻首歌!”
孫宇斜眼看看紅撲撲小臉的雯雯,起身揉了揉她的發頂。
酒吧間裏昏紅燈光,歌手剛唱完一曲站在臺邊上喝水,孫宇過去跟她聊了兩句,歌手把話筒給他。
孫宇坐到舞臺中央的椅子裏,把話筒重新插上,之後望了望臺下。
後面彈貝斯的大哥問他唱什麽,孫宇同他耳語。
效果器裏傳來單一蒼白的音符,孫宇開口。
【那天你決定朝南而去,我說我只能朝北而行,你渡過那條潺潺小河越過那座山,多少年的一切都随風而去,記憶裏開始想起過去,是否該丢掉心中的罪擦幹那些淚。我想你啊在心裏,沒什麽能夠代替你,你為什麽離開我讓我孤獨和落寞。當你覺得愛情不是這樣,愛與恨已沒有理由,如果說要我來承擔虛僞的愛和恨——
不可能】
燈光溢出黏在酒吧外的街道,什剎海上靜靜漂泊的扁舟裏面有着話說濃情蜜語的情侶,酒瓶子摔在地上都是希望碎掉的聲音,這條街上演着酒醉者的癡夢和平庸群體的白日幻想,唯有這一張小小的桌子,安靜的可怕,水煙還冒着白霧,少男少女坐在位置裏扭着頭看臺上的那個人,唱完潇灑謝幕,大步流星得走過來。
很可惜,大家都知道他唱給誰聽,那人不知去向。
雯雯淚已經流下來,她原本紅撲撲的臉已轉為白紙一般無生機的顏色,愣愣看他坐回來,愣愣看他百無聊賴點起香煙,愣愣看他裝作一副無所謂問大家發什麽呆。
雯雯心裏從來沒這麽絕望過,知道自己這幾年都在做無用功,他的心裏居然還住着那個女人。
老谷也有些發懵,事情他也所聞一二,場上突然鴉雀無聲,他給孫宇倒了杯酒,絮絮叨叨。
“诶對了,你跟阿燃沒聯系了吧。”
心裏是這樣想的,既很好奇,也知道在座都都想知道,所以老谷先吐口問,話已經逼到嘴邊也不得不順着問出來,再來孫宇這小子越顯得稀松平常老谷就越覺得應該給他捅捅刀子叫他說點實話,畢竟這小子自己眼氣多年,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可真就沒什麽抓狂的事?
八卦永遠是心裏的蠕蟲,更何況雯雯是他妹妹,一起玩鬧這麽多年,看雯雯對孫宇的一片癡心,老谷都不忍。
大聖倒是給老谷使個眼色,老谷看見了也裝沒看見,大聖無奈,起身撤場借托要去上廁所。
孫宇不說話,大聖才剛轉身推開凳子,又聽老谷說。
“她當年真是他媽的牛逼,一個女的,愣是要切了周濤一個耳朵。”
完了,場面一下子安靜的可怕,整個夜晚都封鎖了氧氣和聲色,只有寂靜,寂靜到轉了半個身子的大聖害怕的小腿轉筋,默默又坐了回來。
“什麽?”隔了足足三分鐘,孫宇才發話。
傻子都知道老谷這句話說錯了,老谷心裏發毛,表情也尴尬,化解的話還沒想好,趕緊為自己岔開話題“喝酒喝酒,今兒酒錢算我的哈。”
本以為孫宇會繼續追問,也沒有人再把話題拐回到剛才,雯雯心裏明鏡似的,不去看別人,面無表情得盯着桌上的花生毛豆。
她在等。
五分鐘後孫宇有了動作,煙燃了手。
她在等。
十分鐘後他坐立不安,一手握着拳,一手擺動着打火機,咔擦咔擦咔擦咔擦。
雯雯快瘋了,但她還在等!
最終,孫宇騰得站了起來。
“我先走了。”
可能都不用撂下這一句客套的告別,雯雯擡頭的時候他已經奔跑到了十米開外的路燈下,街燈将他的影子拉長,越來越長,雯雯眼裏有今晚最美的燈火,卻再也照不進心裏。
老谷急了,轉身喊“去哪!”
“讓他走吧。”雯雯淡淡的說“瞞這麽久,我心裏憋得慌。”
憋得慌三個字沒說完,雯雯就哽咽了,止不住得哭泣,顫抖得肩膀,把臉完完全全埋在掌心裏。
大聖過去幫她順着背,雯雯肩胛骨用力一甩“別管我!”
“雯雯——”
“我他媽喝多了——喝多了就愛哭——”
大聖一邊順着她的背,一邊求饒得看着老谷。
老谷搖搖頭。
“我他媽的就是個傻逼!”雯雯悶在手裏說,鼻音濃重“傻逼!我他媽是個傻逼!”
就差扇自己幾個耳光,雯雯知道瞞不住,但她最好的打算是瞞過這幾年,或者更遠的,瞞到孫宇忘了阿燃,忘了那段青澀莽撞不懂事的歲月,成長叫他妥協,叫他看見自己的好。
全完了,不賴別人。
雯雯緩緩擡起頭,聽着歌手換了一曲搖滾樂,振聾發聩,她耳膜被鼓着,突然不可抑制的惡心。
惡心自個兒。
***
孫宇跑了兩條街才想到要攔手招呼出租車,卻在攔手的時候想起他不知道周濤家住在哪。
撥了周濤的電話,四年前的,空號。
茫然,寂靜。
他坐在街邊的水泥石臺上,耳邊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
很無助。
最後他招手,還是打了輛出租車。
于澤剛剛喝了一碗粥躺下,聽着隔壁卧室裏李銘給小葵講着最新作業裏面的問題。
半小時後李銘回來,有些疲憊,但還是摸了摸于澤的額頭。
“感冒好點了吧。”
于澤笑着點點頭。
四年多只有一個腎髒維持,勞累的活都不能幹,加上免疫系統低下,經常感冒發燒,李銘這幾年再沒接過外派任務,一門心思在家照顧于澤和小葵,于澤心疼他的也正是這點,快五十歲的人了,平添兩個“女兒”要照顧。
李銘撫摸于澤的發線“最近你胖了點。”
于澤笑“那是好事。”
又心生酸楚“到頭來,還是孫世忠命好,沒攤上我這個病秧子。”
“這是哪的話,你是我得來的寶。”
于澤嘆了口氣“有時候想想自己真的是老了,小葵還那麽小,等到三十歲結婚嫁人,養了一輩子的閨女給別人,咱倆都白發蒼蒼了,膝下也沒個照料的,老李,我對不住你,沒給你家傳個後。”
李銘笑“你還有兒子,兒子都得養老送終。”
想到孫宇,于澤幽幽目光瞟了眼床頭的臺歷“幫我拿一下。”
李銘知道她用意何為,拿過臺歷反到後面幾頁“還有一年。”
于澤點頭“是啊,還有一年,阿燃也就出來了,我,我現在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李銘嘆口氣“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沒有什麽應不應該的,她對于你來說是孫宇的女朋友,也就僅限于女朋友,不是妻子不是一生伴侶,是年少輕狂時候有好感的女人,但阿燃傷的是我的愛人,我的老婆,我一輩子要愛的人,她讓你失去一個腎,我不可能不追究,世界上也沒有那麽高尚的人。”
“我總以為我這身子三兩年好了,能恢複正常人生活,我想去看看她。”
“我給監獄打過電話,她很好。”
很好嗎?可是于澤心裏還是堵得慌。
“這事,瞞孫宇能瞞多久呢?”
人在病重難免多愁善感一些,于澤問出來,李銘就不客氣的制止。
“總歸不過是個懵懂少年,哪裏懂得真正的情愛,過幾年就好了,你瞧他現在不也是踏踏實實的上學。”
李銘又看看她“你心裏也是沒法原來她的吧,要不然就擱你這性子,早就跟孫宇講明白了。”
是啊,心裏當然有怨氣,不管阿燃之前與自己相處的多好,于澤在病房轉醒的時候就明白心裏的抱怨,抱怨那個姑娘讓她失去了一個健全的身子,失去照顧小葵的能力,失去伺候李銘的能力,這對于小葵和李銘多麽不公平,氣自己這個病怏怏的身子,最終這股怒火也轉移到了對阿燃的恨上,日子久了,越來越明确這是恨,整日躺在床上不想別的,全是那個夜晚自己去拉架,刀子刺進身體裏的鈍痛感。
不跟孫宇說,因為她覺得兒子心性還沒定,這事在她昏迷的時候已成定數,刑罰也判了,于澤得過且過。
想着想着于澤就更不想說話了,無意間瞟了眼門外。
“咦——”
黑影閃過。
“老李,你看看是不是小葵起來了。”
李銘出去,只聽到關門聲,他看着防盜門,好久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