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017
“孟燃,年齡25歲,犯故意傷人罪,五年”
阿燃站在牢房門口,這是成都金堂女子監獄裏面的一間,女獄警在後面推了她一把“進去吧,明日早讀不用參加,會有人來給你講解監獄守則。”
門在後面被拉上,之後重重下了鎖。
阿燃環顧這間牢房,六個大通鋪,廁所在裏面只砌了一個水泥隔檔,那些臭氣彌散在牢房裏,那扇小小的窗子只是個擺設,推不開,裏面貼着一張海景的彩報,平日見了只是個憧憬,讓你憧憬外面的藍天卻不得久留。
阿燃拿着個鋁盆,裏面放着發的毛巾和杯具,緩緩朝六號鋪走。
有人伸長了腿攔住她“新來的,給你講講規矩。”
又有人在邊上笑,背過身去整理床鋪,阿燃看着伸長腿的那個人,一頭亂發,素白着一張臉,五官扭曲又刻薄。
阿燃站在那沒動,那人蹬了拖鞋甩到她小腿上“過來啊!”
阿燃端着盆走過去,女人咧嘴笑,勾勾手,阿燃低下頭以為她要與自己說些什麽。
卻被一把拽住頭發,女子一臉恥笑模樣“你這個長相——看着像通奸犯。”
阿燃擡眼看她,目光冰冷。
“呦,不服啊?”
有人去上廁所,蹲在水泥垛子後面探頭瞧她,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那人依舊揪着阿燃的頭發,蹬了拖鞋的腳趾丫伸展擺動“喏,擦擦。”
阿燃沒說什麽,拿出盆裏面的幹毛巾,把她的腳趾頭仔仔細細擦了一遍。
“打水去。”
阿燃去水池邊上接了盆水過來。
“用剛才的毛巾洗臉。”
阿燃沒動。
那人蹬了下水盆,撒出來一半“洗啊!”
阿燃緩了片刻,那雙眼睛不看人卻透着寒光,像是月光照耀下新抹平的水泥,又或者是雨夜後寂靜映襯在水潭裏的圓月。
然而想過之後阿燃倒是乖,那人差點要發火的時候阿燃開始動作了,把剛才擦過腳的毛巾浸濕,然後一寸寸擦着面部皮膚。
那人仰頭笑,腳踩在水盆上一下子壓翻,新人就該知難而退。
水撒了一地,漸漸浸濕她擱在地上的被褥。
“今晚你睡這床。”說着那人起身伸了個懶腰,緩緩走到阿燃應該睡得六號床鋪。
阿燃跪在地上擦着水,最終坐在浸濕的被褥上。
還有人在發笑,裏面上廁所的那個沖水,回頭看了看嘟囔“什麽破廁所啊,沖不幹淨。”
“你!”坐在六號床鋪那個人朝阿燃擡擡下巴颏“去刷廁所去。”
語調平直,阿燃站看她一眼,沒動。
“快去啊!”那人不耐煩
邊上有個歲數看着差不多三十的少白頭女人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最好照做。
阿燃去水泥垛子後面瞧了眼。
髒兮兮的水垢和污穢,臭氣熏天,阿燃拿起邊上的馬桶刷子,刷子由于用久了已經分叉,阿燃朝馬桶裏捅了兩下,刷子頭一下掉了。
又有人悶聲樂。
阿燃伸手從馬桶裏把刷子拿出來擰上,繼續蹲在地上刷。
“把邊上也刷幹淨啊。”
沒有回答,只有刷子擦過瓷磚發出的聲音。
六號床的女人朝水泥垛子這邊望望,語氣遲緩“你——叫什麽來着?”
“叫孟燃!”有個姑娘在外面最快的回答。
“我他媽問你了嗎!”
搭話那個一下子禁聲,窩在床鋪裏假裝要睡覺。
那女人又朝廁所這邊望“問你話呢!”
“阿燃,叫我阿燃就行。”
女人哈哈樂“你還真他媽的不見外!”
齊鑫,這間牢房的大姐大,進來不是最早的,但由于犯下的罪行最惡劣,同是故意傷人,她割下了自己丈夫小三的一側乳*房,然後,煮爛。
大家都恐懼她的心狠手辣,她進來半年也瞧出別人對她的提防和顧及更加肆無忌憚得為所欲為,漸漸成為不用明說的老大。
一通趟牢房五間差不多都是她說了算。
這些都是邊上那個少白頭婦女說的,倆人坐在餐桌前打了飯,她小聲同阿燃嘀咕,分析牢房裏面每個人的性格,那個少白頭女人叫芳楠,姓氏不祥,老公爛賭被撞破,她捅了自己老公三刀,刀刀下了狠心,卻沒讓那個男人斃命。
阿燃默默吃着飯,從包心菜裏用塑料勺子翻出一只潮蟲扒拉到一邊。
“別吃了別吃了,我去給你拿個饅頭。”
阿燃也實在是沒胃口。
芳楠回來遞給她一個饅頭,自己咬一口喝着紫菜湯“你呢?為什麽傷人。”
阿燃吃了兩口饅頭“我想割人家一只耳朵。”
芳楠吃得香,咬着饅頭囫囵道“你老公在外面找小姐?”
“不是我老公。”
“不是老公?那是誰?”
“是個高中生。”
芳楠愣了,卻很快又笑了沒大心得繼續吃“你剛才說的是想割人家耳朵,那沒割成?”
阿燃搖搖頭“沒成。”
“怎麽回事?”
“我誤傷了別人。”
“誤傷?誤傷不至于判五年啊?”
阿燃不說話了。
芳楠嘆了口氣“都是社會害的!”
不是社會害的,阿燃心裏明白,她這個真的是百口莫辯,而且在日日夜夜自我檢讨裏面,傷了孫宇的母親,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償還。
也許蹲在號子裏面比在外面救贖吧,她心裏隐隐得不敢面對某個人,縮頭烏龜似的躲在這裏也好。
午飯過後是自由活動時間,唯一能見到日頭的戶外活動,可以打乒乓球,但乒乓球案子就那麽幾個,大多數人還是站在日頭下面行屍走肉一般移動,做着運動。
芳楠還跟阿燃站在一起,突然對面有個人朝這邊喊“你,你!對,就是叫你呢!”
阿燃擡頭看,齊鑫蹲在水泥臺上叫她,後面是密密實實的鐵絲網,邊上還有幾個喽啰圍着。
阿燃走過去。
齊鑫捏起她的下巴,手掌拍拍她的右臉,使了些力氣,皮肉碰撞的響聲“你去跟預警告狀,就說我欺負你。”
明顯齊鑫是沒事找事,這新來的姑娘真是好欺負。
邊上幾個都低着頭,時不時側眼瞄她,但沒人管,有人發笑,悶悶的,不敢發出太大聲響。
阿燃梗着脖子看齊鑫。
“我最他媽的煩你這個眼神!”
說着就要甩巴掌,芳楠站在邊上都別過頭去。
手沒落下,齊鑫重新捏着阿燃下巴“裏面待久了我也知道,就你這個長相最不是什麽好東西!”
阿燃輕笑了一聲,齊鑫咧嘴,一巴掌抽了下去。
啪的一聲,芳楠聽見了在後面欲言又止,齊鑫瞧她“看什麽看!就你好!誰進來你都帶!”
芳楠轉過身不去看,阿燃盯着齊鑫,齊鑫玩味得笑笑“你就這麽不服?”
正說着,監獄大門拉開,車子開進來之後一溜人下車,新進的女囚又到了一批,像是菜市場早市批貨,咕嚕嚕得下來一堆爛白菜。
“娘們的世界,都是逼*癢的!”齊鑫輕蔑嘲笑那幫人,卻又何嘗不是連帶着自己一同嘲笑,阿燃卻在人群中找到一個熟悉的影子。
她實在太顯眼。
那日一起坐在拘留室的女人,叫周豔,還是那件猩紅大衣,她意識渙散低頭跟在隊尾,慢慢前移。
齊鑫看着別過頭望着那邊的阿燃,跳下臺階拍拍她的後腦勺“以後廁所都是你刷!”
後來的日子左不過在齊鑫的刁難中與自己難捱隐忍中度過,五講四美三熱愛得天天宣讀感人肺腑的講稿,一期教育板報每次都有阿燃的文章,她是獄中最沉默的“積極分子”,學識不多卻常常把自己武裝成知識分子,這也是齊鑫最讨厭她的地方,亦是齊鑫一直不敢動她的地方,阿燃不鬧事,獄警對她都不錯一向被默默照顧着,也連帶着芳楠一直跟她交好甚少出事。
周豔的日子有些玄妙,兩出兩進,第一次進來後半年出獄,那會兒看着還是挺活泛個人,有時候話密,有時候信誓旦旦講些自己的事兒,也說說出去想幹嘛,好像獄中只是她不小心免費進來的客房。再後來就是周豔出獄一年多之後,阿燃沒有仔細算過這日子,周豔又回來了,這次的狀态非常不好,仍是同住在一間牢房,卻得了齊鑫比旁人多的嘲諷,嘲諷她又回來,日日刁難,本就性情大變的周豔忍着一次次謾罵侮辱與拳腳相加,卻跟個悶葫蘆似的不吭聲。
日子就這麽過,比外面世界過的慢,漸漸兩年時間阿燃都不敢去看日歷,怕自己數漏了日子,怕日子過得慢她仍要繼續忍受,怕日子過得快她太早的迎來重返外面世界的那一日。
心裏怎麽着都怕,偶爾低頭看看這身衣服,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仿佛是自己的另外一張皮囊。
深藍色的囚服穿慣了也成了一種視覺疲勞,監獄義務小組有做縫紉的,沒有什麽難度,天天踩縫紉機,阿燃手工活做得好這方面一向手到擒來,還幫獄警和獄警家屬做衣服,多多少少給這幫管事的留了個好印象,最後到了能有補貼的勞工,生活獄警先就想着阿燃了,阿燃選擇性的挑了兩個手工組,做貼花和焊船。
兩年零四個月後,第一次出了些波折。
傍晚的時候在戶外場地開紅色愛國主題宣講,宣講過去半個小時,大家都席地而坐,芳楠環顧了下四周“周豔呢?”
阿燃這才發覺周豔沒來,往後看的時候卻見她遲遲懶散而至。
居然還拿了件床單折疊着墊在屁股下面,芳楠小心翼翼找她招手“這裏!”
周豔聽見了看她一眼卻沒有動。
“奇怪…..”芳楠小聲嘀咕,阿燃又朝後看,卻見周豔慢慢起身貓着腰走到齊鑫身邊,塞給她一樣東西。
人又坐回去,阿燃看着她皺眉頭。
開始放愛國題材電影,布幕拉開,夜色暗沉,獄警懶懶得走到後面,果不其然發現周豔身下坐着張床單。
“诶你怎麽坐床單啊!趕緊起來!”周豔站起來哈腰拎床單,從兜裏掉出一樣東西,獄警撿起來,一把拉她出去。
“誰給你的!”獄警厲聲問,周豔默默低着頭不說話,獄警朝前看的時候就見阿燃和芳楠正回頭看,朝她們指了指“你倆過來!”
本就是這三個人平日走得近了些,獄警手裏捏着那個煙盒“你們說說,這東西哪搞來的?”
芳楠吓得臉色漸白,弱弱得說不知道。
獄警又看阿燃,見她也不說話,一把捏住周豔肩膀“關三天,問也問出來了!”
“不是她的。”阿燃淡淡得說。
“那是誰的?”
“要不搜搜吧,肯定不是她的,我們平日都在一起,她不碰這些。”
齊鑫聽見這話側頭冷冷得看着阿燃,手下把東西偷偷塞到邊上那個人兜裏,那人本是吓得想反抗,但一見到齊鑫冷着的一雙眼,歷時禁聲。
“全體起立!”
大家都站了起來,不出十分鐘,“替罪羊”就被揪了出來,她顫顫巍巍得,獄警問她什麽她支支吾吾,不出多時就認了,獄警瞪着那人和周豔“走!還是要關!”
騷動只持續一陣子,再次恢複秩序的時候阿燃和芳楠朝前面走,路過齊鑫的時候被狠狠拽住衣袖,齊鑫聲音幽幽,貼着她的耳朵小聲說“明天,找你。”
阿燃頓了下腳步沒應,齊鑫當她默認,見她繼續朝前走。
回去的路上芳楠還在後面跟着有些害怕“阿燃……怎麽辦…..鑫姐怎麽老找你麻煩。”
讨厭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也許就是因為不爽,要是放在監獄這種特點環境裏,也可能是因為空虛想要找點事情做。阿燃進牢房看了看牆上架子中央擺着的洗漱用品,走過去把自己的牙刷揣到兜裏,還不忘側頭安慰“沒事,這是監獄。”
是啊,這是監獄,比外面太平。
如果說一個人想躲了,甭管是贖罪還是什麽,這裏都是最好的去處,阿燃望了望一室空蕩,她不再是兩年前的阿燃,人低到塵埃裏是沒人會愛的,只有愛自己,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
第二日午飯畢,出去果然見到齊鑫躲在陰涼處仿佛在等人,見到阿燃勾了勾手。
阿燃讓芳楠先走,自己走了過去。
齊鑫毫不客氣,直接踹了她的膝蓋,阿燃條件反射單膝跪地。
芳楠在後面看着倒吸一口冷氣,聽齊鑫望向這邊對自己咬牙切齒“滾!”
芳楠吓得趕緊跑了。
阿燃漸漸要直起身,齊鑫又是一腳,阿燃又跌了回去。
“你挺能耐啊,為新人撐腰啊!用得着你嗎!”
阿燃冷眼看她,語氣卻示好“對不起鑫姐,我也算新來的不懂事。”
“新來的?”齊鑫挑眉“你也不算新了,兩年多,不知道這片誰說了算?”
阿燃還要客套,突然黑壓壓的陰影遮了過來。
“哎呦喂鑫姐,教育手下的呢!”
阿燃先擡頭看了看齊鑫的表情,發現客套中夾雜着隐隐得狠勁。
“大東姐,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齊鑫站得筆直,毫不屈服,口氣溫柔,但目光堅毅。
阿燃回頭,人群中走出來一個肥胖的女人,三角眼一擡,緩了兩秒陰森森得笑。
“好久不見啊!”
阿燃認得,那是重刑犯裏面的老大莫英。
作者有話要說: 從18章起只需要一根冰棍的錢就能支持一下正版,多謝大家捧場!
總覺得我在寫的故事跟你們在看的故事不一樣,你們眼中的哈姆雷特要求稍微稍微有些高,很小市民的一個故事,沒有高舉高打,沒有澎湃激情,也沒有三觀奇正,我慣會疼愛女子角色,一直濃墨重筆寫女主,從刀口築愛裏的正派顏晏和女反派鐘慈、妙儀,到玻璃裙裏的季橙,再到燃宇裏的阿燃,我重女輕男觀念可見一斑,阿燃我很喜歡,若是她從故事裏跑出來,放在現實社會我應該會主動跟她交朋友,唯一缺少點味道的是,阿燃酒量不好。